普项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为妃三十年 > 第101章 渔家傲(一)
帝后相向坐下, 皇帝饮了一口茶, 声放得很平。
“路上好行吗”
皇后颔首作礼“雪虽大, 但尚可行,谢皇上关怀。”
皇帝习惯性的“嗯”了一声。尾音落
这几年,消闲时光皇帝都对着王疏月。不需要刻意想什么,她总能勾起他的口舌之欲,乱七八糟地和她混说一堆不着边际的话,偏之后想起来, 还觉得极有意思。
此时对着皇后却不似如此。
他们是夫妻, 但相处之间的条条框框实
后世翻时,便可见注笔道“四年十二月初四,后请旨觐见,帝询后雪路尚可行
若是不知前因后果的后来人此注笔,也许会临文赞颂, 本朝帝后伉俪情深。
皇帝却的反过来, 想起早年王疏月那拿绳子绑他手腕的荒唐事。
若王疏月是皇后, 那这么一幕也该被记到起居注中去,他这个
想着,不禁摇头一笑。
“说吧。何事见朕。”
这句话竟比之前有了些许的温度。
皇后稍怔了怔,抬头将好看见皇帝嘴角一晃而过笑容。皇后很少看见皇帝真实的笑容,一时竟有些恍惚。
“妾的话,恐会令您不悦。”
皇帝放下茶盏,“不用和朕说这些,你的话,朕会认真听。”
“既如此,妾要问您一句,您听到了如今朝内朝外,对皇贵妃的质疑之言了吗”
原本就没有烧得很暖的炭,此时好像是烧喑了,红星火子暗下来,过后竟然渐渐熄灭了。
皇后望着皇帝,他没有立即回应她的话,喉咙里短促地笑了一声。半晌抬头道“质疑什么”
“凡灾异之本,生于国家之失。皇贵妃,德不配位。”
“放肆。”
他声音并不大,带着对皇后惯有的一份尊重。却还是引得皇后背脊一颤,若换成是平时,此时她就躲了,可如今,最不能出口的话已经出口,皇后反而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更惧的了。
想着,她站起身,走到皇帝面前屈膝跪下。
“自从皇上册封王疏月之后,直隶至三河一代地震,县镇余生不过十之二三,如今又接寒灾,百姓流离失所,朝廷人心不安,钦天监不敢言语,但京师内外,朝中上下已有质疑之言,虽未写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肺中早已气。肩膀塌陷,抑制不住地喘息起来。与此同时,她看见面前露出半双黑缎金色绣龙纹靴,皇帝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上而来。
“朕的天下,
“王氏是您的奴才,身为奴才,她本当为主子分忧,质疑之言既是因她而起,自当由她来解,废其尊位,并非夺其性命,她若知事,就不该顾一己之荣而至主子声名不顾,而因感怀天恩,从此守住本分,不得再有逾越之望。”
皇帝声音陡然转冷。
“肤浅至此”
“皇上当真就一点都不信天人之说吗”
“凡灾异之本,生于国家之失是吧。皇后,国家之失,即便有,也
皇后抬起头,朝着皇帝膝行了两步。
“朝堂之事妾不明白,妾只知道,她是汉人之女,祖宗规矩,缠足之女不得入宫,如今者道懿旨还
皇帝捏白了手指关节“宗亲皇后指的是谁,醇亲王和恭亲王吗”
他一面说,一面朝她身后走去“永定河河工,醇亲王敛十万雪花银,二十二年那场洪水,死了数万人,这个罪至今还
“妾不敢”
“所以你肤浅至极”
他陡然提高了声音,如天边闷雷般灌入皇后耳中。
“是妾肤浅,可是妾不明白,妾嫁给您十多年,为您生儿育女,管治后宫,从未有过差行。自问无功亦无过。您为何要册立副后若是成妃之流,也罢了,可王氏是汉女,是奴才,皇上偏宠她,难道就不怕她乱了祖宗铁律,乱了我们大清的血统吗
“你言外之意是朕要因她废你,亦废你子”
“皇上,妾真的后悔当初允准王氏入宫。至您受这等汉奴蒙蔽之深,不念大统传承,不念”
“放肆”
沉闷的巴掌声,惊得张得通等人跪了一地。
皇后的话被耳边的震响堵
“奴才,谢皇上恩典。”
皇帝纂紧了拳“你是朕的皇后,也是你们科尔沁部的皇后,朕重你敬你,你与朕的儿子,就是我大清的太子。但不管正大光明匾额后面那道传位的旨意朕怎么写,都不是你该窥探的。”
说完,他负手背了过去。冷道“守好你的本分,朕和科尔沁还有百年的和睦要修,将来,朕的儿子还要娶草原的女人,不要逼朕,为了你,把这百年和睦撕了”
皇后怔怔地点着头,再也没有吐一个字。
寒津津的次间内,冷光透窗,深影重重。皇帝虽背对着皇后,却也听见了一声压地极低的啜泣声。
“张得通。”
“奴才
“送皇后回宫,无诏不得至养心殿。”
背后传来衣料摩挲的声音。接着门户一轮开合,雪光从门框里透进来,而后又被门扇挡了出去。养心殿次间内再无人声。
皇帝仍然负手站
外面何庆期期艾艾地朝里头张望,却冷不防听皇帝道“进来回话。”
何庆闻言忙推门道“万岁爷,贵主儿来了。”
皇帝揉了揉眉心。“让她进来。”
“贵主儿说想和万岁爷您出去走走。”
皇帝一抬头,却见王疏月已立
两人迎目。她蹲了一礼,冲皇帝扬了扬手中的油伞。
皇帝松了手“去哪儿。”
她将伞抱入怀中,轻道
“您出来。”
两人走出月华门,朝着南书房方向,一路往日门散去。
皇帝一手握着伞柄,一手牵王疏月的手。临近五个月,她身子已经有些
“谁让你来的。这么大的雪,还要出来走。”
“何公公来寻我,说您情绪不好,我就过来了。不过好像来晚了一步。”
皇帝笑了一声。
“知道皇后跟朕说的什么吗”
“嗯。”
“那你还敢来见朕。”
王疏月站住脚步,抬手轻轻拍了拍皇帝肩头的雪,偏头道“有什么不敢的呢。我伴着的是您这个人,哪怕退回去,再去南书房当差呢。”
南书房此时正
皇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你到没怎么变。”
“其实变了很多。我之前很怕您,也怕我身处的地方。现
她说着,望向皇帝,露了一个疏朗的笑容。
“我是真的不怕了。我相信您,我的声名是您给的,除了您,谁都不能褫夺。所以,这一回,我其实不想退。主子娘娘也好,太后娘娘也好,朝廷也好无论他们说什么,我都会好好护着您给我的声名。”
说完,她顿了顿,扶正他歪向自己这一边的伞。
“嗯怎么说呢,王疏月吧她有德配位,您亦不曾因她失德。”
皇帝不由地笑了。
“好个大言不惭的王疏月。”
“主子。”
“朕听着呢。”
“我是汉人,一辈子都是你的奴才,是主子娘娘的奴才。但我和我的兄长一样,眼前有一个本分要守。为此,难免会磕磕碰碰。不过,你也要信我,我会听你的话,好好地活着,长长久久地陪着你,陪着孩子们,一路走下去。”
走下去这三个字过于简单
皇帝不禁想,女人究竟能
好像什么也做不了,纵使她是半个卧云舍,纵使她灵透聪慧,洞悉他的朝局,但她还是不能舒朗地站到乾清门前替自己正名申辩。
她仍然是他护
为帝的一条风雪路,他称孤道寡地走了这么多年,母子亲情,父子大义,夫妻情意,一路上七零八落。他对生母有愧,对皇父有恨,对子嗣有欠,若他是个市井之中平凡的男人,尚可为此一大哭。但他是皇帝,很多话,连出口都不可以。

“王疏月。”
“啊”
“你不是朕的奴才,你是朕心悦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