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项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穿回古代搞刑侦 > 340-360
    第341章 一知半解

    出了南州入了东府,尝到了东府的美食,庭渊才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在南州待了一年多,他是完全无法适应南州的饮食环境。

    杏儿和平安没有在东府过多地逗留,由赤风护送他们回居安城过年。

    庭渊对居安城并没有什么留恋的地方,因为那里终究不是他的家,庭府却是平安生长的地方,对于平安来说那里很重要。

    赤风送他们回了居安城后得回一趟京城办事,替伯景郁看望父亲和哥舒琎尧,还得回家里看看。

    至于他和杏儿之间会不会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庭渊和伯景郁都没打听。

    杏儿的婚事由杏儿自己做主,庭渊不想对她的事情指手画脚。

    伯景郁心中是希望赤风和杏儿能够修成正果,他和赤风一起长大,心中自然会更偏向于赤风的感受,替赤风多考虑一些,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庭渊也不能强制要求伯景郁对赤风和杏儿一视同仁,每个人都有亲疏远近的关系。

    唯一的办法就是他们两个谁都不参与,由当事人自己去处理,没有外力干扰,庭渊不会觉得对杏儿不公平,伯景郁也不会觉得对赤风不公平,他们两个人也不会因为在这件事上持有不同的观点而吵架。

    很多事情不一定分是非对错,也不一定得有个结果。

    在东府他们也没停过,边游玩边巡查,体察民情是头等大事。

    一直到了年边上,才回到东府州衙所在地的官驿。

    这个年在东府过得还算舒心。

    年后北上往东州去,一路也在巡查。

    稻谷研制出了新的品种,这两年西府大丰收,国库充裕的同时,粮食的价格也降了,东府既能种粮食,又靠近各种口岸,东府对于南府,东州,南州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地区,贸易非常繁荣。

    这里的老百姓虽不说和西府一样地富裕,却也算得上自给自足,一年到头还能有点闲余的钱。

    北上京州也不过一千五百里路,朝廷对这个地区的管控相对严格,各方面的情况都还算得上不错。

    二月中旬,暴雨连下了十几天。

    庭渊和伯景郁几人被困在了一个叫兰江的地方。

    兰江城池算不得大,胜在位置很好,这里什么人都有。

    有从西府过来做生意的,也有从北府过来务工的,南府和南州的商队,东州的商队,都得从这里经过。

    兰江刚好在交通枢纽上。

    因暴雨原因,这段时日,兰江被困了许多商队。

    庭渊和伯景郁每日都会去茶楼听商队的人闲聊。

    两人撑伞走入店中,店小二直接去他们常坐的位置擦桌子。

    小二笑着与他们说:“今日城中又多来了几个商队,我们这店里热闹得很,这桌子是我特地给你们留下的,一猜你们今日就会来,我这猜得还挺准的。”

    庭渊笑着说:“你就不怕我们不来,那你这桌子空着,起步就少一桩生意,掌柜的不会骂你?”

    店小二:“若是巳正时分你们还不到,这桌子自然是要匀给旁人的。”

    伯景郁:“那我们还赶巧了。”

    小二压低声音问二人:“客官是官府的人吧。”

    伯景郁和庭渊对视一眼,笑问:“你为何会觉得我们是官府的人?”

    小二:“反正瞧着你们和旁人不大一样,茶楼这种地方一向是鱼龙混杂,你们打扮得也不像是掏不起钱去包间的人,偏偏一连十日都坐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你们这个做肯定是有目的的。”

    “我能想到的也就是官府的官员,来此探查或者是有什么别的事情。”

    庭渊与他开玩笑地说:“知道太多,是要被杀人灭口的。”

    店小二瞬间愣住,有些害怕地看着庭渊。

    庭渊看他真的被吓到了,笑着说:“别怕,我逗你玩的。”

    店小二赶忙伸手拍着自己的心口,“吓死我了。”

    庭渊说:“还是老样子。”

    “好,马上给你们安排。”

    伯景郁笑看着庭渊。

    庭渊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挪开视线,“干嘛这么看我。”

    “我觉得你好看啊。”

    庭渊:“……”

    伯景郁:“我觉得你比以前快乐多了。”

    “当然快乐了,在南州那么热,常年温度感觉都在四十度以上,这怎么能够让我快乐起来,能吃的东西又少,成日里到处都是烤肉,驼奶,还有各种利于保存的奶制品,腌制品,肉干,全是利于存放的,我是真的习惯不了。”

    “你以前都不抱怨环境的,看来南州是真的给你造成了不小的伤害,让你耿耿于怀。”

    庭渊:“这个世界的生活对于我来说本身就算苦日子,南州简直是苦上加苦。”

    伯景郁:“我都想象不到你以前过得是什么好日子。”

    庭渊说:“比君上的日子过得都好,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夏天有空调,冷饮,还有很多水果,娱乐也多,冬天冷又暖气,食物种类繁多。”

    倒也不能算作他矫情,而是这个世界的一切,对于全面达到小康生活水平的小兔子来说,真的就是苦日子。

    庭渊与伯景郁说:“我们这代人出生的时候,赶上了经济大发展,生活水平的飞跃,从小就没吃过苦,我懂事以后,国家更是进入了全面大发展的阶段,我的家庭条件不说特别好,也算是高于小康水平,这样的环境下成长的我,对于生活质量也是有要求的。”

    伯景郁毕竟不是庭渊所在的时代的人,根本无法想象庭渊口中所说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但他能够从庭渊的描述中感觉到那应该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地方。

    伯景郁对庭渊口中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去你说的世界,看一看你生活过的环境。”

    庭渊笑着说:“如果你真能去就好了,到时候就能让你见见我的父母,让他们见见自己的儿媳妇,又高又帅又聪明。我要带你去很多地方,看我小时候生活过的家,还有我工作的地方,我读书的学校,爱吃的美食,喜欢玩的游戏,带你去坐高铁和飞机,让你感受我们新时代的速度……”

    伯景郁很少听庭渊提起他的父母,这些似乎是他埋藏在心里,不能够被轻易提及的痛苦。

    但伯景郁想知道,他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庭渊看出他有话要说,但又没说,问:“怎么了?”

    伯景郁摇了摇头。

    庭渊追问:“怎么了,你有什么就直接说出来,我们之间还需要遮掩吗?”

    内外都被吃干抹净了,伯景郁是庭渊在这个世界上最为亲近也最重要的人,他们之间一向是坦诚的。

    伯景郁想了想,还是问了:“我想了解你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你和我说过很多,但关于你父母的,少之又少,我甚至不知道他们叫什么,是做什么的,多大了,喜欢什么。”

    庭渊愣了一下,仔细回想起来,好像自己确实没和伯景郁说过这些,他默认为伯景郁不会和他原来的世界有任何的接轨,也就自然地认为没有让他知道的必要,再就是自己也不敢轻易地去谈论自己的父母,怕止不住对他们的思念。

    庭渊心中很想念自己的父母,但他几乎很少和伯景郁表达这些,全都在心里消化了。

    他一直觉得这些话就算和伯景郁说了,也没有太大的用,伯景郁没有办法送他回原来的世界去见到自己的父母,说了只是徒增伤感。

    伯景郁怕他难受没有提及,他又避而不谈。

    “是我思虑不周了。”庭渊对伯景郁很愧疚,“我知道你的全部,而你对我的一切都一知半解。”

    伯景郁摇头:“也不算一知半解,起码我对你的事情了解得很清楚。”

    庭渊说:“我父亲和母亲都是公职人员,我算是一个标准的官三代吧,我的爷爷是退休的公职人员,奶/奶是富家千金,家庭条件很不错,后来因为一些事情算是没落了,嫁给了我爷爷,反正我爷爷没有让她吃过苦,我奶/奶一共有四个孩子,我爸是最大的那个,我还有一个姑姑两个叔叔。”

    “我奶/奶很偏心,对我姑姑和叔叔都很溺爱,对我爸就没有那么上心,可能是因为我爸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她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又理所当然地觉得我爸作为家中最大的应该让着小的,要承担更多的家庭责任而非索取父母的关爱。”

    “怎会如此,不都是自己亲生的?”伯景郁觉得挺奇怪的,“不是自己生的不疼倒也正常,可自己生的,为什么会不疼呢?”

    庭渊摇头:“我也不知道啊,我爸是那种典型的大孝子,得不到父母偏爱和关怀的孩子,往往需要更孝顺才能得到父母的认可,我爸早年就是这样,以至于我小时候没少在我奶/奶那里受气。”

    伯景郁皱起眉:“她还给你气受?”

    庭渊点头:“当然了,我奶/奶偏心啊,偏心还不承认,又觉得我妈嫁给我爸是高攀,瞧不起我妈,连带地看我这个孙子也是讨厌极了,虽说我们那边过年不会给小孩发太多的红包,但我叔叔或者是姑姑的孩子去给她拜年,她一般都是给五百或者是一千的红包,给我只有五块钱,相当于给我五文钱,但会给我的堂兄弟姐妹或者是表兄弟姐妹五百文甚至是一两银子。”

    伯景郁听到庭渊的声音有些哽咽,就知道这些事情在他的心里一直就没过去,小孩子都是很敏感的,小时候的伤害,长大了即便是加倍的补偿,也不能补偿得回来,伸出手握住庭渊的手:“好了,不说了,我也没有那么想知道这些。”

    庭渊轻轻摇头,“其实说出来也好,说出来就真的过去了。”

    伯景郁:“好,那你就说给我,我帮你全都丢掉。”

    庭渊笑着点了点头,“我奶/奶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很公平,她现在到处和人说我不孝顺她,说我爸妈没把我教好,逢年过节生日什么的,我从来不给她送祝福送礼物,她怎么对我的我就怎么对她,我有外公外婆,外公外婆对我可好了。”

    伯景郁也想到了庭渊给他说过的趣事,“你说你把外公盘的核桃给吃了。”

    庭渊笑弯了眼,“是啊,我把我外公盘的核桃吃了,我外公也没骂我,在我外公的心里,我比核桃更重要,可要是我奶/奶,她说不准会给我一顿毒打。所以我很孝顺外公外婆,第一份工作挣到的钱,给我外公外婆买了好多东西,隔三差五地就会买一堆东西去我外公外婆家看他们。”

    “我爸妈也是很好的人,我奶/奶没怎么认真养过我爸,我爸很端正,我的两个叔叔和姑姑都不算特别端正的人,两个叔叔是惹事精,姑姑不惹事但是性格随了我奶/奶,爱在背后嚼舌根,他们家的孩子教育得也不好,惹事被我朋友抓过好几次。”

    “我爸类似于知府这个位置的官员,我妈妈类似于司法官,我爸平常特别忙,一开始只是在我们当地做官,每周都能见到他,后来我七岁的时候他就外调了,一直在外地做官,我妈一直在当地,照顾我读书学习。”

    “虽说我家问题挺多,但我爸妈都是很好的人,对我一直很好,我爸做事很有原则,很讲道理,我妈也一样,从小到大只要是我认为占理的事情,我都可以和他们说,他们也不怎么干预我的决定和想法,没有觉得孩子一定要听父母的,只是因为父母工作原因,外在给了我很多的压力,其他的倒也都还挺好的。”

    伯景郁也能从庭渊的态度里面听出他对父母的评价,很显然,他对自己的父母是非常满意的。

    “我觉得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能够和我一起见到我的父母,你和他们好好沟通,一定是能够感受到他们身上的魅力,他们不难沟通。”

    伯景郁:“即便我拐了他们的儿子,他们也不难沟通吗?”

    庭渊被问住了,半晌后说:“这还真不清楚,毕竟我以前也没有表明过取向,甚至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最终会和男的在一起,他们也不知道,不能确认他们能够接受我和男的在一起,但我想即便不能接受,也不会棒打鸳鸯。还有就是我父亲处于高位,得罪的人很多,被很多人视为眼中钉,我们家一直都在别人的注视下生活,别人就等着挑错处,我一直生存得都很谨言慎行。”

    伯景郁:“能理解,身处高位,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指不定哪天就有人从背后捅刀子。”

    “是啊,所以以前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男的,根本没和家里说过,但即便是我的父母不同意,我的事情也是要我自己来做主的。”

    伯景郁问:“那如果你的父母完全不肯接受你喜欢男的,甚至以其他种种形式相逼,你也不会妥协吗?”

    庭渊摇头。

    伯景郁勾唇。

    “首先我的父母很讲道理,他们不是那种很强势的一定要小孩根据自己的意愿生活的父母,其次我觉得我父母应该是开明的,起码我本身的重要性会远大于我喜欢男的,再然后就是我的父母不会撒泼打滚,更不会要挟我,他们都是体面人,别家我不好说,但我家我父母一定是希望能够幸福的,我和你在一起我很幸福他们最多就是眼不见为净。”

    “我要和谁过一辈子,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是和我过一辈子,又不是和我的父母过一辈子,作为成年人,我有权利决定我以后过什么样的生活,和什么样的结婚,我选定了你,那就一定是你,除非你干了什么让我难以接受的事情,把我伤害得太深。”

    “绝不可能——”伯景郁情绪激动地打断了庭渊的话。

    庭渊微微一笑,“我知道不会有这么一天,我从不担心你会背叛我。”

    伯景郁的情绪这才缓和了一些。

    “那你还想知道别的吗?”庭渊问。

    伯景郁摇头:“没有了,你要说的都说完了,我想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庭渊撑着头看着伯景郁,眼中饱含爱意:“我还真想把你拐回我的世界,如果可以的话,但这样的想法很现实,你也有父母,也有家人,有自己想干的事情。”

    伯景郁点了点头,“是啊,我和我父亲之间的事情你基本是知道的,虽说我小时候和他不太亲近,但他还是挺爱我的,对我也不算太差,你我之间的事情,也是他拍板决定,给了我莫大的勇气,让我安心,所以你说让我放下这里的一切和你离开,到你的世界,我想我也不可能完全舍弃这里的一切。”

    “我明白,就像我永远不可能彻底舍弃我原来世界的一切,完全融入这里一样,你也对我很好很尊重,没有强行让我融入这里。”

    一转眼就到了中午午饭,茶楼的客人都换了好几拨。

    伯景郁感觉自己和庭渊更亲近了一些,知道了很多从前不知道的事情,对庭渊更加了解,因庭渊奶/奶对他不好而更新他,想要加倍的对他好,对于其他对他好的人,伯景郁就更想加倍的对庭渊好,让他的心里没有任何的落差。

    店小二过来给他们点菜。

    隔壁来了一桌人,见到小二直接报了菜名。

    坐下就开始吐槽,“今年的雨下得实在是太久了,往年我们东府还没下过这么久的雨。”

    另一人也说:“是啊,今年这么大的雨,不是一个好兆头,大家要种地,这样下去,地怕是不好种。”

    “何止是不好种地,瓜果也怕雨,雨一多,瓜果就没有那么甜,不甜的瓜果影响销量。”

    “岂止哦,还有那些靠着出海打鱼的人,雨大了没办法出海打鱼,这样一来收入自然不好,影响的人可多了。”

    另一桌的人听他们说这些,也跟着一起讨论,“我们东家就是做果酒的,是在这样的,一旦多雨,做出来的果酒口感都不好。”

    见大家聊开了,其他桌子的人也纷纷加入吐槽。

    “下雨是真的不行,干什么都影响,想我们走镖的,很多货物不能沾水,特别是茶叶这些,你说着一泡水,茶叶还怎么喝。”

    “只要人在就都算好的,像西州那些地方每年下雨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就别说西州,我们东州不也一样,东州不仅多雨还多台风,每次台风过境地上都是一片狼藉,种的庄稼倒塌也都是小事,就怕海水倒灌回去,那才是真的遍地狼藉,东州的房屋根本扛不住台风,都住在茅草屋里。”

    伯景郁听人说起东州台风和海水倒灌的问题,问道:“朝廷不是在东州一些容易海水倒灌的地方修建了很多堤坝吗,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对方摆摆手,“可别提了,就朝廷修的那个堤坝,都不知道修来是干嘛的,风一刮就倒了,根本放不住海水,很多地方年年修堤坝,年年被水淹,修的都赶不上淹的,完全就是在浪费人力物力,连个心理安慰都起不了。”

    东州修大坝是多年来一直都在进行的,但东州连年遭遇台风侵袭倒也是真的。

    那人见伯景郁不是东州人,说:“你可能不知道,我们东州实际每年都在死人,大家都往内陆地区搬迁,海水倒灌倒也不是最大的问题,大不了大家搬走了就是,可是台风这个问题解决不了,年年都得重新盖房子,夏天刮台风,冬天又冷,住在海边的因为刮台风又没办法出海打鱼,我们很多人都搬到东府附近来住了,这边不怎么刮台风,那些搬不走的人就只能留在当地遭罪。”

    伯景郁叹了一声,台风不是人力能够控制的,海啸也不是,这种朝廷再努力,自然环境改变不了也没办法。

    那人嘟囔了一句:“何况东州的官府对这些事情也是懒得管。”

    庭渊没听见,伯景郁听力好,听得一清二楚,问:“为什么官府懒得管?这些不就是官府该管的事情吗?”

    那人不再说话。

    伯景郁:“为什么不说?”

    “你就当自己听错了吧。”

    庭渊知道伯景郁的听力好,毫不怀疑伯景郁,朝伯景郁摇了摇头。

    这里这么多人,他或许也是不想给自己惹上麻烦,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等晚一些没什么人或者是跟着他再打听,人少了他的顾虑或许会少一些。

    伯景郁压住自己想知道的心,不再继续追问。

    等到这人离开时,他们快速追了上去。

    第342章 绝不姑息

    “大哥请留步。”

    男人在前面走着,听到身后传来喊声,回头看了一眼。

    见二人是他刚才在茶楼歇脚吃东西时旁边的食客,并未停下脚步,反而加快了些许,想要甩掉二人。

    伯景郁个高腿长,几步就追上了他,“大哥,留步。”

    男人道:“你别问我,就当作什么都没听过。”

    伯景郁:“大哥是在顾虑什么?”

    随即又说:“大哥不必有顾虑,我们之间的谈话,仅限于你我他三人知晓。”

    庭渊也在这时到了男人身边。

    “是啊大哥,不必有太多的顾虑。”

    “二位给我透个底吧,你们是官府的人吗?”

    伯景郁点了个头:“我们可以移步人少的地方,聊上一聊。”

    男人想了想,点头同意下来。

    三人站在一处屋檐下,周边并没有其他的人,路过的人也几乎没有。

    伯景郁:“大哥方才在茶楼里说,东州的官府懒得管事情,我想知道原因。”

    男人说:“我家世代居于东州,女君还没统一各州时我家就已经住在那片土地上了,祖祖辈辈对东州有着很特殊的情感,如果不是真的生存不下去,我们不可能离开祖地。”

    庭渊和伯景郁纷纷表示理解。

    落叶归根,都是这么个理。

    他道:“东州的台风暴雨气候极端算是老生常谈的问题了,从胜国建立开始,就一直说要帮助东州解决生存问题,我们东州人一直都很信任朝廷,一直希望生存问题有一天真的能够解决,而不是连稳定的居所都没有。”

    “朝廷派来东州的官员,面对东州各处的灾害,并不怎么管理,甚至不愿意管理,原因我虽不是朝廷官员肚子里的蛔虫,却也能猜出来,东州的问题太多,若每个官员真的要每件事都管,一年到头基本不可能有赋闲的时间。”

    庭渊:“也就是说,因为问题太多,所以这些官员才不愿意着手解决问题。”

    男人点了点头:“这在我们东州不算是什么秘密,大家都知道,朝廷很敷衍,从来不会帮助受灾的难民建立房屋,不会组织难民前往避难所避难,更不会保证居民能够有足够的粮食、衣物、药物,以此来面对东州极端气候所造成的灾难,这么多年大家都是靠自己。”

    “那怎么没有人上报这件事?”庭渊问。

    按说东州到京州并不算太远,完全可以去京州告状。

    男人看了庭渊一眼,随后无奈摇头:“要去京州得要路费,得要盘缠,民告官基本是投告无门,何况大家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今天暴雨把房子吹没了,明天把圈养的牲畜弄跑了,一大堆的事情,还要面临疫病,若真是举家逃离,都已经逃离那个地方了,都是抓紧时间安置下来,过几天好日子,哪还有精力去管从前那些遭受过的苦难和现在正在遭受苦难的人。”

    “剩下那部分就是家境本身就算不错,他们住的房子刮不跑,对他们的影响不大,这部分人就更不可能去管这种闲事。”

    听他这么说,伯景郁和庭渊算是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他说得很真实,普通的老百姓确实没办法和官员斗,东州的问题也确实很严峻。

    东州的极端气候很不适合生存,早年就动过把他们迁移出东州的心思,想让他们到东府或者是西府去生存。

    但一直没能成功执行,一是很多老人不愿意离开祖地,二是大家害怕东州的人彻底离开东州后,就再也回不了东州了。

    民众不愿意离开,朝廷也不可能强制迁移走他们,这才会一直致力于改善东州的居住环境。

    就像北州很多地方常年天寒地冻,可生存在那里的人,依旧不愿意离开,选择去适应环境。

    男人忍不住说:“若是朝廷的官员能够稍微管一些事情,东州一年可以少死很多人。”

    伯景郁对这个事情也有疑惑:“据我所知,东州这些年并没有上报过有大规模伤亡的自然灾害。”

    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在你们官老爷的心里,一场灾害死多少人,才能够算大规模的伤亡,一万人,十万人,还是百万人?一个人十个人百个人没有集中一起因为灾害死亡,就不算受灾受难了吗?”

    男人又说:“东州当然不会上报大规模的灾害,因为东州的灾害从来都不是只有一次,而是一年中多次,东起西落,没有人去具体统计在一段时间内某个地方因极端天气死亡人数是多少,自然朝廷也就不知道了。”

    他这么说,庭渊和伯景郁就能理解了。

    东州受灾的情况不似西州那样,一整个地区集中受灾,而是不同的时间段内,不同的地区,分别受灾,受灾地区和人群不集中,今天这里几个,明天那里几个,朝廷的官员没有把这些总结起来上报,朝廷就不知道东州当地的情况到底是什么样的。

    伯景郁和庭渊的心里都不太舒服。

    男人与他们说:“你们是朝廷的人,想要了解这个事情,大可以直接去东州走上一圈,届时我所说的是真是假,你们都能一清二楚。”

    男人又补充:“东州受难的居民,从来都不在城内,而是在不同的小村落,村民基本是自顾不暇,你们去看了就能明白我说的。”

    伯景郁从身上取出钱袋子,想要给男人一些钱财。

    男人见状连忙躲开:“我给你说这些,只是因为我想让人知道东州的实际情况,不是有所图谋。”

    庭渊压下伯景郁的手:“多谢大哥今日告知我们实情。”

    男人只是淡淡地说:“若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一步。”

    庭渊和伯景郁为他让出路,目送他离去。

    伯景郁和庭渊沿街缓行。

    庭渊以为伯景郁可能会骂上一两句,或者表现出不高兴,但看他也不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问:“今日/你怎么这么冷静。”

    伯景郁重重呼出一口气。

    庭渊等着他说话。

    “我只是不知道我该怎么来形容,我很生气,但我又清楚我现在生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庭渊能够理解伯景郁的想法,“谁听了心里都会不舒服。”

    伯景郁:“我是真的觉得很累,我以为身为君王,我们已经很努力,把胜国治理得很好了,但实际的情况并不是我认为的那样。”

    “西府贪污,西州贪污还压榨百姓,南州又是贪污,东州的官员拿钱不办事,似乎大家当官就是为了钱,而不是真的为了天下万民,那些官员上任时的誓词就像笑话一样,我不知道面对这样的胜国,我到底该怎么办,我不可能亲眼盯着每一个官员,更不可能时时刻刻地都盯着他们。”

    “他们为官所图谋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十年寒窗,到头来全都掉进了钱眼里。

    庭渊与伯景郁说:“在我们那里有一句古话,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意思是说即便是标榜清廉的官员,三年为官也能捞取到大量的钱财。”

    伯景郁:“科举三年一届,近百万人中,能够入仕为官的人不足一万,几乎是一百个人里出上一个为官的,能够被录用的,过往数年里一定是耗费过大量的心血在读书上,朝廷感念他们寒窗苦读,对待官员的优待以及他们亲族的优待一向是最好的,按照人均五两年收入的水平,朝廷最末流的官员,一年的收入也是普通人的五倍之多,何况朝廷还给他们的孩子接受最好的教育,家人每年给予补贴,摸着良心说朝廷绝对不算亏待了这些官员。”

    庭渊将手按在伯景郁的心口处说,“朝廷确实没有半点亏待官员的,但极少有人能够经得起金钱的诱惑,有句古话说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

    伯景郁再度叹气,他真的觉得心里累得很,“我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

    庭渊道:“严格查办,你是百姓最后的希望了,若连你都退缩了,百姓怎么办?”

    “似乎所有的官员都默认了成为官员之后就开始捞钱,一万两银子,很多百姓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多钱,可是当官的,手里随便漏点都有这个数。”

    “所以我们更要严查,绝不姑息,只有查得严,抓得紧,他们才会有所畏惧,才不敢大肆贪污,也该从政策上收紧,官员的权力也该适时做一些收缩,不再给予他们过分的优待。”

    这会触及很多人的利益,推行下去必然是举步维艰,可还是应该推行。

    庭渊说:“你们要推行的新政就很有效,削弱了官员的利益和权利,这些官员就像蚂蟥一样,趴在朝廷的身上吸血,朝廷就算再庞大,也终究会有被吸干血的那一天,清理蚂蟥的过程注定是困难的,但只有把他们清理了,朝廷才能得以恢复,不至于危及性命。”

    “虽说我本身非常厌恶封建政权,厌恶阶级压迫,换一个政权,未必能够比你们做得更好,老百姓也很需要稳定,如你所说,除了京州六千里之外的地方都不适宜生存,西州连年暴雨洪水泛滥,南州干旱气候炎热沙漠化加剧,东州气候极端台风暴雨海水倒灌肆虐百姓,北州大部分地区连年冰封生存不易,这么多的问题累积起来,若朝廷再有动荡,四分五裂,政权更迭新旧政权之间权利极少平和过渡,那么最终受苦受难的还是百姓。”

    “百姓需要一个稳定的政权来确保每个人不受战火侵扰,朝廷的稳定就一定离不开各地官员的努力,那么对于蛀虫,就一定要清理,你想做个好王爷,为天下万民谋福,就不能退缩,不管多难都要坚持下去。”

    庭渊上前一步抱住伯景郁,“我知道这些都是大道理,但无论你要面对什么,我都在你的身边,陪你一起面对。”

    伯景郁回抱住庭渊,只有庭渊能够让他安心,给他无尽的力量。

    伯景郁闭上眼,静静地与庭渊在檐下相拥,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入了东州,所面临的,又该是贪官污吏。

    转眼时间入了三月,伯景郁和庭渊在东州和东府边界交汇的一个小镇和杏儿赤风等人碰了面。

    希望书院一切都好,哥舒琎尧虽然回了京城,但这些年一直在派人管理书院,如今书院在哥舒琎尧和伯景郁的父亲支持之下,已经扩张了接近三十倍,从前书院只有几千个学生,现在的学生已经接近十万,学院讲学的先生也多。

    庭家的生意伯景郁的人照料得很好,府上一切都是老样子,因为希望书院的缘故,居安城变得繁华热闹,吸引了不少学子过来游学。

    杏儿的弟弟娶了媳妇,妹妹也嫁了个不错的男人,都有了孩子,杏儿的母亲眼疾也好了许多。

    赤风和杏儿的婚事也谈了,杏儿的母亲充分尊重杏儿的想法,赤风和杏儿提了亲,杏儿也同意了,两人算是把婚事定下了,等到杏儿参加科举之后,再议婚事。

    杏儿说:“我跟赤风之间互相喜欢了这么多年,他一直也挺尊重我的,我对他也算是知根知底,他也很理解我,不会给我压力,公子,我觉得我应该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庭渊笑了笑,“赤风的人品自然是没得说的,你觉得合适,那也挺好,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公子,有你在我特别安心。”

    “为什么?”庭渊问。

    杏儿笑着说:“因为你靠得住,各方面你都靠得住。”

    庭渊轻笑:“我靠得住吗?”

    他自己倒是没有这种感觉。

    杏儿点头:“当然,我每次遇到问题,但只要你在,我就很安心,我觉得再难的问题,你都会有解决的办法。”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呢就希望你能够开心快乐,可以自由选择自己想做的,也不要害怕失败,大不了就是从头再来。”

    他对杏儿的期望一直都没有发生过变化,从前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杏儿:“我知道。”

    会面后的第三天,一行人入了东州。

    东州靠近东府的地方居民非常多,大多都是从别处迁移过来的受灾民众。

    这里的居民生活环境和物价工价等都还算不错,在这里扎根的百姓们对当下的环境倒也是满意的。

    距离京州不算太远,南下去东府,往西去北府,一路往西府去,贸易很繁荣,相对地大家想要务工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只要有手有脚肯出力气,也都能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

    半个月转下来,伯景郁和庭渊也算把这里的情况都摸透了。

    偶尔与这里的百姓闲聊,也能听出,他们本意不想搬离自己的祖地,可实在是受不了暴风暴雨等自然灾害的侵扰,如果这些问题都能解决,他们自然愿意回归祖地,可若无法得到妥善地解决,不会选择回去祖地生存。

    言语间也能听出,当地的州府各级衙门,对自然灾害,一贯的作风就是消极应付。

    现在整个东州有一半的人都集中在东州和东府交界的地区居住,剩下的那一半分散在东州各个区域。

    到了四月中旬,东州正式进入全面暴雨台风的季节,庭渊他们也正式向东州腹地行进。

    沿途倒也能看到不少百姓,有的雇用马车,有的就是纯粹靠自己手提肩扛,朝聚集地迁移。

    中午路过茶棚,一行人在茶棚歇脚。

    茶棚内外的人非常多。

    伯景郁问茶棚里的伙计,“这条路迁移的人很多吗?还是一段时间内迁移的人比较多?”

    茶棚伙计长年在此,对于这些情况应该是了如指掌的。

    伙计点头:“每天都能看到一些人拖家带口地往西边去,这些大多都是各处受了灾的百姓,西边聚集地不会遭受暴风暴雨的侵扰,更适合生存一些。”

    “朝廷对此也不怎么管控,只要身上不染疫病就行。”

    他们在聚集地巡查时也看到不少家庭住在帐篷里,帐篷在东州的运用是广泛。

    主要原因是东州经常刮台风,一个不留神,房子就被吹跑了,建造房子花费的代价和时间都很大,还不如帐篷便捷。

    沿途他们也能看到不少帐篷,一般原地扎帐篷,东西不多的一个时辰就能完全弄好,等台风过后,把帐篷重新扎上就能生存,只是不如房子住着舒服是真的。

    继续往东州去,沿途能够看到不少百姓迁移,不是一批的,但一直没断过。

    这天突然下雨,庭渊一行人在亭子里躲雨,正巧遇到了往聚集地去的人也在这里躲雨。

    一路他们遇到的迁移的人数非常多,少说得有一万人,正巧遇到他们,伯景郁出于好奇,问他们:“你们是因为灾情避难迁移的吗?”

    其中一个年长的老人回他:“当然了,我们全都是因为灾情避难迁移的。”

    伯景郁:“今年各处灾情严重吗?”

    长者上下将他们看了一下,穿着不像普通人,样貌是北州的,反问他们:“你们来东州是做什么的?”

    庭渊说:“去看朋友的。”

    “看朋友?”长者觉得奇怪,“看朋友好奇这些干嘛?”

    庭渊回道:“我们是一路听说东州受灾的情况挺多的,不确定我们的朋友是否还在东州。”

    “你朋友是哪里人?”转而老者又说:“你们穿着不简单,想来你们的朋友也条件也不错,不像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住在城里的人该是不会迁移的。”

    伯景郁说:“吉州人。”

    老者听伯景郁这么说,面色有些凝重,“吉州靠海,我是听人说吉州今年遭了灾,哪怕是城里都没有逃过。”

    “遭了灾?”伯景郁表现得非常意外。

    在老者眼里,这是对朋友的担忧,他道:“是啊,我们这一路遇到不少吉州存活下来搬迁的。”

    “吉州的情况这么严重吗?”

    “二月初头吉州有一场不大不小的海啸,吉州海防的堤坝修建得有五十米高,按理来说是能够防住海啸,不让海水灌入的,但堤坝直接垮了,海啸直接淹了吉州城,死了不少人。”

    “吉州的堤坝不是去年才修好的吗?”

    长者说:“是倒是,去年年底才修好,谁知道这才过了几个月,直接就被淹了,听人说吉州现在闹瘟疫了,都不知道吉州的人能不能进聚集地,我们这些人和吉州的人接触过,人家让不让我们进也不好说。”

    “吉州情况这么危急,朝廷没人管吗?”

    长者将他们又重新打量了一番,觉得他们也挺奇怪的,打探这么多消息。

    但两人过于镇定,他也就没再纠结,“具体这个我还真不清楚,但堤坝坍塌这么大的事情,应该是有人会管的,毕竟海水淹城,死的人不少。”

    “死的人少朝廷就不管了吗?”

    “死的人少,朝廷管不过来呀,今天这里死几个,明天那里死几个,等朝廷管,还不如靠自己呢。”

    众人纷纷点头,都很认可这长者的话。

    和老者分开后,众人继续前进。

    伯景郁说:“我们去一趟吉州,看看情况,若吉州真的出了瘟疫,得尽快治理,免得扩散。”

    庭渊点头同意:“好。”

    赤风先行一步去吉州打探情况。

    伯景郁大队人马缓行。

    同时伯景郁也派人去京城调查,看京城有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有没有人负责吉州这次的灾患,顺带调物资来东州,预防瘟疫四起。

    晚间他们落宿在一家客栈里面。

    客栈也是人满为患,都是往聚集地迁移的居民。

    一个小男孩被人拿着扫把往外打,穿得破破烂烂的,身上有很多红色的疙瘩。

    “走开,不准靠近我们这里!”店小二驱赶着他。

    惊风上前阻拦。

    店小二对惊风说:“这小孩身上都是红疙瘩,可能是得了瘟疫——”

    小男孩反驳:“我没有得瘟疫,我只是吃坏了东西。”

    许昊远远地看了一下男孩的情况,说:“确实不像瘟疫。”

    店小二说:“他还有个妹妹,就住在二里地外的破庙里,我听在破庙躲雨的人说,他妹妹浑身烧得厉害,和他妹妹接触过的另一个孩子,隔天就开始上吐下泻地发烧,半天不到就死了,你们最好是离他远一点!不然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听得人心里毛毛的,许昊稍微走近了一些,也保持了安全的距离,转而与他们说,“应该不是疫病,我见过很多疫病。”

    “那小姑娘是自己吃坏了东西死的,不是我妹妹传染的,我妹妹是受了风寒才烧的。”

    第343章 念渊念舒

    许昊说:“我能肯定,这小孩身上起的红疙瘩不是疫病。”

    西州多雨多洪涝,洪水过后,容易起病,许昊出生在西州的医官世家,虽年纪小,可说到底也是和疫病打了十几年的交道。

    所以他的话是可信的。

    许昊转而问店里的小二:“你说这孩子身上是疫病,那你可还记得,这孩子在你们这客栈外徘徊几日了?”

    店小二想了想,说:“得有四五日了。”

    小男孩说:“是五日,今日是第五日。”

    许昊道:“疫病一向是传染的速度极快,若不能尽早地得到治疗,三五日内,必然会死,可这小孩今日出现在这里已然是第五日,他的身体只是有红疙瘩,却并未有其他任何不适,由此可见,必然不是疫病。”

    店小二:“就算他不是疫病,那也保不齐他身上这怪病会传染,万一我们染上了,再传给客人怎么办?”

    许昊:“你这么说倒也不无道理。”

    他问小男孩:“你为什么要在客栈外徘徊?”

    男孩解释道:“我妹妹病重,我没有钱,不能带她去看病,能住在客栈里头的客人,多数都是有些钱财的,若是乞讨一点钱财,我就能给我妹妹治病了。”

    男孩年岁不大,口齿伶俐,思路清晰。

    许昊与伯景郁说:“主,我能确认他不是瘟疫,若您允许,我想去给他妹妹瞧一瞧。”

    反正他们也是要宿在这里,不急着赶路,许昊自己单独前往,也不会影响了别人。

    伯景郁点头应允,“去吧。”

    小男孩问许昊:“哥哥,你是郎中吗?”

    许昊点头,笑着说:“我要不是郎中,又怎能确认你所得的不是疫病。”

    男孩扑通一声跪下,“哥哥求求你救救我的妹妹,我愿意做牛做马,我能给你洗衣服,捏肩,捶腿。”

    庭渊与伯景郁说:“这真是好伶俐的一个孩子。”

    伯景郁赞同地点头。

    许昊跟着男孩前往破庙,去给他妹妹看病。

    平安也一并跟着去了。

    伯景郁让飓风也一并跟着去,免得两人遇到什么麻烦。

    三人跟着小男孩一起来到破庙,院内杂草丛生,房顶都长着青苔和杂草,几间房子都凑不出一间完整的院子。

    小男孩的妹妹被安置在角落里,这里就算下雨也能遮蔽一二。

    如今正是三月底,天气还没完全回暖,住在这连一块完整房顶都没有的半壁残垣的破庙里,两个孩子身上都没有厚衣裳,看着更让人心疼。

    许昊蹲在小女孩身边,小女孩脸颊烧得绯红,呼吸不畅,身上也是滚烫。

    许昊检查了一番,与小男孩说:“今日算是你运气好,遇上了我会医术,若是到了明日,你就算是能讨到钱,你妹妹也没命活了。”

    刚才别人推搡被人骂,小男孩半滴眼泪都没有掉,如今许昊这么说,他的眼泪扑簌簌地掉。

    这孩子不会放声大哭,可偏是他这般隐忍却又无法忍住,眼泪流得和开了水阀一样,让人瞧见了心疼。

    “哥哥求你救救我妹妹,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男孩跪下拼命地磕头。

    歈R晞R佂R立J

    平安蹲下将他扶起来,这孩子精瘦,他蹲着与这孩子一般高。

    平安与男孩说:“不怕,我们既然来了,你妹妹就一定有得救。”

    “只要能救活我妹妹,我做什么都愿意。”

    平安:“你放心,肯定给你救活。”

    许昊从自己随身的药箱里取出针,给小女孩施诊后,又取出一个药丸塞进女孩的嘴里,和飓风说:“把水袋子拿来。”

    飓风转身出去,从马上取了水袋,递给许昊。

    许昊将水给女孩服下,确保她吞下了药物,随后又用针扎破了女孩的手指放了血。

    “得尽快把她的体温降下来。”

    小男孩问:“该如何做?”

    许昊道:“暂时可以先拿酒水擦身,把她身上的烧先退了,再抓上几服药煎了给她服下,只要烧退下了就一定能活下去,若烧今晚退不下,即便熬过去了,不死也可能会痴傻。”

    飓风道:“这破庙里什么都没有,还是得把她带回客栈,客栈里才有酒,至于药,得去附近有郎中的地方抓才行。”

    小男孩摇头:“客栈不会接纳我们的。”

    许昊:“不打紧,客栈无非是不让你们住,只要不进客栈,他们也管不着,我们有马车,你们可以在我的马车上住着。”

    一行人返回客栈,飓风进客栈报了两大坛子比较烈的酒,又拿了一块帕子。

    三个大男人和小男孩站在马车外头。

    许昊对小男孩说:“你妹妹还小,我们几个大男人不方便,你去给她擦身子,主要擦心口,额头,后背,手心,脚心,腋窝这些地方,其他的地方也要擦。”

    飓风:“医者不避男女,何况这还是个小孩子,你又不会对她做什么,避讳什么,这孩子他哪能看得明白。”

    小男孩接过帕子,也知道男女有别。

    平安:“我去把杏儿叫来,她是我们这些人里,唯一一个女的,让她来就不用避讳了。”

    飓风点头赞同:“这个可以。”

    平安转身进了客栈,去把杏儿找了过来。

    杏儿听了平安的解释,毫不犹豫地进了马车照顾小女孩。

    平安则是查看了小男孩身上的红疙瘩,问:“平时可痒?”

    小男孩点了点头:“痒。”

    “出了多久了?”平安问。

    小男孩想了想说:“得有十来日,一开始不多,后来突然就多了,满身都是。”

    医书上说有些人会对某种东西过敏,容易引起疹子,或者是被什么爬虫爬过,皮肤遭到侵蚀,这才会起疙瘩。

    平安估摸着这小男孩也是因为沾染了什么或者是对什么过敏了,身上才会这样。

    “我让人弄个木桶给你在里头放下药材,你泡一泡,然后再涂一些止痒的药,看看到时候会不会消下去。”

    飓风打听清楚了附近哪里有郎中,原想着过去抓药,许昊则说:“与其过去抓药,不如直接一起去郎中家里,说不准这男孩身上的问题,郎中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们虽然也是郎中,可每个地方的问题都稍有不同,就像这男孩身上起的疙瘩,他们都不知道是怎么起的。

    飓风一想觉得也是,就带着他们一起去找了郎中。

    庭渊和伯景郁吃了饭后,早早地就上床歇息了。

    这两日庭渊的精神也不太好,许昊也没查出是什么原因。

    飓风他们这头,去了郎中家里,杏儿和郎中的妻子照顾着小女孩。

    至于小男孩身上的疙瘩,并不是疫病,而是他的衣服上沾染了癣虫的虫卵,癣虫在繁殖的时候就会迅速地分泌出一种黏液附着在衣服上,本身癣虫只会在牲畜身上出现,特别是野猪野牛这种动物身上,而癣虫存活得靠寄居动物身上的血,男孩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在身上起很多疙瘩。

    平安问:“那他这个情况,有得治疗吗?”

    郎中点头:“当然有得治,这又不是什么绝症,只需要每日用盐水洗澡,然后再用止痒的土荆皮泡在酒水里,涂在起疙瘩的地方,只要不抓痒的地方,很快就能治好。”

    平安:“土荆皮是用来治疗癣病的。”

    郎中点头:“对,他这个就是癣病,用土荆皮来治疗是最好的。”

    郎中说:“每年洪水过后,就会有不少人染上这种病,倒也是很正常的,只不过这个病只在东边有,西边少得很,很多人没见过,会误以为是疫病。”

    夜半时分,小女孩身上的烧退了,药也熬好了给她服下了,如此便是无碍了。

    飓风付了医药钱,想着把这两孩子留在这里养病。

    他问男孩:“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男孩摇了摇头:“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家乡造成了水灾,我父亲去年就病死了,母亲带着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母亲本身就有肺痨,我们留在家乡也活不了,母亲便想着带我们来西边讨生活,半路病重也死了,临死前把我们托付给了同村的亲戚,身上所有的钱财都给了他们,就希望他们能带我们到西边,给口吃的就行,亲戚答应的好好的,一起走了半个月后,我妹妹就开始生病,他们一开始还带着我们,也不算苛待,后来突然有一天早上醒来,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只剩下我妹妹,同行的老大爷说他们天不亮就偷摸走了,把我们扔下了,我求老大爷带着我们,他拒绝了,说这个年头大家都是逃难的,他也没有能力养活我们两个。我就带着妹妹顺着路一直走,饿了吃野果子,渴了就喝河里的水。”

    平安听得泪眼婆娑,这与他的经历实在是太像了。

    他也是早年家里遭了灾,父母都死了,自己一个人四处流浪,饿了吃山里的果子,喝河里的水,啃过树皮,是老夫人去庙里上香路上遇见他,见他可怜,才将他带回府中,让他不再流浪。

    面对和他有着同样遭遇的小男孩,平安感觉像是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想要尽可能地帮衬他。

    这孩子比他当时还要小一些,还带了一个比他年龄更小的妹妹,若没有人帮衬,平安都不知道他们之后要怎么生存下去。

    平安问小男孩:“你在这世上可还有亲人?”

    小男孩摇头:“没有了,只有我妹妹。”

    平安叹了一声,问:“那我把你们送去善堂,起码在善堂里面,你们可以不用再四处奔波。”

    他现在跟着伯景郁和庭渊四处巡查,身边实在没办法再多带两个孩子,还是这么小的孩子。

    男孩:“多谢哥哥。”

    他也知道,善堂对于他们兄妹二人来说,是个好去处。

    若不去善堂,从今往后,他和妹妹还得四处流浪。

    平安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男孩点了点头。

    暂时不知道将他们安置在何处,两个孩子身上的病也都没好,平安和许昊飓风商量了一下,决定将孩子带回客栈,让他们暂且住在马车上,之后经过下一个城池时,将他们送到善堂去。

    回到客栈时,庭渊和伯景郁已经睡下,赤风没睡是在等杏儿回来。

    打算隔日一早再将事情告知给庭渊和伯景郁。

    次日一早,在饭桌上,平安将事情和两人坦白。

    庭渊点了点头:“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能把两个孩子安顿好就行。”

    没有提前征得二人的同意,心中很忐忑,看伯景郁和庭渊都不介意,平安松了口气。

    伯景郁说:“这本来就是我们该管的事情,当仁不让,不必为此惊慌。”

    平安嗯了一声。

    庭渊:“等会吃完饭出发前我去看看两个孩子,夜里冷给他们加了被子没有?”

    平安说:“加了,我们从客栈买的被子,客栈觉得他们身上的病会传染,我们只能买被子给他们。”

    “特殊情况,客栈害怕也是正常的,倒也不必为此和客栈的人置气,他们也是怕出了事端,到时候倒霉的是客栈和其他客人。”

    “我理解。”

    “早饭给他们送去了吗?”庭渊问。

    杏儿说:“两个孩子太小了,肠胃比较虚弱,我早上给他们煮了粥,还送了包子过去,男孩已经吃了,女孩还没醒过来。”

    “那就好,等会我们去看看。”

    外面套好马车后,庭渊和伯景郁从客栈出来。

    一行人来到许昊的马车外面,小男孩坐在车夫赶车的位置,看到来人了,赶忙从车上下来。

    他也就和马车赶车的车架子差不多高。

    庭渊问平安:“他身上这个疙瘩用药了吗?”

    “用了,说是过段时间就会好。”

    庭渊很喜欢男孩这双眼睛,又黑又圆又大,问他:“你几岁了?叫什么呀?”

    男孩说:“四岁了,我教念渊。”

    “是哪两个字?”庭渊问。

    “思念的念,深渊的渊。”

    伯景郁与庭渊说:“和你是同一个字。”

    “念渊。”伯景郁笑着问:“那你姓什么?”

    男孩说:“我姓念,念是姓,渊是名。”

    “那你妹妹叫什么?”

    “念舒,云卷云舒的舒字。”男孩给他们解释道:“父亲说,男子汉顶天立地,心胸应该宽广,水深为渊,希望我的心胸能够和深渊一样。”

    “你的父亲还挺有学识的。”庭渊又问:“那你的父亲是做什么的?”

    “是书孰的先生。”

    “怪不得。”庭渊笑着说:“是个好名字。”

    杏儿问:“那你妹妹叫念舒,是不是希望她以后能够事事顺利,舒心自在?”

    念渊点头:“是,父亲说妹妹开心快乐就好,世间女子千难万难,父亲希望妹妹能够一切顺利,自由自在。”

    庭渊觉得这孩子是真的很了不起,才只有四岁而已,就能说出这么多话。

    他与伯景郁说:“我四岁的时候还在玩沙子,这孩子都能给我们讲这些了。”

    本就很喜欢这孩子,如今便更是喜欢了。

    他撩开帘子,看了看马车内的小女孩,还未醒过来,问许昊:“这姑娘能醒吗?”

    许昊说:“退了烧,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了,脉象已经正常了许多。”

    “那就好。”

    众人上了马车继续前进。

    庭渊与伯景郁说:“那孩子真的好聪明,我好喜欢。”

    伯景郁笑问:“有多喜欢?”

    庭渊:“就很喜欢,有些小孩看了就让人厌烦,想躲着,但有些孩子就很可爱,看了你就想去抱他,想带他一起玩。”

    “这么喜欢,那不如就留下来,反正也不是养不活。”伯景郁说。

    庭渊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啊?你要把他们留下来,养着他们?”

    伯景郁:“你不是喜欢他们吗?养孩子对我们来说也不难,无非就是多双碗筷,买些新衣服,零食。”

    “养孩子又不是养宠物,哪能说养就养。”庭渊赶忙摇头:“不了不了,还是把他们找个好地方安顿好,虽说养孩子不麻烦,但我们要四处跑,带两个孩子也不方便。”

    “都行,反正你要是改变主意了,在把他们送去善堂之前,都能留下。”

    伯景郁也挺喜欢念渊的,或许是他名字里有和庭渊一样的字,这种奇妙的缘分,所以在庭渊说自己喜欢这孩子,他才会说出收养他们的话。

    庭渊一直在想伯景郁说的话,到了中午吃东西的时候,他问伯景郁:“你是不是想要养孩子啊?”

    伯景郁也被问得愣了一下。

    “你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庭渊:“我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也没问过你,但如果你想要养孩子,那也是可以的,我不反对。”

    毕竟伯景郁是王爷,他们两个人怎么都搞不出孩子出来,如果伯景郁需要孩子来继承王位,那就只能是领养别人家的孩子。

    刚刚伯景郁脱口而出,庭渊觉得他可能有这样的想法,才会询问他。

    伯景郁伸手在庭渊的头上摸了一下,“你这也没发烧,怎么开始说胡话。”

    庭渊:“没有啊,我是很认真地在问你。”

    伯景郁:“我既然选择了你,就说明我已经想好了,不要子嗣,我的孩子只能是你和我生的,你生不了,那我就不会有子嗣,我只是觉得你喜欢念渊,养他也不麻烦,你喜欢养在身边就好,陪你解闷也是不错的,无关别的,你不要瞎想。”

    庭渊哦了一声,被伯景郁说得有些脸红。

    转而又问:“那你父亲会同意你不要子嗣吗?”

    伯景郁道:“当然了,他本来连我都不想要,再说你可是他亲自请封的,说明他认可你,也不在乎我有没有子嗣,他都不在乎,你在乎这些做什么。”

    “那你的王位岂不是没有人继承。”

    “王位也不一定要有人继承。”伯景郁伸手捏了一下庭渊的脸,“你怎么想得比我都多,快别胡思乱想了。”

    庭渊轻轻点了个头,继续吃饭。

    伯景郁一脸宠溺地看着庭渊,心中却是有些后悔,刚才不该那么心直口快地说要养两个孩子,让庭渊产生了误会。

    转而他觉得把这两个孩子尽快送去善堂也好,免得庭渊再胡思乱想的,影响了他们两个的感情。

    下午出发时,马车里的念舒才终于醒了过来。

    念舒太小,烧了几天,已经烧迷糊了,醒来后看到旁边照顾她的杏儿就直喊娘。

    念渊垂下眸子,心中很难受。

    庭渊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

    念渊没抬头。

    庭渊想也能想明白,这孩子心里肯定难受,先没了爹,又没了娘,自己也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这么小的孩子哪有不想爹娘的,只是在忍着罢了。

    他缓缓蹲下,与念渊说:“想哭就哭出来,哭出来会好受一些,别在心里憋着。”

    念渊这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豆大的眼泪从眼眶滚落,扑进庭渊的怀里,抱着庭渊的脖子放声大哭。

    “我想我娘了……”

    原本庭渊是安慰他,他一遍哭着一遍说自己想爹娘了,庭渊的情绪也被勾了起来,跟着一起哭,庭渊也想自己的父母了。

    他甚至都不能和念渊一样,放声痛哭地喊着自己想爸妈了。

    成年人似乎不能像小孩子一样随心所欲地哭,表达自己的情绪。

    即便是哭,庭渊也是默默地,安抚着念渊,也是在安抚想念父母的自己。

    伯景郁看到庭渊哭了,心疼得都要碎了,走到庭渊身旁蹲下,用帕子擦掉他的眼泪,“你还有我,我在,我们都在。”

    念渊这一哭,哭得声音都哑了。

    可能是哭累了的缘故,也可能是对庭渊他们很信任,坐在马车里没多久就睡着了。

    庭渊拿了一件外衣给念渊披上。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伯景郁:“父母去世的伤痛,短期无法痊愈,给他们找个好人家安顿好,养父母要是对他们兄妹二人好,伤口愈合得会更快一些。”

    庭渊看着念渊睡熟后还皱着的眉头,很心疼,“要是养父母对他们不好怎么办,不给他们饭吃,或者打他们怎么办?”

    “让当地官员帮忙看着,确保他们平安,养父母也就不敢苛待了他们。”

    庭渊心中还是不放心。

    伯景郁则是想尽快把两个孩子安顿了,今日惹得庭渊哭一场,要是每次他们两个想爹娘就哭,那庭渊不知道还得哭多少场。

    伯景郁舍不得庭渊哭,也不希望庭渊心里难受。

    庭渊则恰巧相反,现在看这孩子,是越发地怜爱。

    杏儿一个黄花大闺女,被念舒追着喊娘,瞧着孩子可怜,她也只能一声声地应下,给孩子唱小曲儿。

    幸好小时候她带过弟弟妹妹,带孩子还是很有一套,很快就把念舒安抚好了。

    第344章 留下孩子

    傍晚时分,落宿在客栈时,念舒醒了过来。

    看到眼前出现的陌生人,本能地感到畏惧。

    幸得自己的哥哥在身边,才没让她过于恐惧。

    念渊道:“姐姐是好人,他们都是好人,是他们救了你。”

    念舒有些茫然,却不忘与杏儿说:“谢谢姐姐。”

    杏儿笑了笑,“真乖。”

    她与念渊说:“去找给你妹妹看病的大哥哥过来,让他来给你妹妹看看。”

    念渊飞快地跑出去。

    没看路,直接撞上了庭渊。

    庭渊与伯景郁正好在说话,没注意看路,被撞了一个趔趄。

    伯景郁伸手撑住庭渊的后腰,有点不高兴地问念渊:“你跑什么。”

    念渊因撞到了庭渊很愧疚,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庭渊伸手摸了摸他的:“没关系,你这么着急忙慌的,是怎么了?”

    “妹妹醒了,姐姐说让我找哥哥去给妹妹看病。”

    听到念舒醒了,庭渊很高兴,与念渊说:“慢点跑,不急,许昊哥哥就在隔壁。”

    念渊嗯了一声。

    庭渊让开路,与念渊说:“去找哥哥吧。”

    伯景郁冷着脸,庭渊转头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别板着脸,怪吓人的。”

    伯景郁脸色缓和了一些,“我要是没接住你,你肯定要摔倒的。”

    庭渊:“你这不是接住我了,你最厉害了,肯定不会让我摔倒。”

    “你……”伯景郁哼了一声,“懒得说你。”

    庭渊去扯他的衣袖,“不要生气了。”

    伯景郁把他的手扒开。

    庭渊直接抱住他的胳膊,“走吧,和我去看看念舒。”

    两人来到杏儿的房间里,念舒和她住在一间屋子。

    见到又出现两个陌生人,念舒很害怕。

    庭渊和伯景郁见状就没靠近。

    念舒对杏儿倒是挺信任的,搂着她的脖子不肯撒手。

    杏儿温声与念舒说:“他们都不是坏人。”

    念舒还是不肯撒手,也不敢看庭渊和伯景郁。

    杏儿无奈地看着伯景郁和庭渊。

    庭渊:“没事,小孩子怕生是很正常的。”

    念渊带着许昊过来。

    许昊提念舒检查了一番,随后与众人说:“没什么事情了,身体已经恢复正常,烧也退了,再喝几副药,注意别再受寒,就能好。”

    念渊突然跪下朝许昊磕头:“谢谢哥哥救我妹妹。”

    许昊连忙将念渊扶起来,“不用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他们吃朝廷俸禄,在朝为官,百姓之安危就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许昊虽还未进太医院,如今跟在伯景郁身边,回了京城也是直接入太医院任职的,现在一年到头伯景郁也是会给他发俸禄,没有亏待他。

    念渊不知道该如何感谢这些人,他们如此帮助自己,只恨自己太小,不能回报他们。

    “我会与诸位恩公立下字据,等我长大了,去找诸位恩公报答你们今日对我妹妹的救命之恩。”

    许昊摇头,与他说:“我们不求任何回报,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救你们是我们应该做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为什么?”念渊不明白:“娘说做人一定要知恩图报。”

    庭渊解释道:“你娘说得没错,但我们确实不需要回报,以后你能和你妹妹好好活下去就已经很好了。”

    念渊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们。

    再有三日就可到下一座城池,他们也就可以把念渊和念舒安顿好,继续赶路。

    念渊异常懂事,会给他们每个人拿东西,很有眼力见儿。

    大家都挺喜欢他的。

    念舒可能是因为烧得太久了,反应有些慢,也不怎么活泼,夜里都是跟杏儿一起住,很依赖杏儿,除了杏儿和念渊,别人都很难接近她。

    这样的孩子送进善堂,未必能够得到很妥善的安置,庭渊难免担忧他们兄妹二人之后过不好。

    念舒身上的疙瘩在慢慢消除,几日时间,已经好了一大半。

    赶巧这日/他们前脚进城,后脚就下了大雨,一行人被困在客栈里,哪里都去不了。

    伯景郁让飓风出门去打听哪里有善堂,查看善堂的情况,再找人打听打听城内有没有人愿意收养孩子。

    念渊很聪明,什么都明白,也完全不多事。

    念舒的身体也在好转,但一点都不活泼,成日待在杏儿身边,杏儿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跟着杏儿的时间比跟念渊的时间还要多。

    庭渊看到念舒伸手要杏儿抱,想伸手替杏儿抱一会,念舒躲开了,完全不让庭渊抱。

    这几日都是杏儿负责照顾念舒,能感觉到她也疲累,可旁人完全插不上手。

    念渊尝试过多次,将念舒和杏儿隔开,自小一起长大的亲哥哥也不行。

    他担心到时候妹妹离不开杏儿,没办法在善堂待下去,到时候他们会被善堂赶走,或者受欺负。

    可不管他多努力,也无法改变念舒对杏儿的依赖。

    平安看到念渊如此,心中也是难受的。

    小孩子的内心其实极度敏感,特别是在缺乏安全感的环境里,就会更为敏感。

    杏儿是女子,对于念舒来说,相对安全。

    能想象到两个孩子父母相继去世,被托付给同村的亲戚,跟亲戚一起逃难,半路被亲戚扔下,路上还可能会遇到奇奇怪怪的人,住在荒郊野外,他们的心里会有多敏感。

    成年人面对逃难,尚且无力自保,何况是两个孩子。何况念舒大病一场,这一路必然也是什么都体验到了。

    怪只怪东州的灾难无情,毁了他们的家园。

    将念舒安抚睡下后,杏儿来找了庭渊。

    “公子,有些话我想和你说。”

    庭渊点头:“好。”

    杏儿有些紧张,庭渊安慰他:“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有什么直接说,倒也不必扭捏。”

    杏儿嗯了一声,“念舒离不开我,但我知道王爷不太想留下他们两个。”

    “我能够理解王爷的顾虑,我们要各处巡查,带着孩子确实不方便,但念舒若是强行与我分开,只怕情况会很糟糕,她小小年纪没了母亲,又那么孤僻……我想……能不能把他们留下,我可以带她,一路所有的花销我都可以出。”

    庭渊:“实话说我也动过这个念头,把两个孩子留下,但我们要去东边,还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带孩子确实不方便,平安也想帮助他们两个,要养活两个孩子对我们来说确实易如反掌,可你要参加科举,念舒如此黏着你,我们谁都帮不了你,你要花心思照顾她,这很困难,你的精力是有限的。”

    念渊很懂事,不会给人添麻烦,可念舒不同,她太依赖杏儿了。

    若念舒不那么依赖杏儿,他们谁都能带,像念渊一样跟谁一起都行,留下他们不难。

    杏儿叹了一声,“我也尝试和念舒保持距离,但我也做不到,她太小了,我不忍心看她哭。”

    庭渊:“念舒这样的孩子,若送去善堂,确实很难存活,我也清楚,我再想想,晚些和景郁商量一下,看他什么想法,飓风出去打探消息了,等他回来看是什么情况,再做决定。”

    杏儿嗯了一声。

    她也知道带着孩子对他们很不方便。

    念渊心中很忐忑,他知道飓风今日出门是去做什么了,很快他就要和妹妹被送走了,但他不能表现出任何情绪,这些人并不欠他什么,能够好吃好喝给他们看病还照顾他们,已经是对他们莫大的恩德了。

    晚饭后飓风才回来,城内几家善堂他都跑了个遍,衙门也去过了。

    他将打探来的消息如实告诉了几人。

    如今城内善堂已经没办法再收留孩子了,每家善堂都有几百个孩子,根本照顾不过来,不能再多收了。

    衙门那边说会帮忙留意,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收养,但得着,短期内没有办法给他们回复。

    伯景郁让他明日再打探一下。

    庭渊和伯景郁洗了澡后回房休息。

    伯景郁:“你今日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庭渊:“是关于这两个孩子,念舒离不开杏儿,杏儿今日也找过我,她愿意带这个孩子,问我能不能把孩子留下来。”

    伯景郁问庭渊:“那你是怎么想的,你要是想留下,就留下,想收养也能收养,不想收养就养着也行,我反正是尊重你的想法,我都可以。”

    庭渊:“我没想好,若说养他们,我们谁都能把他们养活,但要养好不容易,何况我们四处巡查,带着孩子,也确实不方便。”

    伯景郁道:“如果只是觉得带着孩子不方便,倒也不是什么难事,让赤风陪杏儿留下,等霜风他们来了,让他们跟霜风一起,巡查队伍走得慢,人又多,也有女使,照顾起来很方便,操不了什么心。”

    “念舒依赖杏儿确实是很麻烦的一件事,这么处理,算是能省去不少麻烦。”

    庭渊觉得这样也行,让杏儿和赤风带孩子留在这里等霜风,他们则继续前往吉州巡查,这也挺合适的。

    伯景郁说:“实在不行就找人送杏儿和孩子回居安城去,我给嬷嬷写信,让嬷嬷照顾,宫内的嬷嬷照顾孩子很有一套。”

    “那就暂且留下,之后酌情考虑是带在身边,还是找人帮忙照顾。”庭渊道。

    伯景郁:“可以,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大事。”

    庭渊起身:“那我去找杏儿说一下。”

    伯景郁嗯了一声。

    庭渊转身去了杏儿的房间,将他和伯景郁的想法告知了杏儿。

    杏儿听完点头同意,“我会照顾好他们的,如果不行,就按照王爷说的,我留下,等霜风过来,若还不行,那就只有送回居安城了。”

    庭渊道:“反正别勉强,一切以你的科举为重,我会帮忙带,我反正没什么事干。”

    “好。”

    杏儿说:“那我们明日得将情况告知念渊和念舒,让他们两个安心,我看念渊这两日心情挺沉重的。”

    “可以。”庭渊应允,“念渊这孩子我其实挺喜欢的,他很聪明,也很懂事,招人喜欢。”

    杏儿笑着说:“是啊,我也是头一次见这么讨人喜欢的孩子,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和你争取,将他们留下。”

    庭渊笑了笑。

    隔日外面依旧下雨,飓风没有外出,伯景郁将留下孩子的打算告知他了,不必再外出寻找善堂和收养孩子的家庭。

    对于念渊,庭渊和伯景郁也没把他纯粹当作小孩子来看。

    面对面地和他聊了聊了这个问题,总归也是要问过孩子自己的意思。

    庭渊与念渊说:“念舒离不开你杏儿姐姐,我们商议了一下,想把你们留在身边养着,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带着妹妹留在我们身边。”

    念渊问:“意思是你们不送我们去善堂,以后我和妹妹跟着你们一起生活?”

    庭渊点头:“对,是这个意思,你愿意吗?”

    念渊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庭渊:“你们方便吗?我和妹妹都很小,什么都做不了。”

    庭渊道:“我们都是大人,不需要你为我们做什么,现在不需要,以后也不需要,只是纯粹地想把你们养大,让你们不用颠沛流离。”

    念渊哭着点头:“我愿意,我愿意。”

    “只是有一点你要知道,我们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得四处游历,没有稳定的住所,你要跟着我们一起四处游历,我们去哪里你就要跟到哪里,不一定每天都有很好的吃的,但绝对不会少你吃的。”

    念渊问:“是像现在这样,走走停停吗?”

    庭渊点头:“没错,就是现在这样,我们接下来要去吉州,吉州可能有瘟疫,很危险。”

    念渊很肯定地说:“我不怕,我要跟着你们。”

    庭渊和伯景郁对视了一眼。

    “好,那你就跟着我们,若你有一天不想跟我们了,我们会给你和你妹妹安排一个好去处,让你们过稳定的生活。”

    念渊点了点头。

    庭渊觉得这孩子的智商非常高,实在是太聪明了。

    他问念渊:“你识字吗?”

    念渊点头,随后又摇头:“识,但不多,母亲教了我一些。”

    “那我教你识字,你可愿意?”

    “愿意。”

    念渊突然提着茶壶,庭渊想帮忙,念渊一只手提不动,两只手一起用力,才将茶水倒进茶碗里。

    随后端着茶碗来到庭渊身边,跪下,将茶碗高高举起,“我曾经拜过先生,当时就是这么做的,娘说这叫拜师茶,先生,请喝茶。”

    这一举动让庭渊和伯景郁都愣了。

    他只是四岁的孩子,不仅思维清晰,礼仪也很到位,若是好好培养,长大成人,应该是个非常不错的人才。

    庭渊接过念渊递来的茶水,“好,那我就喝了你的拜师茶,认下你这个学生,以后只要你在我的身边,我定尽心尽力地教导你识字。”

    庭渊的学识比他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好了不少,他虽以破案为主,杏儿学习知识,他也没落下太多,杏儿会的他也会得差不多了。

    何况身边还有个学识出众的伯景郁,就算他不行,问伯景郁也是行的。

    伯景郁师从哥舒琎尧,哥舒琎尧能在十六岁考中状元,为相多年,学识也是不差的,他亲手教出的伯景郁,学识必然也差不了多少。

    庭渊看了一眼伯景郁,伯景郁就知道庭渊打了什么主意。

    与庭渊说:“要么就你自己教,你要让我教,我可是很严格的,在我眼皮底下混日子,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庭渊还没表态,一旁的念渊就已经表态了,他道:“我一定会努力的,绝不偷懒。”

    庭渊歪了一下头靠在了伯景郁的肩膀上,“听见没,孩子说了,不怕吃苦。”

    伯景郁轻哼一声,“最好是。”

    他心里倒也没有那么抵触念渊,这孩子的那股子聪明劲,他也是真的喜欢,要是真的能把这孩子养好,伯景郁也是愿意的。

    且看这孩子天赋如何,若是天赋好,他也愿意给这孩子最好的教育资源。

    念渊和念舒就这么跟着他们一起巡查。

    念舒依旧敏感,不太愿意让念渊和杏儿之外的人接触。

    庭渊觉得她可能不单单是依赖杏儿,可能还有其他的问题,于是趁着教念渊识字的时间,和念渊打探了一下。

    “念舒以前也是现在这样,不爱与人说话,不与人接触吗?”

    念渊摇头:“不是的。”

    说起念舒,小小的一个孩子竟是满脸愁容。

    庭渊问:“那她是因为什么事情,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样的?”

    念渊说:“以前她很开朗,自从母亲去世后,她的性格就转变了,总是夜里哭着喊阿娘,同村的亲戚觉得她哭得心烦,不准她哭,亲戚家里的小孩也欺负我们,骂我们是没有娘的孩子。”

    听了庭渊就觉得心疼,刚死了父母又被骂没有娘,对孩子的心理确实会造成很大的阴影。

    莫说是小孩子,就是大人父母过世,旁人骂没有爹娘,也能给大人造成心理伤害,又何况是个三岁小孩,正是依赖父母关爱的年纪。

    这个年纪刚刚能够听得懂话,就要面对别人的恶意,哪能有那么强的承受能力。

    念渊说起来低着头掉眼泪。

    伯景郁将他拉进怀里,擦掉眼泪,说:“以后有我们,谁都不敢欺负你们,再欺负你们,我就找他们算账。”

    念渊抱着庭渊点头。

    “前段时间下雨,妹妹受了风寒,婶婶婶婶骂了一路,对妹妹更差了,夜里妹妹咳嗽不止,他们觉得妹妹吵着他们休息了,威胁妹妹若是再咳嗽,就会把她丢进山里喂狼。”

    “这也太可恶了。”庭渊愤愤地说。

    小孩子生病了咳嗽,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咳嗽。

    “妹妹胆子小,娘刚走,她怕被扔下,夜里一直忍着,可没想到我们两个还是被扔下了,叔叔婶婶还偷了我们所有的钱财,妹妹也因此病得更厉害,害怕我也不要她,把我也看得很紧,后来我们遇到一对好心的夫妻,他们家也有孩子,便给我们分了一些吃的,和我们一起住在庙里,妹妹和他们家的女儿在一起倒也好了一些……”

    剩下的庭渊和伯景郁也都知道了。

    那小女孩死了。

    念渊说:“那两日下雨,我们就住在庙里,那女孩吃坏了东西,突然之间就死了,正巧我妹妹当时发了烧,我身上也起了红疙瘩,他们非说是我妹妹得了疫病,差点把我们两个杀了……同在破庙的人极力阻拦,我和妹妹才因此保全,也正是因为险些丧命,妹妹当天夜里就开始发高烧,大家也都离开了破庙,我只能去附近的客栈乞讨,想着能弄到吃的或者是钱,带妹妹去看病。”

    庭渊听着心疼死了,把念渊抱起来搁在腿上,“没事了,以后一切都好起来,我们都很喜欢你,妹妹也会好起来的,我们一起陪着妹妹,以后带妹妹一起玩,小孩子忘性大。”

    念渊点了点头,抱着庭渊的脖子。

    庭渊问:“你记得自己的家乡在哪里吗?”

    “记得。”

    念渊说:“吉州县葵安城兴兰村,娘说让我一定要记住家在哪里,以后长大了,要记得回来,给爹爹上坟,我也记得我娘埋在了哪里,等我长大了,要把阿娘的坟迁去,和爹爹埋在一起。”

    庭渊摸了摸念渊的头,“好孩子,会的,你告诉我们你娘和爹爹的坟在哪里,我们帮你迁。”

    提起爹娘,念渊的心里还是很难受。

    伯景郁伸出手摸了摸念渊的头,“男子汉,不要哭。”

    庭渊则说:“没关系,想哭就哭,你只是孩子,不用压抑自己的情绪。”

    不必要让孩子背负这么重的事情,有时候真的哭一哭能轻松很多,哭又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这是人正常的情绪,何必要背离。

    念渊抱着庭渊哭了一会儿。

    伯景郁倒是觉得男孩子不该总是哭,哭多了以后没有男子气概。

    庭渊觉得伯景郁也很倔,喜欢什么都憋着,这教育方式,真的和他父亲一样。

    老王爷怎么教育他的,他就要来怎么教育念渊。

    晚上睡觉伯景郁与庭渊说:“你不能这么放纵,总让他哭,以后遇到点事,就哭哭哭,扛不起事怎么办,哭解决不了问题的。”

    “不哭就一定能解决问题了吗?”庭渊说:“有些情绪,一定是要排解出来的,憋在心里憋出毛病了怎么办,哭是抒发情绪很好的办法,何况他才四岁,本就是爱哭的年纪,这么小你不让他哭,是违背人性本能,小孩子最重要的是要让他学会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并且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第345章 瘟疫横行

    以前庭渊觉得伯景郁若是带孩子,肯定是很有耐心,并且很温柔。

    现在看来,他不是温柔那一类的,而是严厉这一类。

    对于所有的小孩来说,家里的大人很严格,心中必然是会为此而害怕的。

    伯景郁坚持认为孩子应该从小就好好教育,从小就培养起来,与庭渊说:“玉不琢不成器,就算这孩子是一块天然的璞玉,也该精心雕琢。”

    庭渊拉过伯景郁的胳膊枕在自己的脖子下,“我不反对你对他严厉,但也不必过于严厉,莫要让他将来长大了回忆自己的童年时光,却找不出什么快乐的时光。”

    “从小快乐长大的孩子,起码童年是快乐的,看那些从小就不快乐的孩子,没有人教他们如何快乐,一生都得学会寻找快乐。”

    伯景郁嗯了一声,“倒也不急,让他先适应适应,先摸清楚他是个什么性格再说,这孩子太聪明了,也太会见人下菜碟了。”

    庭渊倒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坏事,父母相继身亡,寄人篱下,逃难,害怕被人扔下,必然要谨小慎微,避免自己有什么做得不好的,惹人生气,想起了庭渊更多的是心疼,他若父母在世,此时必然一家幸福,无忧无虑,“这样的性格,长大了处事必然十分圆滑,懂得看人脸色就吃不了太大的亏。”

    这点伯景郁是能够和庭渊达成共识的,转而他又说:“这教育孩子,我们得看透这孩子的本质,而非只看他表面,摸熟了再说,你我也都别忙着下定论。”

    庭渊嗯了一声。

    隔日庭渊让念渊将自己认识的字写出来。

    念渊写得倒是认真,足足写了十页纸,算下来得有五百多个字,有些超乎庭渊的预料。

    伯景郁倒是没觉得惊讶,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能够识得三千字左右,可以流畅地阅读比较基础简单的书,等到五岁左右,不仅能读能写还能应对父亲的抽查,解释自己的理解。

    庭渊去卖书的地方买了一些书是孩子们读书时会看的书,让他根据自己所想来教,那就太难为他了,有了书,他就能知道别的孩子在这个年龄,会学些什么,也就能对照着交给念渊。

    顺带给念渊买了合适的笔墨纸砚,大人用的笔对孩子来说还是太困难了一些。

    伯景郁更多的时候在庭渊教念渊识字时观察念渊的一举一动和微小的表情。

    基本当日交给念渊的,隔日庭渊再抽查他都能记下来,足以见得这孩子不仅记性好,也很刻苦,一手字虽写得不是特别好,却也是没写错的,字不好看多练习就好。

    在这个过程中,伯景郁发觉庭渊很快乐,是真的很用心地在教念渊。

    念渊自己就很刻苦,根本不用他和庭渊敦促,有讨庭渊欢心想要庭渊夸奖的原因,也有他自己珍惜学习知识的原因。

    念渊很清楚,自己若是不珍惜,离开了庭渊,自己未必能够再有机会学到知识,无父无母还有一个比自己小的妹妹,他只有让庭渊喜欢他,把他留在身边,自己和妹妹才能无忧。

    若他惹得庭渊不高兴,伯景郁断然不会留下他们两人。

    伯景郁觉得这孩子的城府和他的年龄不相配,但也愿意陪着他们维系表面和平,只要庭渊高兴就行。

    路过念渊母亲的坟墓,庭渊也如当初承诺那般,帮念渊迁坟。

    只是他母亲过世仅有几个月,死时也是草草掩埋,尸体腐烂得有些严重,东州如今的情况,肯定不能将腐尸放进棺材里带去他的老家,等到天开始热了,尸体在棺材里可能会生蛆,也可能会加剧腐烂生出病菌。

    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念渊母亲的遗体火化了,将骨灰带回念渊的家乡与他父亲合葬,但要火化人家的母亲,也得争夺念渊本人的同意。

    念渊明白将尸体运走的难度有多大,按照庭渊提供的办法,将母亲的遗体火化了,庭渊让人买了罐子,由念渊妥善保管。

    这一路他们遇到不少逃难的,都是从吉州逃出来的,说是吉州那边确实有些地方开始起疫病,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逃难。

    许昊在药铺购置了大量的草药备用,以防止他们与逃难的百姓接触后,同样染上疫病。

    越往东边走,逃难的人越多,关于疫病的传言便越多。

    伯景郁的书信早已送往京城,调集了不少物资。

    走到渝州时,便不能再继续前行了,路上已经有官兵把守拦路。

    从东州东边往西州走,不止一条路,但最便捷的这条路,得从渝州城经过。

    渝州城外五十里就派人围了栅栏,不许通过,城门也是只出不进。

    惊风拿着令牌才得以叩开渝州的城门。

    入城后,众人直奔官驿,城内的客栈几乎都关门不对外营业,城内的药铺也是无药可卖。

    打听之后才知道,药材全都被衙门征用了,说是防止疫病泛滥之日无药可用。

    伯景郁将惊风留下,带人安顿好庭渊他们。

    他则是和飓风赤风前往衙门,打探情况。

    凭借腰牌一路畅通无阻。

    渝州城的县令今年四十岁。

    伯景郁三人以三院巡查使的身份与县令沟通。

    伯景郁开门见山地直接问:“一路巡查至此,听沿途的百姓说,东边出了疫病,是真是假?”

    县令道:“消息为真,我们已经收到了当地官府发来的信件,吉州许多地方都出了疫病,现下吉州的官员已经全部撤出吉州,在邻县安置。”

    “荒唐!”伯景郁一甩袖子,脸顿时垮了,怒火直冲天灵盖,“身为一方官员,怎可在危难之际,弃县民于不顾而转逃他县!”

    渝州县令不敢吱声。

    伯景郁问:“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什么别的消息?”

    渝州县令不敢不说:“现在吉州就是无人管辖之地,吉州的百姓大多四处逃窜,起初以为他们逃窜是为了避灾,现在大多是为了躲避疫病,不少人身上已经携带疫病,知府大人给我们下了死命令,任何地区都不准接纳吉州的流民,为了大家的安全,只能将吉州的百姓全都困在城外,若有违者,一律格杀。”

    伯景郁:“你们这是要任由吉州的百姓自生自灭。”

    胜国一共有六州,京州归君王直接管辖,除了中州有四个次府,东西南北四州也是按照四府来分。

    吉州属于东州东府所管辖。

    渝州也是东府下辖的县,往吉州还有三百里的路程。

    吉州的百姓要避难,只有几条路能够选。

    东府的知府下了这样的命令,就说明他们是想让吉州的百姓自生自灭。

    伯景郁:“朝廷一向有令,官员所辖之地,无论发生任何天灾人祸,官员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撤离,并要调集所有能够调集的资源,共同与灾难抗争,先有吉州官员逃亡邻县,后有知府下令禁止吉州逃亡的百姓入城,你们是真当我朝廷没人了吗?”

    县令道:“这也是为了保住我们其他各处的百姓,吉州的百姓固然重要,可旁县的百姓同样也很重要,知府下此命令,实属无奈之举。”

    伯景郁听见这话,恨不得能一刀捅死这个县令,“所以你们应对灾难的方法,就是让受灾的百姓自生自灭。”

    县令:“那我们总不能大开城门,让吉州的百姓流窜到东州各地。”

    伯景郁厉声质问:“事发之后,你们可曾派人前往吉州应对瘟疫之祸?”

    县令不敢回话。

    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要是真有人前往赈灾了,吉州的情况也不会是如今这样了。

    历朝历代都经历过疫病,留下来能够治疗疫病的方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对于瘟疫频发地区,需要常备能够及时治疗瘟疫的药以备不时之需。

    西州要防洪,北州要防暴雪,南州防沙尘,东州得防瘟疫和台风。

    朝廷也会根据各地往年受灾的情况,时刻备好物资,准备调往灾区赈灾。

    按说吉州出了瘟疫,吉州的官员应该在第一时间组织人力,将染上疫病的百姓隔离起来,避免扩散,同时也该为还没有染上疫病的百姓下发防治疫病的药物。

    且迅速和朝廷申报,由朝廷快速调配物资援助,周边各县也因有府衙统一调配,将物资集中到灾区赈灾,派人手前往灾区帮忙。

    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况,都绝不可能出现如今这种,官员弃县而逃,当地百姓四处流窜,无人管理无人赈灾。

    伯景郁道:“吉州的堤坝因海啸坍塌是几月份的事情?”

    县令回:“二月上旬。”

    “现在是五月下旬,海啸至今即将满四个月!你们到底都干了些什么!现在的吉州到底是什么情况?”

    县令低头不敢看伯景郁,“无人知道吉州如今是什么情况,吉州县八十万百姓,半数都已经逃离,余下的应该都还在吉州。”

    伯景郁道:“现在立刻派人进吉州打探消息,不计代价,违令者,临阵脱逃者,一律杀无赦,宗族发配为苦役。”

    县令连忙跪地,“大人,这未免太严重了一些,何况谁不是爹生娘养的,不知吉州是何等情况,贸然进入吉州,那就是让他们去送死啊……”

    伯景郁一脚将县令踢倒在地,“送死,这会儿你们知道怕死了,吉州的百姓就天生该死吗?”

    “你既然如此怕死,本官偏要你第一个去送死,由你带人立刻前往吉州查看情况,若你不肯,本官现在就杀了你,再杀了你的家人!”

    县令被伯景郁吓得瑟瑟发抖,连忙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下官一把年纪了,实在是进不了吉州,下官若是进来吉州,肯定回不来。”

    飓风的枪翘起县令的下巴,“到底能不能去!”

    若他敢说一句不能,必定让他血溅当场。

    县令在如此威压之下,只得点头:“去,下官去,下官去还不成吗?”

    而后他瘫软在地说:“吉州之灾,与我们渝州县有何关系,大人即便是要问责,也该去问那吉州的县令和一众官员。”

    伯景郁眸子迸发寒意:“本官诛他九族——”

    他看向地上的县令,“还不去清点人马随你入吉州,也想体验一下诛九族吗?”

    县令连忙起身跑出去。

    飓风问伯景郁:“王爷,接下来该怎么办?”

    伯景郁道:“执我令牌,立刻前往东府衙门,通知知府全力赈灾,援救吉州,若赈灾不当援助不力,本王定会让他们血溅东州,只许进不许退,若有人临阵脱逃,就地斩杀,其族亲全部沦为苦役,永生永世不得赦免,至死方休——”

    “是!”

    县令前脚出门,后脚就带了衙役手持刀箭过来,弓箭手直接将门外围了,两排得有二十个弓箭手。

    县令指着三人说:“此三人冒充三院巡查使,乱箭射杀,不留活口!”

    伯景郁站到门口直面众弓箭手,“不怕死的尽管来,射杀朝廷钦点巡查使,是诛九族的大罪,齐天王殿下如今已在朝此处赶来,带他得知我三人死讯,整个渝州衙门,就算是一只蚊子,也得把命留在这里!”

    飓风随时准备将鸣镝发出示警,“我手中的鸣镝只需轻轻一拉,城外等待消息的同伴将会第一时间去找齐天王殿下报信,尔等绝无可能与我们的死脱开干系,不想死的尽管放箭,以我等三条命,换你等九族数万条性命,我等也不算亏!”

    县令指着他们吼道:“别信他们的鬼话,他们在撒谎。”

    飓风趁众人不注意,一飞镖甩出,直接将县令给射死。

    县令应声倒地,同一时间弓箭手的弓箭也朝着他们射出。

    伯景郁和赤风挥剑格挡,霜风则快速关上门,几人就势蹲下。

    伯景郁的肩膀被箭擦过,划破了皮肤,血往外直流。

    外面有人立刻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县令大人死了!”

    “他们杀了县令大人!”

    “县令死了——”

    飓风朝外面喊道:“县令已死,诸位官员衙役,莫要慌张,我等是三院巡查使,奉旨巡查,方才之箭,我等绝不追究,但若我们今日都死在此处,诸位必然会被诛杀全族。”

    “我们如何相信你——”

    外面不知是谁在喊。

    飓风道:“你等自可不信,届时一切后果,都由你等自行承担,至多二十日,齐天王就会行至此处!”

    外面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谁都下不了决定。

    其中一位说:“要不我们放他们出来,他们杀了县令,横竖是跑不了的,我们记得他们的长相,让他们出来把话说清楚,万一是县令大人骗我们!”

    “我看行,那就这么办——”

    对方朝屋内喊:“那你们出来吧,我们保证不杀你们。”

    飓风道:“你们将手中的弓箭放到身前五步,所有人后退到门口,手放在我们能够看见的地方,我们才会出门,若不然,我们就如此僵持,一个时辰后若是我们还没有消息传出去,城外的兄弟依旧会去找齐天王!”

    外面的人互相商量了一下,决定按照他们说的做。

    所有人放下弓箭,而后退至门口。

    飓风从门缝看出去,确认他们已经退了,这才将门打开半扇,自己率先出门。

    而后伯景郁和赤风才依次从屋里出来。

    伯景郁捂着受伤的地方,血顺着他的胳膊往下流,雪白的衣袖被血染红了大半。

    “县令已死,县丞可在?”

    其中一人道:“县丞今日身体不适,在后宅休养。”

    “去将县丞喊来。”

    那人立刻转身离开。

    伯景郁道:“我等均是朝廷亲指的巡查使,身份童叟无欺,尔等不必多虑,我既说射伤一事既往不咎,那便是真的既往不咎,尔等不必有任何担忧。”

    此时众人对三人的身份仍旧存疑。

    “你们要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

    赤风道:“自有腰牌为证,何况即便我等敢冒认巡查使,等到王爷巡查至此,我等的假话也会不攻自破,何必兵行险招,将自己置于险境。”

    那人觉得他们所说有理。

    一县之首,说杀便杀,仅这一点,便绝不是普通人敢做的。

    除了巡查之人,朝廷亲派,其他人不可擅自杀人,入朝为官的人都知道。

    唯一合理的解释,这三人是货真价实的巡查使。

    县丞听说县令死了,且衙门来了三个自称是巡查使的人杀了县令,官服都没来得及穿就跑了过来。

    他也没有很好的办法能够分辨出来三人的身份是真是假。

    只道:“若你三人是三院之人,必然有腰牌在身,且将你等的腰牌给我一阅。”

    飓风将自己的腰牌扔进县丞的怀里。

    朝廷制作腰牌的工艺相同,材质也相同,就是为了防止仿造。

    县丞细细看了腰牌之后,确认这东西是真的,才朝三人行礼。

    “下官见过三位大人。”

    伯景郁道:“县令已死,本官是巡查使,亦可称为钦差,钦差代君上巡查天下,虽无具体品级,见官大一级,现本官任命你为渝州县令,即刻上任,接管大局,派人前往吉州,不惜一切代价打探吉州如今的消息,并以最快的速度将所有预备的草药运送进吉州,建立隔离区,分发草药,全力治理瘟疫。”

    县丞听着对面之人说的话,整个人都惊呆了,“入吉州?此时吉州的情况外界浑然不知,贸然入内,无疑是送死。”

    伯景郁道:“食君之俸,忠君之事,身为朝廷官员,应当以百姓为重,我会立刻派人前往府衙,令知府通知诸县,全力抗击瘟疫,营救吉州百姓。”

    “可若我们将城内预备的草药全都送入吉州,瘟疫扩散,渝州百姓又该怎么办?”

    伯景郁道:“朝廷已经知晓此事,后备粮草药物援军已经送往东州,瘟疫就算扩散,也有个远近之分,后面的粮草药物往前送,可解燃眉之急。”

    “齐天王届时将会亲自坐镇,我等此时应该做的,就是即刻派人进吉州,挽救吉州受苦受难的百姓,待朝廷追责之日,亦可减轻处罚。”

    县丞听了伯景郁的话,心中有些拿捏不准,现在进吉州,九死一生。

    赤风道:“你等不必担心我们是来抢功劳的,此行入吉州,本官随你们一同前往,同生共死。”

    伯景郁也知道,要想让这些人不惧生死入吉州,一定要给足甜头,“凡入吉州者,赏银二百两,有立功表现者,根据立功大小追加赏赐,百两起步,上不封顶,重大立功表现者,无官职在身,则封从九品官,有官职在身,则加官半级。殉职,妻母按品级封敕命诰命,立牌坊父母妻子女由朝廷供养。”

    这样的赏赐,不可谓不丰厚。

    为官在世,求的便是功名利禄。

    如此一说,众人纷纷心动。

    若这些都能实现,他们不仅能有破天的富贵,父母妻子扬眉吐气,子女则能有个好前程。

    转而伯景郁又说:“临阵脱逃者,杀无赦——家人沦为苦役,至死方休!”

    “重赏之下必有重罚,此等荣耀,也不是谁人都可以去混的,是否要为自己博功名,为自己的家人博一个好前程,且看你的意愿。”

    有人便问:“方才你说,不论功名大小,只要进入便可领赏银二百两!如今又说不作为者杀无赦,这是何意?”

    伯景郁道:“这很好理解,那种进去就躲起来混赏银的,便得不到任何奖赏,还会牵连家人。”

    “那你这不就是让我们奔着送死去的!”

    “你等虽非朝廷命官,可到底也是为朝廷办事的胥吏,吃的也是朝廷的俸禄,今日/你等不作为,来日齐天王巡查至此,你等也逃不脱制裁!”伯景郁道:“死也分很多种,为自己的母亲和妻子挣封赏,为自己的族人换取更大的利益,为自己的后代换取更好的前程,若你们不愿意,我亦可在城中招募普通百姓,我想这等封赏,报名之人只怕会踏破县衙的门槛!去与不去,你等自行决定。”

    这话倒也没说错,他们这些衙役,年俸并不多,只是比普通人稍好一些。

    要想突破阶级,便需要功名。

    有人道:“我去!”

    一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报名。

    县丞如今已经是县令。

    伯景郁对他说:“你记一下这些报名前往的衙役姓名籍贯。”

    县丞连忙点头。

    如此厚的封赏,伯景郁自然不可能让他们之中有人钻了空子轻易混去。

    赤风说自己要去,也绝非是场面话,而是真的要去。

    身为朝廷命官,自当以身作则,而非躲在人后,让别人冲锋陷阵自己领取功劳。

    第346章 探查疫情

    伯景郁原也是打算把身边的人派去吉州,他自己也要去。

    只是如今吉州的情况尚不明了,得有人先去打探消息,还得有人负责后援,调配物资,统管大局。

    要集中资源救吉州百姓于水火,就势必要先弄清楚,吉州如今的情况是什么样的,再根据情况分配资源,人命关天不可能做无头的苍蝇四处乱窜。

    他与赤风说:“这些人就交给你来带领,务必要将吉州内的情况打探清楚,我会立刻前往东府府衙找知州,调取物资和人手,待你们详细的信息传递回来后,立刻着手救援。”

    “我一定会完成任务。”

    伯景郁道:“将许昊带上,他的医术虽不敌许院判,可说到底是长在医官世家,对治理瘟疫也有经验,能够帮你们应对紧急情况。”

    赤风点了点头。

    伯景郁叮嘱了县丞几句后,就和飓风一起离开了。

    赤风留在衙门,盯紧物资,待一切准备好,他就该带队出城,前往吉州。

    伯景郁带着飓风返回官驿。

    除了赶车的侍卫和惊风外,再无可用之人。

    庭渊一直在等伯景郁回来,如今看到伯景郁的袖子被血染红,上臂的衣袖破了,忙上前问:“你受伤了?”

    伯景郁与庭渊说:“不严重,就是皮外伤。”

    庭渊看他的伤口处是用布条简单地扎了一下,也没做别的处理,说道:“我去找药,先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伯景郁一把拉住庭渊,“让他们去,我有话和你说。”

    惊风转身去取药。

    飓风则是去找许昊,通知他带上东西去衙门和惊风会合,准备出发进吉州。

    庭渊问伯景郁:“你怎么伤着的?”

    伯景郁看了一眼伤处说:“和衙役起了一点冲突,不严重,不用担心。”

    伯景郁态度变得严肃,“庭渊,吉州确有疫病,具体情况暂不得知,吉州的官员全都跑去了邻县,无人坐镇,放任百姓自生自灭,我刚在衙门组建了一队人马,进入吉州打探情况,赤风会带队。”

    庭渊问:“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应对,我能够帮你做些什么。”

    “你是我的后盾。”伯景郁伸手捏了一下庭渊的脸,“吉州还有几十万的百姓,我不可能放任吉州的百姓不管,由着他们自生自灭,我是回来见你一面,等会儿就会前往府衙去见知府。”

    “目前我的打算是由赤风前往吉州打探情况,将消息传递回来,而我则去府衙找知府,下令调集所有物资,根据赤风传递回来的消息,按照轻重缓急对吉州的百姓展开援救。”

    “飓风则要前往向阳,以我的手令让东州的知州以最快的速度,将东州境内所有能够调集的物资,药物以及人手全都往吉州调配。”

    庭渊点了点头:“这样的安排没有什么问题。”

    “另外我会派人联系巡查的队伍,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向阳,接管大局。”伯景郁看着庭渊说:“我让惊风护送你们往西走,远离此地,避免你们安全得不到保障。”

    庭渊摇头:“我不走,你在哪里,我就要在哪里。”

    伯景郁道:“瘟疫很危险,现在我不知道吉州是什么情况,一旦吉州失防,瘟疫在东府蔓延开,与吉州相邻的所有县都会失守,你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庭渊非常认真地说:“你不能一有事情就把我支走,把我排除在外,我知道瘟疫很危险,我也经历过类似瘟疫的传播性很强的疫病。”

    虽然他知道伯景郁这么做是出于对他的保护,可每次如此,还是会让他不舒服。

    伯景郁道:“庭渊,这次你听我的,你退往安全的地区,我才能毫无后顾之忧,以免我时刻担心。”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不走,我留在这里能够帮得上忙。”庭渊道:“我虽不会给人看病,不懂医术,但我可以帮你们准备物资,调配物资,这些我都可以做,你知道我从来不是那种遇到问题就会躲避的人,你把我放到你所谓安全的地方去,我也会担心你,我不想每天坐立不安地担心,睁眼就要等消息。”

    伯景郁不知该如何说服庭渊,似乎每一次这种抉择,庭渊都执拗地要留在他的身边。

    庭渊道:“渝州目前还算安全,若吉州真的失守,那时我再撤离也来得及。”

    惊风拿着药过来,把伯景郁的袖子剪开,看到里面的伤口,没有伤到筋骨,大家都放心了。

    “我同意你暂且留在渝州,但你要记住,保全自己,有问题立刻撤离。”

    包扎后,伯景郁也该出发了,他与惊风说:“我不在,人就交给你了,一旦情况危急,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将他带走,绝不可在此过多停留。”

    “王爷放心,我一定会做到。”

    庭渊将他送至门外,“你要小心,千万照顾好自己。”

    “放心,我会的。”伯景郁低头吻了庭渊,“我走了。”

    庭渊转身回官驿正好与收拾好要去衙门和赤风会合的许昊迎面撞上,庭渊让他别急着走,在门口等一会儿,他去找了杏儿。

    赤风要去吉州的事情还没给杏儿说,得告诉她,万一在吉州出了问题……

    杏儿彼时刚好把念舒哄睡,正准备看书。

    庭渊见念舒睡下了,把杏儿叫到了院子,将情况如实告知:“赤风要进吉州查看情况,此行凶险,许昊正准备前往衙门和他会合,你要不要去送一下他。”

    杏儿愣了一下,“他要去吉州,不是说吉州现在有瘟疫吗?”

    庭渊点头:“是,正是吉州如今有瘟疫,不知道吉州各处的情况如何,赤风才要去吉州查看情况。”

    “我得去送他。”杏儿对此十分担忧,瘟疫是会死人的,即便他们有药预防,也是危险重重,若她不去,万一赤风死在吉州,他们就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染了瘟疫的尸体不可能带回来,全都得焚烧处理,防止瘟疫附着在尸体上,让更多人受害。

    杏儿与庭渊说:“念舒刚刚睡下,短时间内不会醒来,若她醒了,还请公子帮忙哄一哄。”

    “放心去吧,有念渊在,他会哄好的。”

    杏儿进屋收拾了一些东西,又去了赤风的屋子里收拾了一些东西,快速朝外走去。

    庭渊不知道念舒什么时候会醒来,转而去找了念渊过来,在院子里教念渊识字。

    一共征收了三十名衙役,随他们前往吉州探查情况。

    就等着许昊过来,他们就可以出发了。

    但来的不仅有许昊,杏儿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一刻,赤风快速上前去。

    杏儿手里提了一个包袱,里面是给赤风准备的换洗衣物,还有些别的必用物品。

    “你怎么过来了。”赤风情绪有些激动,在他的预想中是没有杏儿会过来的情况。

    杏儿将包袱递给赤风,“给你收拾了一些东西,还有药,许昊在,这些药他会告诉你用处。”

    赤风伸手接过,心里暖暖的,“谢谢。”

    杏儿抿了抿唇。

    赤风也不知道应该在这个时候说点什么,队伍马上就要出发了,他也不便与杏儿占用太多的时间。

    “你照顾好自己,我自己会小心的。”赤风说。

    杏儿问:“要去多久,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赤风摇头:“我不清楚,吉州有很多城池乡村,每个地方的情况都得去了解,或许下次见面,就是吉州的情况彻底被解决。”

    杏儿心中很是担忧,怕赤风一去不返,怕这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没有人能够平静地让自己所爱之人面对危险,她也不例外。

    “我收了你的聘礼,说好的等科举结束后,我们成婚,你得活着回来。”

    赤风点了点头,同时也很茫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面对杏儿的话,心中没有底气,“如果……”

    “没有如果。”杏儿打断赤风的话,“我们有今天不容易。”

    “如果我真的出事了,你就把婚书烧了,当作我们之间的婚约从不曾有过,那些聘礼拿来做嫁妆也行,就当我对你的祝福。”

    杏儿捂住赤风的嘴,“你要是出事了,我做什么决定,都与你无关。”

    “你走吧。”杏儿后退了一步。

    赤风拎起包袱,转身往队伍走去。

    还未走出两步,杏儿叫住他:“等一下。”

    赤风不敢回头,他怕自己对上杏儿的眼神会心软,会难受,会做出不受控制的事情。

    杏儿走向赤风,绕到他的正面,与赤风对视上,她说:“还有一件事情没做。”

    赤风问:“什么?”

    杏儿走近他,“让我抱一下。”

    从互相明确心意至今都没有过于亲密的举动,赤风一直很注重维护杏儿的名声,世道对女子总是苛刻的,他更要维护杏儿的名声,不能因为自己逾矩,而毁了杏儿的清白。

    赤风后退了一步,“不,不该如此,这样对你不好。”

    杏儿快速伸手抱住了赤风,今日若不抱,或许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我不知道别的娘子是如何送别自己的夫婿,但我就想抱抱你。”

    赤风不是不想抱,他是害怕损了杏儿的清誉,一直都在克制。

    他想亲杏儿一下,却又不敢,抱她已经是逾矩了。

    杏儿问:“你要亲我一下吗?”

    “不,不,不。”

    赤风连续否认三次,他不能亲,若他回不来,杏儿是要嫁人的。

    “你就如此对自己没有信心,不会平安回来,与我成婚吗?”

    杏儿知道赤风在想什么,此时的赤风绝不可能主动,于是她来主动。

    踮起脚尖,才能够亲到赤风。

    蜻蜓点水地一吻过后,杏儿说:“你走吧,我等你回来。”

    赤风如沐春风一般,看着杏儿一双眼睛干净又漂亮,点了点头。

    他转身利落上马,对身后众人严肃下令:“出发——”

    许昊在马车上撩开帘子,朝杏儿挥了挥手。

    杏儿上了马车,让侍卫掉头送她回官驿。

    她没有遗憾了。

    若赤风死了,她也会为赤风守寡。

    婚姻嫁娶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若那个人不是赤风,就一切都不重要了。

    在没有遇见庭渊之前,她的人生就是在庭府里面做工打杂,给自己存嫁妆,到了合适的年龄,找个合适的男人嫁了,相夫教子,终此一生。

    遇到庭渊,庭渊改变了她,让她学到了很多东西,有了选择的机会,走了这么多地方,见到了这么多女子,她也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婚姻已经不是她最终的目的,通过科举入仕,为天下女子做表率,并为女子多做些事情,才是她的目的。

    但这也不意味着从此就要断情绝爱。

    杏儿对此想得很开。

    她和赤风之间,不像庭渊和伯景郁那般,爱得那么轰轰烈烈,但他们按照自己的方式相处得也很好。

    许昊撩开帘子与马车外的赤风说,“真羡慕你们。”

    赤风还在回味杏儿主动奉上的这一个吻,根本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许昊觉得没趣,放下帘子。

    自打他跟着许院判离开家族,与伯景郁他们四处巡查,他就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身边什么都没有,伯景郁有庭渊送,赤风有杏儿送,而他,有空气送。

    赤风等人出城后一路往吉州前行,并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伯景郁走了,赤风飓风也走了,只有惊风留在官驿,庭渊担忧他们的安全,也担忧吉州的百姓,因此走神得厉害。

    晚饭过后,大家该各自休息,念渊问庭渊:“先生,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念渊原本是和赤风一起睡的,赤风走了,就没有人和他一起睡了。

    伯景郁不在,今夜也是庭渊自己一个人睡。

    面对念渊的要求,庭渊自然是拒绝不了的。

    他总不能放一个孩子自己一个人睡,万一出了问题怎么办。

    “好,那你跟我一起睡。”

    念渊高兴地去洗了澡,换了一身睡觉的时候穿的衣裳,拿着他的枕头来找庭渊。

    庭渊十分忧心伯景郁,他要赶夜路,担心夜里下雨伯景郁找不到避雨的地方。

    念渊爬上床睡在了里面,与庭渊说:“先生,我不会乱动的,保证不吵你。”

    庭渊笑了笑,“好。”

    “我也不尿床。”

    庭渊依旧点头:“好。”

    但其实念渊不怕自己一个人睡觉,只是因为伯景郁今日走后/庭渊心情不佳,所以来陪他。

    庭渊这一晚上睡得不算太好,念渊倒是如他所说的那般,不尿床,也不乱翻。

    早上惊风喊他们起来吃东西。

    庭渊将念渊从床上抱下来,穿上衣服和鞋子。

    念渊牵住庭渊的手。

    庭渊低头看了一眼,见念渊眯眼朝着自己笑,小小的脑袋,可爱极了,庭渊便由着她去了。

    念渊吃东西一点都不挑,庭渊就觉得这孩子身上没有缺点,全是优点。

    念舒的胆子也比之前大了很多,没有那么害怕其他人了。

    坐在杏儿旁边,手里抓着油饼往嘴里塞,吃得津津有味。

    庭渊与念渊说:“吃完饭后,我要出去一趟,你到时候和妹妹一起,跟杏儿姐姐一起玩,好不好?”

    念渊点头:“好。”

    惊风问庭渊:“你要去哪里。”

    “衙门,我想去一趟衙门,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对策,应对这次吉州的瘟疫,顺便查一下他们的物资有多少,能够坚持多久,伯景郁走了,我得给自己找些事情分散注意力,必要的时候,也能帮他减轻一些负担。”

    “好,那我一会儿和你一起去。”惊风说。

    庭渊嗯了一声,随后又与平安说:“等会你也和我一起去。”

    “好。”平安爽快地答应下来。

    许昊跟赤风走了,平安的医术虽和许昊差得远,却也不比寻常的郎中差,不说别的,辨认药草给人看些普通的病还是可以的。

    庭渊不懂医术,带上平安,他能够帮忙。

    三人来到衙门,县丞接待他们。

    昨日伯景郁三人来衙门闹了一番,如今再对手持令牌的人出现,县丞可不敢怠慢。

    庭渊直接表明来意:“我想知道,若吉州失守,瘟疫泛滥,你们的应对之策是什么?”

    县丞说:“疫病在我们东州很常见,每年都会有,一般这种情况,我们都是给老百姓发药,能治的治,不能治疗的就一律焚烧,老百姓家中也有准备应对疫病的药。”

    “若全面失守呢?”庭渊问。

    县丞说:“那也只能是有多少药用多少药,听天由命,疫病一直都是很难治好的,若非如此,知府也不会下令,让其他各县的人不能接纳吉州的难民,也是为了吉州以外的百姓好,若真有问题,只会死吉州的人,其他地方的人不会死,若是接纳了他们,到时说不准得死多少人。”

    庭渊:“就没有别的应对之法?”

    县丞:“那还能怎么办呢?”

    人是很渺小的,面对疫病,人人平等。

    庭渊细想下来,觉得也是,面对疫病,医疗水平不够发达,的的确确没有更好的方法。

    县丞说:“疫病的方子只对轻微患病的人有用,太严重的那种,吃了也不管用,这么多年都是如此,吉州几十万百姓和东州几千万百姓相比,必然是几千万人更重要,必要时也就只能牺牲吉州几十万的百姓换取东州几千万人安全。”

    “现在衙门存药,够多少人使用,能用多久?”

    “只够渝州城内的人用十日。”

    庭渊:“将药准备好,随时准备往吉州送。”

    “若我们把药送去了吉州,渝州城的百姓怎么办?”

    庭渊道:“后面会不断地有药运过来,只要吉州短期内不失守,渝州的百姓就能够绝对地安全,等到后续的救援药物。”

    吉州等不起,药物必须先给吉州救急。

    渝州距吉州三百里,中间还有渝州县其他城池。

    庭渊看着地图,与县丞说:“既然现在由你担任渝州县令,那渝州就是你说了算,立刻让人把药物往渝州和吉州边界送过去,调集所有你能够调集的资源,全都放在渝州边界,并要确保留下足够的药物,边界的百姓不会感染疫病,吉州和渝州交界处,才是最需要坚守的地方,这里就算疫病穿过来,也是需要时间的。”

    县丞只能照着庭渊所说的办,让人将所有的药清点后,往边界押运。

    伯景郁也是这日下午城门关闭之前,到的东府府衙所在地——晋安。

    入城之后直奔知府衙门,凭借腰牌入内,一路畅通无阻。

    这一次他没有再以巡查使的身份与官员沟通,而是手持齐天王亲笔所写并加盖大印的信函,以齐天王身边近卫钦差的身份和官员沟通。

    “我奉王命前来,命你速速调配人手,驰援吉州,王爷有令,若吉州失守,瘟疫横行,肆虐百姓,则要我们以命为祭。”

    知府接过信函,看了里面的印章,是真的。

    “遵命。”

    问伯景郁:“王驾巡查如今到了何处?”

    伯景郁道:“再有十日便可抵达此处。”

    “那王爷又是如何得知吉州如今瘟疫泛滥?”

    伯景郁道:“是我们在途中遇到许多吉州逃难百姓,从百姓口中得知,又与渝州的官员确认,知府大人禁止周边诸县接纳吉州的百姓一事王爷已经知晓,十分生气,在王爷到此处之前,知府大人还有将功赎罪的机会。”

    “是。”

    立刻着手安排,全力营救吉州的百姓。

    性命拴在裤腰带上,再荒唐也不敢继续荒唐下去了。

    伯景郁道:“还有吉州的官员,听说他们逃窜到了邻县,王爷说卸去他们的官职,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后,要对他们严惩,以儆效尤,知府大人需尽快将这些人控制住,避免王爷要问责时找不到人。”

    “下官明白。”

    而后知府与伯景郁一起商议了如何对吉州展开救援,并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住瘟疫蔓延。

    东州这个季节多风多雨,正是疫病泛滥的季节,若是一个不小心,很容易疫病成灾,宜早不宜迟,趁着这段时间天气还算不错,得快速解决。

    至于其他的账,可以慢慢算,眼下吉州的百姓才是最重要的。

    赤风在第三日早上进入吉州,在官道两旁看到不少逃难的百姓,他们被困在此处,这些人是逃难晚了,边界不放人,他们就只能被阻拦在此处。

    随行带的药物不算太多,留下每个人够用十日的量,余下的全都分给了这些百姓。

    从他们口中打探得知,吉州现在疫病确实很严重,他们过来得早,还没有被疫病感染,逃难路上听到别人说,往东边特别是堤坝塌方淹过的几座城池,疫病特别严重,现在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活人。

    第347章 邪不压正

    赤风让一人返程,将探听到的消息回禀,让渝州衙门的人呈报上去。

    而他则继续带人前行,前往吉州腹地探查。

    吉州一共有六座城池,水淹了三座,另外三座目前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由近至远,逐一探查。

    率先探查的城池也是距离渝州最近的城池,名叫岭山。

    这座城内共有三万多的居民,不是什么大城池。

    岭山城一共有两个门可以入城,城外四处有不少难民逃难至此。

    城门关闭已有十日,百姓无法入城,只能聚集在城外。

    稍作打探后得知,这些百姓也是从其他地方逃过来,原本他们是想要逃出吉州,通往其他县的路全都被堵死了。

    他们这些人是想从郾城离开吉州境内,郾城不放行,他们才原路返回,聚集于此。

    “朝廷官员不管我们,衙门早就跑了,把我们这些人留在这里等死。”

    “今日是死,明日也是死,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这里聚集的人有几千,其中有部分人已经开始出现恶心呕吐的症状。

    正是染了疫病的征兆。

    赤风所带的药不多,只留下够十日的药,其他的全都给了吉州和渝州边境逗留的那些百姓。

    许昊检查后与赤风说:“如果不能够马上给这些人服用药物,至多三日,这些人里面有征兆被传染的就要翻一番,就算我们把药全都留下,也治不了,他们都混住在一起,我们的药该给谁来喝?是轻微患病的人,还是他们接触过还没表现出症状的,又或许是哪些没有接触过的?”

    药物不足的情况下,许昊难以抉择。

    若是他把药给已经出现症状的人,与他们接触的人出了问题怎么办?

    赤风的视线落在了紧闭的城门上,“如今仅有的办法,就是让岭山城的衙门匀一部分药出来。”

    许昊:“现在他们连门都不开,你要如何让他们匀药。”

    城墙上有守城的官兵在守城,就说明这里的官员并没有完全逃离于此。

    赤风来到城门下方,朝城墙上的将士们大喊,“我是奉旨巡查的钦差大臣,如今奉命来吉州探查情况。”

    城门上守城的官兵趴在城墙往下看,问赤风:“你要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

    赤风取出自己的令牌。

    只是他就算举得再高,城墙上的人也不可能分辨真伪。

    赤风道:“我有身份令牌,可抛上城墙让你查验真伪。”

    “你扔上来。”

    赤风用力将自己的令牌扔上城墙。

    楼上的守城将领接住看了之后,确认了身份,与赤风说:“我不能给你开城门,你和城外的人接触过,谁都无法保证,你的身上没有染上疫病。”

    赤风:“我无须入城池,敢问将军,城中衙门的主事官员可在?”

    将领回道:“县丞尚在。”

    赤风:“劳烦将军派人通传,我要与县丞对话。”

    渝州衙门的县令说吉州县的官员跑去了邻县,如今这岭山城仍有人守城,官员也还在,看来传言也不尽然都是真的。

    赤风耐心等待,约莫半个时辰后,县丞出现在了城墙之上。

    往下看,只看到一名年纪不大的男子在城墙下。

    守城的将领将赤风的腰牌拿给县丞看。

    验证了腰牌的真伪后,县丞问赤风:“大人找我所为何事。”

    赤风:“城中如今可有疫病?”

    县丞摇头:“暂且没有,但不知还能撑多久。”

    赤风道:“齐天王已经知晓此事,派我等先入吉州探查情况,后续援助的物资和粮草也会以最快的速度运送入吉州。”

    城墙上县丞非常高兴,“那就太好了,我们请援多次,也没有援助。”

    如今朝廷知道了,他们就必然会有救。

    赤风问:“城中还有多少物资,够用多久,治疗疫病的药还余下多少?”

    县丞如实回答:“物资只能够城中所有人再用十五日,治疗疫病的药也只有五日的量,在城中还未出现疫病的情况下,我们轻易还不敢用药。”

    这些药都是救命的药,此时自然不可用。

    赤风:“匀出两日的物资和一日的药给我,帮助城外的百姓渡过难关,让他们可以撑到援助的物资抵达。”

    县丞有些犹豫,这些物资是城内百姓们保命用的,若是真的在此时将物资运给城外的百姓,城内的百姓到了危急时刻,可能会因此丧命。

    赤风道:“不出五日,物资就会运送过来,你们有够十五日可用的物资和五日的药,就算匀出这一部分,也不会在此时威胁到城内百姓的生命,可若是城外的百姓全都染了疫病,一场台风一场暴雨过后,你们城内的百姓也不能保证安然无忧,救人亦是救己。”

    县丞看着城外的百姓,依旧难以下定决心。

    赤风见他还不同意,只能搬出自己的官级:“我奉命行事,论官级,知州见了我也得规规矩矩,我本不想用身份压人,可城外百姓已经到了危急时刻,我以钦差的身份命令你,一个时辰内准备好物资送出来!若规定时间内你没能把物资送出,则算你藐视钦差!”

    钦差巡查代表的是君王,钦差之命,虽不如王命,可毕竟是替君王巡查,君王钦点的,钦差的话也是权威的代表。

    城墙之上的县丞在听到赤风的话后,只能应允:“下官现在就办。”

    赤风等在城下,约莫一个时辰后,城门开了,几人推了车出来,摆在城墙下,迅速回到城内。

    赤风查看了一番,确实是药材和食物,另外还有较为干净的水源和煮药需要用到的锅。

    准备得非常详细。

    赤风与城墙上的将领说:“日后论功行赏之时,必少不了诸位。”

    而后叫人将这些东西拉去百姓居住之地,有了这些药,他们起码能够再撑上五日。

    城内的居民是城外五倍之多,城内用一日的药,城外用五日不成问题。

    赤风派人立刻返回渝州,去官驿找惊风,让惊风迅速安排后续救援的药物和其他物资进入吉州。

    庭渊在他们出发隔日就将物资运往边界,只等他们回来调取物资,就立刻派人押运物资进入。

    赤风派的人穿过交界处后,将自己此行的目的告知给边界等待的守军,守军负责的人立刻就将所有调配过来的物资及时押运入了吉州。

    庭渊也收到了伯景郁给他的消息,让他留在渝州城内静观其变,知府已经下令给周边县,全速准备物资,入吉州救援。

    县衙自然也收到了。

    光有物资和粮食进去不够,庭渊花了重金招募了渝州城内的郎中,请他们进吉州帮忙救治百姓。

    愿以为会是非常困难的事情,谁知道城内的郎中全都响应了庭渊的招募,庭渊很是意外。

    但很快他就有了答案。

    这些郎中挺身而出,也是为了自己的家人和渝州其他百姓。

    只有吉州的疫病控制住,他们的亲人和渝州的百姓才会安全,他们有必须前往疫区救人的理由。

    平安也主动加入其中,他虽不如许昊,但他也能看病救人。

    对于平安主动请缨,庭渊心中很欣慰,但同时他也很担心平安若在吉州出了问题。

    庭渊一直是拿杏儿当妹妹,拿平安当弟弟,他们一起相处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他想将他们护在身后,不想他们面对危险。

    平安也明白庭渊的苦心,知道庭渊没有喊他,也是不想他染病,他与庭渊说:“公子,渝州城的情况很稳定,城内也没有出现疫病,我既选择了成为一名看病救人的郎中,就应该到更需要我的地方,这是我学医的意义和责任。”

    听到平安说出这些话,庭渊意识到,平安成长了,他能够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说道:“那你就和他们一起去吧,切记要照顾好自己,我们是一起出来的,也要一起回去。”

    平安道:“我会的,公子,你也要记得每日按时服用药物,在渝州等我们回来。”

    来时官驿住着很多人,现在的驿站里,只剩下庭渊,杏儿,惊风,还有两个孩子。

    庭渊抱着念渊去送平安出城。

    杏儿也带着念舒一同前往。

    谁也不知道,这次见面后,还能不能再见。

    前来送别城内这些郎中的人也很多。

    他们的心里都清楚,这些郎中选择入吉州,是为了什么。

    郎中没有免死金牌,他们也是普通人,选择出城,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身后的家人和城中的百姓,更重要的是身为医者当以救死扶伤为己任。

    念渊在车里面背着庭渊不知道捣鼓了什么,不让庭渊看,在诀别之际,他将自己做好的东西递给了平安。

    “哥哥,这个给你,希望你平平安安。”

    平安伸手摸了摸念渊的头:“好,哥哥收下了,等哥哥回来了,给你买好吃的。”

    念渊:“哥哥都叫平安了,一定会平平安安。”

    庭渊道:“万事小心,我们等你回来。”

    平安点了点头。

    杏儿先是送走了赤风,如今又要送走平安,心中的担忧无法抑制,“平安哥哥,一切小心。”

    平安笑了笑,上了马车等待出发。

    这些郎中的家属,无一不是担忧落泪。

    郎中们也知道此行面对的危险,与家人认真话别,此一别,也可能是永别。

    庭渊心中非常沉重,是他招募了这些郎中,送他们去吉州,若他们在吉州出了任何事情,都是他的罪孽。

    只盼吉州的疫病能够早日消散,大家都能平安无事。

    回官驿的路上,庭渊一直愁眉不展。

    念渊拉了拉庭渊的袖子,“先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娘说,邪不压正。”

    庭渊点了点头,看着念渊这么小一个人都在安慰自己,努力打起精神,与念渊说:“你娘说得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我们齐心协力,疫病一定会被打败。”

    念渊从怀里取出糖递给庭渊:“先生,吃一颗糖吧,吃糖心情就会变好。”

    庭渊拿了一颗放进嘴里,糖是很甜,他朝念渊笑了笑。

    念渊又说:“伯叔叔他也会没事的。”

    庭渊:“你管他叫叔叔,管我叫先生,却管平安叫哥哥,管杏儿叫姐姐,这个辈分是不是不太对。”

    念渊问:“那我能叫伯叔叔哥哥吗?”

    庭渊之前倒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不如等他回来了,你问问他。”

    念渊没有接话。

    “不敢问?”

    念渊点了点头,“我害怕。”

    庭渊道:“他只是看着凶,实际一点都不凶的。”

    念渊不太相信,“是吗?”

    庭渊点头,认真地说:“当然了,他要是脾气不好,我怎么会跟他在一起呢。”

    念渊小声嘀咕:“那也是,先生的脾气很好,从来不凶,很温柔。”

    念渊问庭渊:“先生,你和伯叔叔成婚了吗?”

    “成婚好多年了。”庭渊算了算,与念渊说:“五年了。”

    “那你们为什么没有自己的孩子?”念渊有些疑惑:“我爹和娘成婚第二年就有了我,第三年就有了我妹妹……”

    庭渊尴尬地摸了摸鼻梁,怎么解释呢,这可真是个好问题啊。

    “我们都是男的,男的是不能生小孩的,所以我们才没有小孩。两个男人不能生小孩,两个女人也不能生小孩,只有一男一女成婚了才能生小孩。”

    念渊一副我懂了的表情,“那杏儿姐姐以后和赤风哥哥成婚了,是不是就会有小孩了。”

    庭渊挠了挠头,“这个也不好说,取决于他们两个人想不想要,也不是成了婚就一定会有小孩。”

    “可是杏儿姐姐是女子,赤风哥哥是男子,一男一女,不就是能够生小孩吗?”念渊仰着头,一脸疑惑。

    庭渊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猛然想到父母小时候应付自己的话,与念渊说:“等你长大了你就懂了。”

    念渊依旧茫然:“那我要长大到多大才能懂?”

    庭渊也不知道:“或许等你成婚,你就能懂了。”

    念渊笑着说:“我要找个和先生这样的。”

    “为什么?”庭渊很疑惑:“我是男的,你要是找个我这样的,那你也要找个男的,男的不能生小孩。”

    念渊:“那就不生小孩。”

    庭渊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和伯景郁在念渊面前没有遮掩过,所以让念渊的性向问题发生了转变。

    以后会不会因为自己和伯景郁在一起从而效仿。

    庭渊赶忙摇头:“不不不,像我这样的,或许适合你伯叔叔,却不一定适合你,人要和谁过一辈子,和谁成婚,都没有任何的参考性,都得你将来自己去找,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能够按照自己的心仪的模板来找陪自己过一生的人。或许有一天,你的成婚对象会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

    “从天而降吗?”念渊掀开帘子望了望天,问庭渊:“这么高的天,下来会摔死的吧。”

    庭渊被逗笑了,有时候觉得念渊很成熟,但他有些反应又是小孩子独有的。

    庭渊解释道:“从天而降的意思不是指从天上突然降落在你的面前,虽然也有这个意思,但此处我的意思是对方突然出现在你面前,有可能是从门外进来,也有可能是从你身边擦肩而过,你们不经意间相遇。”

    念渊哦了一声,收回自己的视线,接着问庭渊:“那你和伯叔叔以后会想要孩子吗?”

    庭渊:“我们都生不了,或许会选择收养别人的孩子。”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庭渊瞬间明白了念渊的想法。

    小孩子是很敏感的,即便伯景郁和庭渊都表态,会一直将他们带在身边,可孩子毕竟流浪过,没了父母,被亲戚抛弃。

    念渊听庭渊说或许会收养时,微微有些低落。

    他很希望庭渊只对他一个小孩好,他肯定会做最乖的那个小孩,不会惹庭渊生气,也会讨好伯景郁,他想永远跟着庭渊,因为庭渊实在是太好了,除了父母,没有人像庭渊这样对他好。

    庭渊问念渊:“你是害怕我和你伯叔叔有了别的孩子之后,对你不上心了,是吗?”

    念渊被庭渊戳中了心思,迅速低下头去,不知如何回应,扣起了手指。

    庭渊看到念渊这样,心里挺难受的,这几日伯景郁不在,都是念渊在陪着他,努力讨他欢心,缓解他的情绪。

    平心而论,庭渊很喜欢这个孩子。

    之前伯景郁也说过,庭渊若是很喜欢,收养也可以,他并不介意。

    庭渊看到念渊小小的身体一颤一颤的,立刻蹲在马车内,捧起念渊的脸。

    念渊的脸上全是眼泪,但他不敢哭出声。

    庭渊将他拥进了怀里,“不会的,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你不要胡思乱想。”

    念渊哽咽着问:“那你们会有别的孩子吗?”

    庭渊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因为他也不能确定,他和伯景郁之后会不会收养孩子,收养几个,这些都是不能作保证的。

    等不到庭渊的回答,念渊哭得更凶了,刚才还忍着没哭出声,现在直接哭出了声,眼泪收都收不住。

    惊风撩开马车帘子,看到念渊哭得太惨了,问庭渊:“怎么了?”

    庭渊说:“没事,哄一哄就好。”

    正好这时马车也到了官驿门口,停了下来。

    念渊抱着庭渊不肯撒手,害怕自己一撒手,庭渊就要养别的小孩了。

    他的哭声吸引了杏儿和念舒的注意力。

    杏儿抱着念舒过来,将念舒放在了马车入车内的踏板上。

    念舒走进马车,迷茫地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哥哥。

    “哥哥你不要哭了,你不要哭了。”

    杏儿趴在窗口问:“怎么了?”

    这是在哭啥。

    庭渊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事情,他怕自己用词不当,等会儿念渊哭得更凶了。

    念舒看着哥哥哭,自己也开始哭。

    庭渊眼睁睁看着念舒的眼泪从眼眶滚落,赶忙伸手去接,手忙脚乱地还想给她塞回去,“啊不是你哭啥呀,你怎么也哭了。”

    杏儿连忙把念舒从马车里拉出来,抱进怀里,“念舒不哭,乖。”

    一个哭,另一个也跟着哭,片刻工夫两个人就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庭渊和杏儿都觉得头皮发麻,这怎么哄,感觉哄不好了。

    他忙和念渊说:“别哭,我和你伯叔叔不会收养别的孩子,我们就养你和念舒,好不好。”

    杏儿一只杏眼瞬间睁得更大了。

    “这……”

    这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杏儿有些懵逼,伯景郁未必愿意收养这两个孩子,念舒心理不太健康,养活两个孩子当然不难,但要养好很难。

    庭渊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但说都说了,也就只能尽可能地哄着,说不定等念渊大一些了,就能想明白,至于伯景郁会不会想收养别的孩子,庭渊还真说不好,得和伯景郁商量。

    好在是他说出了念渊想听的,念渊的哭声开始变小了。

    惊风也是有些懵逼地看着庭渊,他是很清楚地听到了庭渊说了什么,觉得这个决定过于莽撞了。

    如果伯景郁只是伯景郁,不是齐天王,这个决定或许可以,可他还是齐天王,将来肯定要选择继承人。

    伯景郁选择和庭渊成婚,基本就默认了自己会绝后的事实,别人怎么劝那都是不可能成功的,继承人肯定是要挑最好的。

    念渊这样的身份不一定能够成为伯景郁心目中的继承人,老王爷也不一定愿意。

    念渊哭着与庭渊说:“先生,对不起,我知道我自己不该有这样的心思,但我就是想哭,我只想要先生疼爱我一个小孩。”

    “好好好,你不哭了,什么都好。”庭渊拿着帕子给念渊擦掉眼泪,“别哭,一会眼睛哭肿了。”

    庭渊与念渊说:“我也很喜欢你,你特别懂事,很讨人喜欢,我肯定是最疼爱你的。”

    “先生会有别的小孩,也会疼爱别的小孩。”

    庭渊:“现在没有别的小孩,最疼爱的就是你呀。”

    “那以后呢?”

    庭渊:“以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但我会尽可能地多疼爱你。”

    念渊一听又哭了。

    庭渊是真的急了,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念渊不哭,“那要是我疼爱念舒,你也会哭吗?”

    念渊摇头:“不会。”

    “为什么?”

    “念舒是我妹妹。”

    “我和你伯叔叔不一定会收养别的孩子,事情总是在变化的,但我们肯定都会非常疼爱你们的。”

    杏儿也连忙说:“是啊,我们都会疼爱你们的。”

    念渊努力地抹掉了自己的眼泪,心里还是很难受,但他没有用哭来要挟庭渊,“先生,我不想让你讨厌我。”

    “你这么可爱,我怎么会讨厌你呢。”庭渊将念渊抱下马车,“我喜欢你都还来不及。”

    第348章 疫病爆发

    援助的物资和药物进入吉州后,由近到远,按照当地受灾百姓数量进行分配。

    从渝州招募的郎中共有三十多名,这些郎中分成数个小队,前往不同的地方对逃难的百姓进行治疗防疫。

    赤风这边也是兵分两路,一路向北,一路往南,北方三城受灾情况轻。

    赤风和许昊一同前往南方三城。

    入吉州第五日中午,赤风抵达了吉州县的县衙所在地吉州城。

    城中原有十万百姓,可这一路过来,光是沿路焚尸就已经不知道焚了多少,城门打开,城中确实一片死气。

    许昊用药水浸润过的布蒙住脸,预防自己会感染疫病。

    他问赤风:“可要进城?只怕这城内如今也没有活人了。”

    赤风道:“既然来了,哪有不进的道理,万一城中还有部分活人,总得将情况查清。”

    他吩咐同行的衙役,“你们便不必随我进城,去周围的村落看看,可还有活人。”

    “是。”

    只有许昊和赤风两人入了吉州城。

    两人走过三条街道,也没发现有活人。

    可同样也没有发现城内有死人的尸体。

    “这城里是不是太干净了一些。”许昊觉得有些奇怪:“难不成真的是全都逃走了,这才导致城内一个人都没有了。”

    赤风:“去一趟县衙看看吧,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能用的药,若是遇见了染病的人还能用得上。”

    许昊赞同地点了点头。

    转角遇到一家药铺,许昊进去查看了一番,与跟过来的赤风说:“能够治疫病的药都被拿空了,其他的都还在。”

    许昊拉开了一些的药匣子,看到里面有不少还算不错的药材,他拿起布袋子,与赤风:“帮忙装一下。”

    赤风:“你要这些做什么,不是说有用的都被拿空了。”

    许昊说:“治疗疫病的药被搬空了,这些药也有用处,有的能够退烧,有的能够止呕,还有的能够治疗腹泻,能够缓解症状,延长寿命,关键时刻也是可以靠着这些药拖延时间,等来真正能够治疗疫病的药。”

    赤风不懂治病,但他手脚麻利,按照许昊所说,把能装的药全都装上了。

    两人先后去了好几家药铺,又去了衙门的仓库。

    仓库里面的药也被搬空了,可能是当地百姓在疫病出现之后,就用了这些药。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突然听到角落里好像有声音。

    赤风和许昊对视一眼,随后快速朝声音来源跑去。

    一个大缸里躲了一个孩子。

    这孩子看着不像是染了疫病,一切正常。

    赤风问:“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小女孩有些害怕他们,哭着说:“我叫月如,我来找药。”

    赤风:“你要找药给谁?”

    “给我娘,还有其他人。我娘病倒了……”

    许昊问:“他们怎么病倒的?”

    “娘收留了一个孩子,那孩子染了疫病,娘为了照顾她,也病倒了。”

    “还有其他人,都有些谁,有多少人?”

    月如说:“几十个孩子,都是我娘收留的。”

    “你娘是开善堂的吗?”许昊问。

    月如点了点头。

    他们入吉州已经第五日,身上就剩下五日的药,实在是分不出多的药去救人了。

    赤风问:“一共有多少人染病了?”

    月如:“十几个。”

    赤风转而看向许昊:“如果把我的药都分给他们,能不能救下他们?”

    “没看到他们我也不能确定他们的情况。”

    赤风蹲下与月如说:“你给我们带路,我们去看看你娘还有其他人的情况。”

    月如带着他们转过街角往一条巷子走去,善堂就在巷子尽头。

    赤风和许昊随月如进入善堂,在月如的带领下,看到了她娘和其他的孩子。

    对于发病的孩子和没有发病的孩子作了区分。

    许昊戴上手套,蒙住脸入了屋内,一名看着三十来岁的妇人看到有人来了,瞬间警觉:“你是谁!”

    许昊道:“别担心,我是郎中。”

    想来眼前这位妇人就是月如的娘。

    月如他娘的身上表现出来的症状也确实是染了疫病。

    月如的娘看着眼前蒙面的男子,有些害怕。

    许昊从头到尾将这些孩子检查了一遍,与妇人说:“其中有六名已经活不了了,现在已经陷入昏迷,即便是有药,也活不了了,其他七个能活,包括你,也能活,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六个不能活的运出去。”

    “那之后呢?”月如的娘问许昊。

    “焚烧。”

    “可他们都只是孩子……”月如的娘亲看着这些孩子,都还只有那么小。

    许昊:“疫病不会因为他们是孩子而放过他们,同样也不会因为其他人是孩子,而放过其他的孩子,如果这个时候还不把这几个救不活的孩子送出去,等着他们的尸体腐烂之后,病菌附着在空气中,其他的孩子很可能也会被感染。”

    “这是疫病,是会传染会死人的,尸体不可能留下。”

    月如听到这话,在门外哭了起来。

    赤风无奈叹了一声。

    月如的娘亲问:“可以不烧,将他们埋了吗?”

    许昊摇头:“不能,因为尸体会腐烂,腐烂之后的尸体会污染土地还有地上的植物,不从根源消灭,下一次洪水或者暴雨过后,被污染过的水源如果被人或者是其他的牲畜饮用,会导致下一轮疫病肆虐。”

    最终月如的娘只能点头同意,将救不活的孩子用被褥包起来,由赤风拉出去焚烧。

    赤风将自己的药全都留下,成人的药小孩子可以拆开来吃。

    许昊重新将药做了分配,他们从药铺拿的药也被他融了进去,其他的孩子短期内可以依靠这些增强身体的药抵挡,等到援助的药物过来,他们就能活下去。

    许昊也将自己的药分了一半出来,够这里的孩子吃上五日。

    处理了那些孩子后,他们迅速出城,前往其他地区查看情况。

    南部三城能逃的都逃得差不多了一部分是因为海水倒灌淹死了,还有已经逃往西边,余下的也基本因为疫病离开了南部三城。

    只有一些地方比较偏僻的村子,尚有未能及时离开的人,与其逃走,说不定留在村子里更安全。

    这些人多数家中也是有备药的,倒也还没有出现疫病的情况。

    打探清楚后,赤风带领众人返程,往北边走。

    往其他各处逃难的人,多数都集中在北边边界上。

    倒也没有集中混住在一起,大家都很小心谨慎,避免了疫病的传播。

    伯景郁让知府从其他各处调集的物资也都陆陆续续地运进了吉州。

    偏在这时,吉州北部樊城与邻县边界处爆发了大规模疫病。

    短短两日,疫病就在城中肆虐,城中百姓纷纷弃城而出。

    引发了新一轮的疫病传染,所到之处,疫病来势汹汹。

    让刚刚小范围内控制住的疫病,再度暴发。

    而最糟糕的是天上乌云密布,樊城城内死尸无数,吉州百姓饮用的淡水是从鄞州县流入樊城后分流至吉州各处最终汇入东南两州之间的内海。

    若樊城内的尸体不能及时收容焚烧,尸体淋了雨混在雨水里流入樊城的河水,水源被污染,到时吉州的情况会更严重。

    周围调集入吉州的人手,也难以稳住吉州的百姓。

    樊城的事情不到三日就在吉州各逃难聚集地传开,大家纷纷迁移,全都往渝州方向跑。

    渝州方向地势高一些,水流不会往渝州去。

    一时间渝州边界的压力巨大,不仅要紧急撤离边界附近的百姓,还要防止吉州那边的百姓越过边界进入渝州。

    霜风抵达州府之后,伯景郁也跟随运送药物的队伍一并进入了吉州。

    飓风率人樊城去清理尸体。

    赤风则带人在中路阻截百姓,让他们不要四处逃窜。

    “我理解诸位父老乡亲此时的心情,人人都想活命,我也想活,但我恳请大家不要逃窜,相信朝廷,现在朝廷源源不断地往吉州运送药物和人手,周边各县的郎中几乎都进了吉州,大家齐心协力的就是想让吉州渡过这次难关,请大家相信朝廷,朝廷一定会管大家,一定会让大家平安度过这次的灾难。”

    “你让我们相信朝廷,让我们如何相信朝廷,把我们扔下不管,想放任我们自生自灭的是朝廷,知道南部三城瘟疫肆虐知情不报任由百姓逃窜的也是朝廷,如今不让我们四处逃窜的还是朝廷!”

    “对,就是,我看朝廷根本就是想让我们全都死在这里,然后一把火烧了吉州,这样朝廷就彻底不用管我们了。”

    赤风道:“事实并非如此,放任吉州不管的官员,一定会被处决,给大家一个交代,齐天王殿下如今已经到了州衙,下令全力营救吉州,大家再给我们一些时间。”

    “齐天王到了吉州又如何,他能替我们受难吗?当官的永远都是在背后指点江山,死的人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冰冷的数字,可却是我们活生生的性命!”

    赤风咳嗽了两声后继续说道:“齐天王代天巡狩遍巡六州,所至之处体察民情惩恶扬善,若王爷真的只知道躲在背后指点江山,我和我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又怎会出现在这里,今日是我入吉州第十日了,吉州能够短时间内多出这么多药,多出这么多人,努力地来救治大家,也正是齐天王下令州府各级官员,不惜一切代价拯救吉州百姓,只许进不许退,后退者就地斩杀!”

    “即便大家现在逃去了渝州,冲破了渝州的屏障,往西边去了,大家就一定能活吗?这么多人,谁知道哪个人染了疫病哪个人没染上,你们谁有能够保证自己身边的人没有沾染疫病,不是正在潜伏期,现在其他各处的药物全都往吉州调来,所有的郎中也在往吉州招募,吉州是唯一有能够救治大家的药物,逃出去别的地方没有药物,拿什么来救你们,你们要怎么活命?”

    人群逐渐安静了下来。

    大家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的声嘶力竭,让很多人都安静下来思考。

    赤风感觉自己的喉咙发干,可他此时还得接着说:“疫病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情,而是大家所有人的事情,我恳请大家就地散开保持好距离,等到药物运送过来,所有人都能够喝上药,只有我们齐心协力,才能够战胜瘟疫,才能死更少的人。这片土地上死的人太多了,大家不要再徒增伤亡!”

    而霜风在得知伯景郁入了吉州之后,也以最快的速度进入吉州。

    吉州即将要面临下一场暴雨,现在还不知道这场暴雨什么时候降落,要想在这场暴雨中安抚住百姓,就必须有一个能够代表朝廷的人与他们共存亡,才能够让大家的情绪被安抚住。

    能够稳定民心的,且具有号召力的,只有齐天王。

    伯景郁人在吉州,霜风顶着齐天王的名号入了吉州,一是确保吉州的百姓被稳定住,不至于冲卡,二也是以此要挟东州各级官员,必须全力营救吉州。

    若齐天王死在吉州,东州的官员只怕是祖宗十八代都要被清查。

    此消息先是在吉州内传开,吉州各处的百姓都觉得很惊讶,齐天王竟然会在这种时候进吉州与他们共存亡。

    原本那些打算冲卡的百姓,以及那些觉得朝廷不管他们的百姓,情绪得以稳定。

    伯景郁当时选择进吉州,并没有想过要利用自己的名号,只是想到吉州出一份力,让他留在府衙实在是寝食难安。

    他进吉州的事情根本没告诉庭渊。

    如今霜风以齐天王的身份进了吉州,只怕很快周边就全都知道了,距离庭渊知道这消息也不远了。

    伯景郁倒是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他更担心庭渊知道之后,要不顾一切地进吉州,惊风还真不一定能够拦得住庭渊。

    回去见到庭渊,都不知道如何跟庭渊解释。

    伯景郁没有以真实身份示人,外人只知道他是齐天王手下的一个侍卫,帮忙分发药物,照顾病患,什么都干十分勤快。

    这个聚集地染病的人数非常多,半数以上都染了病,每日都有尸体被焚烧,伯景郁什么都干。

    一同过来的府衙官员见状也不敢偷懒,毕竟王爷手下的侍卫都没消停。

    伯景郁这踏实肯干的样子,让这里很多老百姓都对他有了不小的改观。

    他刚出现时,骑着高头大马,穿得一丝不苟,看着就像是有钱人家的贵公子出来消遣,只是来走个过场混点功劳,脸比面粉都还白净。

    几天下来,再也没有人这么看他了。

    闲来还会主动去帮忙搭帐篷。

    其中几个老爷子干活很是利索,他们都是农民,之前一直在家里种地,刨坑打桩子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手到擒来。

    伯景郁与他们混得格外地熟,便也是什么话都说。

    “小伙子,你这么能干,长得又俊俏,娶媳妇了没有。”

    伯景郁笑着说:“娶了,娶了好几年了,是个宝贝疙瘩,他都还不知道我来了吉州。”

    看他满脸愁容,一个老爷子说:“你这是怕回去了媳妇不好哄吧。”

    伯景郁点点头:“是啊,我怕这次不好哄,他很心疼我,要知道我跑过来了,得着急死。”

    “那你们感情好啊,媳妇心疼你,想必也就不会真跟你生气,回去态度好一些,哄一哄,男人只要不顾及面子,就没有哄不好的媳妇。”

    伯景郁想到庭渊,笑着说:“回头我试试,实在不行,那就只能负荆请罪了。”

    另一人说:“我今日好像听人说,齐天王也进了吉州,也不知道这齐天王长啥样。”

    伯景郁说:“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和大家一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这齐天王是真的心系百姓啊,想当年忠诚王来巡查东州的时候,我还远远看过一眼,忠诚王模样俊朗,跟仙人下凡一样,听说王妃号称北州第一美人,想来二人生出来的齐天王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另一人问伯景郁:“小伙子你也是北州的,你们北州人,是不是人人都俊秀,姑娘都貌美。”

    伯景郁说:“也可能是因为人种不同,你们看着新奇,各处有各处的俊男美女,审美标准不一样。”

    “我看你就长得俊俏,要不是你娶媳妇了,我都想把我孙女介绍给你。”

    伯景郁笑着说:“这话可不敢让我媳妇听到了,那不然得醋上好几天。”

    惊风压着消息,不敢让庭渊知道,可庭渊一天到晚地往县衙跑,就想着帮忙出力,千防万防,也没能防住。

    庭渊当时正在喝水,得知伯景郁入了吉州,手里的茶杯都没拿住,问惊风:“这是真的假的?”

    惊风忙道:“是霜风过去了,王爷没去。”

    庭渊不信:“我已经六日没有收到伯景郁的信,之前几乎是两日一封平安信。”

    “不行,我要去吉州,我要去找他。”

    惊风拽住庭渊:“你要去哪儿找,吉州那么大,人那么多,上哪去找,万一再把你折进去,王爷还活不活了。”

    惊风是一点都不赞同庭渊进吉州,“吉州谁都能去,唯独你不能去,你身体不比寻常人好,这几日又受了凉,你还要去吉州,就别说疫病,别的都能让你死在吉州。”

    “我就是把你打晕绑在床上我都不可能让你去吉州。”

    庭渊心中焦急万分,毫无征兆地晕倒。

    惊风吓得赶紧伸手去接,喊人去找郎中。

    城内现在基本没有郎中,找了许久才有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过来,替庭渊诊了脉,“他这脉象怎么这么奇怪,一时强劲霸道,一时又毫无生息,行医多年,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脉象。”

    惊风:“……”

    得,这算是白请了。

    惊风立刻派人前往州衙去找许院判。

    许院判年事已高,并未跟随霜风进吉州。

    惊风原以为庭渊会很快醒来,谁料庭渊这一晕,几日都不见醒来。

    去找许院判的人把许院判都接回来了,也不见庭渊清醒过来。

    杏儿照顾了庭渊好几日,连念舒都每日守在庭渊床边祈祷他快点醒来。

    这些日子官驿里的人少,杏儿平日里要温书,念舒跟着念渊一起几乎是日日跟着庭渊,也和庭渊混熟了。

    念舒不喜欢走路,去哪里都要庭渊抱着。

    几日下来,她算是缠上庭渊了,可这庭渊不见醒,就没有抱着她出去玩。

    惊风只能派人将消息传递给霜风,让他们尽快找到伯景郁,若庭渊真出了什么事,得让伯景郁知道。

    霜风大张旗鼓地巡查同时也派人全力寻找伯景郁。

    吉州的大雨最终还是落下了。

    幸运的是在大雨之前,飓风就带人焚烧了所有能够焚烧的尸体,并将骨灰封存。

    最终霜风在聚集地找到的伯景郁。

    若是不说那人是伯景郁,他段然是看不出的。

    霜风领着一群人朝伯景郁走过去。

    这里居住的百姓都有些紧张。

    接着他们就看见这群大小官员跪了一地。

    “霜风参见王爷——”

    “臣东州东府知府沈文清参见王爷!”

    伯景郁:“……”

    他一脸无语地看着霜风。

    霜风也是故意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也听说这些日子伯景郁在这个营地做了什么,若此时公开了伯景郁的身份,他能够感受到伯景郁的怒火,可伯景郁的形象却会让这里的百姓牢牢记住。

    从今往后,东州的百姓都会知道,伯景郁是一个好王爷。

    原本和伯景郁比较亲近的几位老人家,得知伯景郁的身份后,也是瞬间跪在了地上。

    “我们都是山野村夫,无意冒犯王爷,请王爷莫要见怪。”

    伯景郁将他们逐一拉起,“老人家不必如此,我还是那个你们认识的北州小伙子。”

    霜风道:“王爷,请进一步说话,王妃那边出事了。”

    伯景郁瞬间变了脸色,紧张地问:“他怎么了?”

    霜风上前两步,小声说:“王妃得知王爷入了吉州,急火攻心晕了过去,收到的消息上说,王妃好几日都没醒过来。”

    “他怎么会知道——不是让你们瞒着!”

    霜风:“如今吉州的情况还算稳定,王爷要不先回渝州,去看看王妃。”

    “好,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你,本王先走一步。”

    伯景郁去马车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骑马火速离去。

    而霜风也不敢在此处久留,干脆去另一处。

    这里的百姓和伯景郁朝夕相处的数日,他们过于熟悉伯景郁,不是自己凭借长相相似就能够假扮的。

    伯景郁日夜兼程地往渝州赶。

    所幸两地相距不远,几百里,他两日就回到了渝州城。

    第349章 追根溯源

    “殿下!”

    惊风看见伯景郁归来,无比高兴地迎上去。

    伯景郁忙问:“庭渊如何了?”

    惊风道:“昨日已经醒了,今日精神不佳,还在房中睡着。”

    伯景郁快速朝着庭渊居住的房间过去。

    推门而入,看见念渊在屋子里练字。

    庭渊躺在床上,脸色惨白,正朝着门口看来。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接。

    伯景郁两步便到了床边,“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

    看着庭渊眉眼间毫无精神,伯景郁心疼不已,“是我让你操心了。”

    庭渊摸到伯景郁的脸,打起精神将他全身上下都瞧了一遍,这才确定真的是伯景郁回来了。

    “你真的回来了。”

    “是我,我回来了。”伯景郁将庭渊抱进怀里,“是我不好,让你为我担心。”

    庭渊轻轻摇头:“不是这样的。”

    “你这些日子可还好?”庭渊问伯景郁。

    伯景郁握住庭渊的手,拉到唇边亲了又亲,“好,好着呢,我知道你肯定在记挂着我,时刻都很注意自己的身体,一点问题都没有。”

    庭渊感受到伯景郁身体传来的温度,才是真的安心了。

    伯景郁揉搓着庭渊的手:“怎么这么冰。”

    “不碍事。”庭渊问:“吉州的情况如何了?”

    伯景郁:“不必操心,吉州的情况已经稳住了。”

    “那就好,那就好。”庭渊笑着笑着,忽然咳嗽了几声。

    许院判端着药进来给庭渊。

    伯景郁问他:“好端端的,怎么就晕倒了。”

    庭渊的身体明明就养得挺好的,按理说不会那么容易就晕倒。

    今日一见,比他之前的情况还差上一些。

    许院判禀明实情:“按照之前西州那位郎中给的药方子,每日的服用药物用来养身子,而今又多服用了一副用来预防疫病的药,两者相冲,让王妃体虚,王爷不在,王妃日日担心,往返衙门官驿两地,本就疲累,加之体虚,又恰在此时得知王爷入了吉州,忧思过度,这才导致王妃昏迷了好几日。”

    庭渊见伯景郁忧心,从进屋后,眉头就未曾舒展,宽慰他:“不必担心,不是什么大问题,吃几副药,过几日我就能痊愈了。”

    伯景郁将被子往上拉了一些,接过许院判递过来的药,与庭渊说:“先把药喝了。”

    庭渊的身体本就不好,一个不留神都能让他的身体出问题,伯景郁是如何都不能放心的。

    喝了药后,许院判先出去,要准备庭渊下一顿的药。

    惊风将念渊也带走了。

    伯景郁让庭渊重新躺下,“我去洗个澡,过来陪你休息。”

    庭渊嗯了一声。

    吃了药,眼皮有些沉重。

    伯景郁与他说:“你若是困了,就先睡,不必等我,我还要和惊风安排一些事情。”

    “去吧。”

    伯景郁在庭渊额头亲了一下,放下帘子转身离开。

    惊风等在门外,一同等在门外的还有杏儿。

    她是来问赤风的情况。

    伯景郁与杏儿说:“我在吉州没有遇到赤风,暂且不知他情况如何,也没听说他出了什么问题,应该无事,吉州现在情况已经被控制住了,药物也在源源不断运送过去,你也不必担心,他必然会没事的。”

    杏儿嗯了一声。

    如何能叫她不担心,吉州的情况就算再被控制住,赤风进吉州也有二十多日了,至今杳无音讯。

    伯景郁与惊风说:“立刻传信给州府,让他们运送粮食进吉州,光药不够,还得有粮食,吉州目前的粮食不够了。”

    惊风转身去安排。

    伯景郁又宽慰杏儿:“赤风身边有许昊,许昊的医术并不差,他们都会平安的。”

    杏儿又点了点头。

    伯景郁道:“赤风还等着跟你成婚,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你要照顾好自己,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若是他回来看到你消瘦了,会心疼的。”

    “王爷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杏儿指了指自己的院子:“念舒还在屋里,她找不到我该急了,我先回去了。”

    伯景郁去让人给他烧水洗了澡,换了一身干爽的衣物,这才回房去找庭渊。

    他看庭渊睡着了,轻手轻脚地上床。

    刚躺下,庭渊的手就伸过来,整个人都贴在他的身上。

    伯景郁伸手搂过庭渊,“我吵醒你了?”

    庭渊呢喃道:“没有,我没睡太熟,在等你。”

    伯景郁将被子掖好,与庭渊说:“睡吧,我回来了,你可以睡得踏实一些了。”

    庭渊搂着伯景郁的脖子闭上眼,药物作用实在是让他困得睁不开眼。

    这一觉睡得倒还算踏实,可能是伯景郁回来庭渊心里的石头落地的缘故。

    再醒来,精神足了一些,看着躺在身边的伯景郁,庭渊感觉自己无比的心安。

    人虽醒了,却舍不得起床。

    伯景郁听说庭渊出事,路上累了也就是短暂休息片刻就继续赶路,日夜兼程,加上前些日子在聚集地帮忙的疲累,这一觉睡醒,已经是隔日早上了。

    外面天光大亮,庭渊不在身边,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床出去的。

    换好了衣服,伯景郁从屋子里出来。

    院子里,庭渊抱着念舒,吃着糕点,念渊在一旁石桌上练字。

    庭渊不经意间抬眼,阳光透过树梢,落在庭渊的肩膀上,整个人都被光笼罩着。

    伯景郁觉得无比的心安,没有什么比睁眼看到庭渊好好地在自己的身边更美好了。

    他走进庭渊,俯下身亲了庭渊一下。

    念舒不清楚他要做什么,吓得缩起来。

    庭渊说:“我睡得太久了,身上疼,实在是睡不着了,就先起了。”

    伯景郁伸手在念舒脸上摸了一下,“还这么怕我。”

    念舒躲开伯景郁的手。

    “屋里有水洗漱,我去厨房给你拿吃的,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来,怕凉了,就没提前摆出来。”

    伯景郁按住他:“你身体还没好,别动了,我洗漱结束后自己会去拿吃的。”

    庭渊宛然一笑:“好。”

    念舒等伯景郁转身之后,小声问庭渊:“他为什么亲你。”

    伯景郁回头看法庭渊。

    庭渊与伯景郁对视一眼,与念舒说:“因为他是我的丈夫,他喜欢我,所以亲我。”

    念舒:“那我也喜欢你,我也可以亲你吗?”

    “不可以。”伯景郁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他是我的。”

    庭渊捏了捏念舒的脸,随后小声与念舒说:“你可以亲我的脸。”

    念舒用力地在庭渊脸上亲了一下,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念渊问:“我也可以吗?”

    庭渊偏头。

    念渊也在庭渊脸上亲了一下,“我也最喜欢先生了。”

    伯景郁抱臂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三个无奈摇头。

    随后走到庭渊身边,与两个小的说:“以后不许再亲他了。”

    “为什么?”念舒不解。

    念渊有些害怕伯景郁,不敢说话。

    “因为我会吃醋。”

    庭渊垂眸轻笑。

    伯景郁拿起念渊刚刚写完的字,看了一下,点评道:“一般。”

    念渊有些心碎。

    伯景郁从他手里拿过笔,在纸上写下相同的字。

    庭渊说他:“你写了二十年的字,他才写几天,哪能和你比。”

    伯景郁将笔还给念渊,拿了一张新纸铺好,握住念渊的手,教他重新将这个字写了一遍,问:“记住了吗?”

    念渊摇头。

    伯景郁倒没说其他的,而是又拿了一张纸,教他。

    反复了好几次之后,念渊说会了,伯景郁松开他的手,让他自己写一遍。

    这次写得果然比以前好多了。

    伯景郁伸手在庭渊鼻梁上刮了一下,“我去拿吃的。”

    庭渊嗯了一声。

    伯景郁走后,念渊依旧专心练字,念舒吃着糕点,庭渊则回想着刚才的一切,感觉他们收养念渊和念舒也不错。

    两个孩子都挺可爱的,念舒天真烂漫,念渊聪明机灵。

    伯景郁将吃的端回小院,念渊已经写了好几篇字。

    他一边吃早饭,一边指导念渊写字。

    念渊练了一个时辰左右,伯景郁让他带着念舒去玩一会儿,要劳逸结合。

    把两个孩子支走后,伯景郁朝庭渊伸出手,庭渊刚把手递过去,被伯景郁一个用力就拽进了怀里。

    庭渊轻轻推了他一下,“你干嘛,让孩子看见不好。”

    “走远了。”伯景郁亲着庭渊,“你倒是很招孩子的喜欢。”

    庭渊仰着脖子由着他亲,手钩住他的脖子,“小孩子混熟了就好,念舒现在也不怕你了。”

    伯景郁:“这几日听说你都是和念渊一起睡的。”

    “惊风说的?”

    伯景郁没有回话。

    庭渊:“你不会连这也要吃醋吧。”

    “醋,当然醋了,你可是我的。”

    庭渊解释道:“这些日子你不在,赤风也走了,没有人陪念渊一起睡,他还是个孩子,我就同意他来和我一起睡了。”

    “逗你玩的。”伯景郁看庭渊一脸认真地和他解释,觉得他又老实又好玩。

    庭渊啧了一声,“你这人真是……”

    “是什么?”伯景郁笑着说:“不就是一个小屁孩,半夜睡觉不尿床都算好的,我怎么可能和他吃醋计较,何况我长得这么好看身材这么好。”

    庭渊在伯景郁唇上啄了一下,“是,好看,我喜欢。”

    伯景郁搂着庭渊商量:“你这边没什么大问题,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我想回吉州去帮忙。”

    “你还要回吉州?”庭渊与伯景郁额头相抵。

    “吉州需要人手。”

    伯景郁放心不下,想回去帮忙,但又怕庭渊会不高兴。

    “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行,你不能去。”伯景郁一口回绝:“你身体不好,万一染了疫病,不能去。”

    “可……可我不放心你。”

    “我能照顾好自己,而且吉州现在到处都是郎中,你和杏儿留在渝州,等吉州一切都好了,我回渝州接你。”

    庭渊其实不太想让伯景郁去,可伯景郁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若是还把伯景郁留在渝州,那也是留不住了。

    “那你什么时候走?”

    “明日吧。”

    伯景郁细细地打量着庭渊的表情,担心他不同意自己去。

    庭渊哦了一声:“那你去吧。”

    伯景郁保证道:“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绝对会平安回来,出现在你的面前。”

    庭渊点了点头。

    伯景郁安心陪了庭渊一个下午,看念舒念渊和庭渊这么亲近,夜里与庭渊睡觉时,说起了收养的问题。

    “我看你是真的很喜欢这两个孩子,要不就收养了他们吧。”

    庭渊想起前些日子念渊还因为这事哭了一场,今日伯景郁又主动提起,他便也顺着这话往下说:“念渊担心我们以后再收养其他的孩子,就不够疼爱他了,一旦确认收养念渊和念舒,以后要再想收养别的孩子,只怕会让念渊心里不舒服。”

    “我原就不打算要孩子,也没想收养别的孩子,是看你喜欢他们,才提出收养,自然是养了他们就不会再有别的孩子了。”伯景郁觉得庭渊这话说得有些奇怪,细想下来,捏住庭渊的脸:“你又想了些有的没的。”

    “疼。”庭渊把他的手推开。

    伯景郁说:“我肯定不会再收养别的孩子。”

    “你父亲那边……”

    “也不会,你大可大胆地应允念渊。我瞧着念渊这孩子也挺喜欢的,既然养,我肯定是当亲生的来养,给他们最好的一切,这么机灵的孩子,我父亲一定会喜欢的,况且我父亲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在乎所谓的血脉,若他真的在乎,怎么会让你我在一起呢。”

    庭渊:“那就等你回来之后,再和他们谈收养的事情吧。”

    “好。”

    隔日一早,庭渊带着念渊和念舒来城门口送伯景郁离开。

    一同离开的还有运往吉州的粮草。

    吉州的疫病在众人的努力之下,已经控制住了,只要之后不出别的问题,一个月之内,肯定能够处理好一切事务。

    吉州境内据统计,还有二十五万多名百姓,几乎都在吉州北部三城集中,还有几个聚集地。

    伯景郁押送粮食进入吉州后,帮忙分发粮食时,遇到了平安。

    平安瞧着比之前瘦了一些,也黑了一些,别的倒是没看出什么。

    “你可还好?”伯景郁问他。

    平安回道:“一切都好。”

    伯景郁:“庭渊他们很担心你,这里要是情况不严重了,你就先回渝州,别让他们太担心。”

    “我会的,你也是。”

    隔日伯景郁继续运送粮食前往下一个聚集地,在这里他看到了许昊。

    许昊忙忙碌碌地,穿梭在各个帐篷里。

    走的时候他和赤风在一起。

    伯景郁问他:“赤风如今怎么样了?你可知道他在哪里?”

    许昊道:“他在岭山城外的聚集地,那边情况比较严重,前段时间他也感染了疫病,好在是发现得早,尽早医治了,我离开岭山的时候,他已经痊愈了,现在还在那边守着。”

    伯景郁也是听人说当初樊城爆发疫病后,樊城内的百姓大半都往城外跑,导致城外各处聚集的百姓跟着一起跑,全都往渝州方向跑,是有人阻拦,才没让他们全都往渝州方向扎堆。

    如今岭山城外的疫病最严重,也是因为大多数从樊城跑出去的百姓,都被阻拦在了岭山。

    他正好要往岭山方向去送粮食,叮嘱了许昊几句,就随着运粮的队伍往岭山方向去了。

    赤风染了疫病之后身体一直没有好利索,后来下雨前忙着搭帐篷,累病了,也因下雨了凉。

    伯景郁再见到他的时候,他的情况并不算太好。

    也正因为他这段时间对岭山城外的百姓非常好,百姓们都很信服他,自发地帮忙维护秩序,分发药物,搭建帐篷和隔离的区域。

    岭山城外聚集的百姓大约有五万名,在赤风的带领下大家分区协作,一点都不乱。

    伯景郁看到赤风此时的模样,也是很心疼,自小一起长大的,身边这些侍卫,伯景郁都拿他们当兄弟。

    “王爷,你怎么来了岭山,这里的情况太严重了,你快些离开。”

    赤风连忙劝说伯景郁。

    伯景郁上前扶住赤风,“你都成这样了,是我该送你离开。”

    “我不能走。”赤风剧烈咳嗽了好几声。

    伯景郁道:“我前两天回了一趟渝州城,杏儿瘦了不少,也是担心你,你要真在吉州出了什么问题,你让她怎么办。”

    赤风问:“她一切都还好吗?”

    “还好,但也好不了多少,你在吉州一日,她就担心你一日。”

    赤风看着四处都是帐篷,与伯景郁说:“王爷,我没办法离开这里,这里的情况太严重了,我必须留在这里,统领全局,他们都很相信我,若是我走了,这里的百姓肯定会觉得朝廷不要他们了。”

    伯景郁无奈叹了一声,“我留下来给你帮忙,等吉州的疫病全都治好了,我们一起回渝州。”

    “不行,王爷,你去其他地方,这里随时都可能感染,一旦你出了问题,庭渊怎么办,君上怎么办,朝廷肯定要乱的。”

    伯景郁道:“庭渊支持我回来的,若非他支持,我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最终赤风也没能说服伯景郁离开,伯景郁留在岭山帮忙。

    这里的百姓是最多的,伯景郁偶尔也会和他们聊天。

    但从这些老百姓的话里话外不难听出,对于吉州这次的疫病,归根溯源问题还是出在了吉州大坝。

    吉州大坝坍塌,导致吉州县南部三城全都被水淹了,海水倒灌之后,又下了一段时间的暴雨,加上上流的水不断往下游汇集,受灾死亡的百姓尸体来不及被清理,水里漂着腐烂的尸体和动物,人饮用了这种水源,导致疫病在吉州传播。

    灾情过后,大家忙着收拾家园,疫病防治也不及时,才大规模在吉州爆发。

    而官府咬着消息不放,出问题之后自己先跑了。

    大家更多地是疑惑吉州的大坝明明修建的时候说可以用上三五十年,可这大坝刚刚修好才几个月,就塌了,若不是大坝坍塌,吉州的这场灾难,或许可以避免。

    伯景郁晚间与赤风碰面时,与赤风聊了这个问题,“你们之前有去大坝看情况吗?”

    赤风摇头:“当时的情况不足以支撑我们去大坝,但听不少人议论过大坝的质量问题。”

    “都议论了一些什么?”

    “他们怀疑修建大坝的官员贪污。”

    伯景郁变了脸色:“贪污?”

    “有些是在内海打鱼的渔民,据说他们在内海打鱼,经常能够遇到运送木材和其他东西的船只,可极少能够看到船只登陆。”

    伯景郁问:“这是为什么?”

    赤风道:“虚报材料,骗朝廷拨款,据我从渔民那里了解到的,他们用的木材多数都是从北府和东府拉过来的,这些木材下水之后,会在海上漂一段时间,有时候会在海上跑个来回,船只到达港口后会进行登记,登记好后他们就离开,过几天再回来进行登记。”

    伯景郁稍微一想就明白赤风话中所指,“他们是利用这一点做假账,木材购买是有数量的,而实际到达多少数量,取决于港口负责收取材料的验收官员登记的数量。”

    赤风点头:“对,我也是这么猜测的,但要想验证这件事,得找到当初负责采购的官员,以及监督大坝修建的那一群官员才行,目前吉州这个情况,一时间也抽不出手来调查此事。”

    “这个事情倒也不急,等吉州的疫病结束之后,借由疫病源头,将大坝建造的问题,好好查一查,本身建造的大坝塌了,就应该追责。”

    此次吉州大坝坍塌引发的一系列灾害,死伤人数至少在五万,必须把东州上下查个底儿朝天,给东州和吉州的百姓一个交代。

    胜国贪污的情况实在是太严重了,贪污祸害了那么多的百姓,这个情况必须严加治理,一个都不能放过。

    伯景郁重重地叹了一声,“暂且先将吉州的疫病度过,再来收拾他们。”

    赤风点头:“我也会尽可能多地收集证据,等岭山的情况好一些后,我就带人前往吉州大坝查看情况。”

    半个月后,岭山的情况转好,赤风的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带了一队人马去吉州大坝探查情况。

    还真叫他查出了一些东西。

    通常建堤坝用到的木材首先要考虑结实耐用不易腐蚀,还要具有一定的防水性,竹条是比较常用的,部分区域用到木材也会选择橡木松木柚木杉木柏木等,而这些木材也要区分产地,有优劣之分。

    松木产量较大,但松木不防水,有的选择的情况下柚木比松木更合适。

    而这柚木以北府的柚木最佳,他们用的虽然也是柚木,却不是北府的柚木,而是和北府极其相似的东府柚木。

    这与他们上报的货单上所写的并不相符!

    第350章 我回来了

    货单上清楚明白地写着,建造堤坝所使用的木材为北府柚木。

    实物为东府柚木,两种柚木价格相差了一半,而东府柚木无论是从坚韧的程度还是从防水腐蚀上,都远不及北府柚木。

    东府柚木用来做桌椅板凳都是会遭人嫌弃的程度,当地的百姓都是拿来当柴火烧。

    赤风带着精通木材的老师傅将堤坝坍塌周围数里的木材等建造堤坝的材料全都检查了一遍。

    经过检查后得以确认,所用的木材全都为东府的柚木,不存在偶尔批次问题,说明从一开始他们所打的主意就是以次充好。

    本就以次充好的情况下,还要偷工减料,虚报材料,可想而知建成的堤坝是什么样的豆腐渣工程。

    吉州境内的堤坝共计建立了十六处,全长加起来有二十里。

    吉州南部全线都在出海口上,河床周围堆积了非常多的泥沙,每年都会让人去清理河道,出海口的位置泥沙堆积得也就越来越多,导致近年来只要有大风大浪,海水必然会裹挟着泥沙往吉州倒灌,吉州整体的地势又低于海平面。

    海水与河水交汇,两边的水位相同后,海水就会往吉州南部吸进来。

    鱼潟湍堆

    吉州水满,东岸地势低,水就会往东岸涌过去,东岸的百姓年年遭殃。

    为了治理这里的水患,使吉州百姓免于受灾,才会在此建立堤坝。

    原本是惠民的工程,只是谁都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在堤坝工程上动手脚,以次充好偷工减料,导致吉州被水淹,数十万人受灾。

    疾风拉了一车木材和其他材料,返回吉州北部的岭山,交与伯景郁看。

    伯景郁用手卡了一下木材的直径,一拃左右。

    拉回来的木材几乎都是这个直径。

    他问赤风:“所用的木材都是这么粗的?”

    赤风点头:“是,全都是这般粗细。”

    伯景郁怒道:“朝廷明文规定,建筑堤坝桥梁等所需的柱体木材不得低于十寸。”

    赤风道:“一拃和十寸相差不远,这是木头晒干之后的直径,如果往木头里面浇水,或者直接浸润在水里,三五日之后捞出,再微微晾晒半日,木头的直径就会超过十寸或者接近十寸。”

    “简直岂有此理!”伯景郁也是无语了,这些官员也真是胆子够大,朝廷查贪污腐败查得这么严,他们还敢顶风作案。

    “据懂木料的木材商说,这南府的柚木很吃水,不似北府柚木那般扎实不吃水,因此市面上买木材的人都知道,要木材的时候要抽样锯掉一部分,查看木头芯子是湿的还是干的,若是湿的,必然是泡了水的,泡水之后的南府柚木看着和北府柚木差别并不大,只有在柚木里面的水分被晒干之后,才能看出二者之间的差距。”

    伯景郁道:“找人看护好这些木材,等这里疫病彻底结束后,带着这些木材,随本往一起去向阳,找州府算账。”

    “是。”

    伯景郁看着这些木材,无语至极。

    还是不该对这些贪污受贿的官员有任何的同情心,此次必须加倍严惩,让胜国所有官员都长个记性。

    若只是不痛不痒地只杀一部分人,其他人从轻处罚,官员贪污受贿被罚的成本如此低,他们会更加有恃无恐。

    只有一次将他们掐到了痛处,才能让他们老实。

    东州这些官员和西州南州的那些官员没什么两样。

    伯景郁即刻修书一封,让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往京城交给哥舒琎尧,准备好备用官员,过来接手东州。

    现在他还腾不出手去收拾这帮贪官,等吉州的疫病结束,他会从头到脚把他们查一遍。

    时间到了六月中旬,持续了几个月的疫病算是消退了。

    但众人却并未因此感到开心。

    每年的六月到九月,是东州的雨季。

    这个季节,台风、暴雨、海啸等往往是轮番上阵。

    吉州如今无家可归的百姓大约有十五万。

    必须在雨季彻底来临之前,将这些百姓找地方安顿好,等到帮他们重建家园,最快都得雨季结束,在此之前若是不能让这些百姓都得到妥善的安置,想必好不容易被压制住的疫病又要重启。

    伯景郁将各个县边界的百姓人数统计之后,按照周边各县如今的情况和物资储备做了详细的划分,细致到每个乡需要接纳多少难民,将这些逃难的百姓化整为零分散到各个城乡,由城乡当地的官员负责接下来这段时间这些人的生存,平摊之后,各地的压力也就没那么大。

    渝州作为吉州最近的县,地势较高,不容易被海啸洪水等情况影响,也就自然被分配了更多的灾民。

    渝州的物资是最早进入吉州的,郎中也是最早进入吉州的,这一场疫病,几乎掏空了渝州的家底。

    这样的情况下,渝州还要承担绝大部分灾民的安置情况,对渝州来说压力自然是格外的重。

    疫病也只是被压制,并未被完全治愈,因此吉州的百姓不能越过渝州边界去其他地方。

    伯景郁尽全力从其他县调配资源支援渝州,即便如此,渝州的防疫压力依旧是最大的。

    被临时提拔上来的县令接管渝州两个月就没闲过,累得人都瘦了一圈,一听渝州要负责绝大部分灾民的安置情况,他恨不得自己是当初被杀的县令。

    临时提拔以为是个美差,结果还不如死了来得安宁。

    抱怨归抱怨,事情干不好,也是要承担责任的。

    县令找上庭渊,希望庭渊能够帮帮他。

    自打他临时上任之后,和庭渊的接触是最多的,无论是调配资源,招募郎中,押送粮草入吉州,都是庭渊在一手操办,他是充分见识到了庭渊的能力。

    上面要求他们十五天之内必须建好灾民收容处,还得储备好足够的物资,让这些灾民迁移过来之后,能够有地方入住,安心留在收容处。

    县令问庭渊:“先生可有什么办法,能够同时做到这些?”

    庭渊已经提前从伯景郁给的信里知晓了此事,伯景郁也是怕县令短期内完不成此事,让他从中协助。

    根据伯景郁信中所说,未来十五天内,七月初旬截止,渝州共计要接纳八万灾民。

    这么多人,靠渝州的守卫和巡防营的官兵,肯定不可能防得住,要想让他们不乱跑,就只能为他们提供相对舒适的居住环境,未来生活无忧。

    若不然这些人跑出渝州,身上若是携带了疫病,传到其他县,情况就危急了。

    县令急得挠头:“我渝州如今能用的人手,算上各处衙役,守卫营和城内的巡防营等加起来,也不过五千人,人手是真的分配不过来,还请先生给我支支招。”

    庭渊道:“县令大人可还记得,当初渝州的郎中会响应我的号召入吉州去帮忙防疫?”

    县令点头:“当然记得。”

    细想之后,他明白了:“先生的意思是,动员渝州百姓的力量。”

    庭渊见他一点就透,笑着说:“是了,渝州因朝廷的防治及时没有被疫病牵连,吉州的百姓也因朝廷的防治及时,没有被困死在吉州。”

    “渝州各县加起来大约有六十万人,不说现在夯土烧瓦建造房子,按照灾民居住帐篷的标准,动员当地的百姓,十日之内将所需的帐篷搭建好,不是一件难事。”

    县令道:“只是这动员百姓去帮忙搭帐篷,做苦力没有任何报酬,只怕是难以做到……”

    “无论是调动粮草,药物,还是其他资源,这些东西加起来哪个不是要耗费财力人力,自然不能让百姓白干,该结算的工钱还是要给的,按照四到六人住一个帐篷来算,需要用到的人手也不过几千人,这些人干十天的工钱结算,不过千把两千两的银子,这点银子和其他的损失相比较,算不得什么。”

    而后/庭渊又说,“担心人手不够守不住渝州,也可以临时招募渝州的百姓和守卫营巡防营的官兵组成临时的民兵队伍四处巡查,坚守路口,工钱照日结算,总计加起来花费也不会超过万两银子,报上去州府给你批款报销最好,不报销等到明年后年财政支出上面稍微缩减一些预算,省一省,这个钱总是能省出来的,不会让你自己掏腰包。”

    县令一想觉得庭渊说得很有道理,“我这就回去安排。”

    能够在短期内花费一笔银子拦住八万人,让他们老实待在渝州,总比他们跑出渝州,将疫病传播出去,到时候花费上百万两银子赈灾都赈不完要好。

    这个账伯景郁又不是算不明白,伯景郁点头认下的账,州府衙门就不可能不批这笔款。

    说句稍微难听一些的话,这一万两银子的花销,很多贪污的官员,牙缝里扣一点就能抠出来了。

    得了庭渊的准话,县令也就放开了膀子干。

    庭渊预计十日才能完成的帐篷搭建,实际情况下他们只用了六日就完成了。

    所招募的人数也比庭渊预计的人数多了一倍,但总计的花销与庭渊所想的是差不多的。

    当这些灾民分批次从吉州转入渝州时,看到渝州县内到处都建好了收容的帐篷营地,也觉得不可思议。

    所有该准备的东西也都准备了。

    伯景郁也是随最后一批往渝州转移的灾民一同回的渝州。

    沿途他也四处看了安置灾民的地方,他知道庭渊有办法在短期内处理好这件事,但实际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心中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渝州城去见庭渊。

    赤风飓风也随着伯景郁一同归来。

    平安,许昊,也都在回渝州的路上相遇。

    这几个月大家分散各处不曾见面,在各处经历生死,每日穿梭在危险之中,再见面,大家都不同程度地成长了,比之前更成熟,也更加珍视彼此。

    从前的平安学医,想要行医救人,那时行医救人对他来说是一种选择,进了吉州,每日穿梭在各个染了疫病的病人之间,听着他们痛苦地□□,骨肉分离,亲属分离,可能连骨灰都不曾存在,到头来他们只是死亡名单上的一个名字。

    每日都有人患病,每日都有人死亡,医者不是神仙,救不了世人,只能尽可能地救自己能救下的人。

    每天都有救不完的人在等着自己去救治。

    让平安意识到,为医者,不仅仅是一种选择,救人治病,更是一种责任。

    许昊也在这场疫病中,更加坚定了自己要成为一名更加出色的医者,将己身的医术教给更多的人,让更多的病人受益,而非垄断。

    赤风和飓风也在这一场疫病中,更为直观地感受到,人命究竟有多么地脆弱,也更加坚定了他们的信念,要为百姓做更多的事情。

    每一个在眼前死去的人,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非死亡名单上简单的一个名字。

    彼此眼神交流,甚至无需多说,就能知道,对方成长了。

    一行人结伴回渝州城。

    望着渝州城城门上的三个大字,这里分明不是他们任何人的家乡,却让他们产生了近乡情怯的感觉。

    伯景郁知道庭渊在等他,赤风也知道杏儿在等他。

    他们都想迫不及待地见到自己在乎的人,告知他们自己安然无恙,不必担心。

    入城后大家片刻未曾停留,直奔官驿。

    下马后,伯景郁和赤风更是直奔各自相见之人所在的院子。

    杏儿每年都会给所有人绣手帕,对于她来说,偶尔做做针线活,能够放松自己的情绪,不必将自己困在书中。

    自打念渊和念舒跟着他们后,杏儿给他们俩做了不少小东西用来打发时间。

    庭渊闲来无事也买了棉花和布,给念渊和念舒一人做了一个大娃娃,针线活做得丑是丑了一些,胜在是亲手做的,两个孩子都很喜欢。

    伯景郁没在院子里看到庭渊,推门而入,看到庭渊带着念渊在午睡。

    轻手轻脚地到了床边,舍不得吵醒庭渊,坐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

    六月的东州多雨闷热,庭渊的额头出了些汗。

    伯景郁用帕子擦去庭渊额头的汗水,将念渊的手放好,不许他抱着庭渊。

    拿过旁边放的布娃娃,捏了一下塞进念渊的怀里。

    伯景郁低头在庭渊唇上亲了一下,转身去洗漱。

    杏儿没有午睡,而是在给念舒做荷包,念舒喜欢吃甜的,爱揣零食在身上,给她做个荷包,零食就有地方放了。

    感觉到门前光线被遮挡了,杏儿还以为庭渊午睡醒了,一抬眼看到是赤风回来了。

    手上的针一下扎进了手指里,疼得她抽了一口凉气。

    赤风见状连忙进屋拉过杏儿的手,看到指尖渗出的血,下意识地便低头将杏儿被扎出血的手吸掉。

    杏儿愣愣地看着赤风,上下打量了一番,两个多月没见到,她一直提心吊胆。

    想到他一走两个多月自己苦苦等待,杏儿的眼泪在眼眶打转,更多的是看到他平安归来的喜悦。

    “疼得厉害?”赤风看她要哭了,忙心疼地问。

    杏儿偏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落泪的样子。

    赤风伸手拂去杏儿眼角的泪,“别哭,我去找许昊过来。”

    杏儿拉住赤风,一想到这两个月一点音讯都没有,是又生气又受怕,忍不住在赤风的身上捶了几拳:“你这几个月为什么一点消息都不给我,王爷都知道怕公子担心,给公子传消息,你一点音讯都没有……”

    赤风任由杏儿打骂,看她如此撒泼,心中欢喜得不得了。

    “你还笑!”杏儿气得蹲到地上抹眼泪。

    赤风顺势一起蹲下,擦掉杏儿脸上的眼泪,“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

    杏儿越想越觉得难受。

    赤风顾不得许多,直接将杏儿拥入怀中,“我回来了,傻姑娘,别怕。”

    两人相识这么久,赤风极少会看到杏儿哭,杏儿一直不是一个容易落泪的姑娘。

    “让你担惊受怕了,对不起。”

    杏儿将心中的委屈哭完后,抹干净眼泪,便要起身。

    才发觉赤风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抱着自己。

    从前他们之间从未如此亲密过,赤风很守规矩,从不逾矩。

    杏儿推开赤风,后退了半步。

    赤风也意识到自己唐突了,可当下看到杏儿哭,他是真的没想那么多。

    “对不起,我……”赤风的脸唰地一下红了。

    杏儿也红了脸。

    赤风紧张地解释:“等你科考结束我就娶你,我绝无半分想轻薄你的意思。”

    杏儿偷瞄了赤风一眼,低声骂了他一句,“呆子。”

    要是伯景郁和庭渊,现在早就亲得难舍难分了,赤风还在因为肢体接触而脸红。

    杏儿努力平复心绪后,发觉自己还是没办法平复,选择随心而动,一头扑进赤风的怀里。

    撞得赤风后退了半步,肋骨生疼,怀疑杏儿是不是学过铁头功。

    杏儿抓住赤风胸前的衣领拽向自己吻了上去。

    赤风感觉自己的脑子都不转了,唇上湿热的触感,让他整个人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反应过来后,想推开杏儿发现自己根本推不开,以至于他这才想起来,杏儿本就是个力气极大的女子。

    他是怎么都没想到,杏儿的力气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

    愣神时,杏儿松开了他,“我会负责的,你既迟早要与我成婚,便也算不得我轻薄了你。”

    赤风看着杏儿唇上的水光,下一瞬扣住杏儿的腰吻了上去。

    最终还是本能战胜了理智,让他不愿松开杏儿。

    不知亲了多久,杏儿感觉自己喘不过气了,也没能推开赤风,任由他不断地索取。

    以前杏儿总觉得伯景郁和庭渊过于腻歪,现在她能理解了。

    “呜呜呜——”

    耳边传来了哭声。

    杏儿瞬间慌了神,不小心咬了赤风的舌头。

    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赤风松开了杏儿,看向哭声的来源。

    念舒坐在床上,她的视角里,赤风以强壮的身躯将杏儿抵在桌子上欺负,她不知道如何是好,急得只能哇哇大哭。

    杏儿的脸瞬间爆红。

    赶忙去床边哄念舒。

    “念舒乖,不哭不哭。”

    念舒抱紧了杏儿哭着说:“赤风哥哥坏,赤风哥哥坏,他欺负你。”

    杏儿不知道要如何给念舒解释她和赤风之间的行为,略有尴尬地与她说:“赤风哥哥没有欺负我,他是喜欢我。”

    赤风连忙点头:“对。”

    念舒:“可是他咬你。”

    杏儿:“……”

    “他没有咬我。”反倒是我咬了她一口。

    “真的吗?”念舒不相信。

    杏儿点头:“真的。”

    念舒才勉勉强强地相信了,不哭了。

    可杏儿怎么都没想到,很快她就会因此社死。

    经过念舒这么一哭,杏儿和赤风之间的情欲是彻底消散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羞涩。

    平安过来看杏儿,他最在乎的就是杏儿和庭渊,杏儿的院子离他最近,又正好听到这边有哭声,就过来看情况。

    念舒看到平安后高兴地跑过去抱住平安的腿。

    平安将念舒抱起,问:“这段时间你听姐姐的话了吗?”

    念舒点了点头。

    “那你哭什么?”

    念舒趴在平安的耳边说:“刚刚赤风哥哥欺负杏儿姐姐了。”

    赤风和杏儿阻拦都来不及。

    两人闹了个大红脸。

    平安哈哈一笑,与念舒说:“赤风哥哥最喜欢的就是你杏儿姐姐,他才不会欺负杏儿姐姐。他那是喜欢你杏儿姐姐。”

    “喜欢就可以这样吗?”念舒似懂非懂,“那我可以这样对豆豆吗?”

    平安问:“豆豆是谁?”

    杏儿说:“是前两天出门在集市上买的小兔子。”

    平安立刻摇头:“不行,兔子会咬你。”

    念舒不干:“赤风哥哥喜欢杏儿姐姐就可以,我喜欢豆豆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豆豆会咬人,你杏儿姐姐她不咬人!”平安解释道。

    结果这已解释两个人脸更红了。

    平安与念舒说:“你带哥哥去看看你的兔子。”

    “好诶!”念舒指着门外。

    平安看了杏儿和赤风一眼,抱着念舒离开,去看他的兔子。

    屋内独留杏儿和赤风。

    赤风说:“我也去看看兔子。”

    杏儿没拦他,等他走后,疯狂搓自己的脸。

    赤风出了门靠在院墙上,也没去看兔子。

    伯景郁回来看到他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问他,“怎么了?”

    赤风忙摇头,转身离开。

    伯景郁也没多追究,赶着回屋去找庭渊。

    庭渊听到了隔壁念舒的哭声,已经醒过来了。

    听到有人推门,扭头看向门口,想知道是谁,看到是伯景郁的那一刻,他一头从床上翻起来。

    鞋都没穿,直接冲过去抱住伯景郁,“你终于回来了!”

    伯景郁将庭渊托起,亲了他一口后说:“我回来了。”

    第351章 小别新婚

    这一刻庭渊是彻底地安心了,以后就不用再担惊受怕。

    他细细地将伯景郁打量了一番,除了比之前瘦了一些,晒黑了一些,其他一切都好。

    庭渊用亲吻表达了自己对伯景郁的思念,伯景郁回以亲吻。

    “一切都处理好了吗?这次回来,你就不会再走了吧。”

    伯景郁在亲吻庭渊的间隙说:“不会再走了,放心。”

    两人亲昵了许久。

    庭渊问:“其他人都回来了吗,赤风,平安,许昊他们都还好吗?”

    “大家都好,放心。”伯景郁紧紧地抱着庭渊,只有把人抱在怀里,感受着对方的温度,才能真正地安心,“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这么长的时间,每天我都会想起你。”

    庭渊听着伯景郁对自己说的情话,心中很是甜蜜:“我也很想你。”

    小别胜新婚,但伯景郁这些日子也是真的忙得厉害,累极了,若是以前,此时他必然是要和庭渊发生些什么,但今日是真的有些累。

    庭渊也料想他是累了,与他说:“既然回来了,就好好休息,其他的之后有的是时间。”

    念渊还在呼呼大睡。

    伯景郁问庭渊:“可要再随我睡上一会儿?”

    庭渊摇头:“不睡了,我睡了很久了,你睡吧,我去看看许昊和平安,也是许久没见他们了。”

    伯景郁也就没硬拉着庭渊和他一起睡觉。

    庭渊问伯景郁:“要不要我把念渊带走?”

    伯景郁摇头:“不必了,你一并躺上来都还有多余的位置,何况念渊那么大点儿,根本占不到什么位置。”

    “那你陪他睡,醒了我估摸看着你要害怕,对他温柔一些。”

    “知道。”伯景郁柔声说。

    庭渊低头亲了伯景郁一口,“睡吧,我去看看他们。”

    庭渊转身出去,去找平安和许昊。

    正巧看着平安抱着念舒在喂兔子,他与二人说:“别喂太多东西,午睡前才吃了两棵菜,吃多了不消化。”

    平安回头看到庭渊,笑弯了眼睛:“公子。”

    庭渊上下将平安瞧了一遍,没看出他有什么问题,“这段时日过得可还好?”

    平安道:“一切都好,我救了很多人,帮助了很多人,也是第一次让我知道学医的意义。”

    人只有在经历过事情之后,才会变得更加地成熟,很显然现在的平安就已经经历过变成熟的阶段,已经进入了另一个阶段。

    庭渊打心眼里为平安高兴:“我看到如今这样的你,很开心,你终于有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也终于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平安也笑着点头:“是啊,历经此事,我终于成长了,我觉得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事情,以后我也一定会尽可能地去帮助更多人。”

    “好,那我也就没什么好为你担心的。”

    庭渊刚来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平安,那时的平安趴在窗前痛哭流涕,祈祷他能够早日清醒过来。

    后来他们离开居安城,平安也是一心想等他死后将他的尸体带回居安城,他还劝说过平安要找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如今的平安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路。

    平安,杏儿。庭渊曾经都想将自己所学的知识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们。

    但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不一定会走规划好的那一条,和旁人所期望的那一条。

    杏儿最终的目的肯定是官场,她要为女子争得一席之地。

    平安学医,也寻找到了自己学医的意义,往后必然会做一个郎中,治病救人。

    庭渊觉得如此甚好,他们都有自己想干的事情。

    平安对庭渊说:“公子,谢谢。”

    “谢什么?”

    平安说:“若非公子的鼓励,我也不可能走到今日。”

    “都是你自己的努力和坚持才会成就你的今日。”庭渊不觉得这是自己的功劳,但他是真的开心。

    即便以后他走了,平安和杏儿也都能有很好地生活。

    两人陪着念舒玩了一会兔子。

    庭渊问:“赤风和杏儿见过面了吗?”

    平安看了一眼杏儿的院子,紧闭的房门,笑着与庭渊说:“恐怕不仅见过了,还发生了一些什么。”

    念舒说:“我看到赤风哥哥咬杏儿姐姐。”

    “咬?”庭渊愣了愣,而后反应过来,说:“是你赤风哥哥亲了杏儿姐姐吧。”

    念舒懵懵的,“不知道,反正赤风哥哥欺负了杏儿姐姐。”

    平安与庭渊说:“别听念舒的,她不懂。”

    庭渊大致能够明白发生了什么,笑着说:“这没什么,他们已经互许终身,过了明路。”

    平安也是这么想的:“是啊。”

    庭渊问平安:“那你呢,杏儿和赤风也定下了,你有什么打算?”

    这些年好像也没见平安对谁动过心,也没听他提起过。

    也可能是因为他们四处奔波,以至于平安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

    早年防风似乎是对平安有意思,但这么几年下来,两个人处得跟兄弟一样,似乎也没有别的意思。

    庭渊说:“你也别觉得我是在催你。”

    “不会,我知道你这是在正常地关心我。”平安的目光回到兔子身上,继续逗着兔子玩,与庭渊说:“我在感情方面可能不太开窍,说实话这么些年,我对情爱是真的没什么想法,早些年还在居安城的时候,我确实想过娶妻生子,但出来见了天地和形色各异的人,对情爱反倒看淡了。”

    平安说:“以前在居安城,世界就那么大,小小四方一座城,每日要做的事情,都在庭府内打转,出来以后,见了众生天地,似乎对成婚没有那么渴望,也不希望自己按部就班地生活。”

    “我虽没有杏儿那么伟大的理想,要为天下女子争得一席之地,但我也有自己的想法,有很多事情想要做,比如行医治病救人,暂且没遇上合适的,或许将来有一日,我遇到一人,就想与对方成婚,也保不齐。”

    计划永远是赶不上变化的,经历了这么多,平安早就已经淡然了,内心也平静了。

    庭渊瞧他如此,便也不多说什么,“如此也好,你自有一番盘算。”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什么时间,遇上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情,都是无法预料计划的。

    庭渊起身:“我去看看许昊。”

    他看向平安,用眼神询问他是否要一起去。

    平安摇头:“不了,我和他一起回来的,没什么好看的,我和念舒一起玩一会儿,你自己去吧。”

    庭渊转身往许昊的屋子走,许昊正在收拾东西,见庭渊来了,有些意外:“你现在不是应该和王爷一起你侬我侬的吗?怎么跑我这里来了。”

    “这么说你是不欢迎我喽!”庭渊转身作势就要离开。

    许昊忙道:“你这人也真是,我不过就与你开了句玩笑,你怎么就要走。”

    庭渊问他:“一切可都习惯?有无受伤?”

    许昊摇头:“没有。”

    庭渊出现确实让他很意外,也让他心里暖暖的,在他的心里,是真的没有想过庭渊会过来看他。

    “那就好,这次吉州疫病,你也辛苦了。”

    这一瞬间,许昊红了眼眶。

    许昊十四岁跟在他们身边,到今年十九岁,从一个孩子变成一个少年,庭渊也算是把许昊当成了弟弟。

    早早地离开父母,医术出众,年轻体盛,这几年几乎代替了许院判的位置跟着他们四处漂泊。

    远离家乡和父母,大家都只是把他当成郎中,没有人把他当成孩子。

    他去吉州治疗疫病,穿梭在疫病之间,需要非常大的勇气和决心。

    许昊说:“吉州,死了太多人,每天都有人死,可我能救下的人,太少了。”

    庭渊对他张开双臂,“过来,我抱抱你。”

    面对自己无能为力去救治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亡,庭渊理解这种感受。

    医者需要看淡生死,同样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有生的希望的病人。

    许昊站在原地没有动:“还是不了,你是王妃,是王爷的人,我抱你,说不过去。”

    庭渊无奈一笑:“对我来说,你是弟弟,我以为你不把我当哥哥也至少是朋友,没想到你只是把我当王妃。”

    许昊走过来抱了庭渊。

    这是一个鼓励安慰温暖的拥抱。

    有时候,真的就是差了这一个拥抱。

    许昊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溃败了,他将头埋在庭渊的肩头,低声抽噎:“我救不了他们,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我还是没能救下他们。”

    庭渊揉着许昊的后背,“我知道你尽力了,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你尽力了,不必自责。”

    哭了一场后,许昊情绪好了很多。

    庭渊邀请许昊一起去开念舒的兔子。

    念舒很喜欢自己的小兔子,拉着许昊给他介绍每一只兔子的名字。

    平安和庭渊坐在一旁看着。

    惊风给他们送来了一些吃的。

    几个人坐在树下,享受着片刻的美好时光。

    庭渊的视线时而撇向杏儿的院子,时而撇向自己的院子,留意着四周的一切,和平安许昊一起闲聊。

    这种感觉非常温馨,在乎的人都平安无虞。

    每个人都很珍惜当下的时光,因为他们知道,明天又有新的挑战在等待他们,享受当下才是最好的。

    念渊睡醒后,看到自己旁边睡的是伯景郁,有些震惊。

    谁教的时候明明就是庭渊,怎么就变成了伯景郁。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伯景郁感到害怕。

    伯景郁突然开口说话,更是把他给吓着了。

    “你要是睡不着,就出去玩,别晃床板。”

    念渊看着伯景郁睁开眼,即便伯景郁也没有对他做什么,他依旧害怕,连忙起身就要下床。

    伯景郁对他说,“去告诉庭渊,让他回来。”

    念渊哦了一声,穿上鞋子麻溜地跑了,跟有鬼在追他一样。

    伯景郁看到这一幕,也是有些无语。

    躺在床上看着门口,等着庭渊进来。

    念渊麻溜地去找庭渊,与他说:“先生,伯叔叔说要你回去。”

    庭渊哦了一声,与众人说:“那我先回去了。”

    众人点头。

    庭渊起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进屋问伯景郁:“找我?”

    伯景郁对他说:“把门关上。”

    庭渊反手关了门,走到床边。

    伯景郁往里头挪了一些,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过来,和我一起睡觉。”

    庭渊脱了鞋子上床,被伯景郁一把拉进怀里,“你怎么出了门就不知道回来了。”

    “我和许昊平安他们在外面聊天。”庭渊说。

    伯景郁轻哼一声:“和他们有什么好聊的,他们有我这么好吗?”

    “你最好了。”庭渊安慰性地亲了亲伯景郁,“你不是喊我回来陪你睡觉吗?睡吧,我回来陪你睡了。”

    伯景郁:“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都多少日子不见了,你都不想和我多说几句话吗?”

    庭渊的手放在伯景郁的脸上,“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摸也摸了,至于别的,至少你也要等到天黑以后再说,这大白天的,保不齐一会儿就有人过来,让人瞧见了也不好。”

    “我又不是只想和你做这些事情,我们也可以聊聊别的呀。”

    庭渊捏了捏伯景郁的脸,“有的是时间可以聊,你眼下的瘀青现在很严重,一看就是很久没有睡好,先补觉,至于其他的之后再说,你想怎么样都随你。”

    “真的?”

    “真的。”

    伯景郁压着庭渊亲了好一会儿,躺好后会所:“那就暂时这样,余下的,等我睡醒了再说。”

    “好,我陪着你。”

    伯景郁确实许久没有休息好,但补眠也用不着太久时间。

    傍晚晚饭前他睡醒了,另一方面也是饿了。

    拉着庭渊去吃饭。

    惊风特地张罗了一桌子可口的饭菜,桌上还摆了酒水,为众人接风洗尘。

    庭渊环顾四周,感叹道:“好久人都没有这么整齐过了。”

    自打入了渝州,一个个地都去了吉州,一走几个月杳无音讯,如今聚在一起,那也是真的不容易。

    庭渊的视线扫过众人,端起酒杯说:“来吧,我们一同庆祝一下,吉州的疫病得以控制,你们也都平安归来。”

    众人纷纷举杯。

    连念舒和念渊也都端起了自己的杯子。

    庭渊在这个世界上没什么熟悉的人,桌上坐的对他来说都是家人。

    举杯畅饮,把酒言欢,到了月色浓重之时,众人才各自散场离开。

    伯景郁回来了,念渊自然不能够继续和庭渊一起睡,他继续跟赤风一起。

    庭渊收拾好他换洗的衣物和小枕头送去赤风的屋里,回房后,看到伯景郁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关上门,走向床。

    伯景郁对他伸出手,庭渊递过手。

    上一次亲热是什么时候两个人都不记得了。

    但他们对彼此的了解,做什么都能轻车熟路,很快两个人就共同沉沦。

    几月不见,伯景郁心中一直想的都是来日方长,可真到了上头的时候,哪还能顾得什么来日方长,恨不得通宵达旦。

    庭渊被他弄得一点力气都没有,连自己怎么睡着的都不记得了。

    一觉睡醒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想起床发现自己完全动弹不得,腰跟被人碾碎了一样刺痛。

    回想起昨夜都让他后怕。

    在床上躺了许久,伯景郁才回来。

    见到庭渊醒了,伯景郁说:“我去给你弄些吃的,这两日要吃些好消化的。”

    庭渊微微有些脸红,“你也太过分了,这让我连床都下不去,他们肯定什么都会想到。”

    “想到又如何,你跟我是正儿八经地成了婚的,我们又不是没成婚的,你在紧张什么。”

    伯景郁将庭渊翻了个身,让他趴在床上,伸手去脱他的裤子。

    庭渊问他:“你要做什么。”

    “昨晚有些肿了,我看看今日消肿了没有,若是没有,我就再给你涂些药,免得你不舒服。”

    庭渊感觉自己尴尬到了极致,上一次这样,都忘了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伯景郁拍了一下庭渊的屁股,“我什么没见过,你还害羞。”

    庭渊将头蒙在被子里,不想理他。

    “还有点肿,给你再涂点药,过两天再下床走动。”

    庭渊嗯了一声。

    “你再帮我揉揉腰,太酸了。”

    伯景郁应下,与庭渊说:“现在渝州的防疫压力还挺大,疫病肯定结束得不会那么快,我们还要在渝州住上一段时间。”

    庭渊对此倒是没什么所谓,“我都行。”

    听到伯景郁叹息一声,庭渊问:“怎么了?”

    伯景郁便将他们调查出来的事情与庭渊说了。

    庭渊道:“是要查,但也不急,这种事情他们一个都跑不掉的。”

    伯景郁嗯了一声,心中依旧会有些惆怅,“只是我时常会想起那些死在我眼前的人,每日都在焚烧尸体,这些人原本可以不用死的。”

    庭渊伸出手去摸伯景郁的手。

    紧紧握住后,庭渊宽慰伯景郁,“正是因此,我们更要将这些官员绳之以法,让他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以慰这些死去的无辜百姓。”

    “这一次必须严查严惩,我绝不可能对他们手软一丝一毫,实在是太可恶了。”

    庭渊点了点头。

    胜国的贪污腐败太严重了,确实要严惩,若是从宽,那就是在姑息养奸。

    只有犯罪的成本变高,他们在犯罪的时候,才会有所顾忌。

    眼下是先将疫病完全治好,余下的之后再说。

    庭渊问:“吉州大坝坍塌了,还要重建吗?”

    伯景郁摇头:“暂且不知道,但人很难和自然环境作抗争,我想最好的办法就是鼓励大家迁移,往环境好的地方迁移,吉州的天气确实太糟糕了。”

    庭渊赞同地点头,“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很多人都不愿意离开自己的祖地。”

    伯景郁道:“暴雨台风连年都有,这种环境又种不了庄稼,与其留在这种地方受罪,不如往那些环境好的地方迁移,对于那些愿意迁移的,由我们朝廷来组织,而那些不愿意迁移的,那也就只能尊重他们的想法。”

    东州西部靠近京州和东府北府的地方山是挺多的,土地不够肥沃是真的,但也比留在东边遭受自然灾害侵扰要好太多了。

    伯景郁说:“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吧,实在不愿意,那也就真的没办法了。”

    “之前我走时说回来谈收养念舒和念渊的问题,你想好了吗?”伯景郁问庭渊。

    庭渊道:“我自然是愿意收养他们的,两个孩子我都很喜欢。”

    “那我就找个时间跟他们谈谈这个问题吧。”伯景郁提议。

    庭渊连忙摇头:“暂且不急,等过一段时间再说。念渊母亲的骨灰还没有与他父亲合葬,等这件事完成之后再说。”

    “那也好,那就等疫病结束之后,我们一起同去吉州,帮他修坟,等他母亲入土为安后,再与他说这件事。”

    伯景郁倒也是不急的,他全都庭渊的心意。

    渝州收纳了八万人,爆发了一波小规模的疫病,胜在防御得当,因为这次的疫病死亡的人不多,大多都被及时治愈了,一小部分体弱的没扛住,但终归没有大范围的暴发,也没波及别的县的百姓。

    随着疫情结束,时间也进入了八月份。

    朝廷派来的许多官员,后续的事情也能安排得十分妥当。

    距离过年还有五个月的时间,雨季也快要过去了,也到了抉择是回吉州重整家园,还是迁居别处,重新生活。

    伯景郁采取了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给每个人都发了安家费。

    每个人十五两银子,不论大人小孩,只要是人就给发钱。

    十五两银子算不得太多,也是许多人两年多的收入,若是前往别的地方,能够做盘缠,也能去到当地买一块地生存。

    至于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和那些失去子女的老人,由朝廷进行统一的安置,将来统一对他们进行赡养和抚养,也算是对吉州的灾情有了一个交代。

    老百姓对于伯景郁提出的这个解决方案算是很满意,毕竟过往那么多年,东州的衙门说赈灾,那也就是给口吃的,别的一概不管。

    而今伯景郁实打实地给了他们安置费,让他们每个人都能够被妥善安置,对于失去家园的百姓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安危。

    部分人选择迁居别处。

    朝廷会帮助他们在别处重新建立家园。

    而至于那些选择回到吉州生存的人,朝廷依旧会帮他们建立家园。

    看到大家都得到了妥善地安置,庭渊的心也踏实了。

    下一步他们该去给念渊的父母重新修坟,让二人得以合葬。

    彻底将事情解决后,一行人启程前往念渊和念舒的老家。

    第352章 郁安为渊

    吉州葵安城兴兰村。

    这里是吉州县南部三城之一,也是距离大坝最近的一座城池,兴兰村所处的位置在低洼处,整个村庄都被摧毁了。

    目之所及,皆是废墟。

    站在半山坡上看着低洼处的兴兰村,念渊低着头抽泣。

    庭渊将他抱起。

    念渊三十来斤,庭渊抱着他不算太吃力。

    念渊趴在庭渊的肩头抽噎,“先生,我的家,没了。”

    庭渊的手轻轻地在念渊的后背拍着,“以后有先生在,你就有家。”

    念渊的家就在村口,村口有一棵很粗壮的桂花树。

    金秋八月,桂花飘香,桂花树下吊着秋千。

    众人行至村落,念舒突然哭了起来。

    杏儿连忙哄着她:“念舒不哭,有什么都和姐姐说。”

    念舒抽噎道:“我想我阿爹阿娘了。”

    念渊的眼泪也一直没有止住过,他与庭渊说:“阿娘做的桂花饼最好吃了。”

    庭渊抱着念渊望着眼前粗壮的桂花树,对于念渊和念舒来说,这里不仅仅是他们的家乡,更是他们和父母一起生长过的地方。

    重回故地,两个孩子失了父母触景生情心中难受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庭渊与念渊说:“我曾经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只要活着的人永远记着他们,他们就不会消失。”

    “我会永远记着我的阿爹阿娘,不会让他们消失的。”念渊非常坚定地与庭渊说。

    庭渊柔声与念渊说:“我知道你一定可以做到,你的阿爹阿娘,必然十分疼爱你与妹妹,他们在天之灵,也一定希望你和妹妹能够好好地长大成人。”

    “把阿爹阿娘记在心里,以后长大成人了,再回来祭拜他们,让阿爹阿娘看看你们长大后的模样。”

    念渊坚强地擦去眼泪,“我一定好好地长大成人,出人头地,让阿娘和阿爹在天上也能为我欣慰。”

    一行人到了念渊的家里。

    念渊家的屋顶已经被台风卷走了,如今在他眼前,屋内的东西也是碎落一地。

    伯景郁担心庭渊抱着念渊会摔跤,从他怀里接过念渊抱着,几人入了念渊的家里。

    庭渊问:“念渊,你有什么东西想拿的吗?”

    念渊要去里屋,门口被房梁上掉下来的茅草堵住了,庭渊伸手搬开。

    念渊从里屋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匣子。

    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阿娘带着他们逃难的时候就已经带走了。

    他打开匣子,里面是母亲用木雕给他和妹妹做的小玩具。

    父亲平日在书孰里教书,母亲闲来会雕一些简单的小玩意贴补家用。

    念渊将东西收好后,又看向柜子顶部。

    他太矮了,够不着,伯景郁将他抱起。

    念渊得以看到柜子顶部的东西。

    上头还有一个匣子,里头装着父母成婚时的婚书。

    这婚书是雕刻的,没有被雨水侵扰。

    念渊说:“阿娘让我迁坟的时候,若是能找到这个东西,就放进她和爹爹的坟墓里。”

    庭渊摸了摸念渊的头。

    外面出现了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

    “你们是谁!”

    念渊看过去,是隔壁邻居,也算是他的亲戚,都没出五服的。

    “二爷爷!”

    看到念渊,被喊二爷爷的老人立刻朝他快步走来,“渊儿,渊儿。”

    老人急切地呼喊着,眼里瞬间闪烁泪光。

    又看到一旁的念舒,和抱着念舒的陌生女子。

    念舒扑进老人的怀里放声大哭。

    老人也是痛哭流涕。

    他唯一的儿子死在了堤坝上,儿媳也没挺过这次的疫病死了,如今他也是孤家寡人一个。

    村里的人四处逃难,只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他原以为,这村子,往后就剩下自己了,却没想到这两个孩子还在。

    “怎么不见你娘?”二爷爷问念渊。

    念渊哭着说:“娘死了,三叔三婶把我和妹妹扔在了半道上,卷跑了钱,差点我和妹妹就都死了。”

    “这两个黑心肝的东西!”二爷爷咒骂道,将念舒一并拉进怀里。

    庭渊等人在一旁看着,见这世上还有两个孩子的亲戚在世,他也是替两个孩子感到高兴的。

    二爷爷问念渊:“那你们是怎么回来的?你娘的尸体被埋在了何处?”

    念渊走到庭渊身边,拉住庭渊的手说:“是先生和其他的哥哥姐姐救了我们,把我们送回来的。”

    二爷爷立马和庭渊他们致谢:“多谢你们把两个孩子送了回来。”

    庭渊道:“这些是我们应该做的。”

    老人觉得庭渊这话说得很奇怪,他们与孩子无亲无故,实在是谈不上应该二字。

    庭渊也不多言。

    老人说:“你们稍等一下,我回屋去给你们取酬金。”

    庭渊忙道:“不必,我们此行把念渊和念舒送回来,不是为了收取酬金,而是为了帮他们将父母合葬。”

    老爷子上下打量着庭渊,还有周边这些人,看着他们也不像是缺钱的样子。

    老爷子说:“既然是合葬,我带你们去念渊父亲的坟墓。”

    念渊父亲的坟墓在朝阳的山坡上。

    山坡不高,从村子出去往右边小路上去,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能够到念渊父亲的坟墓。

    这里该是他们这个村子的坟地,周边还有不少坟墓。

    念渊出村时采摘了不少桂花捆成了花束,放在他爹爹的墓碑前,拉着念舒给他的爹爹磕了三个头。

    念渊母亲的骨灰罐子在惊风手里。

    这里土质松软,几人用铲子很快就把坟墓刨开了。

    本该是要给念渊的父母重新买上一副棺木的,可吉州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棺木早就被卖完了。

    做棺木生意的人大多也都跑了,想做也找不到人帮忙做。

    无奈他们空手而来,想着既然知道了他们的父母埋葬在何处,来年重新做上一套棺椁,再把坟修得漂漂亮亮的。

    撬开了棺木,惊风将念渊母亲的骨灰太子放入棺材里,重新封棺。

    原本这些该是念渊做的,庭渊考虑到他现在年纪太小了,且他的父亲刚死不到一年,现在尸体必然还没有白骨化,不好让念渊和念舒看到他父亲如今的模样。

    念渊父母的坟,庭渊和伯景郁也帮着一起修了,别家的坟是用土包修建的,念渊父母的坟墓,庭渊他们特地用了石头,这样能够确保将来再有台风或者是暴雨,父母的坟墓不至于被冲开或者刮散。

    修完坟墓已经是下午了。

    庭渊他们准备了纸钱和香火,贡品也没少准备。

    一一摆上后,念渊和念舒重新跪地上香烧纸钱。

    庭渊他们谁都没有打扰,在一旁耐心地等待着。

    老爷子看到这一幕,其实还挺感动的。

    一行人从山上下来,老爷子拉着念渊和念舒,与庭渊他们说:“往后这两个孩子,我会当作亲孙子亲孙女一样的疼惜,多谢你们把孩子送回来,今日/你们所做种种,我都记在心里,日后我必然让孩子们铭记于心,日日为你们祈福。”

    他这般说,庭渊和伯景郁对视一眼。

    庭渊道:“您的意思是您以后会养着这两个孩子?”

    老爷子点头:“我已经没有亲人了,这两个孩子也算是我的亲人,我自然不会让他们饿着。”

    庭渊看向老人的眼神有些复杂,论血缘和亲近,这老人和两个孩子之间的关系确实比他们亲近得多。

    人家要收养孩子,也是合情合理。

    只是庭渊已经想好了要收养念渊和念舒,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他和伯景郁这辈子怎么都不可能有孩子,和念舒念渊又十分投缘喜欢他们。

    庭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与这两个孩子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若他和老人抢孩子,倒成了名不正言不顺。

    伯景郁上前与老人说:“老人家,是这样的,我们送孩子回来之前,没有想过这里还会有他们的家人,我们已经决定好了收养两个孩子……”

    老人家攥紧了两个孩子的手说,“但我是他们的亲戚,如今我还活着,这孩子自然是该由我来抚养。”

    庭渊道:“孩子已经三四岁了,老人家,要不就让孩子自己选择跟谁吧,若他们选择留下跟着你生活,我们立刻就走,绝不多留,可若他们选择和我们一起离开,也希望老人家能够成全我们。”

    老人看着庭渊,将两个孩子的手拉得更近,仿佛他是要偷孩子,他说:“我是他们的亲人,自然该是由我来养,三四岁的孩子能有什么思考能力。”

    念渊在此时开口:“二爷爷,我要跟着先生。”

    老爷子与念渊说:“我才是你的亲人,你不跟着我,你跟着外人,他们对你不好怎么办?”

    “不会的。”

    念渊挣脱了老爷子的手,扑向庭渊。

    庭渊一把将他抱起。

    念渊紧紧地抱着庭渊的脖子:“先生对我很好。”

    老人随即说道:“那就念舒留下跟着我,念渊你们带走。”

    庭渊摇头:“不行,两个孩子是彼此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不能让他们再分开了。”

    念渊也说:“我答应过阿娘,不能扔下妹妹,妹妹要跟着我。”

    念舒也想挣脱老人去找念渊,“我要跟着哥哥,我要跟着哥哥。”

    老爷子与念舒说:“跟着二爷爷不好吗?二爷爷肯定会把你当成亲孙女。”

    念舒坚定摇头:“不,我要跟着哥哥,我要哥哥。”

    庭渊道:“老人家,这两个孩子都想跟着我们,我们能够给他们更好的教育,更好的生活,绝对不会亏待他们分毫的。”

    “你拿什么保证你会一直对他们好,你们对他再好,能抵得过我们血脉亲情吗?”

    庭渊问念渊:“你确定以后都要跟着我吗?还是你也想跟着二爷爷一起生活?”

    念渊非常坚定地说:“我要跟着你,先生,我要跟着你。”

    庭渊又看向念舒:“念舒,你要跟着谁?”

    念舒:“哥哥,我要哥哥。”

    庭渊又与老人说:“老爷子,两个孩子无论如何都是分不开的,他们选了我,我一定会对他们负责,我也知道老爷子是怕我以后对他们不好,或者别有图谋,老爷子完全可以放心,我一定把他们当作我自己的亲孩子,若非如此,我们就不会大老远地把孩子母亲的骨灰送回来,帮他们重新修坟了。”

    老爷子看庭渊如此诚恳,心中有几分动容,从他们的表现来看,对两个孩子的疼爱不是假的。

    两个孩子依赖他们,也不是假的。

    庭渊道:“您无非就是担心我们对孩子不好,若您实在不放心,不如就随我们一起离开,多养一个老人,对我们来说也不是什么负担。”

    庭渊说出这话,老爷子心中已经是动摇了七八分,“你是要连我一起带走,连我一起养着。”

    “是。”庭渊很诚恳地说:“从血缘关系来说,你确实比我们与孩子之间的更亲近,你也确实比我们更有资格来养这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选择了我,您不愿意,那我只能连着你一起养,如此,你既能看到孩子,孩子也算是跟着我们,不用分离。”

    老爷子摆了摆手:“不必了,这是我生长的地方,我在这里住了一辈子,死也要死在这里。”

    他松开念舒,“既如此,这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们来抚养,我想你能说出来我一起养的话,便不会苛待了两个孩子。”

    “谢谢。”庭渊抱紧了念渊。

    念舒也朝他们走过来。

    伯景郁快步上前,将念舒一把抱起,与老人说:“多谢,以后我们一定会照顾好这两个孩子的。”

    老人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们。”

    老人不愿意离开村落,时间也不久了,他们一行人与老人告别后,离开了这里。

    庭渊和伯景郁、念渊、念舒坐在同一辆马车里。

    今日既然已经和老爷子都把话说开了,他们答应念舒和念渊的事情也已经办到了。

    庭渊就想着索性一次就把话说开。

    “念渊,念舒,我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你们的意见。”

    念渊大概已经猜出了庭渊要问什么,“先生,我已经说过了,我愿意。”

    庭渊道:“那我也还是要问一句,念渊,念舒,你们愿不愿意,从今往后跟着我和伯叔叔,做我们的孩子。”

    念舒有些不理解:“什么是做你们的孩子?”

    庭渊解释道:“以后我们就是你们的养父,你和哥哥就是我们的养子养女,虽非亲生,但我们会把你们当作亲生子女对待,以后你们可以唤我们父亲或者爹爹。”

    “念舒有自己的爹爹,为什么还要喊你们爹爹。”念舒不明白。

    念渊则是很清楚,他道:“先生,我愿意的,我愿意做先生的孩子,但我同样也是我父母的孩子。”

    “当然,你始终是你亲生父母的孩子,我们不会想要去取代他们的位置,他们始终都是你们的父母,是你们要一辈子铭记在心的人。只是比起从前,你们会再多两位父亲疼你们爱你们。”

    念渊点头:“我愿意的,先生。”

    不单单是为了活下去,又或者说,早就不是为了装乖巧而活下去。

    念渊虽小,可他能分得清谁对自己好。

    这些人对他都很好,即便他们不收养自己和妹妹,也绝对不会亏待他们。

    庭渊对他实在是太好了,在他心里,这些人虽赶不上自己的亲生父母的地位,却是他视为非常重要的人。

    他不想和庭渊他们分开,想永远都在他们身边,若非如此,当初他也不会因为庭渊和伯景郁可能会有自己的孩子,而抱着庭渊哭一场。

    念渊说:“我真的愿意的。”

    他心甘情愿地跟庭渊他们走。

    庭渊朝他伸出手,“你们若是愿意,往后,我们也不会再有别的孩子,只会有你们。”

    “愿意。”念渊朝庭渊扑过去。

    庭渊接住他,“好,我知道你的想法了。”

    念舒说:“哥哥愿意,我也愿意。”

    庭渊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念舒问:“那是不是以后我们会一直跟着你,还有杏儿姐姐。”

    庭渊点头:“对,以后你们会跟着我们,还有杏儿姐姐。”

    “好耶,我要跟着哥哥姐姐们,舒儿喜欢你们。”

    庭渊将两人都抱进怀里,“我们也喜欢你们。”

    伯景郁伸手去抱念舒,“念舒,到我这里来,你们两个都坐在庭渊叔叔的腿上,他受不住。”

    庭渊摇头:“没事,他们加起来也不过六七十斤,可以的。”

    念渊主动去了伯景郁的怀里,这是他第一次不那么害怕伯景郁。

    庭渊见状,心中也很开心。

    从渝州来二人老家这段时间,伯景郁一直都在陪伴两个孩子,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搞得也挺好,念渊也是肉眼可见地没有那么害怕伯景郁了。

    伯景郁这般,不仅仅是为了庭渊高兴,也是知道,既然要收养两个孩子,就该担起做父亲的责任。

    伯景郁与念渊和念舒说:“从今往后,你们就是我和庭渊的孩子了,我也不会强迫你们叫我父亲,但有一点你们要知道,身为我的孩子,我对你们肯定会有很高的要求,不会再和从前那么放纵,若是做错了事情,我是要管教你们的。”

    念渊点了点头。

    念舒整不明白,但她说:“娘说了,舒儿是乖孩子,舒儿会听话的,不会惹你们生气。”

    庭渊捏了捏念舒现在圆嘟嘟的脸说:“是,我们念舒最可爱,最乖巧了。”

    念渊说:“先生,我也很乖巧的。”

    庭渊点头:“对,我们念渊也很乖。”

    伯景郁则是与念渊说了另一个问题,“念渊,既然我和庭渊收养你和念舒,那我们自然也算作你的父亲,子避父名,他叫庭渊,你叫念渊,你们用着同一个字,你的名字是你的父亲给你起的,有特殊的意义,我不会改你的名字,但我想为你取一个表字,往后称呼你的表字,可行?”

    庭渊倒是不太在乎这些,伯景郁之前也没有与他说过这些,当他听到伯景郁这么说时,有些意外,“其实不必如此,我不计较这些。”

    伯景郁却摇头:“你自是可以不计较,可我不行,我既收养了他们兄妹,从今往后,他们便不单单只是你我的孩子,更是齐天王和王妃的孩子,哪怕是养子养女,不说将来长大以后承袭我的王位,那也是记在你我名下的,若念渊真的与你同用一个字,将来对你的名声有影响。”

    “你是庭渊,但你同样是我的王妃,我是伯景郁,也同样是胜国的齐天王。何况荣灏的孩子叫盛鸢,若盛鸢将来真的成了女君,也要避讳她的名字。”

    念渊听不太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什么王位一类的他都不懂,但伯景郁说他的名字要避讳庭渊的名字,这个他听明白了。

    念渊:“要给我改名字吗?”

    伯景郁摇头:“不,不改,只是再给你多起一个表字,就像小名一样,往后大家称呼你表字,便不会直呼你的姓名。”

    反正只是多一个名字,他原来的名字也还用,一个名字是亲生父亲给的,另一个名字是养父给的,亲生的父亲给了他生命,养父给了他新生,往后他和妹妹不必四处飘零,有养父为他们撑腰,爱护他们,多个名字也没什么不好。

    念渊点头同意:“好,先生给我取一个吧。”

    庭渊看着伯景郁,又看了看念渊。

    “容我想想。”

    这一想,便想到了晚上。

    洗完澡后,庭渊坐在床边整理头发。

    给人起名这种他一点经验都没有。

    庭渊看向伯景郁:“你帮我想想。”

    “我不帮,念渊说了,要你想。”

    “我想不出来。”

    伯景郁说:“不着急。”

    庭渊想了很久很久,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一个很好的想法。

    “不如就叫遇安。”

    伯景郁问:“哪两个字?”

    庭渊拉过伯景郁的手,写下这两个字。

    “遇安。”伯景郁轻声念着。

    而后/庭渊又说,“算了吧,这又与你同音了。”

    伯景郁问:“为什么是这两个字,有什么含义吗?”

    庭渊道:“按照我们那边的拼音,渊字的拼音是yuan,遇安二字的拼音合起来就是yuan,是遇安,也是渊,同样我也希望他能够遇事安顺,随遇而安。”

    伯景郁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很有深意:“那就用这个吧,挺好的名字。”

    庭渊摇了摇头:“换一个吧,与你撞了同音的字。”

    伯景郁道:“这是他的表字,就算是音相同,不同字,也没关系。我觉得遇安二字就很好。”

    “真的没关系吗?”庭渊问。

    伯景郁点头:“嗯,没关系,就用这个。”

    庭渊轻轻一笑,“好,那就用这个。”

    其实还有一重意思,但这一重,他不想让伯景郁知道,他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第353章 监牢对峙

    隔日念渊过来找他们,庭渊就将自己给念渊取的表字告知了他。

    并将其中更深层次的含义也一并告知了他。

    念渊听完后,高兴地与庭渊说:“先生,我喜欢这个名字,我以后就叫遇安了。”

    庭渊将他抱起:“你既是亲生父母的儿子念渊,也是我与伯景郁的儿子遇安。”

    念渊点了点头,又问:“那我要改姓吗?”

    庭渊看法伯景郁,随即与念渊说:“念是你的本姓,往后你和妹妹跟着我们,不如就在前面加上你伯叔叔的姓。叫伯念渊,可好,若不愿意,那就还是叫念渊。”

    伯景郁在一旁说:“也不一定非要跟我姓,跟你姓也是可以的,叫庭念渊……算了还是跟我姓吧。”

    本意要给念渊取表字就是为了避庭渊的名字,这下又绕回去了。

    伯念渊,也没有什么不好。

    念渊更想跟着庭渊姓,但他也知道,庭渊和伯景郁早就成婚了,他们是一家人,跟谁姓都一样。

    他与庭渊说:“遇安都听先生的。”

    伯景郁听念渊已经自称遇安,便道:“那就念渊随我姓,念舒随你姓。”

    “念舒也一并随你姓吧,兄妹二人就别叫他们分开了。”

    伯景郁:“这到头来两个孩子都跟了我姓,你捞着什么了?”

    “我捞着你了。”庭渊倒也不在意两个孩子跟谁姓,都跟着伯景郁姓也没什么不好。

    “念舒跟你姓,念渊跟我姓,就这么说定了。”

    庭渊:“你倒不如让念渊自己选。”

    “那只怕念渊想跟杏儿姓周。”伯景郁打趣。

    念舒确实很黏杏儿,她很喜欢杏儿,而他们这些人里,只有杏儿是女子,与念舒过世的娘年纪相仿,念渊才三岁,正是需要父母呵护陪伴的年纪。

    “那叫周念舒也是很不错的呀,何必在乎跟谁姓。”庭渊说:“不如就让杏儿收了念舒做干女儿,我看着也合适。”

    伯景郁伸手摸了摸念渊的头:“都行,总归这两个孩子,都是我们的。”

    他指着庭渊与伯景郁说:“知道往后该怎么称呼他吗?”

    念渊点头:“喊爹爹。”

    伯景郁还是挺喜欢念渊这股子机灵劲,起初他动了收养念渊念舒二人的心思,也是因为念渊巧合地和庭渊重了名,也算他一段机缘。

    庭渊抱着念渊说:“不喊爹爹也行的,只是一个称呼,你也可以继续叫我先生,或者哥哥,都行,但如果你喊我爹爹,我肯定会更高兴一些。”

    念渊有些犹豫,他有自己的爹爹,只是爹爹去世了,让他喊庭渊爹爹,他不是不愿意,就是会想起自己的爹爹。

    庭渊知道这对他来说很为难,他与念渊说:“没事,不勉强,以后等你想叫了再叫。”

    念渊看向伯景郁,叫庭渊爹爹,那伯景郁呢?总不能喊娘亲。

    伯景郁说:“喊父亲也行,喊爹爹也行,没那么重要。”

    念渊哦了一声。

    念舒还小,庭渊和伯景郁都不想和她谈论这些,随她,喜欢喊什么喊什么。

    许昊过来给庭渊诊脉,走的时候把念渊一并带走了,说要带他去玩。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庭渊问。

    伯景郁回他:“掉头去府衙,先追责吉州疫病官员弃百姓而逃的问题,再查吉州大坝坍塌的问题。”

    疫病刚刚结束,确实该给吉州的百姓一个交代了。

    先表个态,再将吉州大坝坍塌的事情调查清楚,倒也刚好合适。

    现在是八月份,等他们到府衙,估摸这八月半,九月之前足够将他们吉州疫病相关的官员追责表态。

    伯景郁与庭渊说,“霜风他们沿途巡查,这几个月除了进吉州帮忙,也去了其他地方巡查过,等我们处理完大坝坍塌的事情,也就差不多到年边上了。”

    他还没忘记自己当初对庭渊的承诺。

    “我说过,我要在北州的草原上与你成婚,一起去姻司娘娘树下许愿,明年夏天就能实现了,等后年我们就能在京城举办大婚,到时候就昭告天下,让世人都知道,庭渊是伯景郁此生最爱的人。”

    想象一下那个场景,庭渊就很期待。

    尽管在中州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成婚一次了,他仍旧期待北州和京城的两场婚礼,这对他来说,同样很重要。

    一场是在伯景郁的祖地能让伯景郁高兴,另一场则是给天下人看的。

    “巡查之路漫长,以前我总以为,我会死在巡查的路上,或者陪你巡查结束后,我的生命也就到了尽头,如今看来,我能再活个七八年,巡查结束后,我们还能过几年清静的日子。”

    当在这世上了无牵挂的时候,死亡并不可怕,可当自己在世上有了牵挂后,死亡便成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庭渊知道,自己再怎么苟活,也没有和伯景郁白头到老的那一天。

    所以余下的日子,他更珍惜,他怕自己不能更多地陪伴伯景郁,把他一个人丢下,让他余生孤单一人。

    如今他们收养了念渊和念舒,往后就算他不在了,伯景郁也还有两个精神寄托,庭渊相信他一定会把两个孩子养好。

    他在这世上没多少朋友,除了远在中州的呼延南音和远在京城的哥舒琎尧,相熟的都在这里了。

    与呼延南音相伴的那些日子,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实在是太久远了。

    想来,他是越发地期待,巡查结束之后,他能够和伯景郁过两个人的小日子。

    伯景郁与庭渊说:“等巡查结束了,我们就不必四处奔波,到时,你想做什么,你想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你且先带我去北州,看你所说的满天星河,随风飘动的草地,还有那些月光下会飞舞的萤火虫,再去姻司树下,与我成婚,定下生生世世的契约,来世你还要与我相伴。”

    伯景郁从背后搂着庭渊,将他圈禁在自己的怀里,“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都会做到。”

    喁稀団7

    几日后,一行人到了东府的衙门。

    入住官驿,正好是中午。

    伯景郁想吃过午饭后去一趟衙门找知府,处理吉州逃跑的那些官员。

    问庭渊:“饭后你可要随我一同前往?”

    庭渊摇头:“我便不去了,我想今日去集市上买些面粉,还有桂花。”

    “你弄这些做什么?”伯景郁不解:“可是有什么想吃的糕点?”

    庭渊道:“念舒不是喜欢吃她娘做的桂花饼,桂花马上就要过季了,再不做,今年念舒就吃不上了。”

    伯景郁一想也是,与庭渊说:“那我让惊风随你一起,等晚上我回来了,再陪你给念舒做桂花饼。”

    “好。”

    庭渊又说:“我还想给两个孩子买些新的衣裳鞋子,再买些玩具。”

    “买什么都行,只要你喜欢,孩子们喜欢,就都随你。”伯景郁将钱袋子拿给庭渊,“我们不缺钱。”

    庭渊接过。

    伯景郁又说:“正巧你都要去买米,不如就顺带买一些米面,实在不行就买些米回来我自己磨也行。”

    “你要这做什么?”

    “当然是做你爱吃的米糕了。”伯景郁说:“当初在中州时,见你爱吃专门给你学的,这一路忙来忙去,倒也是忘了给你做,既然要给舒儿做桂花饼,怎么能把我的心肝宝贝落下。”

    “你还能做吗?”庭渊都忘了那米糕的味道,算起来伯景郁也是好几年没给他做过了。

    伯景郁:“我记性还是挺好的,今晚试试,要是我做不好,那就只能请你多担待了。”

    庭渊轻松一笑:“好,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不做饭的人,没有挑食的资格。”

    伯景郁出了门后,庭渊叫上杏儿平安他们,带着孩子一起出门。

    逛街什么的最是累人了。

    伯景郁和赤风飓风一同到了府衙。

    知府沈文清再见伯景郁,不敢造次。

    当初伯景郁来府衙找他调配人手时,他倒也没有过于难为伯景郁,那时不知伯景郁的身份。

    在吉州集中营时,他跟随霜风一起,这才得知伯景郁真正的身份是齐天王。

    当时伯景郁赶着回渝州,就没与他多接触。

    如今再见,沈文清立刻弯腰行礼迎接,“臣东府知府沈文清参见王爷。”

    “免礼。”伯景郁随意一抬手,迈着大步进堂屋,问:“吉州的县令和他手下一众官员,都抓到了吗?”

    沈文清立刻道:“都抓到了,人如今正在府衙的监牢里,已经关押多日,王爷可要现在审问,若是要,我现在前往监牢,将他们提出来,供王爷审讯。”

    伯景郁道:“不必,本王亲自去监牢审,带路。”

    沈文清走在前头,带着伯景郁前往监牢。

    伯景郁提醒:“我的身份只是钦差,切莫暴露。”

    “是,下官明白。”

    府衙的监牢七拐八拐,关押着各种罪犯,吉州涉案的官员,跑路的有一百来个。

    北部三城的官员并未跑路,南部三城的全都跑了。

    伯景郁穿梭在监牢之间,看着这些被关在监牢里,已经沦为阶下囚的官员。

    问:“谁是吉州县令?”

    左边第三间牢房里一名中年男子站起身,“我是。”

    他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谁,但看知府都在他身后,此人的身份想来是不简单的。

    伯景郁往前走了几步,来到监牢外面,隔着囚桩,他看到牢里的吉州县令。

    “叫什么名字?”伯景郁问。

    沈文清说:“他叫江峰。”

    伯景郁问他:“江峰,你可知罪?”

    江峰连道:“我不该弃城而逃,弃城内百姓于不顾,我甘愿受罚,只求大人能够放过我的家人,他们是无辜的。”

    伯景郁道:“你的家人是无辜的,因为这场疫病治疗不及时,死去的吉州几万名百姓,他们就不无辜了吗?”

    江峰替自己辩解道:“大人,不是下官有意扔下吉州的百姓,而是,吉州的疫病来势凶猛,又有暴雨又有台风,还有海水倒灌,百姓们冲进县衙□□,不听我的安排,我这是不得已,才带着家人逃往隔壁县暂避。”

    “原是要等家人安顿好后,再返回吉州,可知府大人下令,任何人都不得放任吉州的百姓流窜,也不给吉州的百姓提供援助,没有药物没有援助,我就算回了吉州,也是于事无补。”

    沈文清指着吉州县令江峰说:“大人,他这完全是在污蔑下官,下官确实有下令,禁止吉州的百姓乱窜,那也是因为吉州的县令治理不力,若下官不加以限制当地的百姓往外逃窜,到时苦的是整个东州的百姓,下官之心,明月可见,请求大人明鉴。”

    伯景郁看向沈文清,“你可以下令封锁吉州,不允许吉州的百姓离开吉州,避免其他各县的百姓被疫病感染,但你为何不往吉州运送救援物资,不派人手进吉州救援,而是彻底封闭吉州与外界的沟通渠道,让他们在吉州自生自灭?”

    无论沈文清怎么狡辩,这也是不争的事实,这是伯景郁亲眼所见的。

    沈文清连忙解释道:“吉州的官员向我们隐瞒了吉州爆发疫病的事实,因此我们并未提前做好准备,在我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吉州的百姓半数逃离了吉州,前往其他各个地区,谁都无法确定,逃离吉州的那部分百姓身上有没有沾染疫病,会不会让整个东州陷落,我们手中所持有的疫病药量也不过十日的量。”

    “若我们真的全力驰援吉州,在朝廷没有救援物资抵达,东州爆发大规模疫病,没有足够的药物用来抑制疫病,不出十日,整个东州的几千万百姓,都将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沈文清脆地,“大人,我下令管辖的各个县不允许放出吉州百姓离开吉州,实在迫不得已。”

    江峰指着沈文清说:“你撒谎,分明就是你迟迟不对我们进行援助,吉州南部三城都被暴雨和堤坝坍塌倒灌的海水肆虐,台风又不断侵扰着南部的百姓,我们将城内所有的药物全都发放下去,给百姓避灾,我也不止一次上奏,请府衙援助,府衙的援助物资迟迟不见进入吉州,这才导致吉州南部的百姓不够防治疫病的药物,从而导致疫病在吉州境内扩散,大批百姓逃离吉州。”

    “我等是逃离了吉州,可那也是在吉州坚守了一个多月,若我们再不逃离吉州,衙门则将彻底被百姓攻破,我们的家人也将无一幸免,我等都愿意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是我们对不起吉州的百姓,但同时我也要问沈大人一句,因何,不给我吉州的百姓送药!因何对我求援的奏折,视而不见。”

    伯景郁看向沈文清。

    沈文清竖起三指,“下官对天发誓,从未收到过任何,吉州官员的奏本,否则我等也不至于多日无动于衷,等到吉州疫情扩散了,才不得已将吉州通往外界的路封闭。”

    “你撒谎!”吉州的县令江峰双目突出指着沈文清说:“你在撒谎,我吉州上奏多封,连番催促,分明就是你不愿调集物资给我们,这才导致我们吉州情况恶化。”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伯景郁也是被他们吵得脑袋疼,他问吉州的县令,“你既然说你上奏多次,那可有奏章副本?或者别的凭证?”

    转而他又看向沈文清:“你说他并未上奏,那你可有他没上奏的证据?”

    沈文清说道:“哪些官员送来奏本,府衙负责接收奏本的主簿都有记录,我从未收到吉州上报所谓的疫病求援的奏本,也从未收到他上报吉州疫病情况的奏本。”

    “去将记录本拿来。”

    沈文清身边的官员迅速离去。

    赤风见状跟上。

    伯景郁则看向江峰:“吉州大坝坍塌之后,你都做了什么?”

    江峰道:“下官身为吉州县令,自当是万事都以吉州为先,大坝坍塌后,吉州遭遇了海啸,吉州南部最靠南的城池完全被海水淹了,下官在得知此事之后,一直在组织救援,并往灾情最严重的地方运送药物和粮食,同时下官上奏和知府大人求援。”

    “吉州的大坝为何会坍塌?”

    江峰摇头:“下官不知,大坝虽在我吉州管辖地区,可大坝工程建设完全不归我吉州官员管理,都是指定的官员负责监工,下官也不明白,为何预计用几十年的大坝,建立之后半年都没撑到,就突然坍塌。”

    伯景郁又问沈文清,“吉州的大坝坍塌之后,你可让人往吉州运送过救援物资?”

    沈文清道:“有过,也正是因此,我们其他各处手中所剩余的物资才不够多,大人有所不知,我们东府是整个东州受灾最重的地方,连年受灾,不是台风就是暴雨,偶尔还会有洪涝,本就是自顾不暇,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还是尽力援助了吉州,若非吉州的县令隐瞒了吉州实际的情况,吉州也不至于走到今日这个下场。”

    伯景郁又问江峰:“那你可曾接到救援的物资?”

    江峰道:“一开始下官确实接到过他们的物资,用来救吉州大坝坍塌之后的灾情,但那段时间吉州一直被暴雨和台风侵扰,按理说大坝坍塌,身为州府官员,应当及时前往坍塌地点调查大坝坍塌的原因。”

    伯景郁赞同地点头,这是必然的,这么大的事情,州府不可能瞒下,一定需要上报。

    而伯景郁在得知吉州大坝坍塌之后,就派人回京打探情况了。

    探子给的回信是京城确实收到了吉州大坝坍塌的情况,却未收到任何有关吉州疫病的上报,也无任何请求朝廷援助的奏折,因此并无援助物资进入吉州。

    真正开始准备治疗疫病的药,以及其他物资,还是伯景郁往京城递消息调配时才开始准备的。

    两人都在把责任往对方的身上推。

    但都拿不出实际的证据,证明对方没有援助,或者是证明对方没有求援。

    听他们吵架,伯景郁觉得烦躁。

    伯景郁问沈文清:“东州常年遭受疫病困扰,灾后发放防疫物资,是东州的生存指南之一,为何在吉州大坝坍塌,受灾严重的情况下,你没有持续性地派人往吉州运送物资?”

    沈文清说:“吉州的情况确实危机重重,可我其他地区的情况也不轻松,我不是吉州一个县的知府,我更是东府其他各县的知府,再怎么援助,我也不可能源源不断地往吉州援助,何况他们还隐瞒疫病。”

    问题又绕回来了,吉州县令是否给沈文清上了求援的奏本。

    这时,赤风也将取来的记事簿交给伯景郁。

    伯景郁翻开查阅,在吉州受灾那段时间,吉州确实有上奏本,几乎每日都有。

    官员奏本通常情况下都要留底。

    赤风将这些留底的东西一并取了过来。

    伯景郁当场翻看。

    奏本之中,并未提及吉州有疫病,也并未请求援助。

    伯景郁将奏本递给吉州县令:“你自己看。”

    江峰接过之后,看了与伯景郁说:“请求大人寻找原奏本,原奏上并非这样写的。”

    沈文清道:“还请大人还我公道,这奏本向来是一比一的抄录,就是为了留底将来对证,原奏本自然是会发回奏本原处,由原处的人收存保管。要想弄清楚我这奏本是真是假,只需要找到原奏本比对,就可以知道。”

    吉州的县令江峰说:“吉州大雨,又有疫病,衙门早就失守,我等都被迫退至旁县,我去哪里寻得奏本!”

    沈文清:“奏本事关重要,身为朝廷命官,你只顾得自己逃命,顾不得带走奏本,本也是你之过。”

    而后他又与伯景郁说:“请大人思索一下,若他真想来日证明自己的清白,必然会将奏本带走,以此来证明我收到了他的救援请求,却袖手旁观!可偏偏他手里没有这项证据,我的手里有抄录的抄本,我不可能事先就知道他的手里没有原本,还请大人还我一个清白。”

    抄本在手,伯景郁对沈文清的话多了几分信任。

    他看向江峰:“你走之时,奏折可还在衙门内?”

    “下官走时,本就想将家人安置好后,再重回吉州,主持大局,并未想过要带走奏折,下官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会料到会有今日这一番对峙,自然也就不可能提前带走奏本来和沈大人对峙,让沈大人对我倒打一耙。”

    伯景郁也不会贸然全然相信沈文清,他道:“照此说来,奏本应该还在衙门内,只要没有人偷走,自然能够找到奏本,以此来对峙,到底是你二人之间,谁在撒谎。”

    沈文清道:“下官支持大人去衙门寻得原来的奏本与下官手里的抄本对峙,还下官清白。”

    第354章 百口莫辩

    江峰也道:“下官也支持大人前往吉州寻找奏本,还下官清白。”

    伯景郁问监牢里其他的官员:“你等可有话说?”

    “大人,我等确实在吉州苦撑数日,还望大人明察。”

    “退离吉州,实属形势所迫,请大人明察。”

    “大人,我等身为吉州的官员,吉州灾患之大,又怎可能是我们能瞒得住的,此事已是杀头重罪,我们不可能明知故犯。”

    此话伯景郁倒也有几分相信,官员弃百姓先逃,虽说以往也发生过,但沈文清对江峰的指控,确实有几分存疑。

    若要去吉州的衙门找奏本来验证两方的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伯景郁看向沈文清,说:“我自会派人去吉州寻找奏本,至于江峰,由我带回宫驿看押。”

    他怕其中另有隐情,到时江峰遭人灭口。

    又道:“吉州的官员被看押在此,若有任何人出问题,我唯你是问!”

    沈文清不敢忤逆伯景郁的意思,江峰由他领回。

    赤风和飓风带着江峰随伯景郁出了衙门后,与伯景郁说:“我这就去吉州,找奏本。”

    飓风把江峰往赤风那边推了一下,说:“这次我去。”

    “我去。”

    飓风坚持道:“该是我去,当初率先领队入吉州探查情况的就是你,一走几个月杳无音讯,现在你也算是半个有家室的人,有人等了。”

    伯景郁也想到了杏儿,赤风这一走,必然又是好些日子不在,便道:“飓风去,赤风你留在我的身边,一是为了杏儿不为你担忧,二是让庭渊也少操心一些,杏儿若是终日忧心,庭渊必然也要忧心。”

    飓风拍了拍赤风的肩膀,“刚回来,多陪陪杏儿,下次换你去。”

    说罢,飓风上马,与伯景郁和赤风拱手告别后,便快速朝出城的方向离去。

    赤风警告性地看了江峰一眼:“你最好是说了实话,若是你说了假话,待事情水落石出,我必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江峰没有说话。

    庭渊领着孩子们买了许多吃食和所需的物品,前脚刚到官驿,准备拎东西入内,惊风叫了守卫帮忙。

    就见马蹄声传来,抬眼望去,伯景郁和赤风已经回来了。

    伯景郁见庭渊手上拎着东西,快步到了庭渊跟前下马,接过他手上的东西,“我来提。”

    庭渊便转身抱起了念舒,“你们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快,两个时辰都不到。”

    伯景郁说:“事情出了些偏差,得调查清楚。”

    庭渊看到赤风还带着一个人,问:“这谁?”

    “吉州的县令江峰。”

    “就是那个弃吉州百姓于不顾的狗官?”

    “此事仍旧存疑。”他与庭渊说:“我们入内再说。”

    而后伯景郁将他去他们问出来的东西,全都告知庭渊。

    “照这么说,他们的话倒也真有几分道理。”

    伯景郁赞同地点头:“也正是因为他们的话有几分道理,所以我才把江峰带回来,放在眼皮子底下。”

    “可若这沈文清有问题,此举,无疑是打草惊蛇。”庭渊有些忧心。

    伯景郁道:“不打草,如何能够惊蛇,真金不怕火炼,他若真有问题,自然会跳出来。”

    “我是怕飓风一人前往吉州,会有危险。”

    伯景郁道:“不必忧心,飓风的武功不差,沈文清要真有问题,不会傻到截杀飓风,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倒也是。”庭渊转念又道:“可若江峰所言为真,那沈文清的目的又为何?”

    “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暂且还无头绪。”伯景郁看时间还早,与庭渊说:“今日东西你都买齐了吗?”

    “齐了。”

    伯景郁拉起庭渊的手:“走,为夫为你做/爱吃的米糕去。”

    庭渊跟着伯景郁一起来到厨房,厨子正在准备晚饭。

    伯景郁撸起袖子,净手之后,为庭渊做米糕。

    庭渊则是在一旁清洗采摘的桂花,打算为念舒做桂花饼。

    这桂花糕他倒是听说过,这桂花饼,他也是头一次听说。

    做饭的手艺庭渊一向是没有的,也就能用电饭煲煲汤做做煲仔饭这些,上学吃食堂,上班也吃食堂,偶尔和妈妈一起吃饭。

    光是和面,就已经难为他了。

    杏儿听说他们在厨房,就猜他们肯定是来给念舒和念渊做桂花饼了。

    杏儿撸起袖子说:“公子,这个还是我来吧。”

    庭渊:“这本该也是我来做,才能尽显心意。”

    杏儿说:“你的心意已经很满了,或者我指导你做,我问了念舒和念渊,他们说的桂花饼的做法,应该和我们居安城的桃花饼做法差不多。”

    杏儿找了一个盆过来,将面粉倒进盆里,又拿了一碗清水过来,与庭渊说:“做饼要和面,我来和,你不会,万一弄不好,还糟蹋粮食,等我和好了面,你跟我一起包就是了。”

    庭渊还真就不会和面,饺子倒是自己包过,但那都是在市场上买的现成的饺子皮。

    伯景郁在一旁笑看着庭渊,说:“就让杏儿来吧,你的心意真的很满了,去领孩子们玩吧。”

    庭渊看了看杏儿和伯景郁,这还真是,没有一样是他能干的。

    念舒和念渊跟着庭渊一起凑热闹,围观他们做饭。

    鲜花饼的花最好是用干花,口感要好一些,庭渊用簸箕将桂花拿到太阳底下晒,估摸着等要用的时候,上面的水分就能干了。

    透过窗子,看着厨房里,和厨师们一起忙碌的伯景郁和杏儿,庭渊觉得此刻也挺幸福的。

    或许来这个世界,就是为了让他弥补,自己在原来世界里,过往二十八年都不曾拥有的情意。

    亲情,爱情,友情,在这一刻,有了很好的体现。

    和杏儿念舒念渊之间,姑且算得上亲情。

    和伯景郁之间是爱情。

    和惊风赤风他们则是友情。

    某种意义来说,也算得圆满,不枉他来这世上走这么一遭。

    念舒很喜欢买来的小兔子,走哪都带着,这会儿拿菜叶子正在喂小兔子,学小兔子吃东西的样子。

    念渊则是很安静地坐在庭渊的身边,吃着庭渊给他们买的小零食。

    庭渊注意到念渊将零食一分为二,他问:“为什么要分呢?”

    念渊将包好的那部分收进自己随身的包包里,这包还是杏儿给他们做的。

    念渊说:“因为很好吃,不能一天就吃完,要留一部分明天吃。”

    庭渊想到念渊以前带着妹妹流浪过,加之他们家住在村里,吃穿不愁,但要说再多的钱,怕是也没多少,伸手摸了摸念渊的头,“不必留,你想吃就吃。”

    庭渊将钱袋子给念渊看:“我们有很多钱,想吃什么都可以。”

    念渊看了一眼,确实有挺多的,他将钱袋子还给庭渊,与庭渊说:“钱要花在刀刃上。”

    庭渊被逗笑了:“你还知道钱要花在刀刃上呢。”

    念渊点头:“那当然了,我娘说了,每一个铜板,都该有它的去处,不要浪费。”

    “我想让你和念舒高兴,想要给你们最好的生活,做我的孩子,我当然要给你最好的。”

    对于自己喜欢的人,往往都想把最好的给对方。

    念渊说:“先生给的,都是最好的。”

    念渊又与庭渊说:“任何人赚钱都不容易,先生也不例外,先生的钱,我不能随便花,而且先生给我和念舒花了很多钱,新衣裳都还有四五套没穿,先生,我和念舒都要长个子,鞋子和衣服过几个月就穿不下了。”

    庭渊听着念渊说得头头是道,真觉得自己有时候还不如小孩子,笑着说:“好,我知道了,那先生把钱给你和念舒存起来,以后你要娶媳妇,念舒要嫁人,有的是地方花钱。”

    他觉得孩子从小懂得节俭,也是一件好事,往后还是要尊重念渊母亲对念渊的教育,好好培养。

    他问念渊:“你娘还说过什么?”

    念渊:“很多,但一时我也想不起来,等下次想起来了,我再说与先生听。”

    “好。”庭渊一口答应。

    又过了一会儿,杏儿从屋里出来,她的面和好了,要醒一下。

    庭渊将孩子交给杏儿,进厨房去找伯景郁。

    伯景郁在小桌旁忙活。

    厨房里做饭的厨子和厨娘总是会朝着伯景郁所在的方向看。

    这官驿一年到头接待的官员也不少,还是头一次看见官员跑来厨房自己做吃的。

    庭渊将方才念渊与自己说的话讲给伯景郁听。

    伯景郁听着还挺诧异:“小小年纪,觉悟还挺高。”

    庭渊:“是啊,感觉觉悟比我还高,我一出门,我就恨不得把他们摸过看过的都买回来。”

    伯景郁笑着说:“当初我让人给你做衣裳,你死活都还说多,每个季节你都要砍掉好多身衣裳,有了孩子,你现在懂我了吧。”

    “都说爱时常觉得是亏欠,这话一点都不假。”庭渊瞧着杏儿和念舒念渊一起戏耍,听着外头传来的欢笑,他与庭渊说:“这一刻就很好。”

    伯景郁抽空看了一眼,趁着没人看他们,偷偷亲了庭渊一口。

    庭渊赶忙去看四周,并无人看他们,低声说:“你胆子也太大了。”

    伯景郁笑容灿烂,“我感觉你现在比以前更有生命力了,日子好像也更有盼头了,每日都开开心心地,一天到晚都在笑。”

    他这么一说,庭渊也觉得是这样,“其实大家都变了,因为这两个孩子,就是能够让我们都快乐。”

    伯景郁点头:“巡查路上枯燥乏味,一天到晚也不过就是那么些事情,多两个孩子,每天都有欢声笑语,大家自然而然地,每日都快快乐乐。”

    看到庭渊如今这么快乐,伯景郁是真的觉得,这两个孩子他养对了。

    “念渊说得倒也不错,小孩子,别太早给他们养成奢靡之风,虽说咱们不缺钱,能够让他们十辈子有花不完的钱,但还是要让他们记住普通百姓是怎么生存的,将来他们长大了,也更能和普通百姓共情。”

    庭渊觉得伯景郁说得有些道理,“那从今往后我克制一下。”

    “实在克制不了,找我,我定让你放纵。”

    “去你的。”庭渊扣了一坨米粉往伯景郁的脸上抹。

    伯景郁看庭渊红了脸,乐得哈哈笑,逗弄庭渊也是他的乐趣之一。

    他与庭渊说:“我可真怀念以前摸一下你的手你都脸红的日子。”

    几年下来,庭渊现在早就不会轻易脸红了,也不会像以前那么敏感。

    乐趣是少了些,情趣倒是增加了。

    庭渊说他:“少说两句骚话,你也不怕闪了腰。”

    伯景郁:“骚话不会让我闪了腰,但你会。”

    “滚。”

    庭渊转身逃离厨房,他怕一会被伯景郁撩坏了。

    念舒看到庭渊的脸红了,问他:“叔叔,你的脸怎么红了,发烧了吗?”

    庭渊摇头:“没有,厨房太热了。”

    杏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念舒搞不明白,坐下开始吃零食。

    最喜欢的糕点,她一分为四,先给杏儿再给庭渊,然后给了念渊,余下的归自己。

    “什么时候吃饭呀。”

    庭渊:“饿了?”

    念舒点了点头。

    庭渊起身:“那我催催厨房,快些做好,我们开饭。”

    想来也是,今日逛街走了那么远,又是做衣服又是做鞋子,肯定饿了。

    他去催了厨房。

    待面团醒发好了,杏儿回厨房里做鲜花饼,念舒和念渊也跟着一起进了厨房,踩着凳子,才能够到桌上的东西。

    庭渊跟杏儿学包鲜花饼,倒也算不得太难,等会儿下锅烙一下就可以吃了。

    伯景郁做的米糕上锅蒸好后,拿给庭渊和孩子们先吃。

    又叮嘱念渊和念舒:“你们两个少吃一些,不然一会儿吃不下饭,留着晚上做宵夜吃也行。”

    庭渊也就吃了一块。

    伯景郁问他:“怎么就吃了一块,不好吃吗?”

    “好吃,你做什么都好吃。”

    味道比在中州的时候要稍微差一点,但也挺好吃的。

    “好吃你不多吃,专门给你做的。”

    庭渊:“留着肚子吃饭,晚上饿了拿来当宵夜。”

    伯景郁:“我让念舒他们少吃,是小孩子胃口小,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吃不下,半夜容易饿,你又不一样。”

    “再说了,你晚上有别的宵夜。”

    “什么?”庭渊以为伯景郁给他准备了什么惊喜。

    伯景郁神神秘秘地说:“晚上你就知道了。”

    庭渊还挺期待,没看到伯景郁眼底的坏笑。

    倒是杏儿看在了眼里,心说她家公子这么多年了,是光长了年纪没长记性。

    杏儿做的桂花饼和晚饭一起上桌。

    味道和念渊母亲做的肯定是不一样的,但念渊和念舒还是吃哭了。

    都想起了母亲。

    这顿饭一半的时间庭渊都在哄孩子,还真就没吃饱。

    寻思着晚上伯景郁还给他准备了宵夜,也就不太在意。

    等到了晚上,被按在了床上他才反应过来。

    “这就是你说的宵夜?”

    伯景郁轻笑:“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庭渊:“……”

    看庭渊无语的表情,伯景郁更加卖力了,“你可不能露出这种表情,不然今晚这宵夜怕是要夹生了。”

    “我就不应该相信你会给我准备正经宵夜。”

    “这怎么不算正经宵夜了,等做完宵夜给你洗干净了,我去厨房给你下一碗面条。”

    “加两个蛋。”庭渊要求道。

    “我给你加四个蛋。”

    伯景郁是真的给他加了四个蛋,庭渊没吃完。剩下的全都让伯景郁吃了。

    吃了面条,庭渊困劲儿也上来了,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期间念渊和念舒来找了他好几次,都被伯景郁弄走了。

    等到午饭,庭渊才起床。

    念舒看到他说:“太阳都晒屁股了,叔叔才起床,舒儿早就起来了。”

    庭渊伸手在念舒脸上捏了一把。

    昨晚伯景郁的宵夜做得太狠,庭渊今天腰酸腿疼,动都不想动。

    说起宵夜这个词,庭渊都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这个词,都怪伯景郁,玷污这个词儿。

    说起来,他没见到伯景郁,问:“伯叔叔去哪里了?”

    念渊说:“去了衙门,走的时候说先生要是醒了,也要好好休息,别吃太辣的,也别吃油腻的。”

    庭渊无奈叹了一声。

    念渊问:“先生为何好端端地叹气。”

    庭渊说:“你伯叔叔每次吃饱喝足拍拍屁股就走了,我就得吃清淡的。”

    念渊:“这都是为了先生的身体,先生就不要和孩子一样了,乖乖听伯叔叔的话吧。”

    庭渊轻哼一声,捏住念渊的脸,“你现在倒是不怕他了,都开始帮着他说话了,什么时候被他收买了。”

    “这也是为先生的身体着想。”念渊抱住庭渊的胳膊,“伯叔叔对我也很好,先生对我也很好,虽然伯叔叔对我要求很严格,但我知道,他那都是为了我好。”

    庭渊将念渊抱起放到腿上,搓着他的脸,“你伯叔叔听到这话会很欣慰的。”

    念舒也朝庭渊伸手:“我也要抱。”

    念渊立刻从庭渊的腿上下去,把位置腾出来给念舒。

    庭渊觉得念渊实在是懂事,很讨人喜欢。

    念舒年龄虽小,却也很懂事,且长了一张可爱的脸蛋,谁见了都想掐上一把。

    刚见面的时候,两个孩子都干瘦得厉害,现在养胖了,可爱得不得了,都招人喜欢。

    伯景郁是去衙门查账目,也是想看看沈文清有没有什么异样。

    傍晚回来后,直奔庭渊的院子。

    无论去了哪里,回来一定是要见庭渊的。

    照这天气,明日似乎有雨。

    庭渊和念渊念舒蹲在院子的角落,不知道在干什么。

    伯景郁悄无声息地来到他们身后观察。

    过了许久,庭渊腿都蹲麻了,这才起身。

    伯景郁伸手扶了庭渊一把,给庭渊吓着了。

    一回头看到伯景郁,抬手打了他一下:“怎么在我背后不出声,你吓死我了。”

    伯景郁将他拉进怀里,揉着心口,揉着揉着就揉偏了,“揉揉,吓不着。”

    庭渊倒吸一口凉气。

    伯景郁赶忙松手:“怎么了,弄疼你了?”

    “你说呢!”庭渊瞪了他一眼,疼还不都是拜伯景郁所赐。

    伯景郁不再闹了,与庭渊说:“往后我会注意的。”

    他看地上一堆蚂蚁,问庭渊:“这有什么好看的。”

    “看蚂蚁搬家啊,你小时候没有学过蚂蚁搬家蛇过道,明天必有大雨到吗?”

    “有这说法?”伯景郁一脸疑惑。

    “有啊,我小时候学的。”

    “我跟你接受的教育不一样,我没学过。”

    庭渊哦了一声。

    伯景郁觉得庭渊现在的行为是逐渐被念渊和念舒同化了。

    念渊和念舒还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

    庭渊问:“今天去衙门有什么发现吗?”

    伯景郁摇头:“一切正常,沈文清表现得太淡定了,非常胸有成竹。”

    “那我们去看看江峰,看他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伯景郁想把念渊和念舒送到平安和许昊那边去,两个孩子都不肯走,非要留下来看蚂蚁搬家,伯景郁只好让惊风留下来陪着他们。

    他则和庭渊一起去了地牢。

    江峰看到伯景郁来,倒也不意外。

    伯景郁拉了条板凳,和庭渊坐在监牢外面,隔着栏杆与江峰沟通。

    “你说自己给沈文清上奏多次,但他迟迟不给你们后续补给和药物,对你的上奏视而不见,我想知道,你身为吉州县令,认为这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江峰摇头:“我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符合章程的,我也从来没有压着疫病不报,我又怎么可能压着疫病不报呢,我和我的家人都在吉州。”

    “你和衙门的官员全都携家属逃跑了,你所谓的你和你的家人都在吉州,根本不成立。”庭渊提醒他。

    江峰看向庭渊,这人他今日头一次见,但能和这大人同坐一条板凳,想来也不是什么身份低微的人,他便也称呼其一声大人,“若当时我不带家人逃离吉州,我们只会死无葬身之地,没有药物,他们冲进衙门打砸,我必须让家人离开。”

    “那你可以把你的家人送走,为何要跟着一起走,弃吉州县的百姓于不顾!”庭渊觉得这根本说不通。

    伯景郁也说:“朝廷明确规定,官员不得擅离职守。”

    “我自知百口莫辩,要打要罚我也认了,只求不累及家人。但我真的不知道为何知府不肯求援吉州。”

    江峰竖起三指对天发誓:“大人,我等真的不知道知府大人不救援吉州的原因,吉州真有疫病暴发,且不能及时得到救治,若我压着不上报不求援,我必然是玩忽职守,这是死罪,还会牵连家族,考取功名不易我何须自掘坟墓。”

    第355章 公私分明

    在这个问题上,伯景郁倒是有几分信他。

    如他所说,吉州疫病严重,他隐瞒不报,致使吉州百姓不能及时得到救治,首先被追责的就是身为吉州县令的江峰。

    他没有理由将自己置于死地。

    伯景郁道:“你再仔细想想,若有其他情况,可随时同我禀告。”

    而后伯景郁带着庭渊离开地牢。

    出来两人在院内的回廊凳上坐下。

    伯景郁问庭渊:“你信他说的话吗?”

    庭渊道:“不全信,但也不完全否认,但有一点江峰没说错,吉州出事他是首要责任必死无疑。”

    “若他没有问题,那有问题的就是沈文清。”伯景郁的手在栏杆上轻轻地拍着,“沈文清提前连抄本都备好了,他到底为何不给吉州送药?”

    庭渊和伯景郁同时想到了一种可能。

    伯景郁朝庭渊扬了下巴示意他先说。

    庭渊便不推脱:“吉州大坝坍塌是二月的事情,现在已经八月半,历经六个月的时间,吉州先后经历诸多磨难,若我们没有选择来吉州查看情况,你没有下令让各地官员全力挽救吉州,不惜一切代价救人,那时的吉州会是什么情况?”

    伯景郁接过庭渊的话往下说:“没有治疗疾病的药,没有粮草,没有住的地方,吉州通往外界的路全都被封死,那么吉州只有两个下场。”

    顿了顿他继续说:“一是全都死在吉州,二是奋力冲卡逃出吉州去别处寻求一线生机。”

    庭渊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伯景郁:“那么你的意思是?”

    庭渊:“若真的是沈文清有问题,他不给吉州送药,吉州无非就是这两个下场,一位吉州的百姓冲卡离开吉州,疫病将会在整个东州蔓延而后肆虐百姓。”

    伯景郁细细思虑片刻后,明白庭渊在说什么:“吉州大坝坍塌,朝廷本该派人过来调查大坝坍塌的原因,如今针对吉州大坝坍塌还未开始展开正式的调查。”

    庭渊一直都知道,伯景郁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一点就透。

    伯景郁顺着庭渊的思路往下继续深思了一下,说道:“封锁吉州,吉州内部闹疫病,调查的进度肯定要往后推迟,若吉州的百姓冲卡成功,疫病在东州扩散,东州百姓处于危难之际,势必要先以东州百姓的生命为先,也能起到拖延朝廷派遣官员调查吉州大坝的时间!”

    庭渊嗯了一声,“目前结合起来,我能够想到的,也就是这些。”

    伯景郁觉得庭渊这个思路没什么问题,“若真如你所猜测的这样,这沈文清便是早早地就开始谋划,将来让江峰承担一切罪责。”

    庭渊想到牢里的江峰,与伯景郁说:“江峰的话不可尽信,但也不能不信,若飓风在吉州找到的原本和沈文清手里的抄本内容一致,也确实是江峰亲笔所写,那么就是江峰在说谎。”

    “若飓风在吉州没有找到奏本,则沈文清的问题会更大一些。”

    其中的逻辑也不难理解,江峰走是并未带走原本的情况下,原本不翼而飞,必然是有人提前取走了原本。

    若原本因不可抗力原因损毁,两人之间都有可能存在问题。

    伯景郁与庭渊说:“昨日沈文清和江峰对峙时,他有一句话说得倒有几分道理。”

    “什么话?”庭渊问。

    “他说若他不可能提前得知会与沈文清有这么一场对峙,便更不可能提前准备好奏本,以便对峙时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这番话倒也是正确的,他确实没有办法提前料到自己会和沈文清对峙。”庭渊道:“等飓风从吉州回来,再看情况。”

    飓风从府衙去往吉州,一来一回,得要四天的时间。

    伯景郁:“这几日我便去衙门看着沈文清,看他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行为或者是小动作。”

    庭渊点头:“可以。”

    这几日沈文清倒是没什么行动,每日照旧,江峰也没找过伯景郁和庭渊。

    似乎江峰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伯景郁也曾去过牢里,问过牢里其他的官员,大致说法与江峰是相同的。

    只是他们的话,并不足以让伯景郁相信江峰。

    他们和江峰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也存在提前串通口供的可能性。

    飓风回到官驿时,伯景郁还在衙门没有回来。

    庭渊问他:“你可取到奏本了?”

    飓风点头:“取到了,奏本上内容,与当日我同王爷在衙门所看到的内容,完全一致。”

    “完全一致?”

    这也是庭渊之前预想过的一种可能,他并没有完全信任江峰。

    若仅凭借飓风带回的奏本,便说江峰在撒谎,那也是太莽撞了一些,对待案件证据,庭渊一向小心证伪。

    他打开奏本,从中摘取了一些字,与飓风说:“你带上笔墨纸砚前往地牢,让江峰当着你的面写下我摘取的这些字。”

    飓风明白庭渊这是想要对比笔记,以此来确认是否为同一人所写,麻溜地带着东西前往地牢找江峰。

    而赤风则前往衙门去找伯景郁,请他回来。

    他们先验证目前掌握的证据真伪,余下的等伯景郁回来了再做商量。

    不多时,飓风便带着江峰所写的内容回来了。

    飓风将纸张交给庭渊,拿着与飓风从吉州带回来的东西做比对,比对结果两人的笔记是相同的,一些细小的撇的走势也都是一模一样的。

    飓风:“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沈文清没有说谎,是江峰说谎了。”

    庭渊道:“暂且还不能确认,是否为江峰说谎了,从目前的证据来看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没错,但笔迹也是可以模仿的。”

    庭渊随意抽取了其中两个奏本递给飓风,“还得辛苦你跑上一趟,去一趟府衙的牢里。”

    飓风:“是要我把这些东西拿去给府衙牢里的那些官员辨认?是否为江峰亲笔所写?”

    庭渊点头:“正是如此,江峰与衙门其他官员共事也不是一日两日,想来他们不会认不出江峰的笔迹,顺便再让他们看看这两个奏折有无问题。”

    “好,我这就去。”飓风快速离去。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衙门,与伯景郁正好在衙门口遇上。

    伯景郁看他来了,问:“可是庭渊又有别的吩咐?”

    “是,他让我去牢狱找江峰的同僚,辨认奏本上的笔记,是否为江峰亲笔所写。”

    伯景郁便跟着飓风一同前往监牢。

    经过监牢内数名官员相继传递,而后得出一个结论,飓风从吉州取回的奏本,就是江峰亲笔所写。

    而奏本本身和书写所用的颜料,也没有任何的问题。

    但这些官员全都否认江峰会写出这样的奏本,都是一口咬定,他们多次与沈文清联系。

    伯景郁听了他们的话,没表态,转身往外走:“回官驿,立刻去江峰对证。”

    前脚刚出大牢,迎面就撞上了沈文清。

    沈文清连忙迎上来:“大人,可能证明下官的清白了?”

    伯景郁上下打量了沈文清一眼,“沈大人的消息倒是怪灵通的。”

    沈文清低眉顺眼地说:“事关下官的清白,下官不得不如此。”

    伯景郁道:“你既然也来了,那便让你看看奏本。”

    飓风将奏本递给沈文清。

    沈文清看到奏本上的内容和前几日伯景郁所看的奏本别无二致,高兴地说:“内容一样,大人,这应当能够替我洗清冤屈了吧。”

    伯景郁道:“这些东西自然也是可以仿造的,还是把江峰带过来,我们当堂对质。”

    伯景郁与赤风说:“你回去把江峰带过来,叫上庭渊一起来衙门。”

    赤风快步离去。

    庭渊在官驿等了许久,听到外面脚步声,他抬头看去,没看见伯景郁,问霜风:“他没回来?”

    赤风道:“王爷说让我带着江峰去衙门对峙,请你一起。”

    庭渊哦了一声,立刻将桌上飓风带回的奏本全都包好。

    一行人带着江峰,风风火火地到了衙门。

    伯景郁坐在二堂主位,沈文清坐在侧边第一把椅子上。

    庭渊坐到沈文清对面,江峰则是站着。

    伯景郁手边放了两个奏本,他拿起其中一个奏本,在手上敲了敲,与江峰说:“这就是我夫人从吉州找回来的奏本。”

    他将奏本递出。

    江峰上前接过,打开一看,随后立即说道:“大人,这不是我写的。”

    庭渊则取出他在官驿时让飓风去找江峰写的字,与江峰说:“这上面的字迹,可与奏本上的字迹相同。”

    江峰道:“我真的没有写过这个奏本,大人,这上面的笔记虽与我的笔记相似,但笔记是可以伪造的,这并非我亲笔所写。”

    庭渊道:“你得拿出证据,证明这些东西不是你的亲笔所写,相反,则这些东西就是你写的。”

    “不,不是。”江峰依旧否认,“我身为吉州县令,我有什么理由不请援,而是要封锁疫病的消息,大人,还请明察。”

    江峰立刻跪下朝伯景郁磕头。

    为官者,下跪磕头,并不常见。

    官员自有一份傲骨,且朝廷指定的礼仪,也并未要求官员跪拜行礼。

    庭渊的视线来回在沈文清和江峰身上扫。

    江峰其实真的没必要这么干,最终他肯定逃不掉被追责的命运,此举无疑是赌上全族的命运。

    也正因此,伯景郁才会在这件事上慎之又慎。

    他道:“你说这奏本是伪造的,那你的意思就是有人在陷害你,可对方为何要陷害于你呢?”

    面对伯景郁的问题,江峰给不出答案,“我也不知道。”

    伯景郁道:“朝廷办案,一向看的是证据,去吉州取奏本是你支持的,取回来之后与你的字迹对上了,你又说是有人陷害你,为你为何会被人针对,你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江峰,这样要人如何取信于你。”

    江峰的头磕得咚咚响:“从吉州逃去邻县,已经是死罪一条,下官不怕死,只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干过的事情我可以认,没干的事情,我坚决不认。”

    庭渊瞧他这个反应,倒也是很真诚,看不出有假。

    他问:“你与知府可有私仇?”

    江峰摇头:“并无。”

    沈文清也起身说:“大人,我与江峰之间并无私仇,即便是我二人之间有仇,也得分清公与私,下官是绝不可能因私废公,公报私仇,让吉州数万人经受疫病肆虐。”

    这话说得倒也有几分真切。

    伯景郁看向庭渊,庭渊一向看人比他看得准。

    他也不知道该相信谁,手里的证据证明奏本是江峰亲笔所写,而他矢口否认。

    沈文清这些时日没有任何动作,一直都很老实,他充分地将事情的决策权交给伯景郁。

    此时沈文清说道:“大人,我想此事已经是十分明了了,江峰大人携带家人逃亡邻县,自知自己的行为犯了深重的罪孽,想替家人脱罪,于是胡乱攀咬下官,还请大人,为下官主持公道。”

    伯景郁倒是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看向了江峰:“你再无别的可说?”

    江峰道:“下官不知该说些什么,横竖都已经是一死了,下官也不在乎别的,但请大人信我,我绝对是将吉州的情况如实上报,此事必然是有人蓄意陷害,下官死不足惜,可背后之人其心歹毒,还望大人明察。”

    伯景郁又何尝不知背后之人的歹毒。

    他与沈文清说:“沈大人还请退至堂外,我有些话,想要问一问江峰。”

    沈文清规矩起身,转身朝外走去。

    他虽不知道伯景郁要问江峰什么,但这里,他必然是不可能留下的。

    飓风出去盯着沈文清。

    伯景郁看着江峰:“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去陷害另一个人,还要做这么大一个局,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也认真想清楚了再回答,你到底有没有求援,有没有如实上报吉州的情况,以及吉州大坝坍塌一事,与你到底有没有关系,你是否知道什么?”

    伯景郁话音刚落,江峰就开始摇头。

    “下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请大人明察,下官真的是清白的。”

    伯景郁道:“你也是一县之长,从朝廷科举数十万人中拼杀出来的,不是那种草包听不懂人话,你若拿不出任何别人要对你不利的相关证据,那我也只能相信眼下的证据。”

    查了这么多案件,遇到过那么多的官员,眼前这个江峰,偏偏是最让人头疼的。

    一问三不知,要啥证据都没有,全靠一张嘴说。

    庭渊:“你可要仔细想清楚,这关乎你家人的性命。”

    江峰依旧是一副我不知道的表情看着他们:“下官真的没有任何证据,也真的不知道沈大人为何不肯原住吉州。”

    伯景郁的耐心被消耗到了极致,也犯了,与赤风说:“把他送回大牢,等我整理清楚眼下的证据,出一张告示,将这些逃离吉州的官员全都推至刑台斩首示众。”

    “是。”赤风去拉江峰,送他回地牢。

    望着江峰离去,伯景郁无奈叹了一口气,问庭渊:“你怎么看?”

    庭渊说:“邪门,很邪门,甚至可以说,相当地邪门,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伯景郁:“我也有这种感觉。”

    这个江峰一问三不知,证据又如此齐全。

    庭渊问伯景郁:“你打算怎么办,真的砍了他?”

    “砍是肯定的,他本就犯了死罪。”

    “他一边想保护他的家人,一边又什么都不说,这也很矛盾。”

    庭渊认真想了想,说道:“要不这样,去问问牢里其他官员,看他们怎么说,他不说,不代表其他人不说,他不认,不代表其他人不认,起码他们当时是一起逃离吉州的,至少逃离之前,吉州是个什么情况,他们心中还是有数的,然后再找他们的家人打听情况,看看他们的家人又是怎么说。采取多方证词来做比对,如果其中真的有隐情,危在旦夕之际,这些人的脑子肯定不糊涂。”

    “好,那就按照你所说,立刻安排人去对他们和他们的家人问话。”

    伯景郁将飓风叫了进来,沈文清也一并跟了进来。

    屋内再无外人,他便道:“王爷,可能证明下官的清白了。”

    伯景郁说:“这是自然,不过此事仍有疑点,我们还需要对此继续调查。”

    “一切都听王爷的。”

    庭渊也帮着去问话。

    问到傍晚天黑,大概的情况算是问出来了。

    飓风将问出来的内容交给了伯景郁,厚厚的一卷纸。

    伯景郁和庭渊挨个查看。

    这些人的说法,倒又与江峰说得差不多。

    是当地百姓迟迟等不到援助的物资和药物,冲进衙门□□,内院的家中也无一幸免,在这样的情况下,若不及时退出吉州,他们只怕自身难保。

    而衙门里备下的药草一类的东西,早在大坝坍塌水患消散之后,就全都派发了出去,以确保百姓不会生疫病。

    东州各地官府对疫病的预防可谓是轻车熟路,不会连最基本的都做不到。

    期间也确实长期断药,迟迟不见补给,灾民又多,物资又没有,老百姓生命都受到威胁了,他们哪还能镇定得下去,自然就群起而攻。

    伯景郁看完与庭渊商量,“你觉得呢?”

    庭渊:“这些官员的家属和官员能够在这些事情上如此统一口径,他们肯定也清楚,他们面临的是什么。”

    伯景郁赞同地点头,但这件事看完了手里这些东西,他也是茫无头绪的。

    庭渊:“依照众人的证言证词,足以说明当时的吉州情况确实很糟糕,在这种情况下,这些官员四月份才离开吉州,而后吉州才被封锁,所有人禁止离开吉州,他们也确实在吉州撑了一个多月。”

    伯景郁:“所以你更倾向于相信江峰的话。”

    庭渊嗯了一声,“逻辑上根本说不通,他们为什么要压着吉州的疫病不报?导致疫病肆虐的根本原因是吉州大坝塌了,而后又遭遇了暴雨和台风,这才滋生出疫病,在百姓中传播开来,疫病具有传染性,且不是吉州这些官员的错误导致的,他们连玩忽职守都算不上,根本没有隐瞒的理由。”

    伯景郁接过他的话往下说:“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吉州的官员上报了,但是上面的官员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或者因为某种原因,对吉州不管不顾,以至于吉州的官员在百姓的攻势之下,被迫退出吉州。”

    他道:“这时间是不是太巧了,他们前脚退出吉州,后脚吉州就被封了,沈文清明知道吉州有疫病,不伸出援手就算了,还把吉州彻底给围困起来,而他给出的理由也很敷衍,事实上我们已经证明,物资运往吉州,吉州的疫病根本不会在短期朝外扩散,不足以威胁到别处的百姓。”

    庭渊点了点头:“没错,我还是觉得沈文清有问题。”

    “可偏偏当下我们被困死在了这里。”伯景郁叉着腰,感觉怎么想都想不通。

    庭渊:“一切的起因是吉州大坝,那么落点也在吉州大坝上,他们的行为是为了搅浑水,让朝廷不能第一时间调查吉州大坝坍塌的原因,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吉州大坝存在以次充好贪污公款等情况,最终大坝坍塌肯定要有一个原因,且负责人一定会被追责,若吉州的疫病真的是用来阻拦朝廷来调查吉州大坝坍塌,我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这群人想要毁灭对他们不利的证据,以此来逃脱朝廷对他们的惩罚。”

    这一番分析伯景郁十分认可,“这件事首先就要有一个人来背锅,而他们选定的背锅人就是吉州的官员,沈文清让人伪造了江峰的笔记,替换掉江峰写的奏本,江峰就成了最完美的成为替罪羔羊。”

    “这样却是说得通,但是一切只是我们的猜测,还得想办法证实。”

    难就难在要如何证实上。

    江峰拿不出任何自己是遭人陷害的证据,而沈文清手里又有很完美的证据。

    得想办法证实他们的猜测。

    伯景郁道:“如此吉州的这些官员,还不能立刻处死,若他们是被算计被迫离开的吉州,便也算不得完全弃百姓于不顾。”

    “那你是想暂且压一压,还是?”

    “这几日想办法查一查沈文清,反正我也没说具体哪日将他们斩首,我们还有时间可以用来调查。”

    庭渊:“那就先耍个无赖。”

    “这个江峰一问三不知也是让人头疼。”

    第356章 偷工减料

    庭渊想到江峰,无奈摇头,“算了,先放一放吧,越是到了这种时候,越是不能着急自乱阵脚。”

    伯景郁嗯了一声,和庭渊一起回了官驿。

    送庭渊回了小院后,他去找了飓风。

    “这几日/你去查一查沈文清,他和什么人接触,都做了些什么,一点都别错过。”

    “明白。”

    当天夜里,飓风就潜入县衙,去沈文清平日办公的地方搜查了一番。

    什么都没搜出来。

    隔日/他禀报给伯景郁,伯景郁倒也不例外。

    飓风问伯景郁:“王爷,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伯景郁把玩着腰上悬挂的玉佩说:“那就先盯着他,容我再想想。”

    吉州的百姓在等一个交代,吉州的这些官员不能留太久,当初是伯景郁亲口承诺,等疫病结束之后,会给吉州的百姓一个交代,斩杀那些从吉州逃走的官员。

    伯景郁为此苦恼不已。

    庭渊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伯景郁问庭渊:“你说我该怎么做?我现在不敢杀吉州的官员,我怕其中有冤屈。”

    “我知道。”

    庭渊道:“当初你说要给吉州的百姓讨回公道,但也没说日期,实在不行,就先去调查吉州大坝坍塌一事,若真如我们所预料的,吉州的疫病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大坝坍塌的事情调查清楚了,说不准现在的困境,也能迎刃而解。”

    伯景郁一想,觉得这样也好。

    “那我们就去向阳,和霜风会合,调查吉州大坝坍塌一事,吉州疫病已经结束,朝廷派遣的调查官员也应该到了。”

    庭渊点了点头,“吉州疫病兹事体大,一日两日查不清,只要最终能够给老百姓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我想老百姓也不会因此对朝廷失信,你就先预支一下老百姓对你的信任。”

    两日后,众人启程前往向阳。

    沈文清有些摸不着头脑,伯景郁来府衙是为了追责吉州官员临阵逃脱弃百姓于不顾,这追责也只是口头一说,转头就走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走得如此匆忙,难道是向阳那边出事了?

    可他也没收到任何有关向阳出事的消息。

    他不知道,飓风并没有离开,还在监视着他。

    霜风一直在向阳假扮伯景郁,从吉州回到向阳之后,就对外称病,任何官员都不接见,暗中按照伯景郁的指示调查了官员,以及吉州大坝监工的官员。

    吉州大坝修建于六年前,修建时伯景郁还在京城,这件事他是知情的。

    当时指定的负责人是东州行省的省常陈清远。

    伯景郁问:“这段时间你们可调查出什么了?”

    霜风将自己调查出的内容如实上报:“负责监督大坝工程的陈清远,在去年大坝建成之后,回到京州东州行省,便上书和朝廷请辞,理由是在东州监工时因天气环境等因素生了病,无法再继续为朝廷效力,君上念在吉州大坝的情况确实艰苦,便准了他请辞,而他在请辞后两个月,于家中病逝。”

    “病逝?”死在这个节骨眼上,未免太巧了一些。

    霜风点头:“对,不错,就是病逝,我们也觉得太巧了一些,于是深入调查,把他的家人全都查了一遍。”

    “结果呢?”伯景郁问。

    霜风摇头:“他的家人依旧留在京州行省生活,陈清远死后,他们家也就没落了,两个儿子虽也在朝廷为官,但都是低不成高不就的位置,夫人娘家没了陈清远的支撑,光景也大不如前。”

    伯景郁算了一下日子:“他死后一个月,吉州大坝就塌了,按理来说,他应当是第一个被追责的。”

    霜风点头:“不错,我也在怀疑他是不是死遁,于是派人去墓场挖了他的坟墓,开棺验尸,根据刑院的仵作验尸得知,死者确实是陈清远。”

    “死因正常吗?”伯景郁问。

    “没有中毒,没有外力干预,应该是正常死亡的。”

    霜风说:“根据我们了解到的情况来看,陈清远符合病逝特征。”

    伯景郁:“其他人呢?东州这边参与其中的,负责采购木材,接收木材,押运木材,还有他们的供货商,这些你都找人查了吗?”

    霜风再度点头道:“全都查了,供货商那边出货写的是北州柚木,现在木材商那边一切正常。负责运送木材的是我们朝廷驻守在东府口岸的军船。”

    “军船……”

    霜风:“对,是军船,吉州大坝的工人,多数都是吉州本地的青壮年,现在的吉州已经没什么人了,大家都纷纷逃离祖地,前往其他地方谋生,而我们的手里没有当初参与吉州大坝百姓的详细信息。”

    庭渊瞬间联想到了吉州的疫病,与伯景郁说:“我知道原因了。”

    “什么原因?”

    一屋子人都看向了庭渊。

    庭渊说:“我知道吉州疫病的原因了。”

    伯景郁:“你说。”

    “吉州的百姓早就逃离了吉州,死的死跑的跑,现在吉州南部三座城池余下的人并不多,而沈文清不给吉州的百姓送药物,还要将吉州的百姓困死在吉州,是要杀人灭口。”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明白他在说什么了。

    吉州大坝实际参与建设的都是当地的青壮年,大坝到底修建得怎么样,这些青壮年心里有数,大坝用的是什么木材,用了多少,有无偷工减料,这些人都清楚。

    大坝承受不住海啸塌了,稍微一调查,就能知道,大坝坍塌的原因就是他们用了伪劣材料。

    这些在吉州大坝做工的人,都是非常有力的证人。

    他问霜风:“吉州大坝工程一共花费了多少银两?”

    “一亿两白银。”

    霜风继续说:“吉州之所以要建大坝,就是为了阻拦吉州每年都被水淹的惨剧,吉州这个地方和别处有些不一样,是泥沙冲出来的平原地带,地势几乎和海平面持平,而吉州多风多雨,每年要受到四面八方的风雨侵袭,台风在东州和南州的海面上汇集,就会从吉州一带登陆,如果不建大坝,吉州每年都会被这些情况侵扰,吉州一出问题,就会影响到周边地区,周边地区就会长期处在阴雨期。”

    这个大坝是必须建的,倒也不是说吉州这个大坝建立,能够阻止台风暴雨,而是为了阻止海啸。

    雨水不断循环往复,就会造成地区多雨,空气湿度变大,不利于人生存。

    朝廷现在比当年富裕得多,各处百姓也都要照顾到。

    起初是想这个大坝能用三十年,这三十年里,东州的情况也会变好许多,老百姓也能免遭风雨侵袭。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个大坝就只用了三个月,面对一次海啸,就现出原形了。

    伯景郁:“这一亿两白银,也不知道他们从中贪污了多少。”

    霜风:“根据我从京州调取的数据来看,光是他们用东府柚木替代北府柚木,两者价格就已经差了一半,采购柚木的总价为一千三千百万两。”

    庭渊问:“一两银子能够买几根柚木?”

    霜风道:“五根长约两米粗为十寸的北府柚木,南府的则可以买十根到十五根。”

    庭渊粗略算了一下,说道:“也就是说,二十里的大坝,光是柚木就用了六千五百万根?”

    虽说他不懂得建造大坝工程,但六千五百万根柚木,这个数量,是不是太吓人了一些。

    “大坝宽度是多少?”

    霜风说:“宽度是三十米。”

    十寸的木材约等于二十公分,用来做底桩。

    庭渊问:“具体建造方式是什么样的?”

    霜风道:“横排并排用竹条等东西将木桩完全固定在一起,中间的缝隙用碎石沙土等填充,竖排间隔二十寸钉一个木桩,和横排一样,这些木桩也是要用东西固定起来,缝隙里面填碎石。”

    庭渊算是明白了建造的方法,用木桩打底用碎石填充。

    粗算了一下五十米的高度要用到二十五根木材,二十里也就是一万米,横排一排要用五万根木材,间隔二十寸建立就会新增一排,三十米宽的堤坝竖排要用到五十根木材。

    一层就要用二百五十万根木材,五十米高叠加就是二十五层,共计要用到六千二百五十万根木材。

    数量上倒是能够对得上。

    他道:“我记得当初有渔民说他们运送木材的船只会在岸边逗留,数量上他们偷工减料了,可若他们真的偷工减料了,建造大坝的木材数量不够,大坝肯定就不会那么结实。”

    伯景郁点头:“分毫不差,而我们从吉州带回来的柚木木材,晒干了也不足十寸,泡发之后才能有这个数。”

    庭渊:“中间是用竹条捆绑的,若这竹条用的质量也不好,三十米宽的大坝,碎石填充得若是也不扎实,那相应的抗冲击能力自然也就会下降了。”

    一捆的筷子折不断,减少几根,难道还折不断了吗?

    霜风说:“这东府的柚木本身抗压的能力,也不会太好,容易腐朽不扎实。”

    “你们派人去吉州大坝看过吗?”

    “看过。”

    伯景郁:“那你们可曾在大坝看出了什么?”

    霜风回道:“去大坝查看情况的人回来告知我们,大坝被全数摧毁,无一处幸存,被海啸摧毁后的废墟上,碎石沙土绵延数里,被冲垮的木料零落地散在各处,他们挑了一些柚木测量,这些柚木的尺寸并不符合朝廷的要求,且多数都是东府的柚木。”

    这与赤风所查别无二致。

    伯景郁若有所思。

    庭渊问他:“在想什么?你可是有什么疑虑?”

    伯景郁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我只是在想,就算吉州所有的人都死了,朝廷最终还是会派人前往吉州调查大坝坍塌的具体情况,他们总不至于将几千万根木材从废墟里扒出来,全都销毁,做不到死无对证,只要朝廷认真一查,什么都能查出来,柚木出现问题,供货商,运输队,工程监察,材料监工,这些人全都要出问题,况且这大坝的成本一亿两,我就算他们贪污了一半,也不过五千万两,能干成这么大的事情,上下一条线上少说得有上千人参与其中,均分到每个人的头上,也不过五万两白银,又何况他们再怎么贪也不可能贪到一半的数目,到手的钱,只会更少。”

    庭渊觉得伯景郁这个思路有些歪,与他论道:“这个账不能这么算,普通人一年不过几两银子,朝廷为官普通官员一年不过几十两银子,贪污的人,他不会去想这么多,财富往往是集中在一小部分人手里的,这部分之下,众人皆是蝼蚁,一斗米难倒英雄汉,你贪污一点,我也贪污一点,看着并没有多少,但累计起来,这个数额,绝对不会少。”

    “我明白你的意思,重点在吉州这场疫病上,即便他们拖延了朝廷进入吉州调查的时间,销毁了相应的证据,逃不掉的那些人依旧逃不掉,这场疫病在吉州蔓延开来,任由吉州百姓自生自灭,要死几十万人,用几十万人的性命,来为吉州大坝坍塌的调查拖延时间,很明显后者的罪名更重。”

    “疫病致人死亡这个罪名,他们有很完美的替罪羊!”庭渊提醒他:“你忘了东府衙门监牢里的官员了吗?”

    伯景郁想起了江峰这一群人。

    江峰说自己明明上奏求援,却迟迟不见援助,衙门里找到的奏本原件上面是他的笔迹。

    吉州疫病蔓延的罪名需要有人承担,让吉州这些官员来承担罪名,朝廷要追究吉州疫病的责任,按照沈文清给出的证据,吉州的官员全都难逃一死。

    沈文清没有收到吉州的求援,等到事态发展到完全不可控的情况,他别无选择,只能封锁吉州,禁止吉州百姓逃离,沈文清在封锁吉州后,没有全力救治吉州百姓,他当然有罪,但罪不至死,只因他不是吉州疫病主要责任承担人。

    而最该承担罪名,且罪该万死的,是没有及时上报求援的吉州官员。

    即便顺着这条线往上查,罪该万死只有吉州的官员。

    沈文清提供的证据,结合从吉州找到的原本,足以证明是吉州的官员没有上报。

    吉州官员一开始就是被牺牲的,无论他们是死守吉州,还是逃往别处,他们都得死。

    疫病这个事情上,逻辑链是完整的,只是庭渊和伯景郁都对此事存疑,觉得江峰他们这些人不会不分轻重,才没有在证据确凿后,处死吉州官员以平民愤。

    伯景郁的手压在桌角规律地开合,“那就都串上了!”

    庭渊靠在椅背里,放松了一些:“逻辑是能够串上,但这一切,不过是我的推测。”

    伯景郁道:“既然我们都到了向阳,一切就从吉州大坝开始查,吉州的疫病也源自吉州大坝。”

    他与霜风说:“通知州衙的官员,明日我要召见他们。”

    “好,稍后我就安排。”

    庭渊:“既然要从吉州大坝开始查,那就把动静闹大,能闹多大,就闹多大!我们务必要先发制人。”

    关于吉州大坝的情况,他们目前所掌握的证据,能够实锤的,也只有指定的北府柚木被换成东府柚木一事。

    那么自然要从柚木的事情上入手。

    庭渊说:“先将当时负责材料验收的人抓起来,一点点撬,另外明日让州府的官员将吉州大坝施工图纸一并带来。”

    伯景郁道:“这个案子可以入手的地方很多,既然吉州的木材出了问题,这条线上的人,全都抓起来!”

    “几千万根木头,是从东府运过来的还是从北府运过来的,这一路必然会不少人知情,沿路派人去查探,没有大半年一年以上的时间,另外派人去东府和北府那些盛产柚木的地方探查,远处的人不一定知道,但附近镇上的人一定清楚,运送木材只能是走水路,沿途口岸也找人去打听,常年在码头上做工的,一定会知晓近几年木材的运送。”

    “明白!”

    没别的要交代了,伯景郁打算和庭渊去休息。

    霜风去安排伯景郁交代的事情。

    疾风则是早早地就去帮他们安排住的地方。

    这次伯景郁来与他们会合,带了两个孩子,让疾风感到意外。

    伯景郁和庭渊与霜风几人在前院议事,孩子被交给杏儿。

    疾风从杏儿口中得知两个孩子是庭渊和伯景郁收养的,很是惊讶。

    但他态度转变得还算快,称呼念渊为小世子,念舒为小郡主。

    念渊不明白他为何要称呼自己为世子,问道:“什么是世子?”

    疾风给他解释道:“你就是世子,你的养父,也就是伯景郁,是我们胜国的齐天王,也是胜国的储君,你是他收养的孩子,王爷的儿子是世子,你自然就是我们的小世子。”

    念渊其实也能感觉得出来,伯景郁和庭渊他们的身份不一般,住在官驿里,四处都是看守的守卫,大家对他们毕恭毕敬。

    他以为伯景郁是当官的,年龄小,他对君王什么的也不了解。

    念渊问:“这很厉害吗?”

    疾风点头:“当然了,胜国这么大,所有人都得敬重王爷,这世上不用敬重王爷的,只有寥寥几人而已。”

    “那都有谁呀?”念渊懵懵懂懂地问。

    “不多。”疾风给他细数,“王爷的父亲、如今的君上、王爷的舅父,还有庭渊。”

    “王爷的父亲也是王爷吗?”

    疾风点头:“是,你要喊祖父。”

    “君上呢?”

    “王爷收养了你,你和君上就是平辈。”

    “他是什么人?”

    “是这世上,最最最最最尊贵的人。”

    “什么是最尊贵的人?”

    疾风解释道:“所有人,都要听他的,他是天下的主人。”

    “那伯叔叔呢?”

    疾风:“我们王爷也是很尊贵的人,论身份,王爷是储君,应当排第二,仅次于君上。”

    “那大家都要听伯叔叔的?”

    “对,除了君上之外,理论上来说,所有人都应该听我们王爷的。”

    念渊还不懂得何谓权利,即便疾风给他解释得再清楚,他也想不出来,无法理解伯景郁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只有他长大了,明白了何为国家,何为君主,何为臣子,那时他才能明白。

    疾风说:“反正,你就是我们的小世子。”

    很快大家就都知道,伯景郁带回来的孩子,是他和庭渊收养的孩子,是小世子和小郡主。

    念渊和念舒一直被各种人围观。

    伯景郁和庭渊打算休息,被带回院子,就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

    不知道是谁回头看见了伯景郁和庭渊,喊了声:“王爷,王妃。”

    伯景郁看到人群中被围观的念渊和念舒,问道:“做什么呢?”

    念渊朝庭渊跑来,庭渊弯腰将他抱起。

    看念渊局促的模样,庭渊问他:“怎么了?”

    念渊勾着庭渊的脖子说:“他们喊我小世子。”

    伯景郁脸色不太好看,眼神犀利地扫过院子里聚集的这些人:“都很闲,没事情做?”

    见伯景郁不高兴了,众人一哄而散。

    念渊问庭渊:“我真的是他们喊的小世子吗?”

    庭渊也不知道,看向伯景郁。

    伯景郁抱起念舒,与念渊说:“等你以后长大了,你自己考虑要不要做世子,如果你不想做世子,就可以不做。”

    ——鱼奚湍堆

    庭渊有点意外:“还能选择吗?”

    伯景郁的王位就不是从他父亲那里承袭的,他是先王的堂弟,出生就是王爷,没有封号之前,大家都喊他郁王殿下。

    伯景郁与庭渊说:“念渊是你我收养的,和君上平辈,真论起来,无论是承袭我的王位,还是依着君上的辈分来亲封,都该是郡王。”

    “当然,他可以选择是否承袭我的爵位,若他不承袭,他就不用做世子。”

    庭渊哦了一声。

    念渊和念舒的身份,是伯景郁说了算。

    庭渊问念渊:“他们还说什么了?”

    念渊就把刚才大家说的话,全都告诉了庭渊。

    庭渊倒是不希望念渊太早地接触这些东西,与伯景郁说:“以后让他们不要在念渊和念舒过度表现什么,我更希望他们两个能够简单一些快乐一些,以后想走什么样的路,是他们自己的事情,现在我不想把他们架得太高,承受他们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东西。”

    伯景郁在这点上与庭渊不谋而合:“我会告知他们,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放心。”

    庭渊满意地点了点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我只想他们做快乐的小孩。何必给他们套上枷锁,过早地让他们接触到这些权利,我也怕他们不知轻重滥用权利。”

    第357章 死无对证

    伯景郁觉得庭渊的顾虑非常有道理,他也不希望念渊和念舒两人因为他的关系而一步登天。

    小孩的教育非常重要,而他们作为自己收养的孩子,也享有很大的权利,伯景郁也不希望两个孩子在权力中被污染,滥用权力。

    他与庭渊说:“我知道,我会提醒他们,往后像今日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庭渊淡淡地嗯了一声。

    伯景郁找人带念渊和念舒去玩,而他则是陪着庭渊回房休息。

    从府衙到州衙,连着几日赶路,庭渊也是疲倦得厉害。

    霜风则是按照伯景郁的吩咐,去安排诸多事情。

    次日一早,伯景郁和庭渊用完早膳,便赶去前堂接待州衙过来参见他的官员。

    他与庭渊说:“你随我一同前往吧。”

    “好。”

    庭渊没有拒绝。

    从前他不爱掺和官场的事情,可和伯景郁在一起也这么多年了,两个人都太懂对方,伯景郁向他发出邀请,并非心血来潮,而是真心希望他能够一起。

    伯景郁领着庭渊等人来到前堂。

    屋内屋外的官员加起来得有四五十个。

    伯景郁走在前面,庭渊与他并肩同行,两人进入屋内。

    穿过这些官员之间,坐到前堂主位上。

    目光流转间,便将屋内屋外的情况都扫了一遍。

    庭渊坐在伯景郁左手边的椅子上。

    众官员自然而然地列队,由东州的知州为首,一众官员朝高堂之上的伯景郁行君臣之礼。

    “臣东州知州李江林参见王爷。”

    身后众人异口同声地朝伯景郁行礼 。

    伯景郁冷冷地说:“免礼。”

    而后问霜风:“今日小朝会,可有人缺席?”

    霜风道:“并无,五品以上的官员,全数到齐。”

    伯景郁哦了一声,视线扫过众人,说:“吉州的疫病已经结束,本王前些日子一直带病,不曾与诸位见面,今日召集大家过来,也是为了吉州的事情。”

    他问:“李知州,吉州的疫病,你事先可知情?”

    李江林忙道:“回禀王爷,下官知情之日,吉州的情况已经十分危急。”

    伯景郁:“详细说来。”

    李江林:“吉州疫病不知何时生出的,二月吉州大坝坍塌之后,吉州面对海啸和台风暴雨的侵扰,情况实在恶劣,依照我们的经验,暴雨水灾过后理应预防疫病四起,臣派下属前往吉州打探情况,并往吉州运送了不少药物,进入二月后,东州就进入了雨季,周边多县长期下雨,预防疫病的药也要考虑到周边县的百姓,并未全数调入吉州,臣也派人告知了吉州的官员,一旦发现吉州的百姓中生出疫病,要在第一时间上奏求援。”

    “此后数日,臣都未曾收到任何吉州疫病的奏本,收到的都在说吉州一切如常,因此臣并未和朝廷请奏调配更多的药物,等到臣知晓吉州疫病泛滥之时,吉州已然失守,吉州百姓半数逃离了吉州,东府的知府沈文清下令封锁吉州,禁止任何人从吉州出来,这才将吉州的疫病控制住。”

    伯景郁听他这锅甩得干净,冷笑一声:“吉州大坝是二月上旬坍塌,吉州是五月中旬才被封禁,中间隔了三个多月的时间,从吉州被封禁,到本王派人和你们调配物资援助吉州,中间过了半个月,这半个月的时间,你们都在做什么?”

    李江林立刻说道:“王爷,请听微臣解释,二月上旬吉州大坝坍塌,我们收到消息后立刻就往吉州运送了许多药物和物资,到了三月份,周边一直处在暴雨期内,各处的百姓和官员也需要药物预防疫病,等到五月份左右,暴雨才算消停,药物消耗得非常厉害,且各处都要恢复,确实无法往吉州运送很多的药物,从吉州逃出的人有几十万,谁都不能保证,疫病会不会在短期内集中暴发,一旦我们将药物不计代价地投入吉州,其他各州又该怎么办?”

    这样的理由,伯景郁在不久之前,听到过一模一样的,如今再听,内心已经毫无波澜。

    伯景郁:“那你为何不在吉州大坝坍塌之后,就做足充分的准备,上奏朝廷获取更多的药物,如果你们能够在第一时间上报,朝廷一定会给足你们所需要的药物。”

    李江林道:“吉州当时并未上奏县内出了疫病,按照往年的情况,东州内留存的药物,足够东州的百姓使用,因此我等未上奏朝廷请求物资援助,等到事发之后,臣第一时间便派人加急送奏本前往京城求援。”

    伯景郁视线扫过众人,见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非常严肃,他道:“你等身为东州的父母官,对东州各处的情况应当了如指掌,也该对东州每年各种情况,做好提前预估准备,这是你们的失职!”

    众人不敢吱声,伯景郁说什么,便是什么。

    只是身体微微压低了一些,听伯景郁训话。

    伯景郁显然不会在这件事上,就这么轻易地饶过他们:“没有及时预判到吉州大坝坍塌之后会引发疫病,导致疫病没能及时被遏制,在吉州泛滥成灾,致死数万人,这是一错!”

    “在东府知府沈文清封锁吉州之后,你们没有在第一时间派人前往吉州救援,而是让吉州百姓在没有任何援助物资和疫病泛滥的情况下自生自灭,这是二错。”

    “基于以上两点,吉州疫病造成的损害和人数伤亡,你们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本王现对你等作出如下惩罚,所有官员官降一级,罚俸三年!族中子弟禁科考三年!”

    官员升一级很难,有些官员一辈子都没能升级,有些官员三五年,十年,才能升上一级。

    伯景郁作出如上惩罚,无疑是在往东州这些官员身上扎刀子。

    这些官员多数都已经四五十岁,能够在他们这个年纪,做到州级官员,已经是不容易了,越往上官级越是难升,相当于有些官员这辈子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而族中子弟三年之内禁止科考,也就意味着,下一次科考得在五年之后。

    科考三年一届,本就十分不易,又要往后再延几年,若是再稍稍落榜,三年又三年,人生又能有多少个三年。

    听到伯景郁作出如下惩罚,一众官员纷纷跪下。

    “求王爷三思,此事是我等行事不周,请王爷收回禁科举三年的判罚。”

    伯景郁冷哼一声,“收回,本王是君,尔等是臣,君无戏言,你让本王收回判罚,是想让本王打自己的脸吗?”

    伯景郁的视线扫过堂内和堂外跪了一片的人,这鞭子只要不抽在自己的身上,就是不知道疼的。

    让他收回成命,那是绝无可能的。

    “吉州尸体遍地的时候,你们消失不见,幼孩无父无母,遍地哀嚎时,你们不在,老人丧子丧女,只能看着亲人尸体被烈火焚烧的时候,你们依旧不在,本王念在你等也算殚精竭虑地为东州付出,这才从轻判罚,你等不领情,那便再降一级,加罚俸禄三年,科考加罚三年。”

    此话一出,堂内再无人敢吱声。

    伯景郁为君,他等为臣,若再纠缠不休,只怕他们还得被降级罚俸禁考科举。

    州级官员,知州也不过是朝廷正三品官员,去了京州行省,连一些要职的四五品官员地位都不如。

    更别提京城那个遍地都是权贵的地方。

    正三品的官员,一抓一大把。

    伯景郁身边这几个侍卫,也全都是正三品的武将。

    何况他们这些正四品,从四品,正五品,从五品的官员,他们的背后大多家族背景不够雄厚,族中的子弟六年不能参加科考,未来在家族传承上就要断层。

    一个家族要想兴起,必须有足够多的能够扛得住事儿的人共同撑起。

    大家族的繁荣昌盛,与家族所有成员息息相关。

    照伯景郁的判罚,族中子弟下一次参加科举,是熙和十七年,如今不过熙和九年。

    谁还敢再多言。

    伯景郁偏要再扎他们的心,问:“诸位对本王的判罚可有异议?”

    “臣等并无异议。”

    这是庭渊今年听过的最违心的话,这些官员的心只怕全都碎了。

    几句话惹着伯景郁,就让自己和家族的未来被葬送。

    庭渊看向伯景郁,伯景郁是个好王爷,这点毋庸置疑,他知道如何做一名合格的王爷,这点也毋庸置疑。

    伯景郁能感受到庭渊在看自己,他并未与庭渊对视,而是继续按照自己的节奏,处理下一件事。

    “吉州疫病起因在于吉州大坝坍塌,若吉州的大坝没有坍塌,吉州或许就不会变成如今这样,大坝仅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坍塌了,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伯景郁将桌子敲得咚咚作响。

    这些声音传进官员的耳朵里,如同有人在他们的耳畔打鼓一般,让人心惊胆战。

    伯景郁:“吉州大坝的监工是谁,负责材料运输的是谁,材料验收的又是谁,都给本王站出来,让本王认识认识。”

    大坝的建设,与吉州官员无关,他们全程都不曾参与其中。

    建造归工部管,州级一把手是主管工程建造运输的州同和主管工司的州判,分别是一把手和二把手。

    接下来就是各司工署的署长。

    很快堂上就站出六名官员。

    分别是主管工建事宜的州同,州判,署长。儿衫玖悟把留是就流

    伯景郁循声望去,朝几人招手:“来,上前来。”

    六人相继站到伯景郁近前,与他之间的距离不足三步。

    伯景郁的视线扫过众人,问道:“是谁负责验收材料的?”

    最边上的那位官员开口:“是臣负责。”

    伯景郁望去,指着他对惊风说:“拿下——”

    惊风和霜风两人立刻上前,将这人按住。

    一时间堂内众人都懵了。

    被擒的官员更是不明白,问伯景郁:“王爷,不知臣所犯何事,还请王爷明示。”

    伯景郁问:“你确认建设大坝的材料是由你检验,并无任何问题,对吗?”

    那名官员点头:“正是,所有建设大坝的材料,都是由我和我的下属一同查验的,确认无误之后才收货。”

    “好,好极了,本王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伯景郁说:“那便没有抓错,问题就是出在了你的身上。”

    “臣不明白,请王爷明示。”

    伯景郁朝赤风使了一个眼色。

    赤风立刻出门。

    众人不知发生何事。

    很快,赤风去而复返,“王爷,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伯景郁站起身:“你想知道发生何事,那便随本王一同前往院子里查看情况。”

    一行人来到院子里,院内摆放着十条圆木,看圆木粗壮的程度和长度,众人心中便已经知道,这是什么。

    伯景郁走到木头旁蹲下,伸手,赤风立刻就将尺子递了上去。

    他拿着尺子一一比对,而后将尺子递给被擒的官员,“你自己看看吧。”

    那官员接过尺子,比对了一下,确实不足朝廷所规定的二十寸。

    伯景郁脚踩圆木,叉着腰站在那里,等待这位官员查验。

    这官员查完之后,问伯景郁:“不知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伯景郁道:“这些圆木,是本王从吉州大坝的废墟之下捡来的,全都不足二十寸,这还不是最紧要的,朝廷指定了建造大坝的木材为北府柚木,而今本王脚下踩着的,却是东府柚木,你既说这些目前是你亲自验过的,确认不会出问题,那你得给本王好好解释一下,为何北府柚木变成了东府柚木,你却没有发现货不对板!”

    这位官员的视线掠过地上所有的木材,而后与伯景郁说:“下官当时所查验的,确实是北府柚木,且尺寸符合朝廷定下的标准。”

    “那你的意思是本王在污蔑你,害你,心怀不轨,这些木材都是本王从别处弄来,为了陷害你?”

    “臣不敢。”

    伯景郁踩着柚木说:“本王知道,你不仅敢,你还敢得很,吉州大坝所用的北府柚木全都被换成了东府柚木,这么大的工程在最关键的材料上出了问题,你可知道这是满门抄斩的死罪。”

    “正因臣知道,所以臣才不敢,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

    “误会?”伯景郁冷笑一声,“若你觉得其中有误会,也不打紧,吉州的废墟之下,像这样的木头还有数万根,我可派人随你前往吉州,一同去查证。”

    伯景郁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撒谎,身为官员自然不敢说要前往吉州亲自去查验废墟之下的木头。

    他连忙跪地:“请王爷明察,臣是真的不知道为何这些柚木从北府的变成了东府的,这种事情是要追责的,臣怎么可能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这就要问你了。”伯景郁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官员,与他说,“本王也想知道,为何你亲自查验过的东西,变成了现在这样,北府的柚木一向结实,不易被腐蚀,且具有一定的防水性,东府的柚木不如北府的柚木扎实,当地人都是拿来当柴火烧,从来不用这东西做家具或者是做建筑物的主体,东府柚木和北府柚木差距极大,即便是能够通过泡水的方式让两种木头在短期内难以分辨出来有太大的差距,等到几日之后,木头里面的水分被晾干后,就会恢复原状。”

    “即使你验收时没能发现这个问题,几日之后原形显现,你为何也没有发现?是你发现不了,还是你根本就不想发现!”

    伯景郁走到他跟前,弯腰扣住他的下巴抬起,“本王给你坦白的机会,你若不珍惜,那本王可就让你吃些苦头了。”

    那官员连忙磕头:“王爷明鉴,王爷明鉴,下官绝无此心。”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伯景郁朝赤风使了一个眼色。

    赤风立刻上前将这名官员拖走。

    院内的人只能听见这位官员的求饶和惨叫声,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伯景郁又看向刚才站出来的几名官员,“负责运输的是谁?”

    那名官员上前道:“臣是负责运输的司运署署长。”

    伯景郁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本王心中一直有疑惑,货物登船之前,是需要确认木材没有问题之后,才能与木材供货商交易,并将木材装船沿海送到吉州口岸,再转交给负责验收材料的官员,那么做我材料把关中的一环的你,又为何没能发现,这木材有问题?”

    “还是说,你根本不认识木材?”

    对方道:“臣对天发誓,臣所接收的木材,均为北府柚木,而非东府柚木。”

    “本王已经派人去找供货商调取出货记录,并且沿途探听,这些木材究竟是从何而来,建造大坝共计订购了六千五百万根粗约二十寸长约二米的木材,不日就能有结果,你可得想清楚了再说。”

    对方依旧说道:“臣当初在东府口岸接收木材,能够确认,全都是北府的柚木,事关重大,下官不敢懈怠,因此可以以性命发誓。”

    伯景郁又问:“负责实地考察,选木材的人是谁,站出来!”

    此事知州李江林站了出来,“禀王爷,木材采购一事,不归我等管,此事是有京州东州行省司工院的人和大坝建造总负责人陈清远陈省常负责,我等州级官员,皆是受省常大人调配。陈省常在大坝坍塌之前,就已经在家中病逝。”

    死无对证。

    伯景郁看向李江林,而后又道:“虽说州级官员要配合行省的官员督建大坝,可同样大坝建设也不是行省的官员一方说了算,监工出来。”

    负责工建的州判州同都是监工。

    一共有三个人。

    三人一同站了出来。

    伯景郁看向他们:“大坝建设期间,你等应该是轮流驻守在大坝施工现场,在此期间,你们难道就没有发现,大坝施工存在异常,柚木被人更换?”

    三人齐齐摇头,全都否认。

    “禀王爷,我等跟随省常等人在吉州大坝上监工,每日都要将工程进度记录下来,编辑成册,并且时刻检查工程有无问题,确实没有发现有任何异常。”

    伯景郁勾唇一笑。

    他一笑,众人心中发毛。

    伯景郁动身来到这几位官员面前,从他们身前走了几个来回,“这就有趣了,诸位都隶属于工部,负责建筑方面的问题,对于各种材料,应该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到底是真是假,可你们监工,却偏偏没有发现工程使用的木材货不对板。”

    几人微微低头,略作羞愧。

    伯景郁轻笑一声,随后脸色一变:“你们是把我当傻子在耍吗?”

    “臣不敢。”

    “臣等不敢。”

    伯景郁指着地上的柚木说:“这些全都是本王从吉州废墟下弄回来的,都是当时建造吉州大坝所用的木材,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本王想请问诸位,建造时是北府柚木,大坝坍塌之后变成了东府柚木,难不成是这些柚木本身就会仙法,知道如何隐藏自己本身的材质,蒙骗了你们所有人!”

    “还是说你们觉得是有人故意陷害,在吉州大坝坍塌之后,迅速清走了六千五百万根木材,全都换成了劣质的东府柚木!”

    这当然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吉州的大坝建造花了五年的时间,坍塌之后,要想将废墟全部清理干净,人多都得几个月,人少就更别提了。

    伯景郁又说:“吉州大坝坍塌之后,吉州先是海啸暴雨台风,而后又是疫病封锁,前后持续了半年才消停,这半年时间,本王沿途巡查到了渝州,后来又去了吉州,本王的手下长期在吉州和老百姓一起抗击疫病,均未看到有大批量的木材运送出吉州。”

    “若真有人在短期内将木材调换,唯一的一条路就是从海上,而海上常年都有渔民打鱼,近半年沿岸的渔民和海上运输的商队并未目睹有大批量的木材往吉州口岸运送,也没有木材从吉州口岸往别处运送,也可以排除木材被人调换的可能。”

    “以上足以证明,吉州废墟之下的木材,就是当初建造大坝时所使用的木材,也就是地上这些本王从吉州带回来的木材!”

    分析得有理有据。

    伯景郁再度将视线落在几人身上:“诸位,还请给本王一个合理的解释,在此之前,你们不能离开官驿半步!”

    防风等人一拥而上,将眼前这几名官员全数拿下,拖向官驿的监牢。

    目送这几人被带走后,伯景郁对院内一众官员说:“本王一定会将吉州大坝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还吉州百姓一个公道!”

    第358章 故技重施

    小朝会结束后,官员相继离开。

    庭渊走到伯景郁身边。

    伯景郁与庭渊说:“只怕这些人里,也没有多少是清白的。”

    从中州到西州,再到南州,往往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官员都是上下一体的,官官相护,结党营私。

    “这一次你似乎不生气了。”庭渊笑着说。

    伯景郁:“生气也改变不了什么,我已经接受了胜国的官员并不似我想象中那么美好。”

    “与大坝坍塌有直接关系的官员都被你扣押在了牢里,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庭渊问。

    伯景郁领着庭渊往地牢的方向走,边走边说:“想办法撬开他们的嘴,实在不行,咱们就只能,故伎重施。”

    “故伎重施?”

    伯景郁点头:“当初在南州查军营贪污案时,对付杨章用的那一招。”

    当初利用杨章离间他与辰阳的官员,让杨章与辰阳的官员生了嫌隙,逼迫官员狗急跳墙,而他们出城前往镇南军的军营,以此来迷惑官员,让官员放松警惕,转移资产,他们则在暗中窥伺,人赃并获。

    庭渊勾唇一笑,“倒也不是不行。”

    伯景郁牵起庭渊的手:“你是我的主心骨,不管多难的案子,只要你在,我就知道,最终我们肯定能查清一切。”

    庭渊看着伯景郁,今年他二十三岁,初见那年,伯景郁只有十八岁,这些年一点点地历练下来,早已是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而不再是那个愣头青的小王爷。

    伯景郁的成长,离不开他的陪伴,他的成长,也离不开伯景郁的陪伴。

    庭渊回握住伯景郁的手,“我们一起查清所有的一切,还吉州百姓一个公道,也还东州吏治一个清明。”

    东州绝非铁板一块,只要突破一个人的心理防线,就能够顺藤摸瓜,查清所有的真相。

    庭渊和伯景郁都有这个信心。

    因为他们见过太多太多这样的官员,中州粮税贪污,西府官员与叛军勾连压粮价压工价,南州的官员贪污军粮抬升物价吃朝廷回扣……还有三十多年前西府天灾,颜槐序为首的一众官员侵吞赈灾粮从中牟取暴利。

    什么样的贪污大案他们没见过。

    最不牢固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夫妻之间尚且如此,官员同僚之间又能有几分信任。

    只要找准突破口,就没有解决不了的案子。

    庭渊:“与之相似的官员,我们见过的太多,要想突破这些官员的心理防线,最关键的证据是供应商提供的到底是北府柚木还是东府柚木,沿途的百姓是否看到柚木从何而来,只要证实了从一开始供应商给的就是东府柚木,那第一个要承担责任的就是负责与供应商钱货两讫的司运署署长。”

    “东州大坝出事,供应商现在怕是在危险之中。”庭渊有些担心,“如果供应商被灭口,他们将所有的脏水全都泼到已死的京州东州行省省常陈清远的身上,届时,可就真的死无对证。”

    伯景郁:“陈清远的死应当是没有疑点,死亡时间虽巧,可京州刑院的官员亲自去验尸,我相信他们的检验不会出错。”

    若说陈清远死在大坝坍塌之后,倒也是有可能被杀人灭口或者是死遁,但他死在大坝坍塌之前,只怕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大坝只用了三个月就坍塌了。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与供应商联系,负责采购木材的人是陈清远,供应商一死,陈清远与供应商之间的交易到底是如何的,也就无人知晓,若背后之人选择弃车保帅,届时被我们抓的这些人认下罪名,全都推在已死的陈清远身上,我们就无法抓住真正贪污的官员。”

    伯景郁明白了庭渊的意思,吉州大坝坍塌背后,绝对不是一两个官员参与其中这么简单。

    “霜风之前就安排人负责供应商等人的安全,应当不会出问题。”

    庭渊与伯景郁说:“陈清远和工部的官员负责采购木料,而陈清远又是大坝建设的主要负责人之一,我想这个案子里面,他必然是不干净的。”

    工部的官员不可能认不出来北府柚木和东府柚木之间的差别,这就像医者不可能分不清不同产地的药材,一旦用错,造成的损害不可估量。

    唯一的可能就是大家全都参与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陈清远。

    陈清远已死,成了最好的替罪羊。

    主犯,从犯,量刑本就不一致。

    若所有的罪名全都被推到了陈清远的身上,这群贪污的赃官,虽脱不了身却也罪不至死。

    “审讯之事我没有你擅长,突破这些人的心理防线,就要交给你和防风了。”伯景郁与庭渊说。

    庭渊:“我会尽全力。”

    庭渊更擅长攻心,防风则擅长施加压力,他下手审讯从不手软,能把受审之人折磨得只剩下一口气。

    “陈清远那边,我觉得还是要再查一下,陈清远在大坝监工五年,大坝可以说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建造完工的,他死后陈家没落,大坝偷工减料是事实,总该会分到一些银子到他家人手里,查大坝坍塌案,涉案的所有官员的家产,应一笔笔地检查清楚。”

    伯景郁:“我明白你的意思,晚些我就写一封奏疏回京城,交由舅父去查。”

    交给别人伯景郁不放心。

    庭渊嗯了一声。

    言谈之间,他们已经到了地牢。

    赤风几人刚把人关进地牢里,这些官员现在精气神还挺足。

    看到伯景郁来了,纷纷喊着冤枉。

    伯景郁问庭渊:“你是现在就审,还是先关上一段时间?”

    庭渊:“现在就审吧,反正也没事干,我先摸摸他们的底细,让防风陪我一起审。”

    伯景郁答应下来:“好。”

    庭渊坐在主审官的位置上,伯景郁不参与审讯,只是搬了张椅子坐在庭渊身边喝茶吃点心。

    最先审的就是司运署的署长。

    “大人,下官真的是冤枉的。”

    “冤枉?”庭渊轻笑一声,仿佛是在听笑话,“你知道有多少人和我喊过冤吗?”

    司运署的官员说:“下官不管别人如何,但下官实属冤枉。”

    庭渊:“六千五百万根北府柚木变成了东府的柚木,这是不争的事实,无论是你,还是负责采购木材的官员,沿途押运的官员,验收货物的官员,包括最终按照图纸建造大坝的监工和工兵工头,你们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

    “你与其在这里和我喊冤,还不如争取宽大处理,将你所知道的和盘托出,也不至于为你招来灭顶之灾。”

    司运署长依旧是一副他是被冤枉的表情。

    庭渊道:“你也别觉得你守口如瓶,最终就会平安无事,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人在贪污的时候,被利益驱使,会自动忽略风险,自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我想你们也没想到东州大坝会这么快坍塌,就像凶手在杀人的时候一定不会去想自己杀了人之后的下场,赌徒在赌坊赌钱的时候不会想到自己输尽家产的落魄,只要做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顺着痕迹总能查出我们想要知道的真相。”

    “中州西府的官员利用阴阳布袋偷粮贩卖时,他们也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天衣无缝,最终四百多人头身分离。西州的官员勾结叛军和梅花会各大家族,压低工价,偷盗朝廷运往西州的粮食,转手平分后又高价卖给西州的百姓时,他们也觉得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南州军营内贪污军粮克扣军饷,官员和当地商会达成一致,提高物价,贪污朝廷每年给的补贴时,他们也觉得自己做得天衣无缝。”

    “可最终他们的下场是什么呢?死路一条,只有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看着身边的同僚头颅滚落在地上时,这些官员才开始哭爹喊娘,你或许没有见过数百名官员被斩首时他们的反应,但我见过,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在此劝诫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若你不说,你必然是第一个被开刀的。”

    司运署长听着庭渊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例子,依旧仰头与庭渊说:“干过的事情,我可以认,没干过的,我认不了。”

    庭渊:“货是你接的,你脱不了干系,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与你之间能好声好语相待,可我身边这位的本着能动手绝不啰嗦的原则,他出手,我可不能保证,你接下来能有好过的日子。”

    防风活动了一下筋骨,去挑了一个看着还算顺眼的刑具,与庭渊说:“他既不领你的情,我就让他领教一下小爷我从宫里学的审讯手段,让我看看是他的嘴硬,还是我的手段更硬。”

    庭渊坐在高位冷眼看着,微微一勾唇,“好啊。”

    防风拿着刑具走向司运署长,“署长大人看着身强体壮,想来也是能撑住不少的刑罚,放心,我一定好好伺候你。”

    庭渊看向他:“你现在改变主意,倒也还来得及,我替你求句情,你若依旧什么都不可能说,那我也就只能祝你好运了。”

    司刑署长看着庭渊说:“我没干的事情,即便你们打死我,我也不可能认下。”

    庭渊提醒他:“东州大坝坍塌,致死数万人之多,负责建造大坝,参与建造的官员,都会被追责,你本就是将死之身,可你的家人是生是死,全在你一念之间。”

    “你什么意思。”司刑署长情绪有些激动。

    庭渊道:“大坝偷工减料,以致大坝坍塌,你虽只是运输官员,可货物由你与供货商对接,自然是死罪,你的家人是流放还是满门抄斩,取决于你的态度。”

    “你不会天真地以为,大坝塌了,你的家人还能安然无恙吧?”

    司刑署长依旧是咬死不认:“我接手时确实是北府柚木,至于为何变成了东府柚木,这与我有何干系。”

    庭渊:“无人目睹有大批量的木材离开吉州,排除了木材被人调换的可能,足以说明从一开始你们接手的木材就是东府柚木,无论你如何辩驳,这都是不争的事实,我们的人沿途去查木材运送的轨迹,只要我们的人能够证实这些柚木从一开始就是东府柚木,你觉得自己还能活多久?你觉得你们还能活多久,如今是在给你机会,但你不珍惜,那就下一个,你不惜命总有人惜命。”

    防风将人拖走去动刑。

    伯景郁与庭渊说,“走吧,我们去上面透透气,等防风动刑完了,再回来。”

    庭渊起身和伯景郁离开,两人坐在廊内的廊凳上。

    “没有多少人能够抗住防风的审讯。”伯景郁与庭渊说:“倒也不必忧心,很快防风就能出结果。”

    庭渊道:“我有时觉得这些人是真的蠢,明知道自己被抓了,却依旧不愿意将自己知道的供出来。”

    伯景郁:“无可厚非,如果他们说了,他们在牢里或许能够安全,但他们在外面的家人,未必安全。”

    庭渊抬头望着天,“东州已经许久没有下雨了。”

    “不下雨是好事,下雨总是要生乱子。”

    庭渊知道他们不会那么快交代,面对如山一般的铁证,他们必死无疑。

    他们可以死,但他们所知道的消息,对伯景郁他们尤为重要。

    因此还是得想办法撬开他们的嘴,知道更多的信息,让更多的参与大坝贪污的人能够得到惩罚。

    伯景郁与庭渊说:“我在吉州待了几个月的时间,我见过他们焚烧尸体,也见过那些百姓被疫病折磨上吐下泻的模样,像念渊和念舒这样,失去父母孤苦无依的孩子太多了,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将每一个作恶之人全都抓住,让他们接受应有的惩罚,以慰吉州百姓和数万生灵。”

    庭渊:“会的,我们一定会把他们全都抓住。”

    地牢里,司运署长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防风是最会折磨人的,他有太多的办法,让人畏惧他。

    其他牢里的人听到这惨叫声,心中惊恐万分。

    防风从牢里出来,庭渊和伯景郁向他投去视线。

    “交代了吗?”庭渊问。

    防风摇头:“没有,晕过去了,我已经让人把他拖回牢里。”

    庭渊站起身:“那就审下一个吧,我想他们应该已经感受到了压力,趁热打铁,说不准今日能够有所收获。”

    伯景郁与庭渊一同返回地牢。

    该说的说,该做的做。

    这些人不会那么轻易交代,庭渊心中也有数。

    午饭时间到了,庭渊等人离开地牢,去吃午饭。

    念渊和念舒见到庭渊,快速朝他跑来。

    “先生,你去哪里了,今日都没看到你。”

    庭渊一手牵着一个说:“今日有些事情,就没陪你们。”

    他问念渊:“今日字可练完了?”

    念渊嗯了一声,“杏儿姐姐说我今日比昨日进步了。”

    “晚些我看看。”伯景郁说。

    “好。”

    众人坐在桌上,就等吃饭了,却不见念渊了。

    “遇安去哪里了?”庭渊问。

    “估摸着是去茅房了。”赤风回答。

    “先吃吧,他等会儿就回来了。”伯景郁给庭渊盛汤,“我看这鱼汤很鲜美,趁热喝。”

    伯景郁刚把碗放在庭渊面前,念渊就回来了。

    他是去拿了自己今日练的字,交给伯景郁。

    伯景郁接过翻看了一下,点头:“有进步,你杏儿姐姐没说错。”

    伯景郁转手递给庭渊。

    庭渊看完后,放置一旁,与念渊说:“确实有进步。”

    而后拿了一个大鸡腿给念渊:“来,吃个鸡腿,补一补。”

    另一只鸡腿给了念舒,“舒儿也吃鸡腿,长身体。”

    “明日中秋,公子可要带念渊和念舒出门去玩?”杏儿问道。

    “明日就中秋了吗?”庭渊都有些忘了日子。

    杏儿点头:“是啊,我听说这两日城里有很多吃的玩的。”

    “去吧。”伯景郁与庭渊说:“咱们已经好几年没有好好过中秋了。”

    要么是在路上,要么就是有案子。

    今年多了两个孩子,就算他们大人不过,小孩子也是要过节的。

    伯景郁都说去了,庭渊自然不会说不去,便点头应下了。

    饭后伯景郁拉着庭渊回房小憩。

    “下午你可还要审讯?”他问庭渊。

    庭渊摇头:“不必了,先晾他们几日,等中秋过完,等霜风派出去的人传回消息之后,再去问话,也是来得及的。”

    早上的小朝会伯景郁刚把这件事挑破,上午他们就火急火燎地去严刑拷问,说明他们手里根本没有十分有效的证据,这些官员心里都有谱。

    等过上一段时间,他们等不到严刑拷问,也没有人在意他们,又与同僚断联,家人杳无音信,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意志力就会薄弱。

    庭渊:“我想外面这些官员,接下来这段时间也不会太好过,牢里这些官员,就是悬在他们头上的一把刀,谁知道这把刀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未知的,往往是最危险的。

    越是风平浪静,越是暗藏汹涌。

    “这段时间,只要把城内的官员盯住了,余下的等我们拿到更有利的证据,胜算也就更大。”

    庭渊又说:“霜风早就派人盯着京州那些参与大坝建造的官员,如今这些官员都还安然无恙,还未传出一些别的消息,我想我们这边按兵不动,只待消息传回京城,他们就肯定会有所行动。”

    伯景郁点了点头,“这是必然,我有预感,这个案子会是我们遇到的这么多案件里,破绽最多最好查。”

    “那是必然。”

    大坝坍塌致人死亡,朝廷追责是必然的。

    疾风负责带人监视州衙官员一举一动。

    只要他们有所行动,必然逃不开疾风的视线。

    牢里的官员胆战心惊了一上午,下午算着时间,也没等到伯景郁他们再来,随着时间推移,恐惧也在心里堆积。

    下午霜风和疾风带人前往州衙,将牢里这些官员的家抄没,他们的家属也全都被捆了关在了监牢。

    监牢由霜风等人接手,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账本等东西全都搜罗起来,对他们的家产逐一清点排查。

    隔日中秋,一大早起来,庭渊就给念舒和念渊准备了红包。

    小孩子钱不用给太多,庭渊给的全都是铜钱,晚上出去玩,他们可以自己买喜欢的东西。

    伯景郁看庭渊每日带着孩子玩,觉得这日子过得也挺美的。

    东州的中秋早上要吃一种类似于肉丸的东西,里面混着各种蔬菜,果肉,坚果,各种肉泥,裹上一层糯米粉。

    有油炸的,有煮汤的。

    说是叫什么四季八宝肉丸,寓意团团圆圆平平安安。

    要说好吃,那是算不上的。

    无论是油炸的还是煮汤的,庭渊都吃不下。

    杏儿提议:“要不我们中午做月饼吧,等会儿出去买模具回来做。”

    “可以。”

    吃完饭后众人出门去逛集市,向阳城内相当热闹。

    庭渊和伯景郁一人抱着一个孩子,人多怕他们走丢了。

    沿街闲逛,体验东州的中秋节。

    据说晚上还有放烟花和河灯的。

    念渊和念舒都不轻,走了一段庭渊就抱不动了,赤风将念舒接了过去,让庭渊得以缓解酸痛的胳膊。

    想着明年他们就要去北州了,庭渊问:“北州的中秋是什么样的?”

    伯景郁:“北州不过中秋节,我们叫月圆节,青年才俊比骑射,赢了就有奖励,一般持续半个月,还有很多男女搭配的比赛,一般都是邀请自己心仪的人一起参赛,所以这种赛事上面,能够成就很多有情人。”

    “听着还蛮有趣的。”

    “北州冰封地区之外,有不少地区是草原,草原长大的孩子要放牧,也要防止狼群偷走自家的牲畜,无论男女老少要学骑射,所以我们的节日多是以骑射一类的比赛为主,到了晚上大家就生篝火,烤牛羊,吃肉喝酒唱歌跳舞,倒也是热闹的,等明年去了北州,我带你去体验体验。”

    “好。”庭渊满眼期待。

    念渊问:“我能去吗?”

    庭渊点头:“当然可以了。”

    “好耶!”念渊高兴地说:“我也想骑马,我也想学射箭,像赤风哥哥一样厉害。”

    赤风说:“你要想学射箭,我可以教你。”

    “可以吗?”念渊有些不确定。

    伯景郁点头应允:“君子六艺,你都该学。”

    念渊有些兴奋。

    庭渊是想不到要让念渊习武的,他就觉得孩子小小的,就该天真快乐,识字就已经很好了,伯景郁倒也没想过真把念渊架在一个很高的位置,便也没有按照帝王家的标准去要求他。

    今日既然提起,那便也是该学的,权当强身健体,也为将来能有个自保的能力。

    “今日整好中秋,不如拜师礼一并举行了。”

    “拜师?”赤风有些惊讶,“还要正式拜师吗?这么隆重。”

    他们这些人里,武功最好不是伯景郁,飓风综合能力最强,赤风精于骑射,最擅长使用长鞭,刀枪使得也不错,若论教人,赤风心细,做师父他是不二人选。

    正巧他也有意,伯景郁便开了这个口。

    “拜师后,他便是你的徒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也得倾尽全力的教他武功。”伯景郁说。

    庭渊:“我倒觉得也合适,遇安终日跟着你一起,他认杏儿做干娘,你迟早是干爹,做他师父再合适不过。”

    两人都这般说了,赤风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好,我必将自己终生所学,全都交给遇安。”

    念渊:“那我往后是不是该喊赤风哥哥为师父?”

    伯景郁道:“这是自然。”

    第359章 一查到底

    让赤风做念渊师父的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杏儿买了模具,大家一起做月饼。

    只有杏儿是真的在做月饼,其他人全都是打杂加重在参与。

    杏儿倒也不在意这些,她离家多年,跟着庭渊他们一起走南闯北四处漂泊。

    一路辛苦是必然的,但伯景郁和庭渊从未亏待她也是真的。

    家里被照顾得很好,让她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与赤风在一起,她也无忧无虑,赤风能够充分地尊重她。

    吃饭从不用自己去做,衣服也不用自己洗,还能有书读,大家都很支持她。

    偶尔为大家做上一顿饭,绣个小手帕,做个小香囊,就当是念书之余的放松。

    杏儿做的月饼好吃极了,庭渊吃了三个。

    吃着月饼,想到了以前在家时,每年过节都能收到很多月饼,单位发的,亲戚送的。

    广式的月饼品类很多,他最爱吃水果月饼,不腻。

    其他的多多少少会有点腻。

    想到这些,庭渊心中又不免地会有些难过。

    这么多年了,他已然接受自己的命运,要在这里陪着伯景郁走完自己这一生。

    不知道父母现在怎么样,中秋团圆,他们是否团圆了。

    伯景郁见庭渊走了神,问他:“怎么了?”

    庭渊回神,对伯景郁毫无隐瞒,“想家了。”

    伯景郁拍了拍庭渊的手,“我在。”

    傍晚一行人出门去放河灯,用来为家人祈福。

    庭渊在河灯上写下了父母的名字,希望他们能够平安喜乐,不要过度伤痛。

    伯景郁也为自己的父亲和舅父写下了河灯。

    念渊也是自己动笔,写的是他母亲和父亲的名字。

    河灯放入河中,顺着水流飘远。

    念舒问:“这些河灯会去哪里呀?”

    庭渊牵着她说:“去很远的地方,去见我们想见的人。”

    念舒:“谁都可以吗?”

    庭渊点了点头:“对,河灯会带着思念去见我们相见的人。”

    念舒又问:“那河灯可以去见我的爹娘吗?”

    “可以的。”庭渊摸了摸她的头说:“舒儿可以把想对爹娘说的话写在河灯上。”

    “可是舒儿不会写字。”念舒突然伤心地哭了起来,“那我是不是就不能让河灯见我爹娘了。”

    “哥哥会写,我也会写字,我们帮舒儿写。”

    庭渊拿了新的河灯,握住念舒的手,拉着念舒的手,把她想说的话全都写在了河灯上,险些都不够写的。

    接着念舒又将自己随身的包打开,从里面取出自己没吃完的半块月饼,还有许多小零食,与庭渊说:“让河灯把这些带给我爹娘尝一尝。”

    “好。”

    庭渊接过放在河灯上,点燃蜡烛,随后和念舒一起将河灯推向水里。

    念舒朝放走的河灯大喊,“告诉爹爹和阿娘,我很想他们,舒儿有乖乖地听哥哥的话。”

    她抹掉眼泪,一转头发现庭渊也哭了。

    念舒连忙帮庭渊擦眼泪,“哥哥不哭,不哭。”

    伯景郁将庭渊和念舒一同拥进怀里,而后将念渊一并拉过来抱住,“想哭就哭,我在,我一直陪着你们。”

    伯景郁知道,庭渊太孤独了。

    这两个孩子的出现,让庭渊的生活有了盼头,他才能在庭渊的脸上看到那么多笑容。

    现在的庭渊,时刻在笑。

    念舒念渊和庭渊都是同病相怜,两界相隔。

    庭渊或许是想要救自己。

    他不爱哭,哭也多数是因为想念父母。

    伯景郁能做的只有陪伴,他愿意陪伴在庭渊的身边,随时陪伴,只要庭渊需要,他都在。

    中秋唤醒了庭渊对父母无比浓厚的思念,连着好些天,庭渊的情绪都挺低落。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或许实在是太想父母,精神一直萎靡不振,接着就病倒了。

    嘴里念念有词地,喊的都是自己的父母。

    伯景郁陪了他好几日,寸步不离地守着。

    这官驿的院子里有一棵枫树,庭渊病时,这枫树还是绿色的。

    等到他清醒了一些,能够吃得下东西,也能下地行走了,这外面的枫叶已经满树通红,难见绿叶。

    庭渊倚靠在门边,看着不断下落的枫叶。

    一阵风吹过,他打了个寒颤,感觉身上冷飕飕的。

    伯景郁去给他端药回来,瞧见他下了床,连忙上前扶住他,“你怎就下了床,我不是叮嘱你了,这些日子身子好不利索,就莫要下床。”

    庭渊:“我这都睡了多少时日了,昏昏沉沉,这外头的枫叶都变红了。”

    “也就七八日,过了秋分,夏季已然过去,往后天气要转凉,你要时刻注意,大氅不能漏下,免得被风侵扰,着了凉。”

    庭渊望着窗外的枫叶,“上一次秋季,还是我在居安城的时候,那时我随哥舒琎尧去田间巡视,百姓都开始收庄稼了,山里的花也差不多开始落了,树叶开始变黄,北边的鸟往南飞……”

    这一晃,多年过去。

    他们这些年都在南边,南州,西府,西州,南府,这些地方都热,一年四季都见不到雪。

    庭渊喝了药,放下碗后,与伯景郁说:“我也不知为何,这些时日,总觉得身体乏力,骨头关节隐隐作痛。”

    身体上的不适,庭渊不想隐瞒伯景郁。

    “我去叫许院判过来,给你瞧一瞧。”

    庭渊嗯了一声。

    伯景郁将庭渊送回床上躺着,而后去请了许院判。

    许院判每日都要给庭渊诊脉。

    今日早上也诊过,自是觉得庭渊的脉象比从前虚,他这几日病着,脉象虚弱倒也说得过去。

    问道:“王妃身上是怎么个疼法?”

    庭渊说:“很疼倒也不至于,就是关节处,还有骨头里头,隐隐作痛,走路用力就会疼得厉害一些,其他的倒也没什么。”

    许院判说:“这些日子天气变凉,王妃可是天气转凉时身体开始不适的。”

    庭渊算了算,倒也是,点头。

    许院判心中便有了猜测,“王妃之前被一寸生咬过,后来又用了百解草解毒,两种药混在一起,本就容易留下后遗症,体内的毒素是清了出来,却保留了些许蛇的特性,到了这个季节,蛇也该开始准备冬眠了,王妃也是感知到了天气的变化,才会身上疼,这两日在屋中角落里加上炉火,且看有没有效果,若是有效,便如此下去,若是无效,往后每日药里加上一炷丁香,丁香能散寒止痛。”

    屋里加了炭火,窗户伯景郁也找人重新糊了纸,又给庭渊拿了汤婆子,暖手暖脚。

    两日下来,身上的痛感确实消失了不少。

    只是这样一来,庭渊要想外出,就不方便。

    东州的温度开始缓慢下降,时而便有冷风吹过,等到了十月份,东州就会开始下雪了。

    受北边北州影响,京州周边是绵延的山脉,北边有一道山脉叫贺连山,西起贺郡,东至连州,两地之间的山脉就叫贺连山。

    贺连山脉以南,是北州大草原,贺连山脉以北,长年冰封人迹罕至。

    北境的冷空气无法翻越贺连山脉,就会绕过贺连山往东走,再从东部南下,最终消散在东边的海上。

    因此东州每年都会遭遇冷空气,十月十一月左右就会下雪,虽不至于造成雪灾,却也有薄薄的一层。

    身子好些了,庭渊的精神也好了不少。

    “这几日念渊和念舒怎么样了?”庭渊病的这些日子,伯景郁没让孩子过来打搅他养病,怕他们进进出出不注意,让庭渊受了寒。

    “都好,杏儿和赤风他们带着。”

    庭渊:“如此变好,案子可有什么进展?”

    伯景郁摇头:“暂时还没有,若有我会告知你的,你现在最紧要的,就是把身子养好,突然一病不起,到时把我给吓着了。”

    庭渊伸手拂过伯景郁的眼下,“这些日子你必然是没睡好的。”

    伯景郁:“你好了,我就好了。”

    庭渊微微一笑:“我努力,绝不拖你后腿。”

    “说什么呢。”伯景郁不乐意听见庭渊的话,“你这般说,把我置于何地。”

    庭渊拉住伯景郁的手,“来随我睡一会儿,我有些困了。”

    “好。”

    伯景郁上了床将庭渊拥入怀中。

    想到这般,庭渊怕是不能在年后随他去北州了。

    北州只有六到八月之间温度高一些,其他时间温度都挺低的,还会下雪,适合放牧。

    其他月份的气温还不如现在的东州,庭渊在东州尚且如此不适,若是去了北州,指不定成什么样。

    他与庭渊说:“这两个月东州又要变冷了,我瞧着你这身体受不了,来年开春去北州,你便不必随我一同前往,留在京城养病,可好?”

    “你要扔下我一个人去北州吗?”

    伯景郁解释:“不是,你去北州肯定会身体不适,等到六月份,我派人回京城接你进北州完婚,带你在草原住两个月,等到天气转冷,我就送你回京城。”

    庭渊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去北州,受不受不住北州的天气。

    “到时再说吧。”

    京城也冷,虽三面环山,可毕竟地处北方,冬天也要下雪。

    伯景郁说:“我修书一封回京,让人把王府翻新一遍,屋内多加些炉子,等到天气转凉时,屋子里就给你烧炭火,这样你便不会身上疼了,或者每年八月我们就出京去永安城找呼延南音,等到来年开春再回京。”

    庭渊也觉得过于麻烦了,“每年来回各地往返,也是辛苦,往后再说吧。”

    天气就此转凉,庭渊身上的不适没有消退,他无法离开温暖的房间到外面,因为不知何时会有风吹起。

    伯景郁平日里陪伴庭渊,同时也没放弃对吉州大坝坍塌继续追查。

    那些被关在牢里的官员,无人搭理他们,也不许家眷探监,更不许衙门的官员打探他们的消息。

    每日三餐定时定点地送,别的一概不说。

    哥舒琎尧收到伯景郁寄给他的信件后,以最快的速度对官员展开调查。

    陈清远一家自然也在被查的名单之中。

    陈清远虽死,但他家并未就此消亡,对他们家的财物逐一盘查来源后,在陈清远家的地窖中,发现了五十万两黄金。

    陈清远家的人,全都被下了大狱。

    经过严刑拷问,陈清远的大儿子招供,这些钱财全都是陈清远贪污所得,具体从何贪污他并不清楚,但他能肯定,这些东西,确确实实,都是贪污得来的。

    为了弄清楚五十万两黄金的来源,哥舒琎尧对整个京州东州行省上下近千名官员展开调查。

    伯景郁远在东州查吉州大坝贪污,现有颜槐序贪污赈灾粮在先,如今京州高官又卷入其中,哥舒琎尧自是要对此行为彻查到底,给京州的官员敲响警钟,回京五年时间,哥舒琎尧与伯荣灏以及一位清流为首的官员联手,对京州的权贵屡次进行镇压调查。

    京州奢靡之风和联姻之风也是好了不少。

    从前京州的官家的女子迎来送往,攀附权贵盘根错节,好生热闹。

    自打哥舒琎尧与伯荣灏联手整顿权臣,这种风气骤减,短短五年,京州已经换了大批朝臣。

    这种节骨眼上,权贵之间的联姻也是慎之又慎,谁也不能保证,在京州风云变幻之间,自己攀附结缘的权贵不会顷刻之间覆灭。

    因此许多权贵之女仍待字闺中,亦有一些选择明哲保身,不再选择与女子联姻,嫁娶都选择了书香家族出身的女子。

    从前在京城权贵心中,那些书香世家的人,最终也不过是为君王效力,是君王脚下最听话的一条狗,如今却成了一家有女百家求,追捧文人风骨。

    那些原本身在权贵家的名门闺女,人人避而不谈,便是下嫁普通农夫,农夫亦是不敢娶,生怕因其家族众人,落得一个满门抄斩或者流放的下场。

    供给东州大坝的木材商,是中州最大的木材商,有山林百万亩。

    霜风派人前往打探消息。

    沿途一路打探,并去了供货之地清查数目。

    木材商一口咬定,自己当初所给的就是北府柚木。

    负责调查此事的官员便带人亲自前往这木材商的林子去清点这些年被砍伐的柚木树桩。

    六千五百万根柚木,每一根都应该有其出处。

    那些并非从树林砍走的柚木,而是从别处收购而来的,也需提供详尽的货单,并会有人对此一一进行核查。

    木材商全力阻拦,也无济于事,负责查案的官员,有一查到底的决心。

    几日折磨之下,木材商也是终于顶不住了,承认当初与采购之人之间的交易,就是以东府柚木代替北府柚木,货单上照旧写北府柚木。

    “我也曾提醒过对方,这东府柚木虽能泡水短期之内做到以假乱真,可柚木里面的水一旦晒干,则会原形毕露,对方只说余下的与我无关,我只需将木材如期交付,余下的他们自会处理。”

    负责调查此事的官员问:“当初负责与你对接木材的人,可对此提出过质疑?”

    木材商摇头:“做这种事情我也是害怕极了,可对方是朝廷高官,我也不敢不从,交付货物那日,对方仅仅是清点了数量,便果断装船,我想对方既然敢这么做,必定是上下疏通一体,不该我问的,我也就不敢多问。”

    “那钱财你们又是如何分配的,北府的柚木明显在价格上就比东府柚木贵了一倍,多出的钱去了哪里?”

    木材商如实相告:“这部分钱财,先入我的账,而后全都通过放置永宁镖局十三号仓库。”

    “最终这笔钱去了哪里你可知道?”

    木材商连忙摇头:“放置永宁镖局十三号仓库后,事情就不归我们管了。这是和朝廷做买卖,不该我们管的事情,自然也就不知道最终的去向。”

    查案的官员本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这些事情,本就该是隐秘进行的。

    不过既然知道了永宁镖局,顺着镖局往下追查,总能查到蛛丝马迹。

    木材商签下认罪书后,被秘密押送回了京城。

    与官员私下做交易,帮助官员吃回扣,并协助官员隐藏事实,最终等待他的,必然是依法处置。

    当天下午,查案的官员便查到了永宁镖局。

    根据镖局的记录,这十三号仓库的租赁人叫梅霖枫,按照仓库租赁信息登记的地址,查案的官员带人找了过去。

    梅霖枫住在长灯巷二十九号。

    一行人按照地址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长灯巷。

    经过好一番打听后才得知,这长灯巷,如今已经改名风月巷,原来长灯巷二十九号是一家妓房,五年前一场大火,将妓房烧了个干净,逃出来的姑娘们也都隐姓埋名各自隐去了。

    如今这二十九号是一片废墟。

    官员们询问周边的居民,详细地去调查,是否有人认识一位叫梅霖枫的人,结果大家都纷纷摇头。

    无奈官员只能前往县衙,希望能够通过县衙户籍档案调查出这个叫梅霖枫的人如今居住的地址。

    他们查阅了近十年来所有的户籍信息,也调取了当年那场大火的卷宗和死亡人员名单,并未查到其中有人叫梅霖枫。

    也就意味着,梅霖枫是个假的身份。

    他究竟是谁,无从得知,而木材商寄存在十三号仓库的东西,最后一次取走的记录也是在去年的五月份,至今已经过去了接近一年半,负责看守仓库的人,早就不记得来仓库取货物之人的样貌。

    要想找到以梅霖枫这个假身份在永宁镖局十三号仓库租赁仓库的人,顺藤摸瓜地查出东西被运往何处,落在何人手里,已经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了。

    官员只能将自己查到的信息,派人如实禀告给伯景郁和哥舒琎尧。

    而另一路人马沿河岸码头去询码头工人的证词,也能证实,前些年并未有大量的运输队沿着河岸从北府运送木材前往东州方向。

    相反则是东府境内不少河岸码头的人能够证实,在过往几年,时常能够看到大批量木材经过运往东边。

    哥舒琎尧那边得到调查进度也快,他所面对的,都是一些拖家带口,好不容易历经几代人的努力才在京州站稳脚跟的官员。

    位置站得越高,所面对的阻力也就越大,这些人也就更加珍惜他们的羽毛。

    面对哥舒琎尧的质问,果断地选择了坦白一切。

    结果如庭渊所料,陈清远死了,这些官员将所有的罪责,全都推到了陈清远的身上。

    陈清远身为京州东州行省省常,其身份比知州高了半级。

    省常为从二品官员,有权随时入京城面见君王。

    东州大小事宜,皆应先上报东州行省,交由省常过目,再由省常上报京城。

    陈清远是大坝建造的负责人,又有如此的身份,在朝廷一众官员里,说一句他是位高权重也不为过。

    这样的一个官员,背后牵扯多方利益。

    说他利用自己的官职,逼迫手下参与大坝贪污,以次充好回扣,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了他身上,而他又已经在正月因病身亡。

    如此,可真正算得上是死无对证。

    哥舒琎尧将这些官员的家产抄没,而后让他们各自写清,东州大坝工程里,从中分到了多少贪污款。

    陈清远即便是什么都管,也不可能事事都由他亲力亲为,一个人的权力再大,时间和精力也是有限的。

    根据从木材商那里得到的账目,总计订购的价格是一千三百万两白银,而木材商给的回扣价格为七百万两白银。

    兑换成黄金是七十万两。

    大坝总计花费的银两是一亿两白银。

    兑换成黄金是一千万两。

    而在陈清远家的地窖里,发现了五十万两的黄金。

    这些官员总计从东州大坝贪污的黄金加起来差不多四十万两。

    陈清远死了,这是一笔糊涂账,没有人能够说得清这些黄金都是从何而来,其中有多少黄金是来源于东州大坝工程的贪污。

    哥舒琎尧派人快马加鞭地将自己所查出的信息传给庭渊。

    负责调查木材商的官员传递的信息先一步抵达官驿。

    彼时已经是九月中旬。

    东州天气转凉,连伯景郁都换上了稍微厚一些的衣裳。

    自打中秋过后/庭渊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前些日子偶尔中午大太阳还能在院子里晒一晒太阳。

    这几日是一点门都出不了,屋里的炭火一天到晚就没断过,床上的汤婆子也没停,终日被闷在了屋里。

    只要出门见了外头吹过的冷风,身上就刺骨一般地疼。

    杏儿给庭渊做了护膝,伯景郁也让人买了不少保暖的东西,早早地便给庭渊用上。

    飓风人还在东府衙门盯梢,那边倒也没什么动静,一切照旧。

    吉州的百姓大多也都安置好了,可以安心过冬。

    坊间对于伯景郁的议论颇多,当初他立下誓言,等到吉州得到疫病结束,就将逃跑的官员处死,以平民愤。

    如今两月过去,仍旧不见他处死官员,百姓有些等不及了。

    倒也有些百姓帮他说话,毕竟当初吉州那么危险,伯景郁还跑去了吉州参与救援。

    伯景郁拿着刚收到的信给庭渊看。

    庭渊看完后,与伯景郁说:“有些这认罪书信和沿途百姓的证明,起码牢里这几位官员是脱不了干系了。”

    伯景郁点头:“是,我打算晚些就去审讯,趁早解决了东州的事情,带你离开这里。”

    再往后,天得更冷。

    庭渊说:“屋里有暖炉,只要不去外面吹着冷风,身上就不疼,倒也不必过于着急离开,晚些我换身厚衣裳,随你去地牢审讯。”

    “你就莫要跑这一趟了。”

    第360章 自行定夺

    伯景郁不忍让庭渊疼,“瞧着你疼,我心疼。”

    他说:“你就在屋里老老实实待着,我去审,审完回来我把审讯的记录拿给你看。”

    庭渊走向衣柜找衣裳,“你不擅审讯,防风擅审讯,但更多是以暴力让对方惧怕,我穿厚些,外头大太阳,地牢也吹不着风,疼也疼不得什么。”

    伯景郁拗不过庭渊,只得随了他,“那我让他们先去地牢架起炉火,给地牢升升温。”

    “好。”庭渊应允。

    伯景郁去安排此事,再回来时,庭渊已经换好了衣裳。

    伯景郁往汤婆子里灌了热水,又将杏儿给庭渊做的护膝给庭渊绑在膝盖上。

    庭渊看伯景郁单膝跪在床边给他绑护膝,笑着与他说:“我这身上已经穿得很厚了,这才九月中旬,今日都这般了,再过一两个月下雪了可怎么办。”

    “我不管。”伯景郁手上动作没停,“捆上热了可以取下来,但绝不能让你疼着,等到下了雪,屋里再给你加两炉炭火,热热乎乎的,绝不让你冷半分。”

    伯景郁牵住庭渊的手,转身又去拿了手套给庭渊戴着,再将汤婆子给庭渊。

    转而看到他脖子还露在外面,想去找狐裘领子,被庭渊一把拉住:“行了,这已经很严实了,女子坐月子,都没有我裹得严实,我没那么金贵。”

    伯景郁硬是将狐裘领子拿来,给庭渊围上:“你得学会爱惜自己的身体,说好了要长长久久地陪着我,这般不爱惜,怎么行呢?”

    没有全身的镜子,庭渊是瞧不见自己如今被裹成了什么样子。

    只是走起路来,笨重极了。

    或许被裹成了粽子。

    地牢里突然加了好几盆炭火,这才金秋九月,被关押在地牢里的官员还以为这又是给他们新增的酷刑,心中害怕极了。

    该不会是要拿炭火去烧烙铁烫他们吧,这烙刑也是审讯中非常常见的酷刑手段之一。

    伯景郁安排了轿子在庭渊的院中,怕他见了风身上疼,便想着让他坐上轿子,一路把他抬到地牢去,这般风吹不着,也就不会疼。

    庭渊觉得伯景郁实在是太紧张他了,这一惊一乍的,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怎么了。

    可他拗不过伯景郁,伯景郁都安排好了,他若是不依照伯景郁的意思,伯景郁要恼他。

    地牢里加了四盆炭火,庭渊进了地牢都能感觉到热,何况是地牢里的守卫,穿着厚重盔甲,个个脸上都淌着汗。

    防风等人都只穿了一件单衣。

    瞧见庭渊和伯景郁来了,去将之前审过的司运署署长拉了过来。

    庭渊摘下脖子上的狐裘领子放在一旁,褪去大氅,坐在审讯台上。

    “我们又见面了。”

    庭渊细细地将眼前的人看了一遍,他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司运署长对上庭渊的视线,看他穿得这么多,便明白这炭火究竟是为何而加。

    庭渊:“不知过去了这么久,署长大人可曾想清楚。”

    署长:“大人,我应该想清楚什么?”

    “你该想明白什么,你心知肚明,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下官不明白。”

    庭渊取出信件,与署长说:“这可是你自讨苦吃。”

    而后他将信件从头到尾地念了一遍。

    司运署署长的脸色变了许多,不似先前那般嘴硬。

    庭渊收好信件又与此人说:“我给过你机会了,但你不珍惜,那我也爱莫能助了,木材商亲口承认,当初给你们的就是南府的柚木,是负责采购木材的官员与他私下达成的交易,沿途所得到的百姓证词,也足以证明你从一开始收到的就是东府柚木。”

    “你在撒谎——”

    庭渊的手在桌面轻轻敲击:“身为朝廷官员,刑律是每个参加科举的学子都该烂熟于心的,想必你对自己的罪名和下场已是一清二楚。”

    他看向伯景郁:“王爷,依照律法,处决吧。”

    既然罪名已然成立,而他又抵死不认,毫无悔过之心,又不愿将自己所知道的供出来,吉州百姓想要一个交代,其他的官员也需要被震慑,依罪名处决,是他唯一的归处。

    伯景郁嗯了一声,与身旁的人说:“推至刑台,就地斩首,其家人一并处决,尸身扔至城外乱葬岗,不必掩埋,人头送往吉州大坝废墟,昭告东州百姓,本王必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还吉州惨死的百姓一个公道。”

    司运管听到他们这般判罚,厉声地质问庭渊:“你就不怕遭报应吗?我的家人与此事何干。”

    “报应?究竟是我会遭报应,还是你会遭报应,若真有报应,便只管来,我自认无愧于心,又何须惧怕报应,吉州大坝坍塌,数万人丧生于海啸之中,家园损毁,被迫搬离祖地,前往别处苟活,他们在灾难中痛苦哀嚎时,你踩着他们的尸体贿赂上官升职加俸,与同僚饮酒作乐,夫人新购买的金钗玉环,孩子所穿的新衣新鞋,父母年迈所食的补品,都是你从吉州大坝贪污的赃款所换,他们并不无辜。”

    “无辜的仅有吉州受尽苦难的百姓。”

    “这一切都是东州行省省常陈清远逼迫我的!”署长撕心裂肺地朝庭渊吼叫,状似癫狂:“都是他逼迫我的,我位卑言轻,他身居高位,他们都身居高位,我不过是一个从五品的小小司运署署长,官大半级就能压死人,我拿什么和他们斗,我凭什么和他们斗?”

    “他弄死我和我的家人,如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的轻松,你们身居高位,走到哪里都让人仰视,别人自会匍匐在你们的脚下,你们哪懂我们这些小人物的悲哀。”

    署长哈哈大笑,而后看向伯景郁,“王爷,王爷,你身为王爷,是胜国最尊贵的人,能让你低头的只有君上,可我们不是啊,我没有背景,我只是别人手里把玩的玩具,我的命太脆弱了,谁都能轻易碾死。”

    “荒谬——”庭渊冷笑打断他的诡辩,“为朝廷命官,食朝廷俸禄,当万事以百姓为重,遵守朝廷法纪,拥护胜国律法,侵害百姓利益,有损国体之事,不可为之。必要时舍去自身的性命来维护律法,维护朝廷,维护百姓。”

    庭渊的视线与署长相对,“这是每位官员就职时,要对自己的官职官帽官服官印官令起誓的誓词,既做不到,你便对不起自己一身官服,对不起所食俸禄,更对不起吉州的百姓。”

    “说得比唱得好听。”署长笑着说:“又有几人为官不贪,能做到你所说的那般,为朝廷,为万民,为律法,奉献自己的生命。”

    “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少心血,耗尽多少年华,才考中科举,入朝为官。没有我以为的康庄大道,要想升官,得巴结上司,要巴结上司,就得使银子,以为当官能让我出人头地,从此衣食无忧,谁料当官只是入门的一把钥匙,要想出人头地,难如登天,我的前面每一位比我官级要高后台比我的硬的官员,都是我无法翻越的大山,我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才有了今日的官职,你轻飘飘一句让我为了捍卫律法捍卫朝廷捍卫百姓而死,我就该为此牺牲掉我和家人的性命吗?”

    “你怎么不去死呢,凭什么要我去死。”

    庭渊厉声道:“吉州的百姓就该死,他们就该成为你向上攀爬的垫脚石,就该为你的光明大道铺路,你既用他们的尸身搭起天梯向上攀爬,今日我等依照朝廷律法治你罪,你就已经失去资格喊一句冤枉。”

    “没有信仰的人,就别怪信仰将你抛弃。”

    署长:“你们要讨债,该去找陈清远,他才是罪魁祸首,他才是罪该万死,是他用吉州的百姓为自己铺路,是他从中捞取钱财,都是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他。”

    伯景郁朝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立刻将人拖走。

    署长在被拖走的过程中还在将责任往别人身上推。

    伯景郁起身来到庭渊身边,“别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庭渊摇了摇头,回身手放在伯景郁的心口,“我是替你难受,是替吉州的百姓难受,他们没有想过吉州的百姓,数万条性命与他们的利益相比,在他们眼里不值一提,他今日如此歇斯底里,也只是因为危及他和家人的性命,朝廷官员皆是如此,这样的人掌权,百姓该怎么办。”

    庭渊是那种为了自己的信仰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的人,他身边的同事,也是如此。

    他有信仰,并且会维护自己的信仰。

    看到这种践踏信仰,弃百姓不顾的官员,无论他们再怎么歇斯底里,庭渊都无法与他们共情。

    伯景郁握住庭渊的手,“我已经知道胜国的官员是什么秉性,伤不得我分毫,但他们的行为伤害了百姓,损害了朝廷得到声誉,践踏了律法,我要他们拿命来抵。”

    “什么罪不及家人,从中受益者则无权说出此话,这次即便是你拦我,我也不会心慈手软半分。”

    在南州庭渊提出对从犯从轻处罚,是避免往后再遇到相似案件,从犯考虑到横竖都是一死,不愿供出主谋。

    如今之间,心软换不得他们这些人等价的体谅,他们只会蹬鼻子上脸。

    哪有什么清白之人,个个都是既得利益,却不想付出代价。

    “我一定要让参与吉州大坝所有的官员全都付出惨重的代价,从今往后,只要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一个不留,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脖子硬还是我的铡刀硬。”

    仁慈换不来感恩,铁腕才能让人畏惧,从此不敢再越雷池半步。

    伯景郁与庭渊说:“这一路,我已经饶恕太多官员和他们的家眷,是我的仁慈,造就了吉州数万百姓的惨死,为君王上位者,御下仁慈,是百姓的祸端。御下严苛,规矩森严,才是百姓之福。”

    “一切由你自行定夺。”

    伯景郁听不出庭渊的话里有什么别的情绪。

    他摸不透庭渊此刻的想法。

    “你是真心实意我想要我自行定夺,还是……”

    庭渊道:“或许是从前的我错了,总想要你仁慈,总在让你宽恕,从轻处罚,坦白从宽,给这些犯了错的官员留了太多的退路,让他们有恃无恐,屡教不改。或许你是对的,御下从严,只有意识到自己犯罪要付出惨痛的代价,提高犯罪成本,他们才不敢轻易犯罪。我是真心地想要你自行定夺,不必在处决刑罚上再参考我的意见。”

    既然权力下放他们会滥用权力,那便收回一些。

    庭渊有些挫败,自己来这个世界已经很多年了,什么样的官员都见过了,什么样的案件也都接触过,却还是没有很好的办法来帮助伯景郁治理好这个国家。

    从宽不行,或许只能从严,让这些官员都戴上枷锁和镣铐,限制他们的自由,以此让他们只能遵从朝廷法纪,执行朝廷的命令。

    既然没有办法保证所有人的权利,而这些官员拿着丰厚的俸禄,家人享受着为官赋予的便利,便该是他们牺牲掉一部分自由,以此来保证百姓能够获取更多的自由。

    总比如今这种当了官,只想往上爬,只想成为人上人,将百姓当作向上攀爬的垫脚石要好得多。

    从一定程度上取消为官的特殊利益,便能将许多为官只为利益便利而不为百姓做事的官员排除。

    若做官没有任何利益可图,又有多少富家子弟权贵子弟愿意牺牲自己的童年青年,坐在窗前学堂之中苦读,去拼那为数不多的几乎没什么利益的小小官职?

    让那些真正有信仰,有目标,想为百姓做事,想成为好官的人入朝为官,或许会比现在好一些。

    前提是他们入朝为官之前,这些老旧官员被约束,不再似从前那般,肆无忌惮地欺压下属,索取利益。

    伯景郁与庭渊一路相伴,庭渊总说他在成长,他更加地成熟稳重,学会置身于百姓之中见众生之苦,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也在逐渐改变自己的思维方式,从最初不喜欢这个世界的一切,到他开始逐渐接受人与人之间的阶级和参差不齐,再到他帮忙出谋划策,一直都在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们都在彼此的陪伴之中成长。

    伯景郁上前一步,将庭渊拥入怀中,“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谢谢你对我的认可和支持,我不会让你失望,更不会让相信我的百姓失望。”

    伯景郁一直都做得很好很好。

    他不仅成为庭渊心目中所期待的君王该有的模样,也成了老百姓心目中所期待的君王该有的模样。

    庭渊非常认真且坚定地说:“你从未让我失望,放心大胆地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无论何时,我都会陪伴你,我相信你接下来做的任何决定,任何选择,都是为了胜国的百姓。”

    伯景郁轻轻一笑,从前他和庭渊的相处,和在政事上的观念,一直都是求同存异。

    从这一刻起,庭渊站到了他的阵营,充分地信任他。

    伯景郁喜极而泣,他用了六年的时间,获得了庭渊对他的认可。

    他知道庭渊会毫无保留地信任和支持他,他也会尽全力,不辜负庭渊的这一番心意。

    两人短暂相拥后分开,庭渊坐回主审的位置,伯景郁也回到自己的座椅。

    下一个官员被带上来。

    方才庭渊与那位官员之间的对话,伯景郁做出的判罚,这位官员一字不落地都听见了。

    庭渊与他对视,直截了当地问:“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吗?如果没有,我就不耽搁你去黄泉路上与你的同僚相聚。”

    这官员被吓得不轻,他忙道:“我说,我什么都说。”

    “那就开始吧。”

    这官员立刻说道:“我也是受陈清远陈省常的逼迫,若我不顺了他的意,我和家人性命不保,为了活命我只能顺从,明知他所用的是东府柚木,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那是北府柚木,以北府柚木入账。”

    “我即便是为了维护法律和百姓而死,我的死亡也毫无意义,东州的官员有那么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只不过是吉州的地下多几具亡魂罢了,送往京城的消息,不可能越过行省直达天厅,除了为我招来杀身之祸,再无别的,我能力微薄,改变不了任何结果,他们会杀了我,让别的官员顶上我的位置,继续执行他们的计划,而我会被他们以某种形式虚报死因,最终落在奏折上只剩寥寥几笔。”

    他又说:“大人痛斥我等没有信仰,责骂我们没有守护和捍卫朝廷规则百姓安全,也都是应该的,在百姓和自身利益之间,我们选择了自身利益,侵害了百姓利益,确实该死,也确实没有喊冤的资格,下官亦不求宽赦,只求大人一查到底,将所有牵涉其中利用权势压人的尽数查清,一一诛灭,而非仅是下官等位卑言轻之人认罪伏法,背后高官家眷仍旧逍遥法外。”

    “这是自然。”伯景郁说:“即便背后牵涉的高官是本王的舅父哥舒琎尧,本王也照杀不误!”

    “好,臣为官多年,王爷代君上遍巡六州,所到之处,严惩一切违法乱纪的官员,名声在外,臣亦知晓,今日臣信王爷能够不忘誓言。”

    他道:“臣不知别人受谁胁迫,但臣实属受陈清远等一众行省官员胁迫,他们以工程商议为由,将臣诓骗至官驿,以臣家人的性命要挟,逼迫臣加入他们。”

    “此事是陈清远亲自所为?”庭渊问。

    “不是,当日我并未见到陈清远,见到的是陈清远的手下,但我认为这事不会是无缘无故的,若陈清远本人无问题,这些人不可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事情。”

    庭渊嗯了一声,算是认可他这个说法,而后又问:“那还有谁参与其中。”

    此官员道:“臣负责验收,负责入库的官员,以及在大坝上监工的官员都知晓,并无人揭发此事,我也就自然沉寂其中,成为其中一环。”

    伯景郁:“知州等在州衙的官员,可曾参与其中?”

    “此事臣确实不曾知晓,知州等人并非工部手下的官员,即便是到了大坝,也未必认得出柚木与其他木头之间有何分别,更别说是东府柚木和北府柚木之间的差别了。”

    伯景郁觉得他说得也有些道理,又问:“订购的数量可能对得上?”

    官员摇了摇头,“对不上,订购的数量为六千五百万根,实际到达的数量是四千八百万根。”

    “为何会少了一千七百万根?”

    官员说:“司运署的署长告诉下官,这些都是陈省常授意,让我想办法平账。”

    伯景郁立刻差人去问司运署的署长,少了的一千七百万根木材去了哪里。

    庭渊:“也就是说,原定要用六千五百万根的木头建造的大坝,实际只用了四千八百万根的木头,这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木头不够,只能拉宽间距,原定间隔为二十寸,被拉宽到了二十五寸,而东府柚木的硬度不如北府柚木,抗压能力也不行,中间用碎石填充,减少了木头,自然要增加碎石,碎石都是从周围挖掘而来,周边的碎石被挖空,边缘泥沙又没有支撑力……”

    他这么一说,庭渊便明白了,原本应该是左右平衡,海水越不过堤坝,两边共同挤压着中间的堤坝,以此维持平衡。

    另一边原本的山石被挖空,只剩下泥沙,海啸时卷来的海水不断地挤压着堤坝,另一侧没有足够的支撑,导致力的作用失衡,大坝因此坍塌。

    其中也有东府柚木不防水硬度不够的原因,碎石再如何填补空缺,碎石之间也会有缝隙。海水本就具有一定的腐蚀性,不断地腐蚀木材的根部,退潮涨潮反复,东府柚木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来来回回,抵不住腐蚀,最终因海啸的冲击彻底坍塌。

    庭渊又问:“这大坝可还有别处偷工减料?”

    如果只是从木材上偷工减料,贪污的数额应当不大。

    对方回:“我只负责木材方面,其他的我并不清楚,若还有别的,就得看负责大坝建造的官员,他们能否提供别的材料偷工减料的证据。”

    庭渊:“你从中分到了多少赃款?”

    “两万五千两。”官员如实作答。

    “那你可知其他的官员,从中得到多少?”

    官员摇头:“不知道,我从未问过,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私下也从不谈论此事。”

    伯景郁让人将他带了下去,并未立刻对他作出处罚。

    他自然是难逃一死,但他的家人,暂且伯景郁没想好,且有司运署的官员做例子,短期之内,也不必再杀人警告或安抚谁,伯景郁想等到事情结束之后,根据他们实际的贪污情况,再做抉择。

    司运官不肯透露一千七百万的木材的去处,伯景郁让人直接杀了他,别的不好查,一千七百万的木材去处难道还不好查了吗?

    庭渊:“要么你就先缓上一缓,等问出了下落再杀也不迟。”

    “直接杀。”伯景郁语气强硬,“只要木材商给的数量没有问题,这运输的人又不止他一个,问别人就是,实在不行沿途查问,看看有没有人卖过木材,或是别的什么,总归是能够查出来的,也给其他人一点威慑,别让他们总以为我说杀人只是说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