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项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同心词 > 第 31 章 立冬(十一)
何流芳这等反贼连燕京都没去过,又如何识得什么金羽令,更不知道它到底是做什么使的,但单看那马背上的年轻男子头戴善翼冠,额上镶宝,一身赤色龙纹袍服,他便心下一紧,再回头,那位侯总督脸色几乎紫成了茄子。
“管你什么鸟令弟兄们与我杀出去”
何流芳举刀大喊。
两千余反贼立时响应,叫嚣着朝铁甲军扑杀过去,马背上的姜變被将士们护到一旁,侯之敬见状,立即令亲兵提刀破开一条前路。
四名武官提气踩踏众人头顶,飞快掠至陆雨梧身前,刃光一闪,
正是此时,陆青山一剑落来,那武官下意识地后仰一下,倏尔一枚银叶刺中他手背,他吃痛,瑟缩一下,细柳旋身过来,与陆青山一刀一剑,将他捅了个对穿。
“秋融”
姜變翻身下马飞奔而来,见他肩上一片鲜血濡湿,“你怎么样”
陆雨梧摇头,“先拿住侯之敬。”
“放心,这老小子跑不了。”
姜變盯住不远处被一帮亲兵护
姜變这趟带来的兵加上从定水县赶过来的驻军也不过刚满三千,但他们到底都是经过训练的正经官兵,杀起这帮贼寇来简直是砍瓜切菜,他们风卷残云地拾了这支花架子反贼队伍,剩下两百余侯之敬挑细选用来保护自己安全的亲兵亦寡不敌众,只能束手就擒。
望火楼已被烧成了彻底的废墟,火灭了,呛人的烟味弥漫
姜變的亲随侍卫李酉亲自领着人将侯之敬仅剩的几十个亲兵按
侯之敬脸色灰白,紧闭起眼。
“侯总督别闭眼啊,”姜變松开扶住陆雨梧臂弯的手,走上前去,“现
“殿下
侯之敬头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好说呢
抬起眼来再看陆雨梧,他衣襟沾血,
侯之敬扯扯唇,不
这时,城门外有人骑马疾奔而来,细柳回头,只见那尧县巡检司使张用带着手底下的人赶了过来,才一入城门甬道,张用便从马背上下来,他满脸都是汗,只见姜變一身皇子袍服,他立即下跪拱手“殿下西边长岭河有五千兵马朝县城奔来”
姜變一听,立即将手中的金羽令交给李酉,道“去拦下他们就说永西总督侯之敬勾结反
贼犯上作乱,已被吾扣住,他们若敢轻举妄动,一律视为谋反,吾必以金羽令裁之”
“是”
李酉领了命,立即带人与那张巡检一同出城去。
大势已定,细柳紧绷的脊背略微一松,她双刀沾满了血,腰间银色的腰链也凝固着点滴血渍,见惊蛰脱力倒
陆雨梧及时握住她的手腕,细柳似乎缓了一下才抬起脸来,他眼中似有一分关切“你没事吧”
细柳摇头,欲挣开他的手,却没挣脱,他不松,反而抬头唤“修恒。”
姜變转过身来,猝不及防看见陆雨梧拉着那一身衣裳都快被血染透的姑娘的手,他怔愣了一下,定睛一看那姑娘手背上长长一条血口子还
陆雨梧说了声多谢,为细柳包扎好伤口,“回去再上药。”
细柳回手,“多谢。”
侯之敬已经被姜變拿住,那些从永西过来的五千兵马也就没了主心骨,他们听闻五皇子姜變
姜變让李酉领着将士
大约是被惊慌失措的百姓们挤断了胳膊,赵知县的左胳膊用一圈细布挂
只听得茶碗盖儿轻响,帘内那道声音慢悠悠“赵大人你这父母官做得好啊。”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
立时压垮了赵知县的一副脊骨,他几乎俯趴
“但是什么”
姜變仍不紧不慢。
“臣实
赵知县抬起一张涕泗横流的脸来,悲声道“今年反贼从永西过来之后,臣不是没有给上官送札子去说明实情,可上官说了,调兵用兵需安隆府与永西两方交涉,走完朝廷的章程才行,让我先按下此事。”
“可那些反贼自此盘踞罗宁山,再往后便是横行乡里,四处作恶,我又往定水县去了几封信,上官却依旧只说罗宁山反贼不敢攻尧县县城,令我暂且安抚百姓”
“依你所言,永西总督侯之敬养寇一事,一切因果全
赵知县脸色唰的一下白了,他身子瘫软,几乎整个人都趴
是小官一个,实
赵知县哭道“臣不过小小县官,真的是谁也开罪不起啊”
“你是小官,”
帘内忽然有另一道如玉磬般的声音响起,隐透一分疲惫,“可
“你官场上难做”
那声音再度落来,“私放康二一事,难道不是你赵大人与何流芳的生意你不曾过他的银子你为贿赂上官私设杂税,刮得枣树村一村人年年忙到头来,亲手种的粮食吃不上一粒米,只能以山中蓬草为食。”
“你吃过蓬草吗赵大人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
“什么难做,”
那只瘦削修长的手掀开帘子,那换过了一身衣裳的陆公子以一双清淡的眸子看着他,“一县百姓之生死,都不过是你赵大人的生意。”
“我”
赵知县嘴唇哆嗦,满头满背的冷汗,他几乎不敢正视陆雨梧。
“行了赵腾,你那师爷不愧是自你上任就跟
端坐
赵知县此时什么都明白了,他那师爷刘劝之定然是已经将什么都招了,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
赵知县面如枯槁,呜呜地哭“罪臣该死”
“吾问你,”
姜變搁下茶碗,起身走到陆雨梧身边,他一双眼盯住赵知县“谭应鹏谭将军
“罪臣”
赵知县仰面望见五皇子殿下那张神情肃穆的脸,“谭将军的死,罪臣实
“你不知道,”
姜變冷笑,“赵腾,你可真是一问三不知啊。”
“殿下明鉴罪臣一向只遵上官的意思做事,个中秘辛,上官他又岂会告知于我此次谭应鹏将军死
赵知县带着哭腔“谁知陆公子一心为那姑娘作证,罪臣,罪臣”
“所以你就干脆一闭眼将这烫手的山芋扔给秋融,一来,你也不算得罪陆家,说不定还能攀附一二,就是那催促你立即结案移送燕京的上官,顾忌着陆家也不能对你
你没有太大的干系了,到时责任也不是你的责任吾说得对不对”
这一番话实
“你放心,你那上官安隆知府吾已令人去定水县捉拿,你交代你知道的,他自然也要交代他知道的。”
“来人,摘去他乌纱帽,暂押牢中。”
姜變一抬手,两名侍卫立即上前将赵知县的官帽取下,抓住他两个臂膀拖他出去。
“求殿下宽恕求殿下宽恕”
赵知县哭爹喊娘的声音一直持续到月洞门外,方才渐渐隐去,姜變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秋融,若不出我所料,那安隆知府催促这赵腾结案,只怕是侯之敬那个老小子的意思。”
陆雨梧没说话,回头看了一眼床上,陆骧脸色惨白,之前摔断的腿还没好,今日又骑马摔到火堆里,烫伤了手臂。
陆青山才给陆骧上过药,又将陆骧使过的短火铳擦干净放回匣子里,那本是陆阁老给陆雨梧防身用的东西。
“你哪里来的金羽令”
陆雨梧冷不丁地问道。
姜變说道“哦,是那位花小姐给我的,她说是那细柳姑娘要她带给我的,也多亏了这金羽令,否则我还真调不来这么些人。”
“细柳”
陆雨梧眼底浮出一丝惊诧。
“是啊,”
姜變说着,往窗外看去,外面天色竟已渐黑,“这一天下来真是乱得很,我还没有个机会问问你那位朋友金羽令为何会
对面房门紧闭,竟无一灯。
陆雨梧与姜變从房中出来,陆青山先行到对面廊上去敲门,却无人应,反倒是回廊头的那道门开了,花若丹端着一盆血水出来,脸色
“花小姐。”
姜變与她目光相接,见她要行礼,便立即道“快免了,不知那位惊蛰小兄弟伤势如何”
“大夫说他伤重,清理伤口就用了两个时辰,如今还昏睡着。”
花若丹答道。
“细柳可
陆雨梧问她。
花若丹一怔,“我回来还不曾见过细柳先生。”
隔着一道门,他们的声音隐约落来细柳耳畔,室内昏黑一片,她听不清,眼皮沉重得厉害,她一身气力仿佛已经用了,连脑中都变得混沌。
“砰”的一声,似乎门开了。
有人掀起帘子,又有人捧灯而来,她勉力半抬眼皮,那橙黄的,茸茸的灯影铺来,她一瞬又嗅到那种隐隐的,细微的冰冷味道,它裹挟着她的感官,像一只手将她按进波涛汹涌的水中,水声滔滔,渔灯
呼吸一声比一声重。
陆雨梧循声看去,一片昏黑浓影里,那女子一身血衣未脱,连双刀都未入鞘中,就那么躺
他立即走上前去,陆青山扶灯跟上,灯火驱散阴影,那光落
“细柳”
陆雨梧忙唤。
她听不清,只觉潮湿的湖水涌来,灌入她的口鼻,和着那种冰冷的烟粉味猛烈地挤压她的心肺。
渔灯
一道声音
那只手按着她,溺死她。
“细柳”
陆雨梧见她脊骨绷紧,像被人扼住喉咙般用力喘息,脸色苍白竟有些
陆青山立即吹熄了灯烛,花若丹见此,便道“先生应该是喘症
“喘症”
姜變立即让李酉他们开窗,秋风随着灯影月辉一道落入室内,他再看向那醉翁椅上的女子,面露惊异,“身患喘症,竟还能习得这一身武艺”
不断晃动的渔灯灭了,可潮湿的湖水围困着细柳,那只手的主人说“认命,就是你的命。”
细柳手指蜷缩一下。
窗外光影落来她侧脸,陆雨梧似乎看见她耳下那道疤痕有些微鼓,泛出一缕青紫的颜色,飞快掠入她颈间。
陆雨梧视线随之往下,见她颈侧青筋微鼓,他手指
他立即从她腰间搜出一个瓷瓶,瓶塞一打开,苦涩的药味袭来,他倒出来
那道声音如冰刺一般一遍又一遍地戳刺她的耳心,水声挤压胸肺,天旋地转间,她想,凭什么
“我命”
她泛白的唇翕动,陆雨梧没有听清,他凑近的刹那,她的手却颤抖地摸向腰侧。
“我定。”
他听清了她口中的这两字,与此同时,一道寒光闪烁而来。
姜變脸色一变“秋融”
陆雨梧反应迅速,一把攥住细柳的手腕。
他掌心温热,不同于那只几乎要她将溺死的手的冰冷,她一瞬睁开眼,满腔严寒杀意骤然遭遇面前这一双点染春晖,犹带关切的眼。
她愣住。
一柄细柳刀薄光凛凛,就横
如同一个持桨的人倏尔稳住茫茫湖上那条随波乱晃的乌篷船,渔灯早就灭了,她
溶溶月辉
他手指间捻着一颗乌黑药丸,对她说“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