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凝想了下,说:“这件事我稍后会跟主任反映一下,这事涉及到住院患儿的安危,不是小事。如果不把嫌疑人揪出来,以后再出事怎么办?一旦传出去,住院患者也会人人自危。”
丘大夫也明白,现在这个事不仅跟他和陈凝有关,还关系到两个科室。更甚者,会关系到医院的名声。
他们呼吸科就算想把这件事按下去,在本科室进行内部解决,也得看中医科答应不答应。
对陈凝的话,丘大夫没什么异议,不过他还是小声跟陈凝说:“我在医院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这种事。我觉得这次的事是个特例,其他正常工作的医护人员是无辜的,希望大家不要受到这件事的影响吧。”
陈凝应了一声,看着丘大夫离开,她这才回到办公室。
刚才她和丘大夫说话的时候,把门关上了,说话的声音也不大,所以那位闭经的女患者并不知道这件事。
她还记得刚才患者问的问题,因此她一回来就跟那患者说:“你体内有郁热,损及阳明经。从而对经行所过之所也产生了影响,导致秘乳素的分泌量大增,我觉得这就是你闭经的原因.”
“我给你开的中药可以化瘀清热通经,配合西药嗅隐亭吃一段试试。”
“至于这个嗅隐亭,它是妇科常用的一种药,可以用来调经。当然也可以治疗其它疾病,原理上就是通过调节这个泌乳素的分泌来控制月经出现与否。”
其实嗅隐亭还可以用来回奶,这个很多人都不知道。哺乳期女性给孩子断奶时,会胀奶,很疼,那里碰一下就疼得不行。整个过程要持续数天,可以说是一个艰苦的过程。
在这种时候,如果适量使用嗅隐亭,让泌乳素下降,那这回奶的过程就要顺利许多。
当然药物都是有副作用的,不能随便用。而且一旦用嗅隐亭来回乳,那肯定不能再让孩子来吃奶了。
眼前这位患者孩子都大了,并没有表达要生育的想法,陈凝也就没必要跟她说这个。
患者这回听明白了,她觉得陈凝说得头头是道,不像是瞎编出来糊弄她的,因此她很愿意试一试。
女患者一走,孔大夫也走了,陈凝这里暂时没有病人,她就关上门,去了徐主任办公室。
她到的时候,黎东方也在。看她进来,黎东方就跟她说:“呼吸科病房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陈凝走过去,说:“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主任,这件事不仅跟我一个人有关系,跟咱们中医科都有关系。现在我们科室经常跟其他科室合作会诊,如果这次的事没有个交待,那我们中医科的人再去其他科室会诊,心里也没底啊。”
“这次我是幸运,发现了碗里残余药出了问题,如果没查到那里,患者家属说不定会觉得我开的药不对。”
她并没有掩饰告状的意图,说话时杏眼一直盯着徐主任,似乎徐主任不给她出这个头,她就会继续说下去。
徐主任本来挺严肃的,见她这一副委屈的样子,不禁笑了下。然后他摆摆手,跟陈凝说:“小陈,你受委屈了。我明白,我明白,我马上就去呼吸科,跟他们主任谈谈。”
“另外我和老黎已经把这事反映到院长那里,院长一会儿也会过去,你安心工作吧。”
陈凝这才作罢,黎东方见她情绪还好,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想来还不到影响工作的地步。
他就说:“小陈,你跟我来一下,我们俩去找梁大夫谈谈。”
陈凝一听,就知道黎东方想知道梁大夫那个堂弟的病情进展。
上次梁大夫堂弟患脉结代来求诊,梁大夫给开的是炙甘草汤,但他开的药方药量太小,陈凝和黎大夫他们全都觉得那个药量治不好病。
最后几个人商量了一下,采用了陈凝所开的药方。方子还是炙甘草汤,但药量变大了。药方上的一两都按15克来换算。
三个人一起走出主任办公室,徐主任去了呼吸科,陈凝则跟着黎东方去了梁大夫的办公室。
梁大夫这时在接诊一下病人,已经诊断完了,在写药方。他一看到陈凝和黎东方进来,脸上就露出几丝兴奋,朝他们俩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先坐着等一下。
两分钟后,他送走了患者,然后他就面带红光地跟黎东方和陈凝说:“我堂弟连服了三次药,他跟我反应,心悸乏力的现象基本上好了,感觉也很好。我给他又诊了脉,确认他脉象也趋于正常。”
“他在服药过程中也没有任何不良反应,状态不错。依我看,小陈这个药量应该是合理的。”
黎东方早就有这个预料,因此他面上并没有什么波动,平静地说:“那我们接下来就可以开始进行具体实验了。今天下班前开会,具体讲的就是这个。大家把自己手头适合用经方解决、但是治疗效果又不好的病例都提出来,咱们再跟患者联系协商,一个个试吧。”
“针对每一个接受我们治疗的患者,要建立一个回访机制,不定期对患者进行回访。在病例数足够大的基础上,我们要根据治疗结果和后期反馈,汇总出一个总结性的、可信的材料,以对我们以后的用药进行理论和经验上的指导。”
梁大夫听得心头阵阵激动,身为一个在迷雾中摸索许久的经方派医方,他很希望这次的实验能有一个良好的结果。
如果是这样,那他以后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因为无效的结果而痛苦了。
他立刻答应,说:“好,我这边马上就整理一下。”
黎东方挺忙的,这些事处理完了,他就直接回了办公室。
陈凝跟梁大夫告别后,很快就迎来了好几个患者,一直忙到中午,才闲下来。
中午她没在食堂看到林艳萍,也没有看到那个叫高慧的护士。另外两个找过她麻烦的护士一看到她就躲着走,连眼神都不敢跟她对上。
陈凝这次仍跟郑枚她们几个在一起吃饭,吃到中途,常跟郑枚在一起的那位戴眼镜女医生看了看周围,然后小声跟她们几个说:“呼吸科那边出事了,你们知道吗?我跟他们就在一个楼层,看到院领导都过去了。”
这件事院里并没有公开,郑枚还不知道呢。但她一向对一些小道消息很感兴趣,连忙催促那位女医生快点说。
那位女医生平时说话并不多,这一次她是真忍不住,迫不及待地想跟人分享这个爆炸性的消息。
“听说呼吸科那边护士往一个患儿的药里下了泻药,这事儿在咱们科都快传疯了。”
女大夫竭力压低着声音,但还是掩不住她的震惊。
郑枚连饭都不吃了,说:“不可能吧,她为什么要给孩子下泻药啊?犯得上吗?”
那女大夫看了眼陈凝,神神秘秘地说:“那你可能就要问下小陈了,听说小陈大夫给那患儿做过会诊。”
陈凝假装一脸茫然,好象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心想这件事她自己都没打算乱传,怎么就传得连其他科室的人都知道了?
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郑枚她们都盯着她,陈凝只好说:“小孩现在已经没事了,还在查,细节我也不知道。”
女大夫看了她一眼,一时不知该不该信她的话。
但她现在倾诉欲爆棚,没心思追究陈凝到底知不知道,她就接着说道:“肯定是真的,那个护士就是高慧,前几天在食堂,小枚你还跟她们几个吵过。”
“不信你看看,高慧是不是没来吃饭?我跟你们讲,林艳萍也没来!”
说到这里时,她露出神神秘秘的表情,虽然没说什么,却似乎又什么都说了。
郑玫怔了一下,随后她用手捂住嘴,不敢置信地说:“不会是林艳萍她…高慧可能就是个小卒子吧…”
另一个女大夫本来性格很沉静,这时也惊讶起来,说:“还真有可能是这样,”
她们几个说得热闹,陈凝这个当事人反而要安静许多。
无意中抬头向周围看了看,她发现周围有好几桌人都凑在一起议论着。呼吸科的人基本都知道,知道的人一多,别的科室也就都知道了。
她还听到有人说:“院长和两个副院长全都去了,还有中医科主任也在,那阵势可真大。当时高慧都吓晕过去了,谁问她什么都不说,一再说不关她事,她什么都不知道…”
“林副院长建议这件事在医院内部进行调查,免得对医院影响不好。但韩院长报了警,现在高慧让警/察给带走了。”
这些人说话时,还不时往她这边看过来,陈凝听了一会儿,不打算再听下去,就收起饭盒,跟郑枚她们告别,回了自己办公室。
这个时间,韩院长他们都已经离开了呼吸科。
林副院长往办公室走的时候,一路和气地跟碰上的医院职工打招呼,看上去跟平时一样亲和。
但他回到办公室之后,一看到等在办公室里的林艳萍,那平和的表情就挂不住了,整个人都阴沉下来。
他恨恨地看了林艳萍一眼,把门关严。然后走回到办公桌前,坐下,咬了咬牙,质问林艳萍:
“这件事是你让那个姓高的护士干的吧?”
事发之后,林艳萍心里也害怕得不行,她原以为那药神不知鬼不觉的洒到了汤药里,根本就不可能有人察觉。只要那孩子拉肚子拉得厉害,她再想办法把这事儿推到陈凝身上,指责她开错了药,那陈凝的名声就会受到影响。
她真的看陈凝不顺眼很久了,好不容易找到这个机会,怎么这么轻易就被人识破了呢?
对上她爸爸恶狠狠的眼神,她不甘地说:“我也没想到,他们会查出来那药有问题,我…”
林副院长:…
他看到桌子上摆着个砚台,一时间真想拿起那砚台,砸在他女儿身上。
她真是白长着那张脸,怎么就这么蠢?既没有把握,又没有善后的能力,却偏偏要做出这种出格的事来?
现在这事在院里已经传开了,就算他是副院长,也阻止不了私下的传播和议论,林艳萍是肯定没办法在六院待下去了。
想到这儿,林副院长只觉得胸部一阵绞痛,手伸在胸口揉了揉,缓了一会儿,那阵绞痛才有所好转。
本来还想骂一顿出气的,但他怕骂过了之后,气没出够,还把自己的心脏病气大发了。
他只好顺着气,过了一会儿,才压着火跟林艳萍说:“中医科那个女大夫碍着你什么事儿了?你犯得着冒着这么大风险做这种事吗?”
“现在你说怎么办吧?那姓高的护士被押走了,你就不怕她把你交待出来?”
林艳萍吓得退后一步,然后她犹豫地说:“我把药都扔了…”
见她还要争辩,林副院长气不打一处来,他抬手制止了林艳萍的话,说:“行了,你别说了。”
“就算她不交待,你以为别人就不知道是你?”
“现在院里都传开了,说高慧做的事是你指使的,就算最后高慧什么都没交待,你又能怎么办?六院你还能待下去吗?”
“说实话,我这个当爸的都跟着你受连累,我在这儿经营这么多年,这老脸都让你给我丢光了。你说你进院这两年,我给你擦过几回屁股?你怎么就不消停呢?”
“你看看人中医科那女大夫,小小年纪,顶着压力进了中医科,自己硬是闯出一条路来。现在她到哪儿不受人尊重啊?你再看看你……”
林副院长是真的恨铁不成钢,他安排林艳萍跟着呼吸科水平最高的一位老大夫学习,她的心思却没在这上面。在院里待了两年,医术上没什么进步,纠纷倒是惹来好几起。
出事了不还得林副院长给她收拾烂摊子?这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林艳萍最恨她爸拿她跟别人比,以前跟她哥比,现在还拿她跟陈凝,她气得眼泪都迸出来了,说:“爸,你从小就拿我跟别人比,你想没想过我心里会难受?”
林副院长憋屈得不行,不想再争执下去,也怕突然来人,听到了什么。
于是他摆摆手,长话短说地道:“高慧那边我已经找机会让人给她传了纸条,许诺把她家里都安顿好,她出来之后也会帮她找工作,只要她不把你供出来一切都好说。”
“办这事儿我不仅要搭人情在里边,还冒了不小的风险。我现在也不指望你太多了,你以后再做事还是得好好想想,值不值得再做。也没必要随便给自己树敌,轻易不要得罪人。这些道理你现在不爱听,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降压药,倒出来几粒,放到嘴里,就着水咽了下去。
然后他才又道:“你先在医院再忍几天,不能现在走,现在走就更落人口实了。过几天你再离职,去京市你大姑那里。以后你就跟着她住,工作找对象她都会帮你安排,你也好好跟她学学为人处世,少跟你妈学。”
“医生这一行,我看你还是别干了。万一出了事,以后我退休了也管不了。”
林艳萍不甘心地说:“我还想当医生,也不想去我大姑家…”
林副院长终于忍不住了,拿起桌面上一本书,朝她身上丢过去,低吼道:“你还想当医生?早干什么去了?给你找了师傅你也不好好跟着学?你不想去你大姑那,那你说你在六院还怎么待?”
“你以为时间长了别人就会忘了这事吗?我告诉你不会!十年八年都不会忘知道吗?”
林艳萍虽然经常挨训,却是头一次见到他这狰狞的样子。她被吓到了,一时竟忘了反驳。
这时林副院长忽地捂了下胸口,身子往旁边一歪,似乎要倒下去。
林艳萍连忙奔过去,扶住他,喊道:“爸,爸,你这是怎么了?”
她虽然经常恨她爸,可从小到大所有事都是她爸安排好的,她爸是家里的顶梁柱,她不敢想象,没了她爸她该怎么活?
她的惊慌是真的,一着急,她就叫喊起来。很快门外有人冲了进来,连韩院长都来了。
没过多久,林副院长就被送到抢救室进行紧急抢救,医生很快诊出来,他这是中风了,好在抢救及时,没有生命危险。休养一下,还是能恢复的。
林副院长这边出事的时候,中医科的人还不知道,当天下午上班刚上完一个多小时。黎东方就过来找陈凝,并且告诉她:“小陈,梅家孙辈中最小的孩子过两天就会过来了,他叫梅东来,25岁,他到了之后,你就带他去看看那位郭所长吧。”
陈凝对梅家不熟悉,只知道他们家是针灸世家,因为没有医案在外边流传,所以她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水平。
不过连黎东方都对他们家很认可,陈凝觉得那家人的针灸水平一定很不错,不会是浪得虚名。
她就说:“那太好了,那他来了我就约个时间,让他跟郭所长碰个头。”
说到这里,她意外的发现,很少笑的黎东方竟然朝着她笑了一下,也不知他在笑什么。
陈凝奇奇怪怪地说:“老师,你在笑我什么?”
黎东方笑着说:“梅东来他爷爷给我写信说,他小孙子到咱们这儿之后,如果可以的话,让那小子跟你一块行医。”
陈凝疑惑:“为什么跟我在一起?”
黎东方笑“他爷爷想让他看看你的厉害,最好能把他的气焰给打下去。实话说,这小子从小天分就很高,傲气得很,出身医学世家,总让人捧着,他爷爷觉得他挺不知天高地厚的,所以想找个跟他年龄相仿的人压压他那股傲气,让他能沉下心来钻研医术。”
陈凝有些无语,她不过是想请个针灸水平高的大夫,竟然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个活儿?
她也不知道对方水平到底如何,就说:“还不知道人家水平有多高呢,到时候被打压的人说不定是我。”
黎东方笑着看她,说:“小陈,你要这么说就不实在了。”
陈凝却说:“老师,我觉得你就是想看热闹。”
黎东方又笑了,也不否认:“现在还没看到人,还不知道他怎么样,等人到了再安排吧。反正老梅是把他这孙子交给我了,说尽量让他受点挫折。”
陈凝也笑:“梅老这是要给孙子安排个挫折教育啊。”
黎东方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小子天分高,过得顺,没受过挫折嘛。”
他走之后,陈凝多少有点头疼,刚发生一堆事,她心里其实也没那么平静。
她也不了解那个梅东来是什么性格,更不知道他那人是不是小心眼,爱记仇,当然不想随便就答应这个任务。
事情已经不少了,她也不想随便给自己树敌。
正胡乱想着,这时有一对中年男女并肩走了进来。
患者是位中年男人,他坐下之后,他爱人就替他说:“我家孩子他爸尿尿费劲,以前检查过,大夫说是前列腺炎…”
她这边刚说话,那男人就站了起来,面带焦急地问陈凝:“大夫,这楼有厕所吗?”
陈凝往西一指:“有的,顺着走廊往西走,走到头就能看到。”
她话音刚落,那男人就出了办公室。
他爱人显然已经习惯了,忙跟陈凝解释:“不好意思啊大夫,他这病就这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去,一去就得挺长时间。”
陈凝和气地说:“我明白,前列腺炎患者就这样的,先等会吧。”
过了足足十分钟,那男人才苦着一张脸走了回来。他爱人见状就问他:“是不是又像没完似的?”
男人点点头,陈凝便说:“先别急,说说你都什么症状吧?”
这时周扬刚好从门口经过,听到那男人说:“就是尿频,尿急,就像刚才那样,一有尿意得赶紧去。晚上起夜也多…”
周扬一听,就想这人是不是得了前列腺炎?这个病可是男人特有的病。有的人治好了,也有人没治好。
他最近特别想跟着陈凝学习学习,于是他走了进来。
这回不等他开口,陈凝便示意他尽可以坐下来。
周扬就留了下来,在靠墙的长椅上一坐,就打算听听,陈凝怎么给这人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