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勒班料市旁边有间法国餐厅, 早年生意十分惨淡,后来改成卖豆浆油条,生意渐渐红火起来。纪慎语此时坐着皮沙
丁汉白说“饱受侵略的时期,这儿是个法国人开的酒店,就叫维勒班酒店。后来料市没改名, 生意不错, 许多外国人都来这儿交易,洋货也最多。至于这间餐厅, 几年前老板换人, 所有都没动, 只不过变成了中餐。”
纪慎语安静听科普, 喝完一碗豆浆, 而后揣着仅剩的一点积蓄随丁汉白离开。市场里顾客往来, 除去卖料的, 还有不少成品店, 很值得一逛。
纪慎语停
丁汉白说“仿制的, 但做工材质都不错。”
橱窗里摆着一张纯白圆桌, 桌上是一对巴洛克镀金多头烛台,和一套文艺复兴风格银质茶具, 丁汉白见纪慎语模样专注,问“喜欢”
纪慎语把玻璃摸出印子,好看,喜欢。
“那你买个杯子回去喝茶。”丁汉白的观念极简单,喜欢就买。纪慎语考虑得多“家里东西都是中式的,不配套,等我以后住别墅再来买。”
丁汉白问“那您什么时候住别墅”他心里想,早上出个门磨蹭许久,把小金库翻来覆去地清点,还住别墅,住筒子楼吧。
他天生有股气质,不说话也能暴露出所想,纪慎语回头瞧他片刻,看穿他腹诽什么。逛来逛去,全然没了交流,也不知道送手链的话还算不算数。
一家小店,主营鸡血石,入目鲜红乳白交杂,瑰艳到极致。纪慎语送给姜采薇的红白料小像就是如此,只不过更通透,因此色上差一些。
姜采薇肤白,戴这样的颜色绝对好看,他还想征询一下丁汉白的意见,结果丁汉白先说“鸡血石不错,就拿这个给我做。”
纪慎语只好问“要不我做一对,你和小姨一人一条”
丁汉白竟像吃了苍蝇“又不是姐弟母子,干吗戴一对”
都怪姜采薇岁数小,弄得纪慎语对她没长辈之感,更像是姐姐。他专心挑选,先挑好给姜采薇用的,想到丁汉白是男人,对红白比例迟疑起来。
“师哥,你真的也要鸡血石”
“就要鸡血石。”她姜采薇用哪个,丁汉白也要用。
纪慎语想了想“那我不给你做手链了。”
丁汉白无名火起“本来我就不想要,爱做不做。就想骗我带你逛街,车接车送还请吃早点,别墅没住上,先摆起少爷谱儿了,鸡血石凤凰血我也不稀罕戴。”
这一串连珠炮把纪慎语轰晕了,攥着半掌大的一块愣住,半天没捋清丁汉白
丁汉白话太急,将对方误会透,这会儿里子面子都丢,百年难得一见地红了脸。他掏钱包,意图花钱买尊严“老板,结账。”
纪慎语不饶他“我有钱,你这样的,
接下来再逛,纪慎语当真变成少爷摆谱儿,只留后脑勺给丁汉白。丁汉白问什么,他装没听见,丁汉白搭话,他连连冷笑,俩人演话剧似的,逛完折返终于谢幕。
丁汉白启动汽车“我想吃炸酱面。”
纪慎语对着干“我想吃生鱼片。”
丁汉白握着方向盘叹一口气,他琢磨清了,自己拉不下脸认错,又哄不来对方,那干脆就杠着吧,杠来杠去可能还挺痛快。当然,主要是他不爱吃生鱼片,完全不想迁就。
熄火下车,纪慎语望着面馆的牌匾没脾气,等进去落座点单,被十来种炸酱面晃了眼。他其实没吃过,想象中面条糊层酱就是了,怎么会有这么多种
“这叫菜码,选几种自己喜欢的。”丁汉白转向服务生,“黄豆、云腿、青瓜、白菜、心里美,面过三遍凉水。甜皮鸭半只,清拌芦笋,京糕四块。”
纪慎语学舌“黄豆、云腿、青瓜、生鱼片。”
服务生赶忙说没有生鱼片,丁汉白哭笑不得,饿意浓重,懒得较劲。等菜的工夫两个人俱是沉默,菜一上来更是无话。
浅口大碗,丁汉白下筷子搅拌,把炸酱面条搅得不分你我,把菜码拌得看不清原色,再夹一块甜皮鸭,大功告成,往纪慎语面前一推。
无声抢过另一碗,拌好终于开吃,
昨晚心虚没吃好,纪慎语早饿了,一口下去觉得滋味儿无穷。他以为不过是碗黑黢黢的面,却没料到浓香但爽口,一吃就刹不住。等饿劲儿过去速度慢下,他又夹一块甜皮鸭,吃得嘴上酱黑油亮,伸手够纸盒子,才
“服务生”他没说完。
丁汉白总算寻到破冰的机会,伸手揩去纪慎语嘴上的东西,把指腹沾的又黑又油。他趁纪慎语
餐巾纸补满后,他抽一张擦手,擦完手臂垂下桌,指关节微蜷。似乎指尖的细纹都惊讶,那嘴唇怎么那样柔软,生怕用力一点就会擦破。
回神继续吃,碗里多了根芦笋,余光太好使了,把纪慎语悄么声的窥探看得一清二楚。他垂眸问“我这样的,
纪慎语又来转移话题“印章雕什么,花开富贵怎么样”
丁汉白嗤之以鼻“俗气。”
“那灵猴献寿”
“我过完生日了。”
“竹林七贤”
“半掌大雕七个人,小人国啊”
丁汉白噎得对方声,也安静下继续吃面。
回家路上等红灯,纪慎语看见拐角有老太太卖黄纸,他今天高兴、生气,此刻酝酿出一股伤心。丁汉白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直接将车靠边停下,让他去买两包。
纪慎语后半程抱着黄纸和元宝,快到家门口时问“师父葬
丁汉白说“难道许许多多
纪慎语却说“那我找小姨带我,顺便问问她喜欢手镯还是手链。”
丁汉白改口“嗯,你看着办。”他感觉又被辞退了,深呼吸劝自己笑一笑,乐得清闲有什么不好。拔钥匙下车,一口气呼出来终究没忍住,骂了句“白眼狼”。
第二天大家都上班,姜采薇应下纪慎语的请求,约好晚上去烧纸。丁汉白工作日向来不高兴,沉着脸不理人,走之前揣一瓶茅台。
姜漱柳拦他“上班带瓶酒干什么你还想喝两壶”
丁汉白说“我给领导送礼,我想当组长。”
他最会对付他妈,挣开就跑了,一路骑到文物局,
胡同串子让他好一通找,各家院子虽然破,飘出来的饭倒是香,终于找到大门,丁汉白卯足劲儿吆喝“破烂儿嘞旧油烟机”
余音没来及绕梁,张斯年攥着花卷冲出来“哪个王八羔子从我门口抢生意欺负残疾人,我到残联告你”
定睛一看,看见丁汉白拎瓶茅台立
张斯年扭头进屋“甭膈应了,大不了回家洗俩澡。”
丁汉白跟进去,屋内设施老旧,倒还算干净,不似院里那么多废品。他
“来块儿腌豆腐下酒”
“这不只有土豆丝么”
丁汉白注意到桌上的百寿纹瓶,只见张斯年将筷子伸进去,叉出来好几块腌豆腐,带着酸辣的汁水,沾着细碎的剁椒他惊呆了,这是十万的瓶子装腌豆腐
关键是生存环境如此恶劣,还搞他妈什么奢侈
张斯年说“他六指梁做的东西只配干这个。”
丁汉白不知道谁是六指梁,但知道怎么气人“不管配什么,反正你没看出真伪。”
筷子一撂,张斯年被捏住脉门,恨不得吼两嗓子消气。他没锁里间,进去翻找哥釉小香炉,丁汉白跟上,脚步声停
张斯年说“有真有假,选一件送你,看你运气。”
丁汉白不爱占便宜,也顾不上占便宜,问“你是什么人”
张斯年答“跟你有缘分,但情分没到那一步,无可奉告。”
手中被塞上小香炉,要是没接稳就摔碎了,对方毫不
情分不够,要是够了,也许还另有说法等着他
“我该回单位了。”他搁下小香炉,临走给张斯年倒满一杯。张斯年蛮咬一嘴花卷,问他不挑件东西再走
丁汉白说“不了,下次来再挑。”
下次,情分必须够。
这一天凉凉爽爽,傍晚还有些冷。纪慎语
丁汉白
他实
纪慎语说“小姨还没回来,她说报社加班了。”
丁汉白这下担心起姜采薇来,取上车钥匙准备去接,走之前接到姜采薇的电话。他从屋里出来,说“小姨打电话说今天太累,
灯泡太亮,纪慎语的失落无所遁形。丁汉白立
谁上班不累,凭什么又当后备军,又要上赶着
“师哥,你能不能”纪慎语开口,“能不能借我自行车钥匙,我自己随便找个路口烧一烧,很快回来。”
丁汉白胡编“扎胎了,要不你开车去”他奇了怪了,这人怎么总逆着他思路走
纪慎语虚岁十七,开什么车,终于问“你愿意带我去吗”
二十分钟后,丁汉白带纪慎语找了处没交警值班的路口,这个时间行人寥寥,他们
纪慎语双眼亮得不像话,但眼神有点呆滞,有点失神。
“爸。”他叫,叫完沉默许久,“我有想你,可我没办法,我
丁汉白努力添元宝“纪师父,他
纪慎语就说了那么一句,之后盯着火焰烧成灰烬。他不是个外放的人,
烧完清理干净,坐进车中被昏暗笼罩,丁汉白敏锐地听见纪慎语吸吸鼻子。
哭了吗他想。
静静过去片刻,纪慎语看他,脸颊干净,眼眶湿润,泪活活憋了回去。他解开安全带,微微转身冲着对方,问“抱抱你”
纪慎语外强中干“有什么可抱的,烧个纸,又不是出殡。”
一而再再而三地没面儿,丁汉白是可忍孰不可忍,把车钥匙往中控台一摔“我还就抱了”他长臂一捞,将纪慎语揽入怀里,扣着腰背,按着后脑,对方的鼻尖磕
纪慎语挣扎不开,骂神经病,骂王八蛋,就这俩词来回地骂。
后来他累了,垂下手,闭上眼。嗫嚅一句谢谢你。
丁汉白该说“不客气”,可他莫名脑热,竟说了句“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