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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第101章

    纪元跟左右典籍去翰林院的时候, 本以为里面已经没什么人了。

    这会过来,就是稍微转一圈,熟悉熟悉里面的工作。

    左右典籍也是这么想的, 毕竟一到下午, 翰林院里除了当值的, 剩下的基本回家了。

    但今日怎么回事?

    他俩到底在翰林院时间长, 稍微听听,就知道什么情况了。

    两人拉住纪元,低声道:“等翰林学士们吵完之后,咱们再进去。”

    纪元虽不知情况,却也知道左右典籍是他的手下,基本不会害他。

    他们这三人, 说是一荣俱荣都不为过。

    两人见纪大人如此信任,将所知的讲了些。

    他们先讲了翰林院本身的事。

    大家都知道,翰林院算是天齐国中央朝廷的实权部门。

    为何?

    大概有其中两点原因。

    一,翰林院是实打实的天子近臣。

    此地的官员也有“储相”之称, 能来做翰林官的, 要么科举名次够高, 要么十分有执政能力。

    六部的重要岗位,基本都是翰林官兼任。

    比如翰林院最大长官李首辅,他同时也是吏部尚书,执掌整个天齐国的人事调动。

    翰林院第二厉害的大学士楚大人,他则是户部尚书。

    由此可见一斑。

    二,这个天子近臣, 近到什么程度?

    后世直接称呼翰林院为天子的“秘书处”。

    而政府的秘书工作, 那可是完全不同。

    作为天子的“秘书”,既要为皇上做参谋, 做智囊。

    还要承担对上,对下的衔接工作。

    再者,“秘书”们接触的公务,随便抽出来一本,都是国家机密。

    上到国家大事,重要决策,再到皇上宫中大小事情,以及下面六部等等的杂事。

    所以,作为翰林官,虽然没有实际的职务,但因为位置重要,跟其他官员都是不同的。

    甚至还因为不涉及实际职位,被人称为清贵之官。

    如此重要的部门,自然不一样。

    左右典籍道:“这便是外人对翰林院,以及翰林官员的看法了。”

    “但咱们翰林院内部,也大致分为两个部门。”

    如果说翰林院是个巨大的秘书处。

    那其中的一秘便是阁臣官,指的是正五品的翰林学士,从五品的侍读学士等等。

    他们平时直接负责各部的事务,归李首辅,以及李首辅所在的文渊阁,还有楚大学士所在的集贤官所管。

    二秘像是翰林院的史官。

    他们甚至不怎么参与“智囊”的工作,统一都在史官院。

    平日的差事,就是整理下面送上的文书,或者是把各部完结的工作统一归档。

    以及闲暇时间修史等等。

    由此就能看出来,翰林院里面,阁臣官是大于史官的。

    即使史官放在其他地方,其实已经很厉害的了。

    “平日对政务的争论,跟咱们史官没什么关系,除非李首辅点名让我们去听听,其他时间,就在史官院即可。”

    纪元听着,终于弄明白翰林院官员们的职责。

    由李首辅统一管。

    然后分为两类。

    一类参政。

    另一类做文书工作。

    他就属于后者。

    至于方才争吵的,正是参政官员们的争执。

    左右典籍也听明白里面在吵什么。

    翰林学士们在为年初的事争执。

    年初天气突变,下了场雪,京城附近受灾,当时顺天府处理得还算得当,但当时开仓赈灾所用的物资以及后续修缮房屋,都用了不少银钱,而且用之前,朝廷的审批还未通过。

    按理说,这样的方法并不合适。

    换作现代来说,正确的报销流程,也该是先提交申请预算,预算通过之后,再去做事。

    现在顺天府的做法是,先做事,后报账。

    皇上让翰林院处理这件事,自然分为两派。

    一派认为,当时事情紧急,必须这么做,否则当时的损失怎么办,不及时出来,今年的夏收秋收肯定受影响。

    另一派则说,如果开了这个先河,以后都不做预算了,凭空一张嘴,说要多钱就给多少银子,这合适?

    总之,两边都有理。

    加上夏天各地还要巡水渠堤坝,这部分的拨款也卡住了。

    几件事搅和到一起,户部,工部,翰林院,几方吵个不停。

    左右典籍道:“反正咱们吏官听听就行了,您是今科状元,按理说也属于观政的阶段,可若谁要您说几句,岂不是牵连了。”

    这事怎么讲都不对,更不是一个人几句话就能说明白的。

    皇上在这,大家都要辩几句,今科状元开口,肯定是无用。

    纪元听着,心道,怪不得里面跟菜市一样。

    这也确实是菜市,都在讨价还价。

    等里面安静了会,左右典籍带着纪元去了另一侧的史官院。

    此地跟前面相比,安静了不止一倍。

    还未进门,就看到里面极高的书架,前面办公的桌椅上,也堆满成摞的文书。

    六部各地送来的文书,都要他们整理编纂。

    而下面每日都要送来厚厚一沓,但凡有一天没弄完,便会越积越多。

    史官院这边安静得厉害。

    今年到现在已经没什么人了。

    算上左右典籍,以及一甲前三之外,整个史官院不到十个人。

    人少,自然也安静。

    甚至有人已经直接睡过去。

    反正这里的事也少。

    他们的长官翰林院修撰也不在。

    是的。

    新科状元纪元,就是史官院里最大的官员。

    大家都以为长官们去国子监讲学,今天下午肯定不来啊。

    所以睡觉的睡觉,摸鱼的摸鱼。

    左右典籍也没想到,还真有人直接在史官院午睡,忍不住想把人摇醒。

    纪元倒是算了,让他们俩带自己去办公室。

    史官院本身不算大,纪元的办公地方并不远,只见那房间匾额为修心馆,倒是贴合。

    等走了进来,纪元才道:“按理说文书工作应当有许多,为何咱们史官院人这么少?”

    翰林院的阁臣们给皇上当秘书。

    他们史官院给阁臣当秘书。

    每日必然有大量的文书工作,只有不到十个人?

    真的太少了吧。

    左右典籍果然知道答案,立刻道:“咱们这,就是新科进士们实习的地方啊。”

    史官院,最大的领导为新科状元。

    下面的官员们则要在二甲,三甲进士里面选拔。

    之前董康他们讲,去各部观政的实习进士们,要在七月进行庶吉士的选拔。

    七月考核过关,才能被分到翰林院史官院打下手。

    等于说,正常进入翰林院的过程,不是纪元这样。

    应该是,先考会试,接着殿试,殿试结束两个月后,继续庶吉士选拔。

    若被选上,方能进入翰林院观政。

    否则就要继续留在六部做事。

    一层层的考核结束,最后才进翰林院。

    而纪元身为一甲第一,他便跳过了庶吉士选拔的考核,直接进了翰林院。

    等于成绩好,直接跳级了。

    那为什么,都想进翰林院?

    既因为天齐国有,非翰林不入阁的说法。

    也因为,只要被分到翰林院,之后更好派官。

    今年的这批进士,一共一两百人。

    那吏部派官的时候,应该怎么派?按照什么规则派?

    自然先是前三。

    再接着是进了翰林院的庶吉士们。

    最后,才是在六部实习的进士。

    大家削尖脑袋也要进翰林院,便是为以后的外放努力。

    上次会试在化远三十五年。

    当时那批的状元,庶吉士等人,在这三年里,陆陆续续都外放出去。

    这也三 年时间了。

    上批会试的人,自然走得七七八八,如今史官院没人才正常。

    “也就是说,史官院要想正常做事,要等到七月份的庶吉士选拔,从新科进士里,选出庶吉士填充进来?”

    这里就是个过渡的岗位。

    所以人员来来回回。

    今年这会,正好是上批人刚走,下批人还没来的时候。

    左右典籍讲的清楚,纪元牢牢记下。

    幸好有左右手帮忙,否则这么细致的事情,谁会知道啊。

    纪元还笑:“趁着他们过来之前,我还能提前熟悉这里的差事,否则也要出糗。”

    大家都是同一批进士,他提前来任职,确实可以提前熟悉本部门的工作。

    否则不能服众啊。

    左右典籍恭维:“您可是新科状元,谁会不服您啊。”

    纪元摇头:“考试已经过去,之后也就是个正六品的微末小官而已。”

    两人诧异。

    纪六元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换做他们当了状元,恨不得一天八百回把身份亮出来。

    纪元则在看案头上的文书。

    上届状元把该做的事写的很清楚,两人虽然没有交接,倒也隔空对话了。

    甚至还有上届状元发的牢骚,看得纪元哭笑不得。

    比如下面这几条。

    “好闲,人真少。”

    “忙。”

    “文书多。”

    “事情杂。”

    “累。”

    “怎么还不派官。”

    一直到化远三十六年春,上届状元被外放出去,做了某地的学政。

    纪元算了算时间。

    上个会试年为化远三十五年春,差不多也是三十五年五月来了翰林院史官院。

    从七月开始,上届状元开始忙。

    一直到三十五年的年底,事情还是很多。

    翻过年到三四月份左右,他被派官。

    等于说,上届状元在此差不多快一年的时间。

    那自己应该也是如此?

    纪元努力熟悉接下来的工作。

    他的好友们,可没那么好运。

    其中董康,高老四被分到礼部,两人性子都还算活泼。

    但从早上过来,一直到下午,连口水都没机会喝。

    一会去送文书,一会给官员下手,各种跑腿的活更不用讲。

    白和尚那边也差不多,白和尚所在刑部,他不仅要当“实习生”跑腿,还要熟悉天齐国各种律法书籍,好随时翻阅。

    幸亏在府学的时候,白和尚修过律科,否则更加艰难。

    但他那点基础,让白和尚被刑部官员另眼相看,少了不少打杂的活,专心帮忙查阅律法书籍。

    他们三人如此,其他新科进士们大差不差。

    实习头一天!

    腿都要跑细了!

    什么?

    你们可是进士,不做这种打杂的活?

    还真有不长眼地直接说了此话。

    对方直接嗤笑:“怎么?谁还不是个进士?”

    “不是进士,连这里的门都踏不进来。”

    若真有不是进士,却在六部,通政司,大理寺,都察院做官的。

    你们猜,他们是不是皇亲国戚,王公大臣?

    进士?

    进士在这,就是最低的功名。

    此话一出,大家脸色变了。

    没办法,人家说得虽然直白,却是没错的。

    还能怎么办呢。

    一定要好好学,学好了考到翰林院去!

    说不定去了翰林院,这种情况就会好点吧?

    之前也没人跟他们说,做官是这种感受?

    如果跟家乡的人讲,他们这些进士老爷们,现在全都在打杂,做一些秀才都能完成的差事,估计众人下巴都要惊掉。

    但没办法。

    谁让这是朝廷的六部。

    谁让这是整个天齐国权力中心。

    努努力吧,说不定七月份,他们就能去翰林院!

    此刻翰林院的纪元,面前站着五六个摸鱼睡醒的人。

    左右典籍到底还是把他们给喊醒了。

    别睡了!

    修撰来了!

    新的顶头上司来了!

    这五六个人里面,其中四个是史官院的检讨,算是这里的固定职位,跟左右典籍一样。

    另外两个有些尴尬。

    他们是上届的进士,考进的翰林院,成为庶吉士。

    但他们没有关系,也没有门路,三年了,都没派官。

    现在新科进士都来了,过段时间,新的庶吉士也要来了,他们还要等着任派。

    方才就是他们两个在睡觉,此刻更尴尬了啊。

    纪元却不打算提这些,直接道:“本官见史官馆内有许多文书,那些暂时不处理,没关系吗?”

    两位庶吉士面面相觑,左右典籍道:“说实话即可。”

    他们两个赶紧道:“没关系,都是六部整理好的文书,我们登记归类即可。”

    “只是咱们这人少,积压得有些多了。”

    也因为同年都派官了,他们还留在这,有些心灰意冷,不想做事。

    纪元点头:“好,本官知道了。”

    这就没事了?

    他们两个出了修心馆,心道,今年的状元是不是太嫩了,所以不管他们啊。

    那他们是不是可以继续摸鱼了?

    左右典籍,还有四个检讨官同样疑惑。

    纪元笑:“今日也快下班了,等明日再说吧。”

    “明日两位编修也会来,有什么事,明日再谈。”

    两位编修,自然是榜眼跟探花。

    以后他们互相的称呼,就是各自的官职名称了。

    左右典籍还好,他们跟纪元相处过几日,知道他不是个随便说说的,更不是个软弱的。

    那四个检讨官则跟庶吉士一个想法。

    难道说,他们接下来的日子好过了?

    可以继续摸鱼了?

    毕竟史官院最大的顶头上司都不管啊。

    等他们离开,纪元摊开一张白纸。

    工作效率这种事,还是要设个kpi的。

    来吧,给史官院的大家一点小小的绩效指标震撼。

    纪元看到那一摞摞的文书,就这里的差事积压了多久。

    他还要在这快一年的时间,今日不做,明日也要做,不如早点清理干净的好。

    否则只会越压越多。

    除此之外,自然还因为,他们要在新的庶吉士来之前,将史官院的事情整理清楚更要分配好职责。

    这种事可大可小,又是他考上进士之后头一件公差,若是做不好,那可就丢大人了。

    纪元的责任心不允许他视而不见。

    等众人离开,他这份办公室的绩效指南则继续推进。

    首先明白他们这里的差事,再明白每日大概多少文书,处理这些文书又需要多久。

    这东西肯定不能凭空而来,也要明日自己调查研究之后再说。

    纪元一条条写好,先有个框架,实地考察后,再充实细节。

    下午酉时初,五点钟,翰林院下班。

    方才吵架的阁臣们已经走了,左右典籍见纪状元离开,他们也跟着散了。

    新科进士们上班头一天,结束。

    从翰林院出来,直接往西走,一刻钟多一点,纪元就走到自己家门口了。

    皇上给的宅子就是好,上下班加起来,也就四十分钟。

    纪元回到家里,今日武营他们晚上都要巡逻,所以厨房只做了纪元,白和尚,高老四他们三个的晚饭。

    纪元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回来。

    一直到酉时末,从刑部回来的白和尚,礼部回来的高老四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到家。

    两人进到家门口,齐齐叹口气。

    当差。

    真的太难了!

    “你是不知道,那礼部的杂事到底有多少。”

    “我的天,我今日跑遍六部,不是送文书,就是传消息,怎么就那么忙啊。”

    “说得会试刚过,事情特别多。”

    “太子刚从太庙出来,许多事还要善后。”

    “如今不过五月,周边番邦小国前来贺年的请求文书就来了。”

    “去跟户部要预算,那边的官员怎么那么牛啊。”

    高老四一边吃饭一边吐槽。

    白和尚所在的刑部,则是处理全国各地的案件,他们要负责复审,确定没有疑点之后,才能同意各地的判决。

    那么厚的律法的文书,他们都要翻个遍,但凡有不对的,一定要打回去重新写。

    不是他们苛刻啊,而是刑部处理的案件,不是流放就是砍头,不谨慎不行。

    两人看向纪元。

    只等着纪元抱怨。

    纪元道:“我上午去国子监,下午才到的翰林院。”

    “翰林院里,好像也没什么事?”

    主要他下午才去,李首辅跟楚大学士几个人都不在。

    上司不在,那就没事啊。

    “那讲学怎么样?国子监的学生们,问题刁钻吗?”

    “纪元!”

    “你!你可又出名了!”

    董康也不用跟大家客气,被仆从带着过来。

    他跟礼部的高老四分开后,便去酒楼吃晚饭,然后就听说纪元讲学的事,这会急匆匆过来,满脸带着兴奋。

    高老四跟白和尚这才知道,纪元在国子监讲学到底有多厉害。

    怎么到他嘴里,就平平无奇了啊。

    纪元轻咳:“我们如今都是朝中官员了,那些虚名放一放就好。”

    话是这么说,但他们还是为纪元高兴。

    说起朝中官员。

    三个人齐齐叹口气。

    太难了啊。

    谁也没说过,当官这么难。

    当了进士之后,做官依旧那么难!

    纪元还是道:“我猜着,各部也许很忙,但你们刚去就这样忙,大概是下马威。”

    纪元同他们三人分析着。

    要说忙吗,肯定忙。

    但忙到这种程度,约莫还是压压新科进士们的傲气。

    否则以后不知道要生多少事端。

    从天之骄子的学生,到各部的小官,需要一个适应过来,也需要一个磨炼的过程。

    “好好做事,估计不到三五天,就能见分晓。”

    好像是这么回事?

    他们三人忍不住讨论。

    最后到纪元这,纪元则道:“我们那人少,还等着新的庶吉士过去。”

    “你们努力,一定要过去啊。”

    他那的差事好像才是真的多!

    三个人齐齐点头。

    作为进士,谁不想去翰林院?

    董康还道:“幸好,翰林院史官院是你管着的,等我们去了,你可一定要罩着我们啊。”

    纪元想了想他正在做的计划,又想到眼前三位的能力,朝他们微微一笑:“好啊,只要你们考过来了,我一定会照顾你们的。”

    三个人点头。

    白和尚却察觉到什么。

    纪元可不是会偷懒的人。

    他的照顾,估计不是董康以为的照顾吧?

    不过今日大家都累了,匆匆洗漱之后便立刻睡觉。

    明日还要当差!

    一想到要上班!

    大家都头疼的不行啊!

    本以为科举之后就好了。

    现在科举结束了,好像更辛苦了怎么办!

    第二日清早。

    新科进士们再次穿戴整齐。

    第一日上班有多兴奋。

    第二日上班就有多垂头丧气。

    纪元看着,这不跟现代一样吗。

    看来无论古代还是现代,上班确实都跟上坟一样啊。

    但对他来说。

    今日好像才是正式上班的头一天?

    纪元拿着计划书,继续往翰林院方向走。

    刚走几步,就听旁边有人道:“前面可是纪状元?”

    纪元回头,见后方是辆低调的马车,但看着做工应该价值不菲。

    他也没挡路吧?

    对方笑着道:“李首辅有请,说你们正好顺路,一起坐马车吧。”

    李首辅?!

    翰林院最大的官员。

    他的顶头上司?

    他们都是翰林院的,确实顺路。

    纪元自然见过李首辅,当时皇上召他过去时,他就见过的。

    李首辅头发花白,精神尚可,一双眼睛,谁都看不出心思。

    顶头上司有请,自然是要过去的。

    纪元先是行礼,又道:“首辅大人,打扰了。”

    一进马车,便看到李首辅闭目养神,等他坐稳,李首辅慢悠悠道:“史官院的差事,可还好做?”

    纪元下意识看向顶头上司。

    他就知道!

    蹭上司的车没好事!

    还没到上班时间呢!就要汇报工作了!

    第102章

    第102章

    化远三十八年, 五月十七。

    新科进士们上班的第二天。

    纪元昨天上午状元讲学,下午了解翰林院史官院的差事。

    然后,就在今天蹭上顶头大上司的马车, “顺便汇报”工作。

    李首辅问他史官院的差事可还好做。

    这要怎么说啊。

    纪元思索片刻, 答道:“昨日稍稍了解了情况, 还未多看。”

    李首辅却不给他回避的机会, 直接道:“最近大半年,史官院的人少,文书都积压着,最好能在新一批庶吉士来之前给整理出一部分。”

    李首辅看似是个不兜圈子的,继续吩咐:“至少你要有个眉目,否则越压越多, 到年底只会更乱。”

    纪元一愣,他本以为这种顶头上司说话,必然许多弯弯绕绕,没想到说得如此直白。

    这样好吗?

    自然好啊。

    有个有话直说的上司, 比什么都强。

    纪元立刻记下, 干脆说了自己的疑问:“下官多谢大人指点。”

    “昨日见各部文书聚与史官院, 这些文书是否该由我们整理。”

    李首辅看了他一眼,又道:“该是阁臣那边打理,不过阁臣多身兼数职,便给了史官院。若有不懂的,寻阁臣处的孔目,他们最为清楚。”

    这是纪元昨天就有些疑惑的。

    昨天他见了不少各部文书, 而“参政”的权利, 应该是阁臣们所有。

    他们这里都是吏官,应该只管撰写整理历史跟文献才是。

    不是不可以做对方的差事, 但要明白,是不是自己的职责范围。

    看来在朝廷上班,跟在其他地方上班一样,职责划分是职责划分,具体怎么做,也要看操作。

    像整理文书这种不入流的机械工作,阁臣那边不想做,看起来吏官这边也不想做。

    所以才堆了那么多。

    纪元只是稍微一看,就知道不止半年的文书了。

    吏官这边为何不想做?

    一是,这不是他们的差事。

    二则,能在翰林院吏官院当官员的,要么是一甲前三,要么是终于考进来的庶吉士。

    无一不是科举考试中的佼佼者。

    这种“低级”文书工作。

    他们自然看不上。

    方才李首辅让他找阁臣处的“孔目”,这是不入流的官员,专门负责这些事。

    但孔目人少,职位很低,使唤不动人,那些文书只有越攒越多的份。

    这甚至是翰林院的“陈年旧疾”。

    里面官员多数都知道。

    可那些东西也不要紧,堆就堆吧。

    反正真正要紧的文书早就拿走了,实在没处理的,也有人再次上奏。

    纪元又偷偷看了看李首辅。

    他还以为首辅大人说明白了,原来也是含含糊糊,不说清楚啊。

    只让他处理文书,却不说有多少文书要办。

    等会,他方才以为李首辅说明白了,故而自己也直言不讳。

    现在看来,他好像说多了?

    李首辅笑,但李首辅也没打算真指望纪元把陈年的文件给整理好,只道:“七月份,新的庶吉士便会选上来,到时候你这人手就多了。”

    不说清理之前的文件,至少不要再添新的。

    纪元恭敬答,李首辅则看着纪元,心里多半还把他当小孩看待。

    如今朝中事多,等他闲下来再亲自指点纪元吧。

    这也不奇怪,李首辅今年六十三,纪元不过十五。

    李首辅的大孙子都比纪元年纪大。

    话音落下,李首辅继续闭目养神,等到了纪元下了马车,李首辅才睁开眼。

    小厮小声道:“老爷,您是想亲自培养纪状元?”

    李首辅摸着花白的胡子:“看他的天分。”

    小厮心里咋舌。

    纪状元的天赋还用说?

    但又琢磨了下,老爷说的,好像不是读书的天赋?

    李首辅被人扶着下了马车。

    自然不是读书的天赋。

    李首辅眼神深沉。

    他对纪元是看好,却也不像楚大人那样看好。

    无非是因为,读书科举,跟做官做事,完全两码事。

    会读书会科举的,不一定会做官。

    他今年六十三,历经十几次会试,也见过十几个状元。

    但真正能把事情做明白的却极少。

    这些状元刚科举完,就被扔到史官院。

    这地方说重要也重要,说一般也一般,只看对方有没有能力,把这小地方打理好。

    若能成,那接下来的派官便是实职。

    若不成,让他们去教学修学,才更合适。

    很少有人知道。

    对二甲,三甲进士来说。

    七月时的庶吉士选拔,是明晃晃的考核。

    而对一甲三人的考核,早就在他们进入翰林院就开始了。

    翰林院下一个较为独立的史官院,一甲三人要是能打理明白,说明也有了一地之长的能力。

    如果这地方都弄不好,或许真的只会读书了。

    李首辅不会放心把地方事务交给他们。

    至于,怕不怕他们把这地方弄得乌烟瘴气?

    这是不怕的。

    毕竟七月之前,史官院里不到十个人,再怎么折腾,也就这么几个人。

    如果他们在七月之前便显露出不靠谱,接下来庶吉士们过来,李首辅会派人来管,不用新科一甲插手。

    此时史官院里,正式上班的纪元,谢志福,宋留群。

    他们三人还不知道。

    从今日到七月初九庶吉士考试之前,都是他们的考核期。

    做得好了,可以继续管着这里。

    做的不好,直接被架空。

    暗地里的考核,比明面上的考核更难。

    明面的考核至少有个标准,这种暗地的考核,谁都摸不清具体的线在哪。

    只能加倍努力才行。

    更别说,他们甚至不知道这是考核。

    只觉得自己比其他新科进士幸运,不用再参加什么选拔考试,便能直接来翰林院。

    他们的起点就比别人高!

    纪元看着仰头的谢榜眼,宋探花,开口道:“今日人齐了,大家做个介绍吧。”

    介绍?

    还用介绍吗?

    纪元微微一笑,双手背后,露出他跟其他人不同颜色的官服跟纹饰。

    在这史官院里,他是品级最高的官员。

    眼看两人的头垂下去,纪元才微微点头。

    整个史官院,现在一共九个人。

    按照品级往下排。

    第一为正六品的修撰纪元。

    第二三是正七品的编修谢编修,宋编修。

    两位从七品的左右检讨。

    两个从八品的左右典籍。

    两个还未派官的庶吉士,他们两个是按照从七品的俸禄发银钱,并没有具体的官职。

    大家互相介绍,算是彼此认识。

    他们便是以后的同僚了。

    九个人里,检讨典籍四个人在此地多年了,老神在在,颇有些老油条的模样,也不像喜欢干活的。

    两个庶吉士三年多没派官,也是不走心的主。

    纪元把目光放在谢编修,宋编修身上。

    看来看去,竟然只有这两个人能用?

    偏偏他们跟其他新进士一样,现在眼高手低,根本看不进去其他人。

    好好好。

    他这个破产团队,真是太好了。

    纪元流露出释然的微笑。

    怪不得今日李首辅多说了些。

    还强调,等到七月之后,他人手就多了。

    现在的情况,还能撑到七月吗!

    这史官院扒拉来扒拉去,有能用的人吗?!

    一时间,大家陷入沉默。

    全都看向纪元。

    大家互相都认识了,是不是该散了。

    纪元却道:“不着急。”

    “本官虽是初来,却得了李首辅的命令。”

    李首辅?!

    众人的神色立刻变得不同,纪元继续扯虎皮:“咱们史官院的文书囤积得太多了,必须清理一部分。”

    纪元还未说完,老油条之一的左右检讨便道:“这文书工作本就不是我们的,该是阁臣那边在办。”

    “只是暂时放在我们这而已。”

    说罢,两人快速解释这些政务文书到底是谁的差事,又是怎么形成的。

    两个庶吉士,以及谢志福谢编修,宋留群宋编修一起点头。

    对啊,这不是我们的差事,不用做,帮他们保管即可。

    再说,这种机械低级的差事,也不该他们来做。

    纪元终于明白,为什么六部的官员会打压新科状元们的气焰了,为什么会让进士们去做杂事,去跑腿。

    果然是他们六部积攒多年的经验。

    不把大家气焰压一压,是不肯做实际事情的。

    要说阁臣那边把政务文书转给史官院,确实在推脱差事。

    但最初的史官院官员并未拒绝,而是默认把这些差事放到此地,在那一刻开始,整理政务文书就变成史官院的了。

    翰林院最高上司李首辅都知道并点头。

    此事已经无可挽回。

    现在讲什么,此事不是史官院的,简直像掩耳盗铃。

    这两个庶吉士就是如此。

    今年的榜眼探花也是如此。

    更多的原因,还是觉得堂堂进士,在这整理文件太丢人了。

    左右典籍没吭声,他们是坚定站在纪元这边的,不过此刻不好多说。

    纪元则道:“那你们说,这事该怎么办。”

    左右检讨直接道:“放那呗,反正是些陈年文书,没什么用。”

    纪元直接问:“陈年,多少年?”

    几个人顿住。

    好像有个七八年了?

    纪元深吸口气。

    七八年的文书,全都堆到一边。

    太好了。

    他这是什么烂摊子。

    等会,也就是说,阁臣七八年前就把文书工作转给了史官院。

    不过这边一直当作不知道。

    阁臣那边自知理亏,所以不过问。

    这才让如此多的文书闲置着?

    这也行?

    难道世界真的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现在摆到纪元面前的,是两个选择。

    一是跟之前的官员一样,当作不知道。

    反正之前的修撰们也过来了。

    上个状元没管,还去当学政了呢。

    二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把这些陈年的文书给归类整理好,算是把这些年积压的差事给解决了。

    前者的好处是,大家都乐得轻松,下午睡觉也没关系。

    坏处是,这些积压七八年的东西再积压一两年,都要十年朝上了。

    后者的好处不用说,因为没什么好处。

    这是个完全吃力不讨好的活。

    坏处多的是,他本就初来乍到,突然让大家从摸鱼到卷王,不招人恨才奇怪。

    所以,做还是不做?

    剩下八个人,从纪状元的态度里品出什么,赶紧道:“别啊!近十年的文书,我们几个人要整理到什么时候?”

    “就是,阁臣是把这事推给我们了,但他们也不问,没事的。”

    谢志福跟宋留群道:“我们怎么能做这样的活!随便来个秀才都能做啊!”

    纪元反问:“随便来个秀才就能做,你们做吗?”

    不做。

    他们可是进士!

    是用来整理文书的吗?

    纪元不由得扶额。

    这团队怎么带啊!

    团队每个人都想摆烂怎么办!

    既然如此,也只有对症下药了。

    纪元看着众人,直接道:“都说史官院是个流水的部门。”

    “为什么你们在这这么久。”

    左右检讨:?突然扎心干什么?

    左右典籍:大人!我们是向着您的啊!

    而那两个庶吉士,更是直接跳脚。

    不到十五岁的孩子当他们的上司就算了,还这么羞辱人!

    三年没有派官,难道他们不难过吗?!

    最淡定的反而是宋留群跟谢志福,不知道为什么,纪元说得没错啊。

    今年的一甲前三看着其他几个人。

    大家涨红了脸。

    难道要承认自己能力不够,所以没走吗?

    纪元继续道:“如果你们信我的话,那解决之道,就在这些陈年文书里。”

    “皇上圣明,李首辅又是慧眼如炬。”

    “我们在眼皮子底下做事,难道还怕没人看到?”

    纪元说得真心实意,更是道:“既然文书的差事是给了我们史官院,那也不能白给。”

    纪元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事情要做,升职加薪,我们也要。”???

    什么意思?

    纪元心道,既然这差事已经无法推脱,不如用这件事来给自己手下博点好处。

    多劳多得,此事肯定没错的。

    纪元来史官院的头一件事!

    便是给自己手下谋个实实在在的福利!

    其他人互相看看。

    升职加薪。

    他们可以吗?

    若真能加薪,其实做点事也没什么

    大家不是真的懒啊,是觉得做多了吃力不讨好而已。

    如果真的能有点好处。

    那也可以动一动。

    纪元看着七八年的文书,笑道:“大家若是相信我,今日就开始行动。”

    “明日早上,本官给大家一个准确的答复。”

    五月十七这天。

    史官院的几个人,莫名其妙被新状元带着做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大家莫名有些相信他?

    但这八九年的文书,是不是太多了!

    他们之前怎么没感觉啊。

    五月十八,清晨。

    纪元还是那个点在路上走,不过这次一步三回头。

    看到昨日那辆低调的马车后,纪元主动拦车。

    谈福利,肯定要直接跟上司谈啊。

    而且纪元感觉,此事大概是能谈成的。

    否则昨日李首辅不会用此事问他。

    旁边的两个典籍瑟瑟发抖。

    他们的新上司,是不是有点太大胆了。

    竟然直接找首辅谈条件?

    这合适吗?

    这合理吗?

    当天上午,好消息便传到史官院。

    文书工作他们来做,好处是拨人过来给检讨典籍打下手,同时每年的俸银增加,就从阁臣那边扣。

    还有不少福利也转移到他们这边。

    啊?

    这真的可以?

    新上司纪状元来的第三天。

    他们不说升职,却也有了手下,不仅有了手下,还真的加薪了?!

    加薪这事,有谁会不高兴吗?!

    纪元看着高兴的左右检讨跟左右典籍,想到李首辅意味深长道:“这些事,可以让他们一时高兴,跟着你做事。却不可能一直如此。”

    “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吃这一套。”

    确实是这样。

    比如摆烂的两个庶吉士,还有眼高于顶的两个编修。

    想让他们动起来,还需要再开动脑筋。

    加薪这事,也要看对方什么情况。

    检讨跟编修算是史官院的固定职位,他们加薪自然高兴。

    另外的四个进士,那可是等着派官的,这四个会看得上这点好处?

    纪元轻咳:“这是接下来本月的绩效表格,你们四个先看一下。”

    “每到月底统计一次。”

    “如果绩效不达标,下个月会有相应的惩罚。”

    什么绩效?

    什么玩意?

    只见这表格上写着,五月十六到五月二十,五月二十一到二十五。

    总之五天一个周期。

    这五天里填表人的目标是什么,实际做了什么,最后有没有完成目标。

    如果这些还在理解范围内。

    后面的,工作态度,工作能力,工作业绩,工作结束,让他们四个进士瞳孔地震。

    啊?!

    这是什么鬼东西!?

    官员的年末考评吗?

    不对啊,天齐国吏部的考核评价,不是这样的啊?

    至少没这么变态啊!

    而最后一行字,才是让他们忍不住骂人的。

    每月一次排名。

    排名倒数第一的,下个月任务加倍。

    啊?

    啊?

    纪元,你是人吗?!

    说起来,对于能考上进士,并且当了榜眼探花,乃至庶吉士的这些天之骄子而言。

    让他们拿倒数第一,比打他们一顿都难受。

    一想到自己可能是倒数第一。

    是这史官院里的最后一名。

    这四个人莫名其妙燃起斗志。

    不行。

    这绩效考核,他们必须拿第一。

    不行,他们不能输给对方。

    纪元看着,默默给他们流一把辛酸泪。

    对这种学习上的卷王们来说,只要提出竞争,提出排名,他们自己就卷起来了。

    跟在纪元身边的检讨典籍四人,忽然觉得长官对他们可真好。

    对他们都是拿升职加薪诱惑的,而且确实给他们办成了。

    那四个人,根本没有给他们好处啊!

    他们是怎么燃起斗志的?!

    纪元心道,都说了对症下药。

    这就是对症下药啊。

    纪元看着满架子文书。

    对自己的话,那就不用下药了。

    本卷王出马,还怕比不过那四个?

    开玩笑!

    他立刻开卷!

    第103章

    第103章

    天齐国京城, 靠近皇宫的内城,林立无数官署。

    如果说走在外城里,你随手打个人, 可能是官员的家眷。

    但要是在内城, 随手拉了个人, 可能就是官员本身。

    皇宫外面官署无数。

    单说大家熟悉的, 从皇宫的承天门出来,东边是六部,以及翰林院,钦天监,太医院,以及銮驾库等等。

    御街对面, 就是各军都督府,还有大家熟悉的太常寺,通政司等等。

    这一排排的官署,也只是京城众多官署的一半而已。

    更有些大家都不知道名字的地方, 也塞满官员。

    这么多官署里。

    其中翰林院的占地位置不小, 能量也很大, 可放在整个庞然大物里,还是显得就那么一点地方。

    那翰林院下面的史官院,便更是小虾米。

    进了翰林院,正前面是文渊阁跟集贤官,分别坐镇四位大学士。

    左边大部分房间是四十多阁臣的“办公室”。

    右边作为史官院也不算小,但大部分地方都是典籍文书的库房。

    留给此地官员真正办公的地方, 大概就是修撰的办公室, 以及两位编修挤一间。

    剩下的人,都在“大办公室”做事。

    但现在, 此处的大房间里,包括修撰在内,整个史官院的九个人,包括临时拨过来的两个人,一共十一 人,全都在此做事。

    他们旁边还架起一块板子。

    板子上写了四个大字。

    今日任务。

    今日任务下面则是四个人的名字。

    他们四个人早上上班的时候,给自己定个目标。

    比如今日要整理多少份文书,处理多少件差事。

    等到下班的时候,则要写上自己实际完成的。

    等他们写完,史官院最大的官员纪状元,迅速给大家做个小结,排出今日的第一跟倒数第一。

    纪状元甚至不用多说什么,只要排出来即可。

    纪元笑着道:“好了,大家快点回家吧,明日再说。”

    啊?

    这还明日再说?!

    宋留群紧紧盯着倒数第一的名字。

    为什么是他啊!

    宋留群一个箭步过去。

    要说真正参与排名的,也就是两个庶吉士,以及他们两个编修。

    剩下七个人里,纪状元是上司,并不用排序。

    还有六个人,其中两个为左右典籍,专门给纪元做事。

    最后的四个人则分给他们做随从。

    要完成竞争的,就是他们四个人。

    谁让他们是此地真正有品级的官员。

    四个人的排名,稍稍不谨慎,就会变成倒数第一。

    而今天第一次排名,自己是倒数?

    凭什么!

    宋留群看向自己身后的随从。

    对方立刻摆手。

    他努力了!

    他真的努力了!

    宋留群就算再傻,也知道这会不能得罪自己唯一的下属,硬生生道:“明日咱们好好努力,不能当倒数了。”

    剩下的三组人支起耳朵。

    你们不当倒数,那岂不是我们要当?

    没错。

    纪元直接把手底下除了左右典籍之外,剩下的八个人直接分成四组。

    两个庶吉士,两个编修,每人带一个。

    一共四组,每日排名竞争,五日一小结,十日一大结。

    这种排名,对现代人来说都受不了。

    何况对这些学霸们。

    无论是那两个庶吉士,还是宋留群,谢志福两个编修。

    谁不是个学霸了?

    从几万人中考到举人,当了进士,甚至在一群进士里面,照样脱颖而出。

    这种读书人,便自幼都是第一。

    当惯第一的人,又怎么会想当倒数第一。

    单是心态就转换不过来。

    宋留群跟谢志福两个人,之前一直不服纪元,就是因为心态的缘故。

    现在告诉他们。

    你们在这,直接是倒数!

    这四个人想想就要抓狂。

    那两个庶吉士原因虽然不同,但同样被刺激到了。

    要说憋屈,他们怎么可能不憋屈。

    当年他们也是天之骄子,中进士,等殿试,游御街。

    还考上庶吉士。

    哪样不是光鲜亮丽。

    最后进了翰林院,总算可以松口气。

    结果呢。

    结果就是如今的模样。

    等了三年,都没被派官。

    他们不是没活动过,但总是出意外。

    现在官多位置少。

    如果没有关系,真的分不到想要的位置。

    其实吏部给他们都分过几个空缺。

    但当觉得不好,想要再等等。

    谁知道接下来的职位竟然越来越低。

    一直到现在,竟然拖到新科进士过来。

    想到要跟这些新人竞争,两个庶吉士心里很不是滋味。

    听说以前有过这种情况,许多官员等了五六年,这才等到合适的位置。

    但一般都是普通进士,或者再往下的举人。

    他们这种庶吉士被留下,也是罕见。

    如果新一批的庶吉士们来了,他们还没被分走,那可太尴尬了。

    这就跟留级一样,留的时间太长,自己都不好意思。

    到时候,肯定只能随便选了官职过去。

    那他们这些年的寒窗苦读跟等待,岂不是白费了。

    这些事本来就很憋屈,如今告诉他们,更憋屈的还在后面,如果不好好做事,还会在新人里面排倒数?

    这跟把他们的脸皮往地上扔有什么区别?

    他们在自己家乡,在自己那届科举,都是佼佼者啊。

    当惯第一的人,很难接受自己落后他人。

    不行,他们必须努力,必须让自己超过其他人。

    至少,至少不能当倒数第一!

    否则他们可以直接辞官回家了!

    四个人心里燃起斗志,一种久违的冲动涌在心头。

    他们的目标是!

    不当倒数第一!

    跟在他们身后的四个人,忽然感觉到一种奇怪的压力。

    感觉分分钟就要被对方带动起来!

    纪元默默看着这一切。

    顶级做题家心里的斗志,可比普通人想得要强悍得多。

    他们真正燃起做题时的动力,一般人根本卷不过!

    自己太明白他们的想法,毕竟自己也是这种人啊。

    其中的宋留群人已经傻了。

    今日是五月十八,也是他们头一次排名。

    自己是倒数第一!

    整个文书,这种他最看不上的差事,竟然得倒数第一!

    悲愤欲绝的宋留群回到家中,恨不得直接骂人。

    他爹看着他的表情,开口询问:“这是怎么了?总不会是上司给你气受了?”

    宋留群的爹,就是工部左侍郎宋大人。

    要说自己儿子没当上状元,他确实难受了会,但好歹是探花郎,还直接进了翰林院,比自己那会强多了。

    虽然五月十六那天,他跟着一起去状元讲学,又被刺激到了。

    但昨天不是好好的吗。

    今天又怎么了。

    “纪六元他在史官院搞了个什么排名,每日排名,我得了倒数第一!”

    什么东西每日排名,什么倒数第一?

    当了几十年官的宋大人让儿子慢慢说,等宋留群讲完,宋大人竟然眼前一亮。

    要说这种方法,其实说不上特别新鲜,因为吏部每年的考核就是这么做的。

    可要说把所有的内容设置得如此详细,甚至搞什么每天一目标,每天一排名。

    加上五天小结,十天大结,月底总结。

    那就不同了啊。

    “不错不错,是个好方法。”

    宋留群:?爹?你再说一遍?!

    等会他忘了,他爹也是个别人的上司,他肯定更同意纪元的做法啊!

    好在到底是亲爹,宋大人虽然头一次接触这种绩效模式,但凭借自己上班几十年的经验,很快给出应对措施。

    宋留群一边学习他爹给的工作技巧,一边跟老吏们学习甄别文书的方法。

    比如什么样的文书一看就是废话一堆,什么样的文书到底写的是什么意思。

    总之,很多东西都是有技巧的,只要学会了,明日处理文件的速度就会快很多。

    五月十九,昨天倒数第一的宋留群黑着眼圈过来,但是显然斗志满满。

    今天!

    绝对不能当倒数。

    而公署里面的板子已经换了。

    五月十九,今日目标。

    谢编修:

    宋编修:

    刘进士:

    陈进士:

    快来写下你们今日的目标吧!

    宋留群一脸问号,他来得已经够早了,怎么纪元来得更早,甚至把目标纸张都贴上了。

    旁的不说,纪状元起的也太早了。

    而且他的字好像真的格外好。

    宋留群来不及想别的,在自己名字后面,加了个五十。

    没错!

    他今日要处理五十份文书!

    昨日只处理了十五个,是他的失误!

    他昨天已经学习归来了!

    平日看他爹游手好闲的,原来他爹处理公务那么强。

    宋大人:本官为官几十载,还处理不了你这些小问题?

    宋留群这也明白,原来处理文书这一项,就算他爹也是要学会的,并非之前他认为的低人一等。

    宋留群深吸口气,坐到位置上,开始整理手边的东西。

    剩下三个人来了之后,看到宋留群给自己的目标,整个人都是大大的问号。

    啊?

    他们没看错吧?!

    五十份?!

    你在想什么啊!

    三个人面面相觑,一咬牙。

    五十就五十!

    他们就不信了!

    纪元跟左右典籍看着,但左右典籍小声道:“就算一人整理五十份,那也要很久。”

    如果是批阅文书,一天五十份确实不少了。

    但这只是整理,他们没必要看起来那么难啊。

    纪元笑:“给他们一点适应的时间,这才刚开始。”

    说罢,看向他们两人:“这些年的文书记录都整理出来了?”

    两人点头。

    这些文书交际自然都是有记录的。

    从化远三十年三月开始,需要归档的文书都从阁臣那边转移到他们这。

    也就是说,一直到今年,已经是八年多的文书。

    虽说这些文书只是堆到史官院的库房里,可每次送过来,都是有记录的。

    六部各院差不多三个月送来一批。

    这些年加起来,差不多几百份清单。

    纪元让左右典籍按照年份抄录。

    现在先把化远三十年的文书整理出来,然后让大家各自分类,按照文书的内容分门别类。

    等于说,宋留群他们四个人,负责审核文书的内容。

    他们的手下则按照分类放好。

    一个上午时间,化远三十年的六部文书全都放到他们四个人面前。

    这些文书摞起来,甚至比他们都高。

    文书上的内容,处理完的收起来,没处理完的则放到另一边,到时候还要阁臣那边审。

    这些事情乱而杂,但在纪元的安排下,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

    化远三十年,其他官署共送来四次文书,每次约莫近七千文件,大部分都是处理好的。

    按照月份,事情的具体内容,全都分门别类。

    一次差不多七千,一年差不多近三万。

    而手底下人处理文书的速度,是一天五十。

    好好好,处理一年的文件,就需要五个月时间。

    真把这八年多的弄完,一日也不能休息,差不多三四年?

    下次科举都要考完了!

    纪元还在思索怎么加快进度。

    四个手下已经卷生卷死了。

    头一天五月十八,倒数第一是宋留群。

    第二天,学习了方法的宋留群果然不是倒数第一,甚至变成正数第一,倒数第一变成谢志福。

    谢志福哪能忍,他也回家求援。

    原本有三年多办公经验的两个庶吉士,在第三天,统统被赶超。

    一直到五月二十,要做一个小结这天。

    两个庶吉士齐齐垫底!

    这下,他们两个也坐不住了。

    怎么正好在小结这天成为倒数第一啊。

    这合理吗?!

    但宋留群,谢志福也没好到哪去。

    因为他们也快到极限了。

    真的有些卷不动了。

    四个人坐在那老老实实的,终于没有之前那样傲慢。

    纪元并未对此有任何评价。

    眼前的进士们,年龄都在二十多,快三十。

    是不需要多讲的。

    纪元只道:“从十八到今日二十,一共三天时间,大家一共处理了四百五十八份文书。”???

    多少?!

    四个人震惊了。

    竟然这么多吗!

    他们好像有点厉害的样子!

    纪元继续道:“这很好,大概已经做完化远三十年一月到三月的十四分之一。”

    等会?

    多少年?

    现在已经是化远三十八年了。

    他们才做完三十年的一月到三月的十四分之一?

    不是在开玩笑???

    纪元朝他们微微一笑。

    当然不是开玩笑,并且继续道:“别忘了,马上六月,新一批的文书很快送来。”???

    啊?!

    怪不得之前史官院都没人管。

    这文书工作太难了吧。

    最初的人,估计就因为这些东西又多又杂,当做看不到。

    后面的人也如此。

    一直积压到现在!

    “前面的人也太不负责了。”

    “就是,当时庶吉士那么多,怎么不趁着机会好好整理。”

    “一日积压一点,八年多来,肯定干不完啊。”

    活都是越积越多的。

    没办法。

    四个人已经“同仇敌忾”,开始吐槽之前的人。

    不过那么多文书,他们几个人,完全不够吧?

    “要不然等新的庶吉士过来再说?”

    纪元点头:“当然可以。”

    大家刚松口气,又听纪元继续道:“但他们来之前,我们要整理好工作方法。”

    “如何又快又好地整理好这些文件。”

    说着,纪元在明天的明日任务名单上,加了个名字。

    纪元。

    而后面的数字,为二百。

    这是纪元认真算过的。

    首先,到这里的文书大部分都是总结报告,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少,更不需要批阅。

    扫一眼确实事情已经完成,然后迅速归类即可。

    宋留群他们则是把每一份文书都看得认认真真。

    认真没错,但用错地方,那就不对了。

    他们的想法一时间还没转换,所以看到纪元给的数字,直接跳脚。

    怎么可能!

    不吃不喝也看不完啊!

    就算有选择地看,那也不行!

    特特别是宋留群道:“文书不是这么看的,若看不清楚,说不定就会错过很多事情。”

    他爹说的啊。

    他爹就是这么做的。

    纪元却道:“那是还未完成的公务,你们忘了,放在咱们这的文书,都是已经处理完的。”

    这个倒是。

    两个庶吉士已经想明白什么。

    对啊,这件事他们之前就知道了,为什么要学两个编修,还把每个文书认真过一下?

    剩下的,就不用纪元说了。

    纪元相信他们,肯定能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

    至于明天的目标?

    五月二十一早上。

    最高处的纪元目标,是整理好两百份文书。

    剩下的人自然也跟着添了两百。

    让他们服输?

    肯定不可能!

    昨天纪元还说,让他们总结好方法。

    还别说,宋留群跟谢志福的家人都给出了主意,说不定可行?

    工部宋大人还说了,纪元讲得确实有理。

    那么多文书都是真正处理过的,简单看一遍,然后分类即可。

    四个人对视一眼,干脆把自己的心得说出来。

    现在不是竞争的时候,也要合作啊。

    那么多文书,要处理到什么时候?

    四个进士坐在一起,花了一上午时间整理出一份方案,这几日的经验也有了帮忙。

    他们都没意识到,他们其实已经卷出了一个新高度。

    几日时间一晃而过。

    史官院终于进入正轨。

    为了赶紧完成任务,为了不当最后一名,大家真的都拼了。

    而且大家渐渐意识到。

    他们的上司纪元虽然没有参与排名,但实际上每日的数量一直在上面写着。

    似乎每天都比他们要多。

    这数字不会是随便写的吧?

    还是说,有左右典籍在帮他?

    大家偷偷观察,只见纪元每日早上过来,先安排好今日的差事,接着跟他们做同样的文书工作。

    而他翻看的速度极快,一眼扫过去,似乎都能看出端倪。

    这是真的在看?还是装的?

    几个人偷偷观察,又私底下看了纪元整理过的文书。

    所有文件准确无误,没有半点差错!

    这也行?!

    再看他整理过的内容,干净,迅速,准确。

    不会吧。

    纪元考试比他们厉害,连当差都比他们强?

    别说两个编修了,就算是当差三年的庶吉士都震惊了。

    跟纪元比起来,他们这能算认真工作吗?

    而且这些东西那么枯燥,纪元怎么看下去的?

    等问到纪元的时候,他直接答:“其他进士们在各部做的事,你们知道吗?”

    他们自然知道。

    观政进士们需要学习各个部门的政务。

    从钱谷到刑名,而且对律法也要熟知。

    这才能更好地办公。

    有些进士甚至已经被外派出去,跟着办差。

    等会。

    其他人都在学习如何当差,如何处理实际的公务。

    他们呢?

    他们怎么学?

    他们的上司甚至也是新科进士!

    这就好比,大家都是实习生,你们这批看似进了秘书处,但没人带啊。

    下面一批则在真正的部门里实习,等出来之后,他们是掌握不少技能的。

    在户部当差的,以后钱粮之事必然略知一二。

    在刑部做事,律法邢狱则会更好处理。

    这些技能在外放的时候,绝对可以用得到。

    “我们怎么学?!”

    这也是算之前留下的弊病。

    谁也没想到史官院颇有些华而不实。

    在大家傻眼的时候,纪元指了指六部文书:“大家都是各地出名的好学生,用我们那的话来说,就是学霸。”

    “如果给你们几本书,你们必然能学得透彻。”

    “那如果,这些书变成奏章文书呢?”

    学霸?

    这个词怪怪的,但确实很贴切。

    他们四个人,都是学习极好,既用功,又有天赋的。

    否则不可能在这。

    等会。

    纪元的意思是。

    其他进士在六部学到的东西,他们在六部送来的文书上,都能学到?

    甚至比他们学的更全面?

    这些文书上,详细写了各部的事情,什么事情要怎么处理,甚至处理的时间都有表明。

    如果想要办个差事,一般人肯定束手无策。

    可如果给你一份攻略呢?

    此处无数文书,就代表了无数事情的“攻略”,是旧例。

    遇到同样的事情,便能遵循这些旧例。

    这甚至也是朝廷要求整理文书的原因。

    此事并非浪费时间,而是把一件件事都存档,下次遇到同样的案例,可以轻松找出来,对比之前怎么做的,如今又要怎么做。

    这哪是让人头疼的文山会海。

    这分明是八九年来,朝廷各项事情的处理方法。

    是一片“知识实践”的海洋。

    几个人眼中流露出狂喜,再看向纪元,就变成感谢了。

    这就是纪元的看法。

    在他眼里,这每一份文书,都属于经验包。

    看一份涨一点经验,看多了,也就真正熟练政务了。

    即使只是“纸上谈兵”,可这些都是实际的案例。

    外放出去之后,想来都能派上用场。

    这些经验,可是宝贵无比的。

    一时间,这些原本被称为累赘的文书,在四个进士手中如获至宝。

    他们简直拿了当初考科举的精神研读。

    同样类型的文书看到最后,他们甚至能找出不同,找出疏漏。

    不同类型的事情,看看人家是怎么处理的,心里终于有谱了。

    等到五月三十时,整个史官院已经把化远三十年前半年的所有文件全都分好类,并且放到库房里面。

    看着自己的成果,几个人说不出的高兴。

    工部宋大人,以及谢志福他爹听到纪元这些做法时候,怜悯地看一眼他们的儿子。

    看看,这被忽悠成什么样了。

    竟然还斗志满满的。

    不过纪元确实有些厉害。

    先是用不当倒数来激发下属的潜力。

    接着用学习政务,给他们实际的好处,让大家主动去做事。

    旁的不说,他们几人确实很有进益。

    但这些东西,跟他们的付出,真正成正比吗?

    说到底,那只是机械劳动啊。

    文书看到最后,其实都大概相同,经验也没那么多了。

    在宋大人欲言又止的时候。

    李首辅在翰林院夸了史官院,说他们递上来的《史官院政务方法论》很不错,很值得下面各部学习。

    啊?

    《史官院政务方法论》是什么东西?

    但打开一眼,只见上面的署名,有他儿子?!

    作者一共有四个,整理人为纪元。

    各部都收到翰林院发的这篇文章。

    此文章先说明了文书工作的重要性,然后强调了此项工作的特点,以及需要注意的地方。

    总之把如何快速高效处理事情,一二三四列了出来。

    只要办过实事的,都知道这东西确实好用。

    甚至算工作手册了。

    工部众人读了,忍不住来恭喜宋大人:“宋公子果然厉害,在史官院不到一个月吧,竟然整理出自己的心得。”

    “看看这文章,条理清晰,方法简单,这《史官院政务方法论》绝对可以让新科进士们认真学习,一定会有所成效。”

    宋大人心道。

    他儿子现在每天回去,都是跟他讨论如何处理公务,哪有时间写这么好的文章?

    再看文章下面的四个名字,后面甚至还说,作者名字不分先后。

    这是强调四个人同样重要。

    而后面的整理人。

    为纪元。

    不过宋大人还是高兴的。

    此文章能得到李首辅夸赞,甚至还让各部传看。

    可见李首辅是真的认可。

    自己儿子这次,必然会更加出名。

    这对以后的仕途百利而无一害!

    说不定,太子跟皇上都看过呢!

    宋大人兴奋得厉害。

    谢国舅也是如此。

    两人的同僚不停夸赞,让他们乐得合不拢嘴。

    谁家年轻人有这种出息,那就是祖坟冒青烟!

    此事对新科进士们来说,简直像平地一声雷。

    大家都在认真做事呢,你们怎么就突然做出成绩了?

    今年二百多新科进士,分到各个官署之后,日子都不算好过。

    刚开始,各部为了压压他们的气焰,全都去打杂。

    打杂十多天,见他们老实了,这才开始带着“实习”。

    但实习跟实习之间,也有不同。

    若你家跟某位长官关系好,人家就能带着你真正做事,甚至是做极体面的差事。

    若你没有人脉也没孝敬,等着坐冷板凳吧。

    在各部打瞌睡,或者做最低级的差事,实际的本事一点也不能沾。

    当然了,要是你很有能力,那又是另一回事。

    但能力这事,也不好表现出来啊。

    大家都是进士,能力与能力之间,又能差别多大?

    总之,实习的日子不好过。

    说是钱少事多,一点也不为过。

    白和尚还会些律法,每日都忙得头大

    但他在刑部算好的。

    像滇州府的董康跟建孟府的高老四。

    他们两个在礼部简直苦不堪言。

    这礼部的事情也很杂,但比之事情复杂,更让人不爽的是人情更为复杂。

    董康是滇州府的,那地方偏远,他家在朝中没有关系。

    现在一直在坐冷板凳,除了一些不要紧的杂事,其他什么差事也没有,要么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让人心里窝火。

    高老四比他更惨。

    高家以前在京城有些人脉,但人走茶凉,以前关系好的不一定继续关系好。

    可那些关系差的,便想着方法使绊子。

    高老四踩了好几次坑,被人也骂了好多回。

    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放到现代,去公司里实习,还能说一句老子不干了,直接提桶跑路。

    这里却不成。

    他们要等着派官,要等着外派的机会。

    若得罪人了,机会更是渺茫。

    还有上科的进士至今没有派官呢。

    他们又能怎么办。

    新科进士们估计也想不到。

    风风光光考上进士,等待他们的竟然是这种景象。

    没办法,谁让这是京城,谁让此地官员遍地走。

    新科进士?

    最底层罢了。

    甚至有些进士灰心失望。

    自己苦读几十载,换来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好在,还有两件事吊着他们。

    一是七月初九的庶吉士选拔。

    若能选上去翰林院,日子会好点?

    大家其实也不确定了,因为听说翰林院史官院特别忙。

    七八年的文书要一起整理,简直可怕得要命。

    有人过去的时候,那几个人头都不抬,听说有十几万份文书等着他们整理。

    十几万份!

    这是人干的活吗?

    所以庶吉士的选拔对他们来说,诱惑力似乎不如从前。

    二便是年底的外派。

    只要能被派官,他们这些京城的小喽啰,那就是外地的大员。

    听说派到外面,最低也是从六品的官员。

    而在地方上,这官职已经不错了,总比在京城要松快。

    所以,忍吧,忍到派官再说。

    这两个选择吊着新科进士们。

    不过大家还是更偏向后者。

    现在告诉他们。

    前者的去翰林院那批同年,人家已经做出成绩了?

    那跟平地一声雷,又有什么区别?

    他们都以为大家在一起吃苦。

    现在告诉他们。

    人家没吃苦,人家在吃肉!

    这些新科进士们,他们怕做事吗?

    不怕的。

    他们怕做无用功!

    去翰林院的几个人,非但不是无用功,甚至还出名了。

    大家看着《史官院政务方法论》,不仅觉得这文章写得好,更羡慕上面的同僚们。

    大家都是微末小官,你们怎么就出成绩了啊。

    原来吃苦受累的只有他们呢?

    原本就对观政一肚子怨气的新科进士们自不用说。

    那些靠关系靠银子的新科进士,看看自己手里的差事,怎么办,他们也觉得这差事不够香了。

    自己的文章,自己的方法,发到京城各大官署里。

    要论扬名,哪比得上这个?!

    一时间,去翰林院做庶吉士,再次成为热门选择。

    但,为什么呢?

    前段时间不都在说,翰林院那边的新科进士们,都在整理七八年前的东西。

    怎么就突然扬名了?

    就因为会写文章?

    细心的人,终于在文章上看到纪元的名字。

    也有官场上的老油条们分析清楚情况。

    此时的翰林院史官院,几个人齐刷刷盯着纪元。

    他们从未这么佩服过一个人。

    甚至是个比他们年纪小很多人的。

    那文章里的方法,确实是他们总结出来的。

    但文章内容,是出自纪元的手笔啊。

    纪元写完之后,甚至让他们都看了一遍,还问他们:“没什么问题吧?”

    自然没问题。

    纪元的文章写得详尽,不愧是状元文章。

    甚至那字都漂亮得很。

    然后呢?

    然后大家只是传阅夸赞,以为没事了,以为这是他们的工作指南。

    谁能想到,没过几天时间,这《史官院政务方法论》就送到李首辅手中。

    甚至被李首辅推广到京城各大官署啊!

    “那文章,是纪大人你送到李首辅那的?”

    纪元点头:“肯定是我,不然呢?”

    “为什么要送啊。”

    纪元看着他们:“工作归工作,成绩归成绩。”

    “只干活不说成绩,确实太老实了。”

    在手下认真做的时候,纪元便已经着手去办此事。

    既然做出了成绩,那就要总结经验教训,整理工作方法。

    否则谁知道你们做了多少事啊。

    说白了。

    他手底下的人认真做事,该争取的他都会争取。

    眼看着积压的文件飞速处理,这篇《史官院政务方法论》,既是他们工作的总结,同样也是一封表扬信。

    纪元拿着文章去找李首辅的时候,李首辅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

    为什么?

    原因呢?

    纪元怎么知道,李首辅肯定会夸赞这份文章啊。

    纪元摸摸鼻子:“我本想着,是咱们内部的成绩,李首辅让各部去学,倒是个意外惊喜。”

    他以为内部表彰,已经算手下的成绩,以后说出去也好看。

    可李首辅却直接推到京城大小官署,着实让他们真正出了次风头。

    至于原因,纪元笑:“文书压了七八年,也是李首辅的心病啊。”

    所以无论要人要钱要福利。

    还是要表彰。

    都是顺理成章的。

    只是很少有人会想到这一层。

    更不敢直面顶头上司。

    或者说,很少有人会去争取这份“福利”。

    纪元始终相信,跟着自己做事,一定不能吃亏。

    在合理的范围内,做对就该奖,做好了就该夸。

    工作的一部分成就感,不就来自这里吗!

    合理报酬跟适当的个人价值体现,才能让人更有动力做事!

    就算是让牛犁地,也要给牛喂草啊!

    纪元又跟大家解释:“这本就是你们应得的,做事方法总结得确实很好,以后继续努力。”

    除了他们的之外,纪元还对典籍检讨他们道:“这月的奖金也出来了,若还有什么事,大家尽管提。”

    典籍检讨几个人的名字,也在那份《史官院政务方法论》后面。

    上面还详细写了每个人都做了什么。

    看似是给大家举例子,实际上是把几位官员的名字写上,好让上司知道,大家都是干活了的!

    干活要留痕迹!

    所以此刻,几个人恨不得跟着纪元再做些事。

    跟着这样的领导做事,恨不得肝心涂地啊!

    近一个月的辛苦,在这会全都变成开心。

    毕竟他们到哪,都有人夸赞。

    同年们更是羡慕得要命。

    都是干活,凭什么同人不同命!

    在翰林院这边做事,纪元也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宋编修跟谢编修是高门子弟。

    但那两个庶吉士可不是啊。

    人家上司还不是一视同仁?

    纪元现在去六部办事,新科进士看他的眼神就跟看到肥肉一样。

    并且心里暗暗下决心。

    七月的庶吉士选拔,他们一定要去翰林院!

    一定要逃离这些鬼地方!

    给纪元做事,肯定更好啊!

    什么?

    辛苦?

    他们现在不辛苦吗?

    不就是整理文书吗!

    他们也可以的!

    同年们的羡慕让宋留群跟谢志福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回到家里,更是对纪元赞不绝口。

    宋大人无语。

    但是想想自己刚考上进士的时候。

    那会要是被分到这样的上司手下,估计也跟宋留群一样高兴。

    如果说这些让新科进士们更想去翰林院的话。

    那史官院两个庶吉士的任派,更 是让众人大吃一惊。

    那两个庶吉士的存在,大家一直都知道。

    上届会试留下来的。

    觉得吏部分的官不够好,就不想去,拖着拖着,到了如今。

    谁让现在合适的位置太少,最近大半年,吏部都没有消息。

    可这次的《史官院政务方法论》,竟然让吏部重新注意到他们。

    或者说,是太子注意到文章的作者之一,是上一届的进士。

    太子随口一提,吏部自然上心,又让两个庶吉士过去,看看手头那两个官职如何。

    合适的话准备上任。

    刘进士跟陈进士傻眼了。

    有官做了?!

    他们等了三年,都没合适的位置。

    现在因为一篇文章,直接让他们去外派?!

    而且太子提了一嘴,那职位肯定不会差!

    或者说,他们都被冷了大半年,如今给什么官,他们都会去做的!

    两个人恨不得给纪状元磕一个。

    甚至还在想,不去外派也挺好的,要是能给纪元做下属,那也不错啊。

    以后的升职加薪,还用发愁吗?

    当然,他们只是想想,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肯定会去啊。

    整个史官院都在为他开心。

    不过他们两个去吏部之后,宋留群大声道:“不好!”

    什么不好?

    史官院本来人就少。

    现在他们两个要走,那他们身上的担子不更重了?!

    那么多文书,又少了两个干活的“苦力”!

    大家下意识看向纪元,看向自己的上司。

    所有人对他已经有了本能的信任。

    “纪大人,您要不要再跟李首辅商量一下,给我们再拨些人手?”

    “实在不行,庶吉士选拔提前也行啊!”

    “就是,那些新科进士,都等着来我们这啊!”

    纪元后退半步。

    你们认真的吗?

    我只是个六品的修撰。

    哪有那种本事,还庶吉士选拔提前,怎么不说提前派官啊。

    史官院这边还在开玩笑。

    对外面的进士们则是震撼。

    甚至还一些依旧在六部观政,并等着派官的往科进士们,恨不得现在就进翰林院!

    恨不得现在就给纪元做事!

    等会,考进去是考进去。

    那他们没事去翰林院帮忙。

    也是可以的吧?

    这是他们义务劳动啊。

    不少清闲至极的观政进士们,开始偷偷摸摸往翰林院跑。

    不要说了!

    我们喜欢干活!

    让我们立刻干活吧!

    求求了!

    在观政进士偷偷行动时。

    李首辅笑着在纪元的考核文书上写了个字。

    优。

    似乎觉得不够。

    又添了两个字。

    上上。

    哎,这种人才,要派到什么地方才好。

    第104章

    第104章

    连李首辅都没想到, 纪元能那么快通过前期的“考核”。

    更没想到,纪元把事情完成得又快又好。

    毕竟史官院的文书堆积那么久了,之前也不是没有人想给处理好。

    但先不说这史官院人员流动本来就大。

    而且那些文书真的太多, 处理起来需要一定的时间。

    一般来说, 从入翰林院史官院再到庶吉士过来, 以及放官离开。

    能在这期间, 把这些文书能弄明白已经很可以了。

    真指望他们全都弄整理好?

    想什么呢?

    李首辅就没指望过他们。

    说起来,这些东西积压了那么久,确实是他心头的一件事。

    本想着找个时间,让翰林院上下一起去忙,总要腾个半年出来,上百号人一起整理, 能弄好。

    只是这几年,又是武举又是文举,一直抽不出时间。

    现在好了,心头的一桩事, 手下还真给办成了。

    就跟你明知道, 家里该打扫卫生了, 但最近太忙,让家里小辈帮忙先扫扫。

    你指望他把屋子打扫得特别干净吗?

    肯定是不指望的,只要地面弄干净,就算成功。

    谁知道这个小辈,不仅自己在认真做事,还带着其他小辈一起。

    虽说现在还没打扫干净, 但真的像那么回事。

    打扫得虽然很慢, 可确实也在做。

    这种情况下,你会不会高兴?

    更别说, 小辈眼看着成长很是迅速,其他家的家长都羡慕得要命。

    你要是李首辅,你也高兴。

    所以把小辈的成绩拿出去炫耀,也是理所应当的了。

    本想着,纪元能把手底下七八人管好,已经很不错,没想到既能主动争取福利,又能把事情办好。

    李首辅摸着胡子,心道,学问好的,见了不少,聪明的也见了不少。

    但两者加一起的,纪元却是头一个。

    不怪他这么早考虑纪元以后的去处。

    谁让纪元这么快能做出成果。

    哎,那么多文书,总算有人处理好了。

    李首辅心情极佳,让手下注意京城中的话,夸纪元可以,但不要太过,省得让他惹上麻烦。

    此话一出,李首辅得力手下便明白,首辅是真的看重这小子。

    这小子运气着实不错啊。

    也想想,确实是靠纪状元真本事换来的。

    这么想着,有一个消息传过来。

    那就是纪元婉拒了观政进士们的帮忙,只说七月初九,史官院在翰林院等着他们。

    纪元这小子,还真是机灵。

    李首辅想了想道:“走吧,要去见皇上了。”

    皇上估计也要拿这事打趣。

    说不定还会提几句,这么多年的文书,怎么还真给堆到那了。

    皇上虽然知道,这些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上司问了,他还是要好好答。

    再者,事情都办妥了,还怕什么?!

    要是每次来的新科进士们都这么好用,那就好了。

    李首辅自己都笑,哪有那么好的事啊。

    上面的想法,纪元他们自然不知道。

    如今史官院还在认真整理往年的文书。

    这些文书数量还是过于庞大。

    能在七月之前,把化远三十年的陈年文书整理出来,已经算不错的。

    此刻史官院里,谢志福只是发出正常的询问:“纪状元,那些观政进士们是真的想来帮忙,为什么不让他们做啊。”

    此话并非指责,而是正儿八经地提出疑问。

    别看纪元年纪小,但他们都知道,纪状元可比他们聪明多了。

    纪元答道:“来的人太多,其他各部肯定不愿意。”

    “而且他们冲着可以派官而来,事情做多了,肯定会有怨气,既然这样不如不来。”

    那些观政进士们,也分往科的进士,还有新科进士。

    新科进士还好点,他们今年才考上,往科还未派官的进士们,肯定着急啊。

    他们过来,也是因为看到史官院两个庶吉士被派官了,所以赶紧来“帮忙”。

    就像纪元说的,如果对方的希望落空,谁知道又会想些什么。

    既然这样,还不如直接断了念头。

    原来是这样。

    纪元竟然想到以后的事了!

    如果放在他们身上,定然以为这是好事。

    至少临时减轻了大家的负担。

    几个人沉思片刻。

    说实话,纪元看着宋留群跟谢志福,总有种看到另一个人的感觉。

    那人便是正荣县的县令,聂大人。

    他们多是在家里庇护中长大。

    宋编修跟谢编修已经二十六七,放在现代年龄都不算太小。

    可他们之前的时间里,多数都用来读书,真正的人情交往并不多。

    不过想来,有他们家里的帮忙,很快就会成长起来。

    事实也确实如此。

    前段时间史官院卷生卷死,其中很多东西,都是他们家里给的意见。

    最后才汇集成那份《史官院政务方法论》。

    所以纪元从来都不多说什么。

    他都是用行为来表达的。

    五月三十,纪元整理文书的数量也彻底公开。

    从十六日开始上班,一直到月底。

    纪元竟然整理了整整两千份文书。

    前期可能处理得并不快,后来一眼就能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甚至已经认清楚六部官员的字迹。

    还能从语气中辨别出是哪位官员起草的文书。

    后面扫上一眼,便知道该如何归类,更知道哪个官员认真,哪个官员马虎,具体又应该注意哪些事。

    纪元也不吝啬,把这些技巧一一说明,整个史官院分类文书的速度甚至更快了。

    更快也就罢了。

    大家也算彻底服气。

    纪元年纪小,个头比他们高,办事效率还快。

    用他的话来说,他比较卷。

    这是比较卷吗?

    分明是非常非常的卷。

    哎,谁要跟这样的人当同窗,肯定很痛苦。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上班上的太多。

    新科进士们,渐渐从学生心态慢慢转到社畜的心态。

    偶尔提起读书时,竟然满满的怀念。

    史官院这边基本已经稳定。

    除了两个庶吉士需要经常出去办手续,以及准备外派之外,其他都很正常。

    纪元对此地左右典籍,检讨,以及新来的孔目都还客气。

    谢编修跟宋编修自然也跟着和气。

    他们史官院不仅是如今最出风头的地方,甚至还是气氛最和谐的地方。

    看得其他同科进士羡慕得要命。

    一边羡慕,一边暗暗努力。

    七月初九的庶吉士选拔!

    他们一定会考上的!

    差不多二百三十个观政进士,听说只要二十个人。

    但他们会试都考了,难道还怕这个?

    考!

    一定要考上!

    没办法,新科进士们在各部被“折磨”得太惨了。

    滇州府的董康甚至在休息的时候,跟纪元吐槽:“之前说什么,来参加会试的学子们分为三类。”

    “如今观政的时候,也是如此。”

    “大家对政务的难易程度,更是如此。”

    董康说了自己在礼部的一天。

    早上去的最早,作为观政进士,也是整个礼部的最底层。

    他跟高进士一起,跟着大家做礼部内部的清扫。

    自然不是扫地这种活计,而是帮着整理官员们的文案桌子,以及把废弃的纸张拿去焚烧。

    做完这些工作之后,或许会被临时派些差事,又或者直接让他们在旁边等着倒茶。

    如果都是这样那也就算了。

    偏偏观政进士分了三六九等。

    之前所谓的国子监学生为第一档,有家世的学生为第二档,无家世的人第三档。

    在这里也奏效。

    其实之前听听这话也就罢了。

    因为大家都在考试,会试也好,殿试也好,都各自凭本事,虽然抱团一起玩,但并不妨碍什么。

    可现在混在一起,差别就出来了。

    “有个观政进士,不过是三甲,就因为跟礼部有个官员是亲戚,不管什么事都带着他。”

    “五月月底的成绩也给他写的极好。”

    “问就是人家做事了。”

    “我们也想做啊,不给这个机会。”

    这些成绩,虽然不能作为吏部最后分配职位的标准,但肯定会参考的。

    苦苦读书这么久,这样的结果,真的不能服众。

    董康叹气,但高老四竟然老神在在,为什么?他之前也不像那么好脾气的啊。

    高老四看看纪元,董康,白和尚,直接道:“记得我叔叔是谁吗?”

    记得啊,建孟府数科高夫子。

    “我叔叔当年在工部可得罪不少人,我就知道,来观政是这个样子。”

    数科的高夫子,也是进士,自然也在各部做过观政。

    当时他被分到工部,那会高家还有人在京城,即便如此,高夫子还是得罪不少人。

    那会的高家基本没什么底气,高夫子还跟人吵架,之后更招人恨。

    所以高老四来之前,他叔叔就提醒过了,什么万一考上进士,到时候低调做人。

    又说了很多观政的事宜。

    总之就是,能避就避,能去翰林院就去翰林院。

    实在不行,那就忍了。

    反正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外派。

    至于会派什么官职?

    他们如今没有人脉没有银子,随便派什么都行。

    所以高老四早就有心理准备。

    自然跟董康不同。

    不对啊。

    纪元直接道:“高夫子今年也四十多了,他差不多十多年前考上的进士?”

    “什么大仇,能让对方记这么久?”

    都说恨比爱长久。

    但这也太久了吧。

    高老四一顿,也不是他不想做,而是确实有些问题,只好含含糊糊道:“跟预算有点关系。”

    纪元见他说得不对劲,心里约莫明白几分。

    预算?

    以高夫子的数学水平,他应该是没错的。

    可能是指出别人的错事,甚至是上司是错误,所以对方恼羞成怒?

    看来,确实有这个可能。

    几个人齐齐叹口气。

    当社畜。

    是真的难啊。

    纪元刚要安慰,回来的武营,刘军,邬人豪他们也在骂街。

    “又是值夜,怎么又是我们!”

    纪元得了皇上的赏赐之后,跟其他五个好友住在一起。

    那滇州府的董康在这也没什么朋友,他们住的也不算远,所以没事就过来说话。

    但是别看董康来的很勤,这还是头一次看到武举的三人。

    董康看着邬人豪的块头,脸上写满羡慕。

    不过这会他们三怨气很深,只能听他们说话。

    如果说文举这边,是暗戳戳的排挤。

    那武举出来的这三人,就是被明晃晃地针对了。

    当时武举出来不少人,早早被分配了差事。

    基本都是当守卫这种活,能在京城当巡卫守卫,已经很好了。

    但说起来,还是既累又苦。

    偏偏他们三个,直接被五王爷要走,跟其他武举众人分开了。

    现在再过去,他们三就是最“底层”。

    加上他们也没有朝中的人脉,身份也变得尴尬起来。

    五月份过去任职,十天里有五天都要值夜班。

    六月份的排班表一出来,除了休假十日之外,其他二十天都是夜班。

    还说什么,他们习惯值夜,也不用调整作息,对大家都好。

    谁知道值夜是最辛苦最无聊的。

    这不是欺负人,又是什么?

    怪不得刘军要骂人。

    刘军回到家,直接奔向酒坛,不吃口酒,他真的不能解乏。

    等这三人再坐下。

    一群人面面相觑。

    当差的日子,可太难熬了。

    无论武举还是文举,怎么都这样难。

    纪元道:“过渡的时候总是最难熬。”

    “咱们这些文官,等一派官,总会好的。”

    “武官可以轮换。”纪元又道,“你们卫所那边,能不能把你们召过去?到了卫所应该会比这要好很多。”

    武营刘军,都是自幼在卫所长大。

    如今有了武举的身份,要是能分到地方上还行。

    两人忽然想到什么。

    对啊,之前被五王爷要走踢蹴鞠,家里不好让他们回去,现在正儿八经是个武官了,总能回去了吧。

    不过说完,大家瞬间看向邬人豪。

    今年只有十八岁的邬人豪,人高马大。

    刘军跟武营可以回去,那他呢?

    邬人豪却道:“没事的,你们该走就走。”

    话是这样讲,却还是要看看能不能把邬人豪一起带走。

    无论文举出来的,还是武举出来的。

    这会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外放!

    把他们放出去吧!

    这地方,他们暂时混不出来!

    去外面历练几年,才能在京城站稳吧。

    六月开始,武营他们给家里卫所写信,看看有没有出去的机会。

    董康等人则在认真做事,同样备考庶吉士的选拔。

    他们真的要去投奔纪元了!

    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而纪元这里,人情确实不复杂。

    除了每天小山般的文书之外,其他也没什么。

    纪元则在这上万件公务里,如同海绵一般吸收各类政务的处理方法。

    看到不同之处,还会拿出来分享,又或者留在一旁慢慢思考。

    他在京城同样没有人脉,有些疑惑,实在不知道该找谁解答。

    在纪元苦于没有良师解惑的时候,一封意外的书信来了。

    程教谕。

    远在建孟府正荣县的程教谕给他写了封信。

    信的内容大概是,程教谕已经接到调令,要到另一个地方做掌印教官。

    并非教官了,直接做掌印教官。

    但是上任之前,要到京城述职。

    按理说,他之前以教谕的身份去做教官,直接上任即可,可作为掌印教官,那就不同了。

    这么破格提拔的原因?

    还能有什么,他教出今年的新科状元纪元!

    程教谕还在信里调侃,说多亏有纪元,否则他才不会升官。

    纪元心道,不可能只因为自己。

    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的籍贯,让吏部注意到下面县城里,还有这么厉害的官员。

    程教谕在县学,必然是被埋没了的。

    现在紧急召他上任,还是因为程教谕本身的能力。

    把几近荒废的县学打理成如今的模样,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纪元看着信件,心里十分高兴。

    程教谕差不多八九月份到京城,他到时候肯定会去迎接。

    能看到之前的夫子,心情格外好。

    而且他有些疑惑,或许就有人解答了?

    纪元正想着,没留神史官院来了个不同的人。

    纪元多数时间都在大办公室里做事,今日看程教谕的信件,这才回了自己房间。

    李首辅进来,看到的就是整齐的桌案,一边是摞得整整齐齐的文书,看样子是整理好的,只等着归档。

    另一边是要看的。

    那剩下的呢?

    李首辅随意拿了一本。

    哦,是个吏部呈上来的贪污案,贪污的官员直接被判了问斩,里面加了个纸条,上面是纪元的字迹。

    纪元疑惑,此案的金额没有那么巨大,而且不牵扯人命,之前有桩案子涉案金额更多,甚至还害死了人,那个案子的主谋都没死刑。

    以及工部的几处工期延迟,处理方法也不同。

    还有某某年,番邦小国的来的时候,给了格外优待,为何也没原因?

    李首辅还未看完,纪元已经站起来行礼了。

    他一时高兴,竟然没注意李首辅李大人竟然过来。

    李首辅是个额头发花白,人也瘦的老头,走路悄无声息的。

    李首辅朝他摆摆手,坐到主位上,继续翻看纪元单拿出来文书,主动问道:“这几本,为何单独拿出来。”

    纪元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搬来一个箱子,眼睛亮闪闪的:“您应该问,这些为什么都搬出来。”

    李首辅:?

    这是要做什么?

    纪元见李首辅坐下来问话,立刻顺杆就爬。

    他方才高兴的,就是程教谕来了之后,他这些疑惑可以解答。

    但这会明显有更合适的人选啊。

    满朝文武官员里。

    李首辅是可是最大的官。

    这些事他肯定知道!

    便是程教谕都解答不了的,李首辅明显也会。

    这几次接触下来,纪元感觉,自己还是有这个脸面提问的。

    毕竟这状元名头,还是好用的。

    李首辅见他态度谦卑,好笑道:“说罢,只回答五个问题。”

    “不,三个。”

    几十份带有疑问的文书。

    却只能问三个?

    这怎么能行。

    纪元拱手,问了个超纲的问题:“首辅大人,为何有些事情的解决方法跟同类型的事情不同,是跟涉案的人员有关,还是跟当时的律法有关。”

    李首辅挑眉。

    好问题。

    这一问,就解决里面大部分问题了。

    李首辅随手抽了一本出来:“跟影响有关系。”

    拿两个贪污案来说。

    前者金额少,也没死人,但主事的人被处死了。

    后者金额多,死了两个仆从,主事的人只是被革职。

    李首辅让他翻出当年的文书,只看户部的文书。

    这才知道,前者金额是小,可耽误了当年的秋收,看似没死人,其实耽误了秋收,还耽误了播种。

    这影响不可谓不恶劣。

    后者死了人,但那仆从本就是涉案之人,那两人甚至想谋害涉案的官员,好侵吞银钱,这案件就不同了。

    后者的案件,还能从刑部的文书里看出端倪。

    前者还要去看户部对当年收成的总结。

    总之,一个案子,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

    但凡能送过来的文书,都代表事情已经了结了。

    很多事情处理方法,不会太离谱。

    李首辅简明扼要地讲了,又让他多看当年的卷宗,若还是找不到来龙去脉,就说明文书缺失,需要补上。

    当然了,他们如今整理的是化远三十年末的东西,多半缺就缺了。

    若是到化远三十八年左右的,必须要认真细致,缺什么就要补什么。

    纪元认真听着,恨不得做笔记了,很多疑问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纪元很顺手地给李首辅倒茶,让首辅大人不至于口干,力保让大人心情好些,可以多说点。

    李首辅摸摸花白的胡子,眼神里看不出情绪,但明显心情不坏。

    “明日起,史官院交给手下的人。”

    “你跟翰林院其他人,一起准备庶吉士的选拔。”

    庶吉士选拔?

    他要参加?

    纪元还没反应过来,李首辅直接道:“你做考官之一,好好准备吧。”???

    他?

    做庶吉士选拔的考官?

    确定是他?

    第105章

    第105章

    从科举结束, 新科进士们去到各处观政。

    已经过去一个多月时间。

    基本上所有的观政进士们,只等着七月初九的庶吉士选拔。

    这是他们再次“跃迁”的机会之一。

    只要进了翰林院,那以后的前途只会更好。

    普通人以为, 科举功名的顺序为秀才, 举人, 进士, 顶多以为上面还有状元最为厉害。

    其实里面的细分也有很多。

    比如当秀才的时候,就有廪生秀才,增广生员,还有附学生员。

    到了如今的进士,一甲二甲三甲

    殊不知,考上进士之后, 除了一甲特殊之外,其他二甲三甲进士,还要经过最后一轮的考核。

    庶吉士。

    若能考上庶吉士,进了翰林院。

    便是最后一次翻身的机会, 便是三甲进士, 此时也能进一进了。

    说白了, 就是镀个金。

    以后说出去更好听。

    还能跟翰林院的阁臣们打好关系。

    作为进士们最后一次格外重要的考试。

    让自己去当监考?

    纪元还以为他听错了。

    他们都是同科进士,他做监考老师,对方做考生?

    会不会不太好啊。

    李首辅看了看他:“怎么?不想去?”

    纪元还未回答,对方就道:“若去了,每日可问三个问题。”???

    首辅教他处理政务?!

    首辅大人的经验包?

    这包不舔对不起自己!

    一天虽然只有三个问题,但这经验可是宝贵无比。

    若再看不出这是首辅大人提携, 那纪元就是傻子了。

    纪元立刻行礼。

    他肯定答应啊!

    只是这事要传出去, 那就麻烦了。

    更别说,他还跟两个要考庶吉士的进士在同一屋檐。

    李首辅笑:“还想回家?从今日起, 就在官署住了。”???

    直接不回家了?!

    纪元把手头的事情交给左右典籍。

    他们两个官职虽然低,但沉稳靠谱,又是自己的左右手,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史官院让他们俩管肯定没问题。

    宋留群跟谢志福也没意见。

    反正这史官院根本没几个人,他们正在努力处理文书。

    毕竟还有一段时间,新一批的庶吉士就要来了。

    他们肯定要在庶吉士来之前学会处理这些事。

    否则下属询问如何做事,自己一问三不知,那多丢人啊。

    但他们还是羡慕纪元。

    同样都是新科进士,他直接去当其他进士的考官。

    哎,不过羡慕也没办法。

    他们两个甚至有些习惯了。

    跟纪元接触,就知道他不仅聪敏还勤奋,做事还有种说不出敏锐。

    当初自己还说什么,看不起乡下来的学生。

    如今才知道,自己一叶障目,天外有天这种话,不是空穴来风。

    不知道是干活累的他们没工夫多想,还是习惯了纪元的天分。

    纪元被喊去选拔庶吉士,他们两个完全没了之前的嫉妒之心。

    或者说,在纪元把史官院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按照每个人需求,该升职加薪的升职加薪,该给荣誉的给荣誉,该派官的派官时。

    他们就知道,今年的状元,必然是纪元的。

    换作他们在纪元的位置上,绝对能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纪元这边收拾东西去考场提前做准备。

    他成为庶吉士选拔考官之一的消息不胫而走。

    跟纪元关系不错的董康,白和尚,高老四,他们三个人瞬间被团团围住。

    你们跟纪元关系好啊,甚至还在同一个宅子住下。

    那你们知道考题?

    就算不知道考题,知道范围也行啊。

    白和尚跟高老四心道。

    他要是没当考官,说不定还真能帮我们押题。

    但现在去当考官了,肯定不会多说一个字啊。

    两个人怎么解释都没用,直到听说,纪元今日被任命,这会已经收拾东西去考场。

    大家这才遗憾散去。

    白和尚跟高老四齐齐松口气。

    幸好纪元最近几日不回来,否则他们肯定天天被人缠着问考题!

    这不是为难他们三人吗!

    如今都是人盯着纪元,他要是敢漏题,前脚泄题,后脚就有人告御状。

    大家也不是头一天在京城,更不是头一日当观政进士。

    这点要是还不懂。

    那这观政一个多月,算是白学了。

    算了,不提这事,他们还是好好复习,等着七月初九的选拔吧。

    今日已经是六月二十七,还有十二天的时间。

    说起来,纪元他们,怎么那么早过去做准备?

    纪元心里也有这个疑惑。

    便是乡试会试,都不用提前这么久吧?

    而且庶吉士选拔也只考一上午。

    距离那次考试,还有实际十二天,这时间是不是太久了?

    等纪元去了指定的官署之后,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此地为年久失修的旧官署,以前是礼部的院子,但距离礼部本身又有些远,故而荒废了。

    现在腾出来,既是用来做庶吉士的选拔,也是让翰林院收拾出来,之后拨给翰林院用。

    所以,这不仅是单单选拔庶吉士,更是让纪元跟着办差事。

    纪元一去,礼部的官员便笑着朝他招手,还道:“我们尚书大人说状元郎会过来,还以为开玩笑呢。”

    正说着,在礼部观政的董康,高老四经过,还朝纪元做了个小动作。

    他们两个正在搬礼部之前留下的典籍,此刻也不得闲。

    礼部官员口中的尚书大人,肯定是礼部尚书,是翰林院四大学士之一。

    翰林院四大学士为吏部尚书李首辅,户部尚书楚大学士,刑部尚书张大人。

    最后便是礼部尚书刘大人。

    他们的年纪地位排序,也是这个顺序来的。

    礼部尚书能位居大学士之一,可见其厉害。

    他都关注纪元,礼部其他人自然客客气气。

    同样为新科进士,纪元也是没有家世的,可这些人的态度,却是截然不同。

    若纪元不是有同科进士的好友,估计还以为礼部待人都是温和有礼呢。

    故而见对方如此客气,笑着道:“官署有事,自然要来办差,下官经验少,多亏大人提携。”

    礼部官员听纪状元这么说,还是客气有礼。

    这是不是,太客气了?

    纪元面不改色,笑着点头。

    实际已经有了提防。

    好在礼部的人并非主事,他们过来,主要是跟翰林院的人做交接。

    纪元此件差事的顶头上司为从五品的侍读学士。

    翰林院最大的官员不用说了,他们基本不负责具体的事务。

    往下便是长官正五品的翰林学士。

    接着便是从五品的侍读学士,在翰林院实际事务当中,这是妥妥的二把手。

    庶吉士选拔,以及礼部旧官署的交接给他来做,再合适不过。

    纪元拜见侍读学士,对方除了在翰林院任职,同样在六部有职位,见到纪元并不意外,只道:“此番过来,你跟着看就好,若有不会的,及时来问。”

    其他来打杂的同科进士,眼见纪元的待遇,心里不由得羡慕。

    都是一批考生,这差别也太大了!

    纪元跟在侍读学士身边,刚开始还是打下手,下午的时候已经能帮忙办一些事。

    跑腿打杂不在话下,有问题也能及时问,倒是比很多年龄更大的进士更稳妥。

    当天晚上,纪元他们就在旧官署住下,明日还要继续忙。

    第二天一早,纪元醒的时候,大家都还没起,他轻手轻脚洗漱,等其他人起来,他已经绕着旧官署跑了一圈。

    还别说,这官署着实很大,荒废着很可惜。

    自家翰林院的人看了倒没什么。

    礼部的人则偷偷记下。

    消息传到礼部 尚书耳朵里,心里更加满意。

    勤奋用功,甚至勤于锻炼。

    这状元郎确实不错。

    就是年纪小了些,听说今年年底才过十五生辰。

    礼部尚书今年五十三,在四位大学士里算是最年轻的。

    即便如此,他的孙女也已经十五六岁了,到了该议亲的年纪。

    他家里在商量的时候,孙女却说自己有喜欢的人。

    他长子长媳刚要气急败坏,以为是哪家轻狂地招惹自家女儿。

    等仔细问了才知道。

    竟然是在状元游御街的时候,看上了今科状元郎。

    此事瞒下来后,还是说给家主尚书大人。

    礼部尚书原本是不满的。

    状元确实不错,皇上也看重。

    但三年一次的状元,真的有那么稀罕?

    他好歹也是翰林院大学士,对方能不能配得上,还是两说。

    但想着新科状元的文采,礼部尚书决定亲自考察。

    不考察罢了。

    让人仔细一看,竟然真的不错。

    那史官院也被他打理得不错,有几分实干的本事。

    原本还嫌弃他没有家底,如今看来倒是不错,他家没有家底,自家有啊。

    等到纪元跟着去办差,还是跟礼部有关的差事,礼部尚书自然让手下看看。

    他手下还以为尚书大人是看好这位政坛新秀。

    殊不知,礼部尚书恨不得让纪元直接去他家做女婿。

    纪元在旧官署做了三天的差事,算是也被观察了三日。

    就连打杂的董康,高老四都看出来了,纪元岂会不知,但这会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

    好在礼部这边交接结束,礼部官员离开,此地以后就是翰林院的了。

    纪元好奇问道:“此处院子不小,以后是做什么的啊。”

    问的自然那是侍读学士。

    这位侍读学士四十多岁,看纪元的眼神也跟看小辈一样,几日相处下来,说话也更和气:“以后便是庶吉士读书进修之地。”

    啊?

    此地先用来选拔庶吉士,借着让他们在这读书进修?

    这意思是,要专门再培养一批高级人才?

    也是史官院地方太少,平时办公的地方都不多。

    那就是,他以后的地盘?

    怪不得李首辅让他自己来操持。

    侍读学士道:“别想了,流水的庶吉士,你也在这待不了太久,还是外放几年再回来,对你的仕途更好。”

    外放做些实绩,才是最好的。

    纪元谢过学士指点,继续跟着忙碌。

    一直到七月初四,这里终于整理出个模样。

    接着,纪元在侍读学士的指点下,模仿李首辅的口吻草拟了文书,会同吏部,礼部,一起向上请求考选。

    这才是正式向皇上请求今年的庶吉士选拔。

    这种草拟文书,是纪元他们在府学的时候就学的,科举中也考过,实际写下来,还是头一次。

    纪元不由得有些紧张。

    用词不能太拗口,也不能太直白,还要简洁明了写完请求。

    此刻,他前一个多月看过的文书终于发挥作用。

    看了那么多实践题,自己做题的时候,还是有好处的。

    等侍读学士点头,此文书递给李首辅,那边点头同意,再盖下印章,一起跟礼部,吏部,向皇上请求。

    皇上在七月初六批复,一个朱红的“准”字写下来。

    化远三十八年的庶吉士选拔。

    终于要开始了。

    之前只是自己考试,纪元只知道复杂,却不知道复杂到这种地步。

    更别说整理旧官署,同样是差事的内容之一。

    如今终于看到皇上的准字,纪元松口气。

    侍读学士笑着拍他肩膀:“这才哪到哪。”

    “虽说庶吉士选拔,多看咱们首辅的喜好,但到底算科举一环,该有的流程一定要有。”

    “协调合适的侍卫,查清楚他们的身家是否跟考试之人有牵连。”

    “确认报名的进士们是否符合要求。”

    “出卷印卷,把握整个科举的进度,还要按时督促阅卷官们点评,两天内出成绩,誊抄,让首辅点头,再把名单送到皇上那过目。”

    侍读学士又说了一长串,他这次不用刻意放慢进度,他知道,纪元肯定听得懂。

    “这不过是科举最后一环,你现在知道你们会试的时候,考官们都是什么样了吧?”

    等会,侍读学士如此熟练?

    纪元下意识道:“大人,您就是会试的执事官吗?”

    侍读学士微微一笑:“是啊,也算你的半个夫子吧。”

    天齐国也有把考官称为座师的习惯。

    这也确实算半个夫子了。

    若喜欢攀关系的,此刻直接喊句夫子,侍读学士也会乐呵呵应下。

    他们正说着,许久不见的楚大学士过来,他自然是来检查准备情况的,直接多了句:“半个夫子?本官作为本科的主考官,那可是纪元真正的夫子。”

    楚大学士今年五十六,看着精神奕奕,眼神里的精光骗不了人。

    他也无比满意纪元。

    要不是会试结束,他又去了一趟公差,肯定把纪元招入麾下了。

    不过也不着急。

    李首辅是个不爱搞山头主义的。

    肯定没把纪元拉拢过去。

    不过楚大学士也忙得厉害,确定这里无事,还要去忙别的。

    等他走后,侍读学士撇撇嘴:“会试基本都是李首辅准备的,便是说夫子,你也该是李首辅的学生。”

    这话纪元也没法接啊。

    说起来,他来翰林院也有快两个月了。

    隐隐知道,翰林院分为两派,分别是李首辅跟刑部尚书张大学士,他们都在文渊阁。

    对门的集贤官则是楚大学士跟礼部尚书刘大学士。

    两边分庭抗礼,政见屡屡不合。

    但只跟他一个小虾米又有什么关系!

    他还是赶紧准备庶吉士的选拔吧。

    侍读学士也只是发发牢骚,虽然知道纪元嘴严,还是道:“咱们皇上圣明,好好做事即可,不搞那些弯弯绕绕的。”

    纪元明白,不过也感谢对方的提点。

    他跟在侍读学士身后,算是彻底了解了科举的流程。

    更明白一点。

    他们这些“考试官”被提前安排到考场不准出去,不是为了防止他们给考生们透题。

    分明是在保护他们!

    侍读学士讲的事情,让他大开眼界。

    什么刚确定主考官,主考官家里就被扔金银,甚至还有绑了考官家孩子,只要求透题的。

    他们住到考场里,反而免了那些烦恼!

    话是这么说,但在这里面,还是觉得无聊啊。

    纪元在一众“考官”里年纪最小,干脆给上司们煮茶解闷。

    他那煮茶的手艺,连房老夫子都喜欢,何况这些官员。

    一时间,这里倒是“其乐融融”。

    庶吉士选拔的主考官李首辅过来时,他们就差跟纪元称兄道弟了。

    李首辅胡子都翘了翘。

    你们多大,纪元多大!

    你们还是称兄道弟?!

    众人见李首辅过来,连忙起身。

    再看后面走进来,穿着明黄衣袍的尊贵之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怎么来了!

    “参见太子殿下!见过李首辅!”

    纪元自然也跟着行礼。

    太子其貌不扬,性子倒是温和,跟风风火火的皇上有些不同。

    但太子对政务非常熟悉,问了几个关键的问题,知道准备工作已经可以了,又勉励他们几句。

    看到纪元的时候,太子并未说什么,只是带着众人离开。

    纪元感觉太子的眼神怪怪的,难道又有什么差事给他?

    算了,不想了。

    明日就是七月初九。

    自己头一次当考官,真的好紧张啊!

    虽然只是考官之一,纪元还是很有压力。

    要是不小心泄题了怎么办,要是遇到突发状况怎么办。

    要是考试中出问题怎么办。

    纪元自己考试的时候完全不慌,现在当了考官,心里反而紧张万分。

    好在他面上还能保持平静。

    七月初九上午。

    前来考试的新科进士们,看到的就是一张严肃的脸。

    啊?

    纪元为什么这么严肃啊。

    是不是这次的考题特别难?

    还是遇到什么事了?!

    纪元也感觉到自己的严肃,朝大家又笑笑。???

    笑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有事还是没事啊。

    纪元深吸口气。

    不笑了还不行吗!

    纪元学着平时考官的模样,还真的唬住不少人。

    直到庶吉士选拔正式开始,纪元擦擦头上的汗。

    终于开考了!

    不容易啊!

    正想着,侍读学士招手让他过去,并递给他一张试卷:“开考时候也就没事了,来,今日的考题,做一做。”???

    考官还要做题吗!

    这还有天理吗!

    侍读学士心道,太子点名要你考试,这大家也没办法。

    而且他听说,皇长孙快启蒙了,多半会选庶吉士给皇长孙做伴读。

    虽说伴读仅是不入流的八品官,但纪元还是翰林院六品修撰,此伴读的名头更像是镀个金边,平时不用纪元真的过去。

    听那意思,太子有意选纪元。

    这种好机会,一定要把握住啊!

    加油!纪元!

    我看好你!

    第106章

    第106章

    翰林院本身, 就是给皇室成员讲经读史的部门。

    其中的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以及下面的侍读, 侍讲, 基本是同类, 这是正儿八经讲学的位置。

    最下面还有一种为伴读, 倒并非陪着皇子等人读书,也是一种官职,从八品。

    品级虽然低,却是亲近皇家的好机会,而且也是兼职。

    就像翰林大学士不过四品的官职,但翰林大学士兼任吏部尚书, 以及太子太傅,那就是正二品的官衔了。

    身兼数职时,自然是按照高的那个给俸禄。

    而且从翰林院选的伴读,多半是为了给李首辅打下手, 只随着首辅讲课而去。

    一定要做比的话, 更像是老师的助手。

    对被选中的庶吉士来说, 更像是镀了金一般,说出去,那也是陪皇长孙读过书的人了。

    至于为什么要选庶吉士,乃至状元?

    自然因为,这些人学问够好,可以让皇长孙耳濡目染。

    算是彼此成就。

    今年的这项算是额外的差事。

    毕竟皇长孙再不正式启蒙, 年纪就过大了。

    纪元隐隐听说过这件事, 那么多奏章文书可不是白看的。

    太子今年二十九,性格温和, 本人也是不同其他人的敦厚沉稳。

    这样的人,做太子再好不过。

    皇上年轻的时候,还炫耀过自己有个好儿子。

    彼时皇上四十多,正是壮年,太子十三四,则还是少年人。

    但随着皇上年纪越来越大,真正要到壮年的,变成人人夸赞的太子。

    随之而来的,就是对太子的夸赞越来越少。

    父子之间也变得奇怪起来。

    偏偏太子的长子也很不错,甚至颇有些像当年的皇上,性格也活泼,还喜欢习武练剑。

    换作平常人家,肯定要说自己家族有希望了,儿子不错,孙儿也不错。

    放在皇家,那就是妥妥的狼子野心。

    故而这位皇长孙基本不出来,一直拖到今年十一了,再不正式启蒙,就晚得有些离谱。

    这里的启蒙也并非从学字开始教。

    这些自然有私下的人教导。

    皇室的启蒙,就正式奏请翰林院侍读学士们前去授课,算是学习更高级的课程。

    按理说,六七岁就该请求的。

    但太子怕皇上以为他借此机会结党,一直拖着。

    到了今年,实在不行了。

    皇长孙,已经十一了。

    纪元一边答题,一边想着朝中的局势。

    要说皇上人怎么样?

    也还行。

    偏偏对儿孙如此苛刻。

    倒是也能理解,年纪越大,就越有一种失权的恐慌。

    可人不可能永远少年,也不可能永远年轻。

    普通人手中权力不多,失去权力的时候也会痛苦,何况坐拥天下的皇上。

    古往今来,察觉到自己老了,便开始“作妖”的皇帝可不少。

    纪元手一顿,似乎想到什么。

    算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纪元答题很快。

    如今再做题,他已经能结合实践来说了。

    文章不必华丽,但必然言之有物。

    这些日子的文书,真的不是白看的!

    作为考官,他答完就答完了,不必遵守其他规矩,直接把卷子压在最下面即可。

    他的卷子不会参与评比,只是让李首辅跟太子看看。

    侍读学士挑眉,先看了一遍,忍不住道:“不过数月,你这文章又精进了。”

    今日答的题目,自然跟讲学,读书有关,纪元写这样的题目,可太得心应手了。

    纪元用了半个时辰写完,剩下的时间,继续履行自己监考官的职责。

    中间皇上,太子,甚至五王爷,都送来吃食汤水,算是给监考官们解闷。

    但一上午的时间,大家也没用多少。

    等收卷之后,又是一场忙碌。

    庶吉士原本是不用糊名的,反正算是翰林院一个部门的选拔。

    可名字大大咧咧放出来,自然有人想着徇私舞弊,便是考官想拒绝,都找不到什么理由。

    最后把名字糊上,对谁都好。

    考官不用管人情关系,那些考生也不必抱有幻想。

    纪元忍不住感叹。

    考试的环节越来越复杂,原来都是有原因的。

    每一条特殊条例的背后,都是一个当年的作弊指南啊。

    纪元面对同科进士们殷切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只是执事官,其他不归我管。”

    众人虽然早就知道,但还是有些遗憾。

    跟纪元关系最好的人反而是不问的,他们明白,这种事,避嫌还来不及。

    倒是建孟府一些不熟的进士同乡,想要借着机会攀谈。

    “纪大人,侍读学士找您。”旁边小吏赶紧道。

    纪元点头,跟着人立刻离开。

    到没人的地方,小吏才笑:“幸好您提前吩咐了,不然多尴尬。”

    谁说不是啊!

    别提了,考生们走了,他们这的忙碌再次开始。

    正式报名的考生,且报名成功的观政进士共计一百九十七名。

    有几个好像已经被派官了,故而不参与此事。

    但多数人,还是等着去翰林院镀镀金的,这可是结识人脉的好机会。

    再者,只有进了翰林院,别人才会高看一眼。

    看如今的纪元不就知道了。

    他甚至能当他们的考官了!

    羡慕啊!

    被羡慕的纪元又开始忙碌,吩咐人糊名,再给侍读学士跑腿,各个部门都要看。

    请阅卷官做事的时候,更是三请五请。

    一方面,同僚们想摸鱼。

    另一方面,首辅还等着看成绩呢!

    还好,庶吉士选拔的问答少,参与的人也不多。

    等到七月十一,三十五份试卷已经出来了。

    其他的全都归档无用。

    这三十五份里,最后挑出三十份。

    纪元跟着全程,算是发现阅卷到底有多难。

    为一份卷子争得面红耳赤也是有的。

    但真正困倦的时候,大家扫一眼就过去。

    既看实力,也看运气。

    不管怎么样,这三十五份,绝对是上乘的了。

    纪元在这里面还看到几个熟人。

    倒不是他故意要看,而是好友们的字,简直一目了然。

    其中董康跟白和尚是进了的。

    还有建孟府化远三十四年的章解元,如今的章进士。

    高老四文章没看到,不知是没进还是没看到。

    纪元抱着这些文章,跟侍读学士去见李首辅。

    纪元甚至算了算日子,自己跟李首辅六月二十七约好,每日可问三个问题。

    如今是七月初十。

    整整十三天!

    也就是三十九个问题!

    不过此时,重点肯定还是庶吉士选拔。

    剩下的气氛就轻松很多,纪元站着伺候笔墨,跟着打打下手。

    太子挑了几份不错的出来。

    李首辅也挑了几张,还有余下五张卷子,作为候补封存。

    至此,今年的庶吉士选拔,彻底结束。

    优中选优再选优。

    除去一甲前三之外,这三十人,便是今年之最了。

    这些人也不用排名,全都是翰林院的庶吉士。

    也就是说,他们的实习单位换成翰林院了。

    名单放出去,“考”上的人自然欣喜若狂。

    其他人则各有不同。

    考试的时候,高老四甚至已经知道这个结果,本人也不难过。

    董康还安慰了几句,他算是礼部的“刺头”了,现在他一走,大家都松口气。

    白和尚,章解元章进士也都进了翰林院,成了庶吉士。

    正好纪元从考场回来,办完这样一个差事,他可以休息三天时间。

    众人干脆在纪元家小聚,董康财大气粗,还买了些京城有名的吃食。

    既然是庆贺大家进翰林院,也是安慰高老四,更是迎接纪元。

    董康还道:“三日后,我们就去翰林院做事,纪元就是我们的顶头上司了。”

    纪元挑眉:“那边不少事等着你们做呢。”

    大家自然是开玩笑,可看向纪元的时候,多少带了羡慕。

    纪元坐到高老四身边,他微微摇头:“没事,等着派官即可,算下来也就几个月时间。”

    高老四性格想得开,对此完全没问题,不过他道:“说起来,我知道一件事,你肯定不知道。”

    什么事?

    高老四故意道:“有人看中你,想让你当女婿了!”

    其他人还在闲聊,根本没听到高老四跟纪元的对话,纪元倒是一杯茶没拿稳,差点撒身上。

    “就是礼部尚书!他还让人观察你来着。”

    高老四也是打杂的时候无意听到的。

    知道这事的人应该不多。

    纪元想了想,他跟礼部尚书,也就是翰林院的刘大学士根本没交集啊。

    不过这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礼部的人对他那么客气?

    纪元低声道:“就当不知道,不提了。”

    “那可是礼部尚书的孙女,你真的不考虑?”

    纪元坚定地摇头,他真的没兴趣。

    别说尚书孙女了,就算是公主他也没想法。

    毕竟,他还不到十五啊!

    再说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每天卷都卷不过来了,还谈恋爱,别想了。

    接下来几天里,纪元倒是有难得休息的时间。

    其他人上午考了庶吉士,下午休息,第二天继续去官署。

    除了每旬休一天之外,大家该做事还是做事。

    纪元则因为连轴转了十几日,终于可以放三天假期了!

    平时也还好,早上出门,晚上回来,这附近热热闹闹的。

    如今算是上班的时间,周围果然安静。

    纪元从家中出来,在内河边走走。

    七月的河水清澈,带来丝丝凉意。

    “这里的鱼真的太小了,我们出城去钓吧。”

    “这么热的天气,还是不要乱跑得好。”

    纪元往那边看了看,见两个女子在垂钓,旁边还有个小孩跟着她们,那小孩打着瞌睡,旁边奶娘寸步不离。

    这会人少,纪元还是往外走了走,避避嫌。

    眼看日头上来,纪元准备往家的方向走,只听后面传来厨娘的声音:“纪状元!”

    “总算碰到你了。”

    这声音让原本垂钓的几个人看过来。

    纪状元?

    “是你家的厨娘。”

    李芸儿小声对程亦珊道。

    程亦珊也看过去,她知道今科状元住在附近,毕竟是天子赐的宅院,大家都知道位置。

    不过平时也不会过来打扰。

    而且当官的早出晚归,基本也看不到。

    她家厨娘怎么认识纪状元啊,看起来还很熟悉?

    程亦珊对纪状元最大的印象便是,文章写得确实好,自己比不过。

    二是,他给出的煮山楂水方子,着实好用。

    她都喜欢上吃山楂茶了。

    纪元手里拿着沉甸甸的点心盒,只听厨娘道:“一直想感谢你,但抽不出时间,敲几次门,你家门房都说你在公务。”

    厨娘擦擦头上的汗,皱纹倒是让她显得和蔼,此话也是真正地感激了。

    “要不是您的方子,我也找不到这么轻松的活,无以为报,这些点心您请收下吧。”

    自从上次碰到纪状元之后,厨娘一直想着怎么报答,现在终于找到机会。

    纪元没听门房讲过,大概是想来巴结状元的人太多,不递帖子的,基本都回绝了。

    纪元倒是收下这个点心,还是道:“以后不用破费了,那些方子于我而言也没什么用。”

    “也是你手艺好,否则同样的方子,不同人做出来也是不好吃的。”

    两人说了几句话。

    纪元便回家了。

    殊不知这些话被程家女儿还有程亦珊的好友听到。

    倒是也不奇怪?

    程亦珊心道,他那么会煮山楂茶,会做点心确实也不奇怪的。

    不过这世上怎么还有这般的人啊。

    长得帅,已经是极大的优点了。

    文章写得好,还会做点心。

    “怪不得许多门户等着给纪状元说亲。”李芸儿也道,“这般人物,也不知道最后会娶谁。”

    程亦珊下了新饵料,随口道:“等着看吧,听说已经有人想上门说亲了。”

    两个小姑娘八卦了会,注意力又回到钓鱼上。

    等到日头真的上来,两人拉着弟弟往家的方向跑。

    程亦珊的弟弟还迷迷糊糊的,说是不是在做梦,怎么梦里还要走路。

    对他们而言,这就是个快乐的下午。

    对纪元而言,门房送过来的帖子真的越来越多了。

    纪元挑着处理了会,本想着终于结束了,傍晚时分,又有人亲自登门。

    这一看就知道,听说纪元今日休息,所以卡着点上门。

    傍晚来请,晚上肯定还有宴会。

    纪元直接婉拒。

    好好的假期!

    难道不是在家休息睡觉最好吗?

    谁知道这竟然像个开关,一直到第二天,还是有人络绎不绝上门。

    也不怪京城的大户人家心动。

    刚开始纪元得了状元,大家还能观望观望,看看这少年人是个什么脾气秉性。

    到如今也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里,人家该上班就上班,下午就回家。

    休息的时候在家真的休息,每天早上还能坚持锻炼。

    乱七八糟的地方一概不去,交的朋友里面,也多是品行不错的。

    什么寻花问柳,什么喝酒赌钱之类的恶习,那是一个也没有。

    在纪元眼里,这不就是一个打工人的日常生活吗!

    但多数大户人家可太明白了。

    不少进士白日看着还体面,晚上直接拐到花柳巷,要么跟人喝酒吹牛,要么结交大臣子弟。

    偏偏他,什么都不做,这日子过得,比和尚还和尚。

    纪元心道,这难道不是你们要求太低了。

    不过面上统统拒绝。

    朝中局势虽然安稳,可他初来乍到,对结交并无兴趣。

    至少现在不成。

    如今的他落到圈子里,简直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还是那句话。

    出去外放,才是真正职业生涯的开始。

    他小小的“实习生”,老老实实干活吧!

    纪元想的明白,其他人却是更想往上扑。

    放假三天里,纪元就差直接出门躲躲了!

    七月十六,纪元终于松口气。

    太好了!

    今日可以去上班了!

    没人敢去翰林院找他!

    而今日,也正是庶吉士们前来翰林院的日子。

    原来只有十一个人的史官院,今日就要再来三十人。

    翻了近三倍!

    他们终于有人手了!

    高兴的不止纪元一个,史官院其他人也是兴奋异常。

    史官院最大的长官为修撰,下面是左右编修。

    谢编修跟宋编修摩拳擦掌,他们终于要有真正的手下了!

    之前十一个人,纪元是长官,两个庶吉士是往科进士,也不太算下属。

    剩下的小吏,一人也才分了一个。

    这跟他们家人做官时,完全两个模样啊。

    现在好了,直接来了三十个庶吉士!

    都是他们的手下!

    但当不当手下的,倒还是次要。

    他们就想把纪元用在自己身上的方法,用在这些庶吉士身上!

    天知道。

    他们费尽力气,如今也才把化远三十年的文书处理完了。

    今天开始,就要整理化远三十一年的文书。

    而如今,已经是化远三十八年的七月了!

    怎么有种越干活越多的感觉?!

    还好还好,现在来了一批新“苦力”。

    有了这么多人,他们应该能在派官之前,把文书都整理好?

    这都不用家人提点了,就知道这必然是件看得着的差事,提起来各部都会夸的那种。

    那可是把史官院“陈年旧疾”给清理了啊!

    所以今日他们来得特别早。

    想立刻带人干活!

    立刻!

    他俩完全没想到,他们已经被纪元带得卷性十足,甚至主动去卷。

    谁让他们尝过卷的甜头。

    而且两人有点恶趣味。

    来的人多了,他们就不会是倒数第一了!

    再也没有倒数第一的压力!

    纪元看着兴奋的两人,让他们来自己办公室一趟。

    纪元直接道:“七月过后,两个庶吉士就离开了,史官院的事也不分给他们。”

    这个大家都知道。

    那两个庶吉士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只等吏部给了文书,他们就能走。

    这种时候,确实不好再做史官院的事。

    毕竟出去一趟,需要打理的事情太多。

    “所以以后的排名,只有第一跟第二。”???

    什么意思?

    “谢编修跟宋编修,每个人各选十五个新来的庶吉士。”

    “十日一统计,看谁的组里处理得好,处理得快。”

    “当然了,不能只求快,本官会随时抽查。”

    纪元看了看日子,还“好心”道:“今日七月十六,给大家几天准备学习的时间。”

    “等到七月二十一开始计算,一直到七月三十,算是头一个周期。”

    “让本官看看,你们谁是第一,谁是第二。”???

    啊?!

    说好的来了新人,他们就不会是倒数第一了?

    现在甚至让他们带着一起比?

    自己的能力大家心里有数,那自己手下的能力,心里没数啊?

    纪元笑着道:“走吧,去选庶吉士到自己组里,你们定好名单之后交给我即可。”

    “对方肯定也要同意的,不能强行组队,否则那人直接归对方。”???

    谢编修跟宋编修瞬间夺门而出。

    看到庶吉士们,简直两眼放光。

    大家好歹是同科进士,谁有什么本事,还是略知一二的。

    原本忐忑不安的庶吉士们,以为来史官院还会被分个三六九等。

    可这两个编修竟然根本不管什么家世,什么银钱。

    他俩站在能力较强的人身边,同时道:“要不要来我这做事!待遇极好的那种!”

    在各部被冷落,却有真本事的几位庶吉士满头问号。

    啊?

    这里的上司,这么热情的吗?

    纪元笑眯眯看着。

    不卷?

    怎么可能?

    分组卷才是最卷的!

    想要处理完这么多文书,大家可要加倍努力啊!

    等三十位庶吉士明白怎么回事之后,之前被打压到低落的情绪终于回来了。

    太好了。

    考到翰林院果然没错!

    史官院就是看能力说话的地方!

    不就是卷吗!

    难道他们害怕吗?

    谁不是个学霸卷王了!

    深藏功与名的纪元,看着化远三十一年的文书瞬间被两组人分了个干净。

    纪元本人都要被吓到了!

    这古代的卷王,好像也有点不一般啊!

    第107章

    第107章

    史官院堆积几年的文书, 在最近迅速被清理。

    史官院如今一共四十一人。

    除了为首的纪元,以及他手下的左右典籍之外,其他人被分成两个组。

    分别由谢编修, 宋编修带着。

    两人带着庶吉士等人, 开始认真整理往年的文书。

    从化远三十一年, 一直到今年化远三十八年。

    十几万份文书堆在那。

    这些差事在庶吉士们的意料之中。

    之前他们被表扬, 就是因为修撰,编修他们找到合理的解决办法。

    本以为这是枯燥的很,又或者还是跟在六部一样,大家按照各自的关系来分差事。

    没想到人家这里完全不是那样。

    人家这里,只看你的能力。

    特别是选人的时候。

    那些能力出众,立刻被两位编修争抢。

    如果能力出众, 并且勤奋,更不用说,两个人编修更是抢着要。

    什么?

    你家长辈跟我家长辈认识?

    你私底下给我一幅好画?

    这些东西我没有吗?

    庶吉士们之后明白,都是因为两个编修十日一次小比, 月末一次大比。

    他们之间是有比较的。

    那手下自然要找得力干将, 否则一定会输。

    这样的“好方法”, 自然还是修撰,也就是他们的纪状元定下的。

    随便几句话,就让整个史官院的效率提高,实在是可怕。

    可他们生气吗?

    众人看看自己手里的文书。

    好像也不生气。

    他们里面不少人,在六部受得委屈多了。

    跟做事相比,委屈才是最难受的。

    瞬间容光焕发的, 就包括滇州府的董康, 他平日爱说爱笑。

    在礼部两个月,眉头都要皱起来。

    当了庶吉士之后, 情况变得完全不同。

    不就是做事吗!

    他还怕这个?!

    只要不坐冷板凳即可!

    最重要的是,纪状元还会指点大家,在这些文书工作上学到东西。

    等到七月底,这些陈年文书已经清理到化远三十二年。

    这样的速度,不可谓不快。

    有些卷王甚至想加班加点做,都被纪元制止。

    上班时间卷就罢了。

    下班时间就别卷了啊!

    不然别人怎么办啊。

    纪元的工作也从实际变为监督。

    监督的职能也不简单,每日下面也有无数事情要问,无数事情处理。

    众人发现,纪状元的情绪几乎稳定到可怕。

    按他的话来说 ,他的作用本就是帮大家解决问题,处理问题的,生气也没用啊。

    一众比他年纪大的新科进士们,瞬间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人能成为第一。

    单这个心态,就足够他们学习了。

    纪元则在各个库房里面穿梭。

    终于,他站在史官院化远二十八年的文书架子旁。

    上面空空荡荡,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找了一段时间,确实找到库房的架子,上面却是没有东西的。

    纪元垂眼。

    确实,史官院接手这些文书,是从化远三十年开始。

    不出意外的话,其他文书应该在翰林院其他库房,在阁臣们所在的库房。

    纪元看了看对面。

    就差了两年时间。

    但他想看的东西,偏偏就在这几年里面。

    从化远二十八年到三十年之间的,刑部,户部,工部的所有文书档案。

    特别是建孟府,正荣县,连绍县这些地方的档案。

    纪元深吸口气,把东西一一放好。

    他要找的东西并不多。

    一个人的名字而已。

    正荣县,前前县令的名字。

    那个害了小纪元爹娘,之后只是降职的那位。

    没记错的话,听说他只是被降职。

    纪元想知道他如今在哪当差,又是个什么情况。

    纪元走出史官院,看了看对门的阁臣处。

    以前的史官院更为安静,但现在塞满了人,倒比对面还要阁臣那边还要热闹。

    阁臣这边热闹的原因也简单。

    大部分阁臣都在六部有职位,只有几个格外清闲,又或者养老的,会经常在这边。

    纪元看了看他们这边的库房,他想要的东西,或许就在里面。

    纪元正看着,身后传来声音:“纪状元?”

    纪元回头,正是礼部的官员,当初交接旧官署的时候有过接触。

    而这人身边的官员,身穿紫色官袍,年龄在五十左右,看着有些老态。

    “见过尚书大人。”纪元朝面前的官员行礼。

    不出意外的话,旁边这人就是礼部尚书刘大学士。

    刘大学士微微点头,见纪元方才盯着阁臣处看,眼神坚定,心道,这小子不跟旁人同流合污,也没什么恶习,人更是聪明。

    没想到还有个上进的优点。

    可以说,除了家世不好之外,其他的几乎满分。

    刘大学士更加满意纪元。

    而纪元肯定不会解释,他看向阁臣处并非因为上进。

    好吧,他也上进,但并非那个意思。

    “来翰林院也有段时间了,可进过集贤馆?”

    阁臣处这边,分为文渊阁跟集贤馆。

    楚大学士跟刘大学士,就在集贤馆东西两侧,一定要排序的话,他在四位大学士这边,排名最后,但其身份,还是远超其他人。

    纪元摇头,礼部尚书刘大学士笑:“来看看吧,说不定你很快,就来集贤馆了。”

    能到集贤馆当阁臣,是整个天齐国官员们梦寐以求的。

    刘大学士说着,又道:“说起来,外派的事,同吏部那边打过招呼没?”

    外派?

    还要打招呼?

    纪元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以为等着安排即可!

    不过也是最近事情多,没想到这一层。

    刘大学士心道,这还是年轻:“你若是有合心意的地方,大可一说,回头本官去吏部看看,你为今科状元,此事多半不难。”

    不难归不难,但刘大学士替他张口,这人情可就欠下了。

    纪元跟着踏入阁臣处,赶紧道:“下官还没有其他想法,总是要把史官院的事办妥了再说。”

    史官院最近风风火火的,大家都知道。

    刘大学士欣赏的也有这一点:“好,等你有了想去的地方,记得来讲。”

    这便是承诺了。

    此话一出,纪元只要开口,基本都能成。

    若其他同科进士听了,不知道又要怎么想。

    纪元只是做礼,却并未应下。

    因为他想到高老四说的话!

    礼部尚书的孙女?

    就是这位的孙女?

    纪元跟着进了阁臣们的院子,此地果然气派,很明显的中轴分开,两边各是一处官署。

    中间的正厅则是会客的地方,大家来去匆匆。

    左边为文渊阁,吏部尚书李首辅,以及刑部尚书张大学士在里面。

    右边是集贤馆,则是户部尚书楚大学士,以及这位礼部尚书刘大学士。

    能在这里做事,已经是朝中万中无一的人物。

    这才是往来无白丁,便是打杂的小吏,最差也是举人。

    纪元抬头看过去,一左一右,倒是泾渭分明。

    “纪状元!你怎么在这!”

    从外面匆匆跑过来一个太监,他方才去了史官院并未看到纪元,大家都不知道他去哪了。

    幸好来了趟此地,否则还真要错过了:“太子有请,您这会有空吧?”

    太子有请,有没有空都要去。

    那太监连忙跟众人行礼,解释道:“快走吧,太子等着呢。”

    太子找他做什么?

    纪元过去一看,只见还有两个庶吉士被挑出来,大家都一脸茫然。

    好在太监在路上时跟他们解释。

    皇长孙马上十一岁生辰,需要开堂听课。

    这段时间已经选了三个侍讲,以及两个侍讲学士。

    再加上太子太傅李首辅做主讲。

    再剩下的,就是侍书,或者说陪读了。

    他们三个,就是被选中的陪读。

    纪元指了指自己。

    太监笑着道:“您平时事多,只要随着李首辅时间即可。”

    “首辅每月讲四次课,您随堂过去就好,给首辅大人打打下手。”

    纪元松口气。

    史官院的事情不少。

    他确实不好一直在这。

    另外两个庶吉士则有些同手同脚。

    真的吗?

    他们两个?

    他们两个去给皇长孙做侍书,他们何德何能。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两个要每日过去,随时给皇长孙解答疑惑。

    选两个,也是让他们轮换着去。

    具体地伺候笔墨,自然还有太监仆从帮忙。

    纪元认真想了想,那他们三人的作用,有些像点读机?

    人形点读机。

    太简单的问题,就由他们来回答。

    以及陪着皇长孙写作业。

    纪元心里算了算。

    从一位主讲夫子,再到五位四书五经的夫子,再到三个陪读。

    说不定还有同龄的伴读。

    再加上真正伺候笔墨的。

    保守估计,皇长孙身边有十个以上的进士,还有十个以上照顾笔墨的。

    从名师讲解到课外辅导,甚至还有作业辅导,以及玩伴和佣人。

    好家伙,这团队可够大的。

    要知道,这只是文师,作为皇长孙,必然还有武师,什么骑马射箭不在话下。

    这豪华的学习辅导团队,哪家学生以及学生家长听了,肯定会馋哭的。

    即便如此,想要挤进这样的团队,还是有些难。

    谁让他们这三个侍书,也是一个状元,两个庶吉士。

    不过给皇长孙启蒙是大事,确实需要这么多人,才能显示出皇家威仪。

    听说太子当年启蒙的时候,有过之而不及。

    如今已经低调行事了。

    纪元等人去了太子府,其他侍讲以及侍讲学士已经离开。

    只有太子,皇长孙,以及李首辅在这。

    李首辅作为太子太傅,现在又来教皇长孙,自然够格。

    皇长孙今年十一,眼神百无聊赖,好在对夫子跟这些陪读伴读都还客气。

    他手里拿着一条马鞭,看样子刚骑马回来。

    纪元跟着太监上前行礼,皇长孙来了兴趣,看到纪元就道:“你是新科状元?”

    “看起来没比我大几岁?”

    纪元如实答了,对方震惊:“怎么可能,还不到十五,却比本殿下高那么多?!”

    太子瞪他一眼,皇长孙则完全傻眼了。

    他不能接受!

    不过相差三四岁,怎么这人身高五尺多。

    而自己才四尺有余?!

    五尺多,差不多一米八多。

    四尺多则是一米六几,这身高在十一岁的年纪里,已经很不错了。

    但谁让人外有人。

    纪元还道:“微臣有位好友,今年十八,已经六尺三的身量,可见也因人而异。”

    多少?

    六尺三?

    十八?

    这说的自然是邬人豪,差不多两米一的大身板了。

    其他两个庶吉士松口气。

    方才他们还紧张的要命,没想到纪状元竟然很快跟皇长孙聊起来,看起来以后的差事不会太难办。

    太子跟李首辅并未多说,不过他们倒是对邬人豪有印象,确实是个天赋异禀的力士。

    见皇长孙接受这些夫子,太子算是松口气。

    按理说这些早该安排,为了避免皇上猜忌,一直拖到十一了。

    虽说平日也有教导,但像这样正式开馆的,确实头一回。

    接下来,另外两个庶吉士留下,纪元则跟李首辅离开。

    毕竟,说是伴读,纪元更像是李首辅的“助教”。

    纪元在庶吉士选拔时做的卷子,目的就是这个。

    纪元也是刚刚知道这回事,晚上回家的时候,还跟其他人讲:“被挑中的两个庶吉士,他们学问扎实倒是在其次,庶吉士们的文章都不错,重要的是语言平和。”

    带孩子,肯定要挑有耐心的啊。

    董康跟白和尚点头,要说羡慕吗,确实羡慕。

    那两人竟然直接搭上了太子府,以后算是在太子府当差。

    要说不好,那也有。

    两人最近几年不要想着外放了。

    外放虽然辛苦,却能很快积攒政绩。

    当然了,对一些不想下去吃苦的人来讲,跟着太子府直接平步青云,也是很好的选择。

    全看个人的想法。

    倒是纪元这个情况很不错。

    一个月只用跟着李首辅去四次,同样能得个太子亲信的头衔。

    以后无论走到哪,便是出去外放,身上也是有层光环的。

    众人只为纪元感到高兴。

    一个是大家已经习惯了。

    二是觉得纪元很值得的。

    纪元在京城认真做事,另一个地方的官员终于动身了。

    建孟府正荣县县学。

    程教谕起了个大早,就是不想有人送他。

    但还是被县学的学生,夫子,以及聂县令在县城门口等着。

    想要偷偷走?

    肯定不行!

    说实话,大家应该送的人之一,还有前面的林县令。

    可惜政策有滞后性。

    等林县令走后的几年里,众人才知道,他当时做的事有多好。

    从布局本地的养殖业,培养兽医开始,都让如今的正荣县受益无穷。

    这些先不提了。

    林县令跟程教谕一起扶持起来的正荣县县学,更不用多赘述。

    甚至已经有些私塾,模仿正荣县县学的教学模式,在县城又开了一家,同样人满为患。

    正荣县在程教谕手里,明显已经是当地教育界之最。

    甚至带动了当地书铺的发展。

    纪元在这的时候,县城只有一家书铺,那胖老板如今开了三家分店,还有其他四个竞争对手。

    可见如今正荣县学风之盛。

    到了今年,更是夸张。

    没办法,谁让正荣县出现一个连中六元的状元。

    京城那边具体的事他们不知道。

    反正就知道一点。

    皇上都夸纪六元,皇上还亲自给了表字,还给了宅院。

    就这种待遇,问问谁还有?

    这可是程教谕手底下的学生!

    而程教谕也接到吏部的调任,眼看就要高升。

    他做了那么多,大家肯定要给他送行的。

    聂县令更是感慨。

    说起来,他今年也到任期了。

    这四年的县令,让他做的百感交集,越在这待下去,越知道手底下有程教谕这样的官员,是多大的幸运。

    他二十二岁中进士,二十四岁外放出来,如今已经二十七。

    想到当初的情形,还是忍不住感慨,当时的他真的什么也不懂。

    如今稍稍历练一些,自然感慨万千。

    程教谕眼眶湿润,再次跟大家告别,带着家人离开。

    这次,就是一起去京城。

    原本他一人去京述职即可,但京城是他的家,更是家人的家乡。

    这次回去,也要看看亲朋们。

    想到他们程家当时出事,整个程家都被连累。

    只有自己跟堂哥仅存。

    自己那届会试没考上,便领了个职位去教书,辗转几个地方,算是在正荣县安定下来。

    他堂哥运气好一些,人也争气,考上了探花。

    可惜也因为程家的事,至今在京城也是五品的官职。

    要说当年那件事,谁也不想的。

    此事还跟太子有关。

    当年的太子还没这样稳重,平日结交好友无数。

    程家有个子弟,作诗夸赞太子殿下,更说殿下是未来的明君。

    此话说得有些过了,而且把太子夸得实在太厉害。

    那程家的诗句做的又好,风头竟然盖过皇上。

    朝中一部分官员大怒。

    怒斥这是诅咒皇上,说这是谄媚之风。

    再之后,这些官员从程家里搜出前朝的禁书,剩下的事就不用说了。

    那些人说程家是挑拨皇上跟太子之间的关系。

    接着整个程家七零八落。

    要不是他跟堂哥当时在外面潜心读书,估计也要完蛋。

    等他们去京城会试时候,才知道这回事,本以为科举都考不成。

    谁料皇上网开一面,估计也觉得那件事处理的太过,抬手让他们继续考。

    那以后的事,大家就知道了。

    程家一蹶不振。

    此事也是许多人心中的禁忌。

    那算是皇上头一次表现出对太子的不满。

    之后太子的风头便下去了,不少人开始追捧五王爷。

    来来回回地,太子的位置还算稳固的了。

    要说皇上对此事发表过看法吗?

    其实是没有的。

    从一开始程家被弹劾,皇上只是没提,可此事愈演愈烈。

    等搜出禁书的时候,怎么处置全看当时官员的心情,以及,揣摩圣意。

    事情结束后,皇上还安抚了程家剩下的人。

    包括当时点了程大人做探花,也有人说,这是皇上恩德。

    如果让纪元知道前因后果,只会无语。

    但大部分官员,依旧认为,这还是皇上开恩了。

    无语也没有办法。

    上行下好。

    上位者有时候不用多说,很多事就有人去做。

    做的过了吗?

    过了。

    但那又怎么样,他大可再给补偿。

    程教谕就是这样的背景下,灰心离开京城。

    现在带着家人再回去,心里颇不是滋味。

    不管怎么样,那里到底是他的家。

    当年心灰意冷,房屋都给卖了,现在回去估计要借住在堂哥家中。

    说起来,他跟堂哥之前关系不算特别好,程家人多,有出息的子弟也多。

    经过那事后,倒是书信联络,到现在也没间断。

    程教谕启程,之前的心灰意冷,现在也少了些。

    能去做掌印教官,就算以后再无寸进,他也是知足的。

    能照顾家人,又教出那么好的学生,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他们一家坐马车前往京城,从七月中旬出发,差不多八月十五左右能到京城。

    现在天气慢慢转凉,路上会好过一些。

    程教谕路过建孟府府城,还去见了殷博士,两人也是感慨良多。

    有了纪元这个状元学生,程教谕是升迁了。

    殷博士则彻底坐稳如今的位置,不出意外的话,他过两年必能动一动,做个右训导也是可行的,到时候便是从五品的职位。

    纪元的出现,真的改变了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这次去京城,程教谕还带了殷博士的书信。

    信里提到纪元的之前的马甲之一,青堂。

    有人竟然想出高价,让青堂先生再作一幅画。

    为何?

    因为有人说,滇州府那家买了纪元的画之后,他家的二少爷考上进士了,甚至当了庶吉士!

    这在进士里面都是厉害的。

    滇州府其他门户听说之后,辗转托人带消息,想再求一幅青堂先生的画作。

    最后自然找到殷博士的儿子殷茂这。

    殷博士心道,那学生考上庶吉士,但纪元不就在当庶吉士们的上司。

    手底下的人,到底谁买了啊。

    不管怎么样,这消息还是要带给纪元,不管画不画,都看他的。

    纪元多半是不会再画的。

    如今身份也不合适。

    如果查出来,难免多说什么。

    要说纪元知道是谁买了他的画作吗?

    他当然知道。

    当时看到董康,以及他身边那个管家时,心里就明白了。

    滇州府,家里有钱,还是同一个管家,不是他是谁。

    可这话纪元刚开始没好意思讲,以后更不好讲了。

    白和尚虽然知道,却也不会提。

    这事提起来,怎么说都觉得怪。

    不过此刻听到董康再次提起来这事,纪元还是格外尴尬。

    董康道:“你们都是建孟府的,真的不知道青堂是谁?”

    “我们董家都说,是买了那个科举百态图之后,我才考上的庶吉士,他们现在争相传看,亲戚还让我们帮忙再买一幅。”

    董康倒不是怀疑什么,只是他如今每日过来蹭饭闲聊,可以说无话不谈。

    白和尚跟纪元瞬间沉默。

    这事怎么说呢。

    讲不认识,那是说谎,讲认识,那个人又是谁?

    纪元斟酌片刻道:“据我所知,他应该不会再卖画了。”

    当年给梦蝶令画插图的时候,是他年少无知。

    现在他一出成绩,之前做润笔先生的书都会大卖,这事多了,其实并不太好。

    纪元无比庆幸,当时左右训导,还有夫子博士他们把自己拦下来。

    否则后患无穷。

    有了那件事之后,让他暗地里靠着卖画赚钱,纪元绝对不会再干。

    举人的时候卖了话,那叫美谈。

    如今当官了还卖,那叫受贿。

    更别说,他确实是董康的上司。

    白和尚自然同样明白这一点,还道:“那位非常神秘,别说画作,身份也不会透露。”

    纪元跟白和尚一般不会随便乱讲,他们都这么说了,看来是无望了。

    董康微微失望,但随后又觉得,他家那幅,岂不是绝版了?

    这也挺好啊。

    纪元自己都没想到,刚提到画作,又有一个人拿着他画过的图来询问。

    八月初五,纪元跟着李首辅头一次去太子府做陪读。

    之前见识过皇长孙的豪华教师团队。

    但好在课表安排的很妥当,八月初五的上午,就是李首辅的教课时间,人也没有那么多。

    纪元跟着李首辅去太子府的勤学堂时,只见里面布置的跟其他学生差不多。

    只是里面的物件皆是不俗。

    墙上的挂画也都是珍品。

    这学堂的学生只有一个,皇长孙已经在等候了。

    除了十一岁的皇长孙之外,还有一个庶吉士,以及一个同龄书童。

    大家互相行礼,这才开始今日的教学。

    李首辅从战国策开始讲,只挑里面重点的部分。

    而皇长孙显然不是头一次听课,对此接受程度很高。

    纪元跟在李首辅身边,该什么,该做什么,他都很有眼力。

    不过李首辅讲着讲着,他也听得入了神。

    李首辅学识渊博,学富五车。

    无论见识还是学问,远超其他人。

    否则不能当了太子太傅,如今还被请来教皇长孙。

    李首辅原本想要纪元给他递本书,见纪元还在思索,微微一笑,自己翻开后放到纪元眼前。

    “秦兴师临周而求九鼎。”

    “此一番道理,便是如此了。”

    这讲的是战国时的一件事。

    战国,礼崩乐坏,但周的“九鼎”,依旧是所有诸侯国心中的政权象征。

    谁得到了“九鼎”,就是得到了正统。

    当时的秦国打到东周都城洛阳,问周王索要九鼎。

    周王自然不愿意给,手下颜率给了主意。

    颜率去了当时同样强大的齐国,问齐国国君要不要九鼎,如果能帮周王击退秦国军队,那九鼎就给齐国了。

    齐王想要九鼎吗,当然想,立刻发兵五万,帮周王解围。

    那后来,颜率如约给了九鼎吗?

    自然没有。

    周王更不想把九鼎交出去,这毕竟是传国重器。

    又是颜率去往齐王,同齐王解释。

    那九鼎又沉又重,放到现代,需要用起重机来运。

    放在战国,路上更不好走,还要借道其他诸侯国。

    而当时的诸侯国全都对九鼎虎视眈眈。

    无论走哪条路,九鼎都会被抢走。

    颜率到了齐国之后,既夸赞齐王义举,又夸齐国真是大国。

    最后才拿出那些理由,同齐王道:“您要是想搬也可以,您尽管去就好。”

    但是看到那么多理由,齐王也觉得耗时耗力,并且可能会被抢。

    到最后颜率又给了个台阶:“弊邑迁鼎以待命。”

    意思是,九鼎就在那,国都等着您去搬。

    此为东周策。

    主要说的就是颜率如何借力打力,

    又把搬鼎的皮球踢给了齐王。

    在战国东周策里,也算是一等一的名篇。

    在李首辅讲来,一赞颜率维护周王,二赞齐王助国都解围。

    李首辅的落点是在颜率为东周忠心上。

    但讲其计谋时,却又详尽无比。

    重点在哪,不言而喻。

    只是不好说明白。

    但其中的意思,别说纪元了,十一岁的皇长孙都听懂了。

    那颜率第一招,借力打力,玩的一手好平衡。

    第二招,先把齐王吹的飘飘然,再把运鼎这件事踢给齐国,让他们自己解决。

    最后,事情自然回到了原点。

    想来颜率求齐王出兵的时候,就已经想到这一层。

    他的计谋,既保护了国都不被秦国侵占,也保护了国之重器九鼎。

    学策,学的是明智,学的是逻辑思维能力,再加上语言,心理的揣摩。

    许多人会觉得,颜率似乎没做什么大事。

    可能掌握几个国君的心理,又对周边情况了如指掌,还能有一副好口才。

    怪不得战国时期是纵横家的舞台。

    纪元听的入迷,等到课间休息的时候,还在回味方才颜率的语言艺术。

    等李首辅下去喝茶,纪元刚要跟过去,皇长孙就道:“纪状元!来看这个!”

    李首辅道:“去吧,歇息一刻钟。”

    课间休息十五分钟!

    纪元转身,跟皇长孙行礼。

    两人之前虽然见过,但在学堂见,还是不同的。

    皇长孙看看周围的人,再偷偷摸摸看看陪读跟庶吉士,掏出一本书。

    纪元好奇,这是什么东西。

    竟然这般宝贝?

    不过看皇长孙的模样,好像不是什么好书吧?

    即使心里有准备,纪元还是在看到书名的那一刻震惊了。

    《梦蝶令》。

    好熟悉,又好陌生的名字。

    纪元扶额。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都知道皇长孙要问什么了。

    这些年里,也不止一个人问过了。

    “纪状元,我听说第二部的插图你也画了,只是没放出来,是真的吗?”皇长孙翻着书里的插图,忍不住道:“这可是我最喜欢的配图,之后也有模仿你的,但都不如你画的好。”

    纪元那技法是一点点练出来的,又有上辈子的熏陶,画出来的配图自然超时代。

    那种新奇的视角跟角度,甚至代入感,一时半会很少有人会超过。

    不过说起来,他这样的画工算是这个时代的“新锐派”。

    卖给滇州府董家那幅则是传统画技。

    也因为这两者的区别过大,大家才不知道,那青堂就是纪元。

    但不管提起哪个,纪元都无奈啊。

    皇长孙还道:“你要是画出来了,能不能给我看看?”

    纪元直言道:“当时确实画出来了,不过全都被我放在老家,没有带过去。”

    “而且因为画画引出不少麻烦,所以就不画了。”

    啊?

    真的不画了啊。

    皇长孙遗憾,只好道:“好吧,那梦蝶令后面几本虽然也有插图,但都不如你。”

    纪元哭笑不得,只得说声谬赞。

    好在李首辅很快回来,继续讲课。

    这里的课自然跟四书五经差很大。

    更多像纵横家的指导。

    纪元之前也看过,但像这样细听,还是头一回。

    纪元意犹未尽,李首辅说了几本书,让皇长孙课下去读。

    如今的书不用背了,只要看明白意思即可。

    而且你觉得自己看一遍没记住,其实那些内容已经在脑子里。

    更别说纪元记忆力不错的人,看完之后,还能细细回味,等真正消化了,也就是自己的了。

    头一次的课程,纪元听到过瘾,恨不得马上八月十一,那是本月第二次课。

    回去之后,纪元先是去了书店,把李首辅说的书都给买回来。

    怪不得都想给皇子他们当伴读,这师资条件,简直太强了。

    纪元在京城也算安稳下来。

    每月四次休沐,每月再去听四次名师讲课。

    剩下的时间就是上班下班。

    翰林院里的人对纪元印象都不错,更不会为难他。

    在那些陈年文书处理完之前,他也没有旁的事。

    在京城也变得安稳下来。

    除了一件事。

    礼部尚书对他确实格外好。

    这份好意,纪元实在受之有愧,能躲就躲。

    不过也有更好的消息。

    八月十四,有人忽然敲门,竟然是附近一户人家的小厮。

    那小厮道:“我是隔壁程家的,昨晚老爷的堂兄弟到了,说是让小的给您讲一声,这是我家老爷的名帖,还有老爷堂兄弟的名帖。”

    小厮偷偷打量纪元。

    这位可是纪状元!

    他们知道状元住在附近,但这位状元早出晚归的,顶多去河边转转,大家很少碰到。

    没想到,他们老爷的堂兄弟竟然是纪状元的教谕!

    也是他们老爷太低调了,换作其他人,肯定天天挂在嘴边。

    纪元则满是惊喜。

    程教谕来了!

    昨天晚上都到了?!

    纪元看看时间,直接道:“现在过去,方便吗?”

    “自是方便的,不过程二老爷说,您若是有公务,那先忙公务,晚会再去也行。”

    纪元笑:“离得近,还有时间。”

    等纪元先走,小厮才挠头。

    等会,状元郎怎么知道,他家离得近?

    纪元也是下意识地。

    他之前跟程家小姐有过见面之缘。

    也因为蛋挞跟厨娘的缘故,知道这就是程教谕的远房侄女。

    知道程家在哪,更是顺理成章。

    这里面的原因说起来弯弯绕绕,好在小厮也没细想,纪元一时也疏忽了。

    等见到正在用早饭的程教谕,纪元满脸高兴,那些事抛到脑后。

    纪元本就生的俊朗,身材更是挺拔,如今在京城待了一段时间,衣服皆是仆从打理,虽然样式简单,衣料却好上不少。

    他这样一出现,眼前好像都亮了。

    纪元认真行礼,程教谕一愣,笑道:“好啊纪元,怎么生的愈发好了。”

    “如此一看,好一京城少年郎啊。”

    纪元被猛地一夸,耳朵通红,但也知道程教谕是喜欢调侃人的。

    程师娘也笑:“来的这么早,是不是还没吃饭。坐下一起用吧。”

    纪元也没客气,跟着吃了顿早饭。

    程家主人是单独给程教谕拨了个院子,此刻也没来打扰,他们亲戚之间,应当也不提这些。

    吃过早饭,纪元是真的要去上当值了。

    这班肯定要上。

    好在明日就是八月十五中秋,朝中都休息,他们有时间再聊。

    程家的小厮还道:“我家大人也要去官署,这不正好顺利,老爷在等着呢。”

    纪元谢过,快步跟了过去。

    工部的程大人,也就是程教谕的堂哥,自然算是纪元的长辈。

    其实两人一直知道对方。

    但程教谕不来,纪元不好乱攀关系,那边又觉得如此当红新人,更不好沾染。

    故而两者坐到一架马车上,大家都有些莫名地紧张跟尴尬。

    纪元离得近一些,等他下了马车,程大人松口气。

    哎,这年轻人怎么这样有气势,不愧是许多朝中重臣看重的女婿人选。

    纪元也松口气,好在很快把这事抛到脑后,只等着中秋放假。

    从今日下午开始,一直到八月十七再来上班。

    哎,从未这么期盼过一个假期啊。

    对了。

    之前在县学的时候,他做过冰皮月饼,当时程教谕也很喜欢。

    不如,再做一次?

    纪元先把方子写下来,让人送到程大人家中的厨娘手中。

    厨娘正在准备明日的点心,收到状元郎给的纸条,竟然手足无措。

    她不识字啊。

    思前想后,厨娘还是去找了小姐身边的丫鬟,状元郎给的纸条,必然写了重要的事吧。

    纸条最后到程亦珊手中。

    她认真看着上面的字,眼睛一点点放亮。

    冰皮月饼,听着就很好吃。

    快,她来念方子,一定要做出来才成。

    等会,纪状元,为什么要给厨娘方子,是厨娘家出了什么事吗?还是有什么难处。

    程亦珊委婉问了,又道:“若需要银子,我去账房给你支一些。”

    厨娘知道自家小姐好心,不过也有些疑惑:“我家没什么事啊,这方子来的确实突然。”

    好在家里的小厮道:“状元郎今年要在咱家过中秋啊,你们不知道吗?”

    这,这还真的不知道!

    毕竟是早上刚发生的事,不知道也正常。

    厨娘颇有些激动,她一定会把这冰皮月饼做好的!

    而此时的翰林院,纪元看着礼部尚书家的邀帖,说是中秋佳节,邀请翰林院的下属们去赏月吃酒。

    说是下属们。

    但只有几个相貌不错,并且尚未婚配的的进士拿到邀贴。

    这意思不言而喻。

    董康道:“我家有未婚妻。”

    白和尚:“我是和尚。”?你这会是和尚了?

    路过的章进士道:“我孩子都三了,没收到很正常。”

    大家齐齐看向纪元。

    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

    纪元无语,再次婉拒:“我老师来京城了,肯定是要陪老师的。”

    宋留群跟谢志 福的年纪,肯定也早就有妻室了,两人消息又灵通,心道,纪元这次只怕没那么容易推脱。

    这中秋宴会,其他青年才俊都是幌子,只有他才是正主。

    两人拍拍他,一切不言而喻。

    纪元思索片刻,那他更要回绝。

    若不回绝,那才是麻烦无穷。

    想来这次回了,对方也知道他的意思,对方家大业大,肯定是体面人。

    回绝了邀贴的纪元,更盼望过节了。

    好好个中秋,还是跟认识的一起赏月更佳。

    其他的?先放一边!

    礼部尚书被婉拒几次,心里也明白了,果然没有再说。

    跟纪元猜得差不多,人家也只是把自己当个备选,并不会太计较。

    这样,自然是最好的。

    纪元松口气。

    让他去相亲,还不如让他多看几本书。

    再者,他想查的事还没有结果。

    纪元看看史官院的陈年文书。

    如今已经处理到化远三十五年了,到九月十月,差不多就能解决。

    到时候,他或许能找到机会,问阁臣处要化远三十年之前的文件。

    只有这样,才能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得知正荣县很久之前,那个县令的情况。

    不过程教谕来了。

    或许,程教谕知道一些。

    他知道的消息越多,对他想做的事,就越有帮助。

    当初害小纪元一家的,该处理的都处理了,还剩当时的县令,依旧逍遥法外。

    这个仇,他是一定要报的。

    总之,先弄清楚对方的情况再说。

    他倒是要看看,对方害死那么多条人命,为何只是降职,而并非流放乃至砍头。

    这件事,总要有个结果。

    第108章

    第108章

    化远三十八年,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朝廷官员放两日的假,今日明日, 都可以休息。

    纪元定好去程家过节, 其他好友们则聚在一起, 去酒楼吃酒。

    尚未婚配的白和尚等人倒是被喊去参加礼部尚书的宴会, 他们实在没有理由推脱。

    下午去程家的时候,纪元把朝廷发的节礼,以及自己又买的东西送过来。

    现在的程家家主,自然是工部郎中程大人。

    程教谕在这里,如今被称呼为程家二老爷,住的院子也是宽敞。

    不过到了这里, 纪元肯定要先拜见程大人,之后再去找程教谕。

    程大人虽说之前也是探花郎,自己也是正五品的郎中。

    但面对今科进士,年纪轻轻还是正六品的翰林官, 多少还是有些不自然的。

    两人客气笑笑, 总算在程教谕来了之后, 两人下意识松口气。

    怎么办,面对对方,竟然如此紧张啊。

    说起来,也有消息传,程大人作为营缮司的司长,接下来委以重任。

    而程家二老爷程教谕, 同时又要去做正六品的掌印教官。

    这对程家来说, 那可是大喜事。

    故而今年的中秋家宴办得也热闹。

    大清早就有仆从打扫庭院。

    当然,也因为今科状元过来了, 整个程家更加高兴。

    他们这里许多旧仆,是经历过程家风光时的,如今眼看程家慢慢变好,大家都很高兴。

    有程教谕在,此地自然不会冷场。

    程教谕讲了正荣县的变化,又说估计明年年初,他们还能在京城看到聂县令。

    还讲正荣县都成养殖大县,他们都感谢纪元给的提议云云。

    之后还笑:“正荣县如今厉害的秀才太多了,人人都拿你当榜样。”

    纪元连忙回答:“我不过侥幸而已,深学下去,方知便是考完科举,也只是做个初级学生而已。”

    特别是最近蹭李首辅的课。

    纪元彻底明白,他们为了科举的“应试”,真的是最底层的教育而已。

    如果想要往上走,读几本四书五经绝对不成。

    把这些书读透了,方是漫漫学业之路的最开端。

    人生有涯而知无涯。

    越学下去,感受越深。

    纪元说得真切,程教谕笑着点头。

    单有这一番话,纪元便是学者中的佼佼者了。

    以后真的研究学问,纪元也绝对有一席之地。

    程大人同样颇为欣赏,他算是明白,自己这个堂弟,为何这么欣赏纪状元。

    不仅因为学问,也因为人品。

    这份真正的谦逊,不是谁都有的。

    一直到下午,三人甚至在书房写字画画,纪元的字自然不用说。

    便是皇上跟太子,都是夸赞的。

    等到晚上程家家宴,纪元跟程大人之间的陌生总算消除了。

    家宴上也不在乎什么,男女虽然分席,但两者之间连屏风也不用。

    吃过饭后,大家在一起闲聊,就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家宴。

    原本提着一口气的程夫人放心下来。

    要招待亲戚,那还好一些,又多了个风头正盛的状元郎,难免觉得忧心。

    好在状元郎是个大度和气的。

    等到最后月饼拿上来的时候,程教谕一愣,又听纪元提起之前的事,程教谕笑:“咱们县学无论官员还是夫子,都喜欢得很,没想到又看到了。”

    纪元拜托厨娘帮忙,自然也是让教谕他们高兴。

    程大人一家却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月饼,都觉得有趣得很。

    大家分一分,而冰皮月饼的美味自然不用说。

    全程参与了的程亦珊,虽然没帮上什么忙,而且她也确实没学会。

    但厨娘做好之后,她一直忍着没动!

    一直忍到正宴上,这才动手。

    毕竟是人家给的方子,她提前偷吃很不好。

    这下到了时间,程亦珊咬了一口,眼中的惊喜不言而喻。

    甜而不腻,还带着糯米的清香。

    加上冰过,口感说不出的好。

    点心还能这么做啊。

    这也太厉害了。

    程亦珊心里对纪状元的敬佩又多了一分。

    这个中秋过得真好啊。

    吃到这么好吃的点心!

    程家的家宴小巧和谐。

    而京城另一家的中秋宴则是精致奢华。

    礼部尚书家里,去年有事耽搁,没办中秋宴,今年把去年没用的银子也给补上了。

    礼部尚书的长媳惯会操持这些,务必让宾主尽欢。

    只是她今日除了照顾宴席之外,还要留神自己女儿的心情。

    昨天最后确定宾客名单,刘家长媳已经确认,纪元不会过来,说是恩师来京,他一定要去的。

    这个理由还算成立。

    如今这么注重自己老师的学生虽然少见,但以纪元平时的品行,他做出这样的事并不奇怪。

    而且也有消息说,他当初读书的县学教谕,确实这几日来京城了。

    刘家长媳将此事告诉女儿,刘小姐却道:“母亲,您说实话吧。”

    刘家长媳摸摸女儿的头发,安慰道:“几次三番相邀,礼部的人也给了暗示,他还是跟往常一样,想来是没有结亲的念头。”

    说罢,刘家长媳也觉得不太高兴,在她眼中,女儿家世好,相貌好,性格也好,那个新科状元又傲气什么。

    可转念一想,各花入各眼,谁也没办法。

    那纪状元也不止婉拒自己一家,平日也不爱去花柳之地。

    在过来人刘家长媳看来,这是十四五的小子还没开窍呢。

    故而恼怒不算多,但确实不高兴是真的。

    刘小姐叹气。

    可最近一闭上眼,就是状元郎骑马游御街的场景。

    她甚至还托人买了纪状元之前当润笔先生时抄的书,以及建孟府乡试录,还有今年的会试录,殿试录。

    里面的文章她看不大懂,可抄书的字是极好的,配图也妙。

    文章后面,考官们的点评,更是夸了又夸。

    在母亲劝说下,刘小姐还是出房间社交,可惜也是兴致寥寥。

    新科状元里,确实有不错的,但远不如状元郎。

    过了中秋宴,刘小姐反而更加郁郁寡欢。

    八月十六,纪元又去了程家。

    但这次,纪元却是想问另一件事。

    程教谕接下来还要去吏部报到,稍微歇息歇息,就要再次赴任。

    现在问,也是最好的时候。

    没想到的是,程教谕对此并不意外,甚至叹口气。

    当年纪元爹娘的事,给大家带来很大震动。

    本以为纪元父亲意外离开,母亲也是因病去世。

    谁料他家的惨剧,就是从化远三十运河巨贪案开始。

    一系列的悲剧让纪元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更是被亲戚吃绝户。

    当年他跟郭训导等人全力替纪元争取,也是觉得这孩子真的太惨了。

    若不是纪元本身坚韧,只怕早就被他的叔婶折磨死。

    此事让众人叹气之余,他们送走当时正荣县的县令林大人。

    可纪元给林大人送行的时候,私下问了几件事。

    林大人跟程教谕关系一直不错,当初也是林大人把他调到正荣县当教谕,此事也没瞒他。

    纪元问了几个问题。

    首先,问了当时运河巨贪案期间,正荣县的县令是谁。

    二,事发之后,隔壁县令甚至被斩首,如此情况,为何没有从严处理。

    三,那位县令姓甚名谁,又去了什么地方。

    纪元当时不过十一岁,他问这些问题,却是格外坚定。

    林大人当时叹口气,把能说的都说了。

    可具体情况,他真的知道得不多。

    巨贪案揭发,建孟府有关运河的地方乱作一团。

    不少官员提前跑路,这位就是其中之一。

    他不仅卷着钱离开,还把当时能带走的纸张都带走了,不能带走的直接原地焚烧,为了不留下证据,就差直接火烧衙门。

    都这样了,自然谈不上交接,更谈不上跟那位碰面。

    只知道那人姓王。

    人称正荣县捞钱王。

    其他的,一概不知。

    毕竟林县令被临时派过去,走的不是正常流程。

    真的不知道前面的人到底是谁。

    那衙门又被弄得干干净净,留下的人也不是王县令的亲信。

    只知道那位没有大的处罚,溜走之后被贬官了。

    当时的纪元就知道。

    贬官是最轻的处罚,而且贬了可以再升,不过挪挪位置,避避风头。

    而程教谕知道的,基本跟林大人一样。

    有一点不同则是,听县里有些秀才说,那位王县令不喜有功名的人。

    纪元问到这,以为也就这些了。

    太难了。

    只知道一个姓,他也不好直接翻吏部户部的文书。

    根本不知道化远二十八年时,天齐国那么多州府,那么多县城里,一个没人关注的县令。

    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程教谕则从书房里翻出几封信件:“这是林大人托我转交给你的。”

    “如今你既然问了,也是时候给你。”

    林大人?

    林县令?

    纪元惊愕。

    不过林大人,怎么也在查这件事?

    看了他们来往的书信方知,林大人对此一直很愧疚。

    既愧疚他当时疏忽,也愧疚没有把赔偿的银钱给到纪元的母亲,才让她被活活拖死。

    从正荣县离开之后,林大人就在着手调查。

    程教谕跟殷博士都说,此事要查,但要慢慢来,谁知道对方背后到底是谁。

    一明一暗,太危险了。

    程教谕,殷博士,两人也参与其中。

    他们三人从化远三十四年开始,一直到如今三十八年,这期间也只寻到对方的一点点痕迹。

    那位王县令,三十出头,从正荣县跑路之后,投奔了家族的亲戚家中。

    躲了阵风头之后,调到了两广,做了个从七品的给事中。

    不到四年,再次被调走,说是去了湖广司下的民司,那会已经又是七品官了。

    也就是化远二十八年出事之后,这位不到四年的时间,也就是化远三十二年左右,已经升官。

    县令为正七品,他这个民司的官职同样是七品。

    从化远三十二年起,原本还要再做四年的官。

    谁知道两年后,又挪了位置。

    这次去哪,林大人,程教谕,殷博士,都没找到。

    天齐国太大了。

    各地各司官职复杂,身在体系之内都不好找,何况隔着天南海北。

    林大人他们也不是故意不跟纪元提起。

    只是纪元一直在努力学习,努力科考,此事提起来也无用。

    林大人还在信里说,若他不管此事倒是好的,背负仇恨日子太过难熬。

    今日若不是纪元主动说起来这事,程教谕他们还会在背后默默努力。

    或许凭借他们,也能揪出当年的人。

    纪元确实一次也未提起过,只是在午夜梦回里,想到小纪元一家三口的坟墓。

    他只是把这事藏在心里。

    没想到林大人他们在暗中努力。

    纪元仔仔细细看完信件,郑重再次感谢程教谕。

    不过他道:“后面可能会很难查,教谕你们不要再深查了。”

    “还有林大人,听说他官职做得还算顺利,若这样没头没脑地查下去,对方肯定会知道。”

    程教谕点头,事情确实如此。

    “你也是,一定要在顾及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再去调查。”

    此话不用多说,他们都明白的。

    不管是程教谕,林大人,又或者殷博士他们。

    从未想过劝阻纪元。

    让他彻底放下。

    杀父杀母,不共戴天。

    劝人放下的,那是真的牲口不如。

    虽然跟林大人他们想得不同,纪元也确实没想过放下。

    这次深谈过后,竟然已经晚上。

    纪元没什么胃口,从程家离开,正好看到钓鱼回来的程亦珊。

    两人朝对方行礼。

    程亦珊看了看纪元的背影,只觉得他心里似乎有万千事。

    不知为何,纪元也看了看程亦珊。

    最近几日跟程家来往得多。

    她家的氛围,是纪元见过最好的。

    特别是程小姐,他家爹娘千娇百宠,却也不是溺爱,是真正的,健康的,阳光地照顾自己的女儿。

    这是一个,一看就在爱中长大的小姑娘。

    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但更可惜的,还有当年的小纪元。

    他原本也可以在这样的家里长大。

    他的父亲勤劳,母亲慈爱。

    日子虽然辛苦,却不乏爱意。

    纪元抬头,看着依旧明亮的圆月。

    只希望在另一个世界,小纪元的一家三口,可以过得很好。

    那个世界,是普通人也能好好生活的世界。

    话又说回来。

    捞钱王在化远二十八年贬官。

    化远三十二年又升到正七品。

    一般来说,这样的调令会在年前发出,年后他便升官了。

    而那会。

    是小纪元的忌日。

    在对方弹冠相庆的时候,小纪元死了。

    换成了他过来。

    或许,他过来,就是为了给小纪元一家找回公道的。

    纪元回去的路上,认真分析里面的事情。

    一个大肆敛财的捞钱王,为什么能在事发之后,把尾巴处理的干干净净?

    这跑路,肯定也不是随便跑的,必然是跑回家中,让家人指点。

    放在之前,纪元或许还不明白,为什么要烧了所有文书。

    现在却知道,这肯定是背后老练之人给出的主意,如此不留痕迹,就是不想让后来的官员再找到把柄。

    厉害如林大人,在紧急赶往正荣县之后,也未曾再发现对方的其他过失。

    之前的物证全部销毁,加上该给钱堵口的已经堵口了。

    那位县令最后判下来的罪名,不过是失察失职而已,此事可大可小,全看上面的关系。

    里面也牵扯人命了?

    固然有人命,但那位县令可以直接说不知情,不知道隔壁连绍县的情况,自己也是被蒙蔽。

    总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以前萦绕在纪元心头的疑惑,也是在最近才解开的。

    纪元看了那么多文书,见了那么多政务,总能从中间窥见一二。

    对方三十多,不喜欢有功名的人。

    家族确有势力,可以轻易帮他摆平麻烦,并且还知道如何销毁证据。

    可见对方的王家势力不会小,甚至是某个大族。

    而这位捞钱王则是大家族的小虾米,每年给家族上供,来求以庇护。

    对方没有断尾求生,就是因为之间有利益输送。

    保捞钱王,就是保他们自己。

    而且看对方如此熟练,想来“底蕴”很深。

    总而言之,这位捞钱王可能没什么本事,甚至可能是秀才身份。

    家族却不错,凭着关系去了正荣县捞钱,自己捞完再给家族分。

    这家族盘根错节,绝对不好惹。

    姓王。

    这朝中,谁家姓王?

    纪元稍微一想,就觉得姓王的人实在太多了。

    这毕竟是大姓。

    一时半刻,还真不好锁定人。

    说来说去,还是找到当年的文书最清楚。

    就算对方有意隐瞒身份,这些文书也不可能全然不提那位捞钱王姓甚名谁。

    可惜的是,他不在吏部,吏部才掌握所有官员的升迁。

    纪元推开自家的门。

    没关系,他很有耐心。

    这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如今,已经算是有进展了。

    中秋假期一过,好像所有事都加快进度。

    翰林院史官院的庶吉士们已经习惯进度,现在一共三十人处理陈年文书。

    按照大家的速度跟拼劲,差不多九月二十左右就可以完成。

    剩下的时间则用来彻底整理跟归档。

    算下来,时间刚好。

    到时候吏部的外派也会陆陆续续下来。

    他们这些实习生,真的要去做官了。

    到时候,也是各凭本事。

    能去哪,去好地方,还是差地方,全看大家的“本事”。

    想到以后的情况,这些庶吉士竟然有些不想走。

    至少在翰林院史官院,大家还是凭真正的本事做事。

    这里面也充实得很。

    长官也对他们不错。

    而纪元则更加忙碌。

    每日除了处理史官院的事,还会被阁臣处喊过去帮忙。

    不管文渊阁还是集贤官,基本都会找他。

    谁会不喜欢认真做事,人也聪明的状元郎啊。

    除此之外,给皇长孙陪读,也是一件重要的事。

    因为李首辅把“备课”的事交给他了,下次要讲什么,怎么讲。

    李首辅给个内容提要,然后让纪元去找相关的资料,最后汇总起来。

    也因此,纪元恨不得每天问李首辅三十个问题。

    不过有些问题,楚大学士有空的时候,倒是帮他解答。

    那楚大学士虽然喜欢作弄人,可学问确实渊博。

    除了他这边的事之外,也要关注程教谕的那边的述职。

    程教谕为举人,这次去当掌印教官肯定是破格提拔,流程还是需要些时间。

    要说新科进士们羡慕吗?

    倒也不一定。

    各地府学虽然重要,却也没那么重要,实在是个清闲官。

    大部分进士,还是想要个实权的职位。

    总的来说,流程还算顺利,估计九月中旬就可以离开。

    程教谕一家在京城待了一个多月,再次回来,感慨万千。

    但这次升职,总的来说肯定是好事。

    更别说程大人八月时也接了个重担。

    今年春天突然变温跟大风,让京郊不少房屋损毁。

    之前翰林院还因为这些事争执过一段时间。

    当时顺天府的官员提前支钱做事,后面报账出问题。

    吵着吵着,那修复民居的差事就耽误下来。

    一直到事情平了,这才让工部接手。

    还是让做事最稳妥的程大人来办。

    吵归吵,今年的冬天还是要过,肯定要在冬天来之前,把该修的民居给修好了。

    这可是一项重要的差事,若是办好了,以后的升职也是有望的。

    程家双喜临门,最近心情都不错。

    只是程家小姐程亦珊遇到一点麻烦。

    不知谁把纪状元跟他叔父关系不错的事说出去。

    尚书家刘小姐没事便找她出去吃点心,还问她纪状元是不是经常去她家。

    程亦珊不好多说别人的事,只能打马虎眼。

    一直到叔父带着家人上任,对方才好一些。

    送叔父上任的时候,她倒是看到纪元了,但这种事她怎么说啊。

    最后还是娘亲隐晦讲了。

    纪元刚送走程教谕,猛然听到这件事,有些哭笑不得,只道:“只说我太忙即可,如今都九月底了,翰林院事情也多。”

    有了纪元这句话,程亦珊也算松口气,总算可以交差了!

    纪元也不是说假,送走程教谕之后,翰林院确实忙起来。

    年底的时候,朝廷也要盘点啊。

    更别说史官院今年整理那么多陈年文书,单是盘点用的目录都一大摞。

    这些工作做到最后,颇有些枯燥。

    好在确实有成功。

    之前礼部交接给翰林院的旧官署也能用了。

    趁这个时间,把该搬的东西搬过去。

    史官院几间库房腾出来,可以做庶吉士办公的地方,一下子就没那么拥挤。

    但到这会了,庶吉士们想的也不是什么办公地方宽不宽敞,不少人盯着吏部,希望吏部给个好位置。

    甚至左右编修,已经知道自己可能去哪了。

    他们两人,一个老爹是工部侍郎,另一个是国舅,他俩的前途,一直不用担心的。

    纪元看着化远三十年之前的文书搬走,去见李首辅的时候,还主动道:“反正旧官署那边地方大,趁这个时间,把阁臣处这边的文书也搬过去,以后也方便查阅吧。”

    李首辅并未把这当回事。

    而且纪元的建议也很合理。

    官署时间长了,积压的东西很多,趁着这次清理出去也行。

    不过如今事情多,倒是不好腾出人手。

    纪元道:“我们那有人啊,而且这些东西只是搬过去,不费什么事。”

    李首辅点头,又道:“九月三十还要去太子府,不要耽误时间。”

    纪元笑着应下。

    李首辅见纪元做事这么认真,摸了摸胡子,竟然问了跟礼部尚书刘大学士同样的问题。

    “外派的职位,你可有想做的。”

    上次听到这话,还是刘大学士讲。

    刘大学士的分量便不必多说。

    李首辅开口,更是表明纪元想去哪都可以。

    纪元挠头。

    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对他来说,去哪都可以。

    李首辅也没要他一定回答,挥手让他去办差事。

    从陈年文件从阁臣库房搬到旧官署。

    此事不管是文渊阁还是集贤官,自然都很高兴。

    唯一不高兴的,只有史官院的庶吉士们了。

    如果说整理文书,还算有些含金量,大家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但搬东西?

    这是完全的苦力啊。

    纪元心道抱歉,他确实是揽了活,心里愧疚,不过自然会给些补偿。

    纪元道:“把东西拉过去之后,接下来两天里都可以休息。”

    “我也同李首辅讲,提前告诉大家外派的情况。”???

    提前告诉外派的情况?!

    原本有些不想干活的庶吉士们,瞬间撸起袖子。

    别说搬书了,这会就算搬砖也是可以的。

    其他新科进士不说。

    这些庶吉士们,绝对是外派的第一批人选。

    一甲前三去哪,大家还会商议商议。

    但庶吉士们的去哪,是吏部最先敲定的。

    纪元也知道,这次搬书是为自己私心,故而同李首辅提了一嘴。

    李首辅并未怀疑什么,只以为纪元这个长官,想替手下谋点好处。

    这也是纪元一贯的性格。

    要说李首辅为何没那么敏锐?

    谁让这事表面上看来,真的太正常了。

    普通人也不会把这些事联系起来。

    故而十月初三,纪元看着旧官署库房里罗列好的各年文书,深吸口气。

    这里一口气搬来几十年的文书。

    从化远十年一直到如今的。

    再多的文书已经封存,不是他们能找到的。

    好在纪元也不需要那些,更是感慨,幸好他考上进士的时间早。

    若跟普通进士一样,三十多才考上进士。

    那他想看的文书,一样会被封存。

    纪元给了些银钱,请手底下庶吉士们吃酒,并道:“明后两天休息,大家回来之后,吏部那边的消息我就带回来。”

    庶吉士们立刻鼓掌叫好。

    众人去吃酒,倒是董康跟白和尚留下来。

    董康是个爱热闹的,他肯定要去,不过问纪元道:“你不去吗?”

    纪元摇头,他还有事情要做。

    跟纪元认识最久的白和尚,还是从他的情绪里察觉到什么。

    白和尚向来不是多嘴的人,他道:“我先回去,你若是有什么,一定要讲。”

    白和尚一向信赖纪元。

    他所在的青云寺,就因为纪元才没走向歧途,故而发现了什么,他也不会多讲,甚至还会帮忙隐瞒。

    等众人离开,左右典籍还在收拾东西。

    纪元道:“我从头查看一遍,你们也先走吧,我跟白和尚都是不吃酒的,所以不过去。你们还是好好歇息。”

    这一说,让左右典籍心动了。

    他们确实想去,只是作为修撰的左右手,他们不好意思啊。

    见上司说得真诚,两人道谢离开,暗地里还道:“咱们也算跟过好几个状元郎,像纪状元这般的,还是头一个。”

    “谁说不是呢,纪状元性格好,人也勤奋,还大度。”

    纪元大度吗?

    他不知道,因为他站在化远二十八年,吏部,户部,刑部送来的文书里。

    迫切寻找当年发生的事。

    天齐国每年发生的事太多了。

    想要一桩桩地看,实在太难。

    纪元点了烛火,终于在旧官署要锁门的时候,把文书找了出来。

    黑暗里,纪元超强的记忆力在此刻发挥了作用。

    事情的大概经过,他已经知道了。

    林大人们查得也没错。

    当年捞钱王逃走之后,因为没有其他证据佐证他知道隔壁连绍县做的事。

    再加上那边连绍县的县令已经是死刑。

    在文书上,说这位是被蒙蔽,送河工过去,也是履行职责。

    要怪,只能怪连绍县的县令欺上瞒下,还坑骗同僚。

    如果说这还不够,那连绍县的县令自己也“承认”。

    是他把正荣县的人骗过去,也是他同正荣县当时的县令王长东说:“只是些普通差事,不会累着的,夏日还有瓜果茶饮,薪酬也给得合理。”

    这样的说辞,“蒙骗”了正荣县县令王长东。

    双方口供一致。

    若不是当时的正荣县县令王长东临时跑了,估计处罚只会更轻。

    当然了。

    后来的也不重。

    单看这些卷宗跟文书,只会觉得此事已经了了。

    原来那位捞钱王也是“受害者”。

    他只是“无辜”的被牵连了。

    故而后续的升职,合情合理。

    纪元躺在床上,回忆方才看的卷宗,长长叹口气。

    如今终于知道对方怎么逃脱的罪责。

    也知道了对方的姓名,籍贯。

    王长东,顺天府人士,秀才。

    搜索范围缩小,已经有了重大进展。

    剩下的,大概就要从京城的王氏家族查起。

    美中不足的是。

    他还不知道这位捞钱王,先去了两广,又去了湖广,最后又是在哪。

    算着时间,他期间应该有两次调动。

    人海茫茫,果真是大海捞针。

    十月初五,纪元去吏部的时候,还下意识看着他们的库房。

    可惜这地方是绝对进不去的。

    纪元这会过来,就是替属下们来取外派的草拟文书。

    因为还不是正式的文书,还是他亲自过来比较好。

    吏部的人见了纪元,还笑:“你也是我们尚书的学生,怎么还亲自跑一趟。”

    吏部尚书的学生?

    纪元惊讶。

    怎么这样说啊。

    对方拍着肩膀:“首辅大人给皇长孙讲课,你不是也在听?”

    这个倒也是。

    但他没那么脸大,说自己是首辅大人的学生啊。

    这倒真跟纪元没有关系。

    还是李首辅私下讲,纪元这学生着实不错,说什么会什么,点什么通什么。

    虽然重点是在讲他聪明。

    说着说着,却颇有些觉得这是自己学生之感。

    大家虽然调侃,却也看得出李首辅对纪元的欣赏之意。

    能让李首辅指点,这是何等的幸运。

    纪元拿着草拟的外派文书离开,还是摸不着头脑。

    如果那么说,听首辅讲课的,不只是他啊!

    纪元前脚踏进史官院,后脚就被众人围上来。

    史官院都是自己人,自然是不用客气的。

    别说庶吉士们了,就算是左右编修也忍不住高兴。

    隐约知道自己要去哪,跟肯定要去哪,还是有区别的。

    要说把草拟名单拿出来,有违规矩吗?

    倒也不是,每年名单都会透漏几分,省得出现吏部任命了,官员不去上任的尴尬情况。

    大家都是同僚,能被派官的基本是进士,谁都不想闹得太难看。

    给那些举人派教职,他们却不去,吏部都是睁一眼闭一眼,何况这些。

    但要说提前到十月份就拿过来,却是少见。

    史官院的庶吉士们,无不感谢纪元。

    什么?

    搬书换来的?

    那算什么事啊。

    “一想到要外派,还是紧张啊。”

    “我倒是想走了,只有外派了,才能不负这么多年的苦读。”

    “是啊,再整理文书,我都要成文书了。”

    纪元摊开纸张,上面写了整整三十个名字。

    全都是考进翰林院的庶吉士。

    一个个名字后面,便是他们要去的地方。

    董康,被派到闽地礼司。

    这着实不算好,礼司到底没什么实权。

    要说吃香,还是户部跟吏部,再不行工部跟刑部也成。

    但又说起来,工部这些年的势头,有跟户部比一比的架势,要是能去工部,算是不错。

    董康皱眉。

    不过他心里有准备。

    朝中无 人,这已经是他尽力科考的结果。

    白和尚还好些,他去了晋州司的刑部,多半还是跟他学过律法有关,在刑部观政的时候,做得也不错。

    他一个和尚去管刑罚,确实有些说不出来。

    章进士同样也有职务,去下面的富庶地方做了工部的官职。

    大家职位虽然各有高低,但起点基本都是正六品了。

    庶吉士,到底有些不同的。

    只是各部门的发展跟油水,又有些不同。

    那两个被派到太子府做伴读的,则直接确定了在翰林院的位置,他来以后算是太子府的官员。

    两人今日也在,皆是松口气。

    能攀上太子府,是再好不过的。

    虽然多数时间是陪皇长孙玩,那也可以啊。

    派官名单公布,几家欢喜几家愁。

    一甲前三的名字则不在这上面。

    宋留群跟谢志福有些失望,不过想着,估计是家里的想法,他们是最不用为去哪担忧的。

    至于纪元。

    大家更是不担心。

    前有礼部尚书放话,他想去哪直接说即可。

    后有李首辅“学生”的名头。

    再加上楚大学士也对纪元另眼相看。

    只怕他想去哪,只是张张嘴的事。

    纪元心里却没什么想法。

    无论去哪,对他来说都一样。

    这也是他的真心话。

    看过外派名单,大家心里倒是升起一阵空虚。

    真的要去做官了,怎么那么紧张啊。

    还有些则准备疏通疏通关系,看看能不能换个好地方。

    更有些已经开始准备。

    差不多年后启程,算着也没多久了。

    史官院这边,因为纪元的缘故,让手下们提前知道自己去哪。

    其他各部的观政进士就没那么好运了。

    他们其中不少人,甚至都没有分配官职,只能继续等着。

    到了年底,这些事格外的多。

    文官们要找去处,武将们也一样。

    回到家中。

    武营,刘军,终于确定了方向。

    他们家里到底是卫所的,找了关系之后,终于可以分到任上。

    地方都有些远,但好在是外面实际的职务,既能负责当地治安,还能剿匪。

    从五月到十月中旬,他们一日日的值夜倒是还好,甚至都习惯了。

    可屡屡被针对,就是不爽的源头。

    特别是邬人豪。

    他天赋异禀,身材高,体力足。

    但稍微有露脸的事,都不让他参与。

    谁让军功有限,如此有天赋的人,更不能冒头。

    否则平庸之辈怎么办。

    武营跟刘军也是因为这种离谱的理由被针对。

    好在他俩有地方去了。

    唯独邬人豪不好办。

    邬人豪去哪,却是没走通的关系的。

    各地都不太想要他。

    太有天赋的人,会让其他人感到压力。

    这种事说给史官院的左右编修,宋留群笑了:“终于发现你的缺点了。”

    纪元疑惑。

    宋留群道:“等你外派的时候,申请带护卫不就好了,你去申请,定然可以的。”

    “就让邬人豪跟着你,也是个保镖。”

    还能这样?!

    谢志福点头:“提前说,多半没事,而且邬人豪这种情况,京中武将子弟不喜他的人肯定很多。”

    这自然不是说,武将子弟都是小心眼,都会排挤他。

    而是这世上恶意总是比善意更明显。

    等纪元把这事同邬人豪他们说了。

    邬人豪眼睛一亮。

    好啊!

    他肯定愿意啊!

    跟着纪元做事,还有不行的?

    武营跟刘军也直拍大腿。

    早说啊!

    早说他们也跟着纪元!

    可惜那是家人好不容易弄来的位置,他们不能食言。

    众人热闹热闹闹说完。

    大家才意识到。

    等到年后,所有人都会陆陆续续离开。

    天南海北的,下次见面,谁知道是什么时候。

    虽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可这心里,怎么那么不舒服呢。

    纪元也道:“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这是李白的诗。

    气势自然不同。

    用在此时,格外合适。

    再道一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在这善内街纪宅里的纪元,白和尚,高老四,武营,刘军,邬人豪,相视一笑。

    这还没外派出去呢!

    怎么都垂头丧气的!

    他们几个好不容易聚在京城,还马上要过年了。

    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以后的事!

    以后再说!

    高老四还道:“过个十年二十年,说不定我们又聚在一起了,到时候,都来京城做京官!”

    高老四作为观政进士,还未被派官,都敢说这样的话,众人自然又笑。

    是啊。

    不过是个分别而已。

    大老爷们的,怕这个做什么!

    大家以后总有再见的时候!

    不要突然这么伤感啊。

    这么想着,众人倒是爽朗再笑。

    这次的笑带了些畅快。

    天大地大!

    出去闯闯再说吧!

    几个人跑到内河边,看着流水,看着京城的内外城分界线。

    以后,还会有再聚的那一天!

    第109章

    第109章

    化远三十八年, 冬。

    十一月的天气,让京城内外的人冷得不想出门。

    大片雪花落下,便是官署里, 也是冷冰冰的, 虽说屋内烧了炭火的, 但门稍微一动, 热气就跑出去了。

    大家还笑,幸好他们史官院把之前的事都忙完了,而且都被派官,现在等着年后离开就好。

    否则这么冷的天气还要办公,实在是太辛苦了。

    正说着,一身雪花的纪元从外面回来。

    属下们闲着, 纪元却是在给李首辅办事。

    李首辅既是翰林院的大学士,同样也是吏部尚书。

    吏部最近多忙,大家都知道的。

    到了年底,各地官员的考核, 京城官员的考核。

    再加上官员们的升降, 以及今年的功绩突出, 全都要整理出来,送到皇上手边。

    都说吏部是六部之最,但也是六部之累。

    纪元作为李首辅的“名誉”学生,都帮忙整理教学资料了,被喊去吏部帮忙,也是再合适不过的。

    还有一个隐晦的原因, 很少有人知道。

    那就是吏部右侍郎的侄子, 就是正荣县的聂县令。

    因为这层关系,纪元在吏部更加如鱼得水。

    所以整个史官院的人都懒洋洋的, 就他忙前忙后。

    纪元还让左右典籍也歇着,算是私人的差事,不好让他们也跟着受累。

    这般做派,也是让人佩服。

    有人道:“纪元还真是有着用不完的精力。”

    “那么冷的天,他在外面不觉得冻吗?”

    “听说他从小家境贫寒,小时候连件厚衣服也没有,估计抗冻吧。”

    “对了,一甲前三的外派定了吗。”

    “好像定了。”

    对方感叹:“全都是好地方。”

    一甲第三的,也就是探花郎,直接去苏州。

    谢志福,榜眼,去了扬州。

    而纪元,传闻他直接去应天府!

    看看人家,这官职一个比一个厉害,地方也一个比一个好。

    不过没办法,谁让人家身份不同,要么能力不同。

    纪元拿了东西,又去往阁臣处。

    纪元身上的雪在进门的时候拍了拍,还是被来往的同僚看到,惊愕道:“外面的雪这样大?”

    说罢,往外又看了看。

    他们低头忙公务,竟然不知道外面是这种情况。

    今年比去年好像还要冷。

    李首辅也看着窗外,见纪元来了,微微点头:“最近辛苦你了。”

    纪元倒也还好。

    他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谁都没看到,纪元的手指颤抖,不是因为劳累,也不是因为辛苦。

    而是正儿八经的兴奋。

    他今天接触到吏部的文书,准确说是这几年的升迁文书。

    纪元这会打起精神,一边给李首辅回话,另一边则飞速思考方才看到的东西。

    李首辅见纪元说得清楚明白,开口道:“坐下休息一会吧,你也忙了许久。”

    “派官的事确定了?”

    纪元点头:“是,应天府很好。”

    应天府确实不错,经济和政治环境都很好。

    以此为起点,算是非常不错了。

    李首辅只是有点奇怪,之前一直都没定下,今天早上怎么成了。

    不过纪元多番思量下,眼光着实可以。

    没错,去应天府外派,是纪元自己选的。

    他本就跟李首辅亲近,算半个学生。

    给吏部帮忙的时候,关系也不错,外放的地方,自然好寻。

    至于,为什么要去应天府。

    纪元想起他看到的那人经历,不由得想笑。

    纪元这边回了话,就到史官院坐着了。

    既是休息,也是整理思绪。

    王长东,京籍。

    二十五的时候,也就是化远二十年时,考上秀才,之后屡试不中。

    托了家里的关系在京城顺天府做了小吏,最后找到机会去了较为偏远,却有发展潜力的建孟府正荣县。

    为何说有发展潜力?

    当时朝中说,要在附近修运河,等修好之后,沿途一片,至少能发展起来。

    便是建孟府也是依托运河起来的。

    但消息没放出去,那边依旧是穷苦之地,所以一个秀才,也能被安排过去当县令。

    这种情况虽然不多,却也不是没有。

    去了正荣县,接着便是出了那档子事。

    罪责推脱干净之后,去做了从七品的给事中。

    化远三十二年,正七品的民司官员。

    从这之后,就是林大人他们没打听到的。

    纪元终于在吏部看到升迁情况。

    化远三十六年,王长东被调到应天府,直接去了油水多的户司。

    并且还是户司代主事。

    说是从六品的官职,实际掌握正六品的权力。

    好个升迁之路,好个顺畅无比的升迁之路。

    纪元握住自己的手指,眼神沉静而镇定。

    他应该高兴的。

    王长东。

    户部代主事。

    人在应天府。

    他从有意去往吏部,趁着年底吏部升迁名单出来要查阅大量文书,便主动过去帮忙。

    最近几年的文书并不难找。

    知道对方在化远三十二年人在湖广司的民司,很快就查到后续的情况。

    要说对方已经够小心了。

    当年在正荣县。

    先是自持身份,都人称王县令,真正知道他名字的人,要么被朝廷斩首,要么见势不对直接逃跑。

    还有就是知道的,也不太敢说。

    林大人也不在正荣县了,更不好查。

    程教谕身为教职,也不怎么跟他们接触,费了一番功夫才知道那人的名字。

    好在,如今都明白了。

    户司可是个油水部门,自己迟早会找到对方的把柄。

    十一月初三,天气越来越冷。

    去年的天气已经足够不同的了。

    今年好像更冷了。

    纪元从官署离开,一路走回家中。

    这次回来,只见里面灯火通明。

    怎么了?

    白和尚捏着信件,眼圈通红。

    白和尚向来不会这般,他没事还劝大家莫要着急。

    很有身为和尚的修养,在刑部的时候,甚至还能劝上司。

    这般着急,纪元只见过一次。

    当年青云寺差点出事那会。

    可现在的样子,明显要着急得多。

    难道是青云寺出事了?

    纪元猜得果然没错。

    “青云寺,青云寺被查封了。”

    白和尚深吸口气:“说是建孟府不少寺庙出现问题,和尚强买田地,强行征收香火钱。”

    “年前被举报之后,青云寺也顺道被查封。”

    青云寺的白师兄赶紧给白和尚写信,具体现在,已经过去差不多十天。

    纪元看过信件,稍稍松口气:“只是查封,封了之后慢慢查。”

    “你师兄他们,应该没做吧?”

    白和尚先是摇头,后迟疑。

    他不太清楚。

    如果说按照之前的方法来“经营”青云寺,肯定没问题,还带着周围村民一起赚钱。

    但要说他师兄有没有照办,那就不好说了。

    信里让他想想办法。

    他确实要想。

    此事已经上报给刑部跟户部,就看两边的意见。

    不过涉事的寺庙道观太多,一个个查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青云寺。

    纪元道:“想来当时青云寺,也是学着其他寺庙的法子。”

    “不过咱们又给了主意,你师兄是知道轻重的,多半没事。”

    白和尚也这么觉得,可该担心还是担心。

    接下来几天里,皇上确实为这事不满,让人下令严查此事。

    侵占民田,诱骗村民烧香火钱,都是皇上不能容忍的。

    而这时,让原本已经准备派官了的白和尚也被牵连。

    他是儒僧,这事大家都知道。

    刑部跟吏部,以及户部,再知道他就是涉事寺庙之一出来的,这个外派也被押后。

    白和尚的变故让翰林院史官院一时人心惶惶。

    要说草拟的外派下来,大致不会变动。

    谁知道会出这样的意外?

    可又说了,那本来就是草拟,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而且年底清查这类案件实属正常。

    再者,如今只是说后面再讲,还未一锤定音,已经算厚待了。

    往前去看,史官院不是还有往科的庶吉士,一直到今年才派官?

    纪元他们在官署打听了情况,最后分析道:“青云寺那边问题应该不大,目前处于停业整顿,只要查清楚,还青云寺清白即可。”

    “想来白和尚的外派,也要等到青云寺的事情查清楚之后。”

    “你是庶吉士,朝中多半不会为难你。”

    高老四也有些沉默,拍拍白和尚的肩膀。

    董康给屋子里的炭火拨了拨,让大家暖和些,说了自己知道的事:“要说每年派官,都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

    “之前我跟家里抱怨,说怎么每次考试,每次做事之前都会有问题。”

    “家里讲,一切顺利才是假象,他们做生意也是,无时无刻都要解决问题,这才是大家的工作。”

    顺顺利利是一个美好的祝愿。

    大家能做的,就是把一件件事摆平。

    考秀才的时候,保书临时不合格,又或者买了不好用的笔,那都是天大的事。

    考举人那会,背了四书五经,看了无数时文,临时又换了考试的时间,自然也觉得天大无比。

    越往后,事情越多。

    人的存在就是在解决问题。

    董康一口气说了很多。

    还用了不少滇州府的俗语,那里的人好像天生容易乐观。

    这些话也是家里人宽慰他的。

    纪元点头同意。

    确实是这样。

    但是再大的事也要过去,一定可以过去的。

    白和尚念了几篇经,也已经让自己勉强冷静下来,最后无奈道:“看来这宅子,我要继续住下去了。”

    他或许会跟往科的那两个庶吉士一样,都留在京城许久。

    好在庶吉士里,也有七八个人不满意今年分派的官职,准备再等等。

    纪元笑:“那可好,就当给我看家了。”

    大家收拾好心情,又看看外面的大雪。

    总觉得天阴沉沉的。

    明明前段时间还觉得一切顺利。

    不过半个月时间,怎么就这样了。

    今年京城冬日的天,显得更加阴沉可怕。

    总觉得天要掉下来一般,黑压压的,让人心头不舒服。

    而这个不舒服,在京郊民居被雪压塌,死了三四个人开始,就更加明显。

    工部负责营缮的官员天未亮便赶到,要不是程大人坚持早点过去,死的人只会更多。

    程大人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再看着坍塌的房屋,手指往里面探了探。

    木头,是空心的。

    怎么可能是这样。

    程大人一边放不开手里的百姓家的孩子,一边想看看他负责修缮的民居,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竟然两头顾不上。

    这些木材,他一一都检查过的。

    每一处的用料都是他自己盯着的,怎么会这样。

    等大夫来了,程大人迅速检查所有民居。

    一半用料扎实。

    另一半全都是空心的木头,薄薄的一层。

    就算雪压不塌,里面的人也会被冻死。

    程大人摸着手上的木头屑只觉得浑身冰凉。

    这一部分不是他负责的。

    顺天府。

    最开始,是顺天府的人在修缮京郊去年坍塌的房屋。

    修到一半,朝中吵起来,户部说顺天府的人不经批准,私自建造。

    从年初一直吵到八月。

    眼看天气要冷起来,事情摊派给工部,变成自己负责。

    时间紧张,加上程大人手底下的人也说之前的房屋修建得很好。

    他的精力,就放在后面加紧修民居上了。

    时间太赶了,让他根本没办法回头看看顺天府的人都做了什么。

    程大人剧烈咳嗽。

    他忽然想到十多年前那件事。

    他刚给女儿过完一岁生辰,想着明年会试年,他一定能考个好成绩,也给程家长脸。

    随后的事便不用多说了。

    程家因为那首夸赞太子的诗成了出头鸟。

    家里人死的死贬的贬。

    十几年了,在今年才喘过气。

    当时都说,程家有他这个做探花的,算是保住一点根基。

    京郊民居这事,怕是一点根基也保不住了。

    不对,还有他堂弟,算是去了外面,不参与这里面的纠葛。

    程大人的下属也意识到什么。

    他们似乎无意中,为某些人背锅了。

    这么多的料混在一起。

    谁又能知道,哪些是他们盖的,哪些是原本就有的。

    又或者说,谁知道他们接手时,这些手底下的人,会不会偷梁换柱。

    每一种都有可能。

    程大人深吸口气:“接下来,有许多官司要打。”

    下属与程大人一荣俱荣,狠狠点头。

    这官司打好了,他们是无罪的。

    打不好,就要看上面的心情。

    他们也是蠢,营缮这活是干好的吗?

    怎么还觉得是上面看重。

    更是他们糊涂,以为要赶时间,不是每一间房屋都检查,更没有检查得很彻底。

    官场上,疏忽一步,就全完了。

    程大人道:“先安顿灾民,立刻检查今年修缮的所有民居,不能再出事了。”

    已经死了四个人。

    他可以肯定,自己经手的房屋绝对没有问题。

    但这差事确实给到他的手上。

    他有无可推卸的责任。

    皇宫,勤政殿。

    皇上震怒。

    “再次坍塌?”

    “好,真是好得很。”

    “朕养你们,是吃白饭的吗?!天子脚下,几百处民居去年坍塌,今年再建,你们就弄出多少事端?!”

    “八月建造,十一月坍塌,好,真的好得很。”

    皇上一口气没提起来,屏风后刚刚带进来的冷气又让他背过气。

    勤政殿内瞬间兵荒马乱。

    赶来的小太监赶紧跪下磕头。

    太子上前一步,皇上却紧紧盯着他,不让太子靠近。

    皇上忽然想到负责修缮京郊民居的那个官员,姓程,还是个探花。

    当年也是这个程家夸太子以后必然是个明君。

    要说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吗?

    没有。

    一点也没有。

    但就是让皇上无端愤怒。

    他这会的猛烈咳嗽,再看着正值壮年的太子,心里说不出的恼怒。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人在这。

    自己怎么就如此病弱了。

    朕才是天子,朕才是这个世上唯一可以掌控一切的人。

    皇上越咳越厉害,指着太子的脸:“滚,给我滚!”

    为什么愤怒?

    还有种离奇的愤怒。

    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这种愤怒是无力。

    是一个垂垂老矣的男人,掌控不住他想要的东西。

    再仔细看,他跟乡间无数想要打孩子打老婆的中老年男人一样。

    愤怒是因为害怕,愤怒是因为弱小。

    他老了。

    他真的老了。

    太子还年轻。

    皇上一口鲜血吐出来,在奏章上格外显眼。

    勤政殿的人更加慌乱,御医已经过来,赶忙给皇上施针。

    太子嘴角牵动,笑不出来,也没什么表情。

    这些年,他已经习惯父皇的喜怒无常,他甚至知道皇上的愤怒源头。

    一般来说,他都躲着的。

    尽量让自己低调下来。

    太子叹口气,谁也不看,也不吩咐御医们去忙。

    贵妃跟五王爷匆匆过来。

    这两人皇上是愿意见的。

    贵妃是真正的温柔,五王爷又蠢笨。

    这种对手里权力没有威胁的人,皇上甚至对他们很温和。

    李首辅看着这一切,只觉得风雨欲来。

    去年皇上对太子的不满,果然是个源头。

    方才勤政殿的事,飞速传遍整个京城。

    官署里对此简直议论纷纷。

    如今外面还下着大雪,又听说京郊死了人。

    翰林院这里,反而清闲起来。

    特别是史官院,这事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大部分人准备外派,嘴里讨论的,也多是皇上,太子,五王爷。

    有人道:“难道皇上属意了五王爷?”

    “有可能,听说皇上昏迷之前,让太子殿下滚。”

    此话压低声音,但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少人看了看谢志福的位置。

    谢志福是贵妃的外甥,此刻已经去勤政殿外等着了,做不了什么,就是露露脸。

    他的位置,自然是空着的。

    也有人道:“想什么呢,太子殿下是多年的太子,位置稳固,年初还替皇上祭祀了啊。”

    这倒是个佐证,皇上没有废太子的想法。

    主要太子也没什么过错啊。

    纪元心道,历史上那么多被废的太子,难道各个都有错?

    无非还是因为不合皇上的心意。

    想合一个人的心意,简直是伪命题。

    这个人还是皇上。

    说什么做什么,都讲不出对错。

    太子忽然觉得有点累,这么多年,他真的尽力了。

    今年再自请去替父皇祈福,只怕也不成了。

    太子那边的想法,翰林院史官院的众人自然不知道。

    朝中世事多变。

    他们还未真正进入官场,已经感觉出来了。

    纪元听着大家说话,心里只盼这个冬天赶紧过去。

    远离京城,才是最好的。

    纪元手里是应天府的风土人情。

    既然去那里做事,肯定要了解当地的情况。

    不少人还是羡慕他的,也问道:“十一月十五,是不是还要去太子府陪读,是今年最后一次了吧?”

    纪元点头,不仅是今年最后一次,也是他最后一次。

    年后正月他就会上任。

    只是可惜,跟李首辅的半师生情没能维持太久。

    今年最后一堂课,是资治通鉴里面的内容。

    李首辅照例给他提纲,让他来补全内容。

    纪元五经里,学的就有春秋,春秋为史书,《资治通鉴》也是如此。

    同为编年体的史书,在浩如烟海的典籍里,自然格外重要。

    当年宋神宋为此写序,讲:“鉴前世之兴衰,考当今之得失。”

    这么厉害的书,纪元之前读过吗。

    自然读过,读史书不读此本,那也白学了。

    纪元还跟殷博士对此书有过交流。

    但如今再学,似乎感觉更是不同。

    纪元这会看的,倒不是即将学要学的内容,而是许多人耳熟能详的一篇,玄武之变。

    此段不用多提,当年秦王府手握强兵,压了父亲的威仪,之后的故事就不必多讲了。

    天齐国会不会如此,纪元不知道,但难免让人多想。

    纪元摇摇头,还是好好做事吧。

    过了这个冬天或许就好了。

    老年人就容易在冬天生病,还容易在生病的时候胡思乱想。

    只要天气暖和起来,皇上的理智应该会回来。

    就看太子的忍耐了。

    只要不出什么大差错,应该不会废太子?

    事实证明,纪元还是低估了皇权对人的异化,

    更低估了太子承受的压力,以及十几年来的猜忌。

    这次太子真正惹怒了皇上。

    具体发生了什么,纪元还不太知道,听说是有人建议太子再次替皇上祈福。

    皇上竟然一口回绝,还讲,是不是又要替他祭天地?是不是觉得太子已经是皇上了?

    病榻上的老年人,就算是皇上,也不例外。

    口出恶言,虚张声势。

    纪元心道,若太子真是这样想的,皇上多半也不敢这样说。

    皇上心里既猜忌也信任,方有如此表现。

    本以为这次的事情,依旧是太子让步结束。

    谁料太子咬牙,说了自己不敢。

    之后似乎又说了些委屈至极的话,最后讲:“不行您就把这太子之位拿走吧。”

    纪元满脸震惊。

    但外面的传言真的是这样讲的。

    这,这算怎么回事啊!

    结果自然是,太子直接被禁足在太子府里,太子一家全都闭门思过。

    放在寻常人家,自然就是让孩子好好反省。

    放在天家,便引来无数猜测。

    加上最近侍疾的,都是贵妃跟五王爷。

    一时间流言纷纷。

    纪元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自然因为,明日就是十一月十五,定好的最后一堂陪读课。

    李首辅那边说不用去了,也是怕他直接去了太子府,然后被人盯上。

    李首辅身边的人跟纪元熟悉,故而说了这么多。

    总之,现在宫中大乱。

    李首辅不好帮太子说什么。

    但他太子太傅的身份,甚至还是皇长孙的太傅,只要出现在皇上面前,那边肯定不好受。

    纪元感觉,如果给皇上一个量血压的东西,看到跟太子相关的人,只怕都会血压飙升。

    不用去太子府上课,还是要去翰林院的。

    翰林院同样人心惶惶。

    里面不少人,隐隐是两个阵营。

    一边为拥护太子,另一边为暗暗站队五王爷。

    去年皇上病重,朝中就有这种气氛。

    当时五王爷甚至不去踢蹴鞠了。

    这一年还正式接触政务,相对来说,今年站队他的人显然更多。

    朝中风雨欲来。

    庶吉士们只能尽量让自己不出门。

    纪元往吏部跑得也少了。

    他们是想低调,朝中的风波却未平息。

    这把火到底还是烧到李首辅的头上。

    李首辅今年六十三。

    翻过年就是六十四。

    而天齐国规定的致仕年纪,在六十五。

    有些特殊的,则是皇上特许。

    比如皇上曾经说,想让李首辅干到七十五再走。

    按照正常来说,既然想让李首辅七十五再致仕,那所谓首辅接班人,便不用再提。

    但皇上就是提了,甚至还制定好人选。

    皇上已经出意思,明年开年,楚大学士接替一部分李首辅身上的担子。

    此消息一出,对太子一脉才是真正的打击。

    要说太子被禁足,虽然紧张,却也没什么大事。

    皇上没有想要废太子的意思。

    不过跟去年的情况差不多。

    但让太子一脉的顶梁柱李首辅致仕,才是最可怕的。

    要说楚大学士站太子,还是站五王爷?

    明面上来看,他谁都不站。

    皇上也因此,更加信赖楚大人。

    一波波的消息传过来。

    让这些庶吉士们有些坐不住。

    漩涡会让水面会荡起波纹,这些大家都知道。

    但以前都是学生,又或者不是京城的人。

    对此感受不深。

    但他们如今就在漩涡中心,几乎要被卷里面了。

    也有人问纪元的想法。

    纪元却是不打算说话的。

    他只想平平安安过个年。

    化远三十八年的冬天,京城所有人过得格外艰难。

    五王爷跟太子相争,还是后者胜率大。

    朝臣里,楚大学士跟李首辅相争,明显是前者占了优势。

    夜晚,纪元忽然坐起来。

    好家伙。

    皇上还是在玩平衡。

    朝中都如此局面了,他就不信,皇上看不出来楚大学士明面中立,实际上暗戳戳站队五王爷。

    对楚大学士来说,太子那边已经有了足够信赖的李首辅。

    李首辅比楚大学士相差七岁。

    就算自己投靠太子,那也不过是个二号人物,永远的二号。

    但他搏一搏去靠向五王爷,却有可能是头把交椅。

    李首辅在首辅的位置上越长,他就越想另起炉灶。

    万年老二,谁会喜欢?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五王爷那边胜算太小,楚大学士会看不出来?

    如此看来,他假装支持一下,实际上是利用五王爷争取政治资源。

    他要当皇上的平衡器。

    没错,他只是想当个平衡器,顺便把李首辅挤下去而已。

    简单来讲。

    皇上知道太子地位稳固,带着小儿子接触公务,不过是给太子一点“压力”。

    太子也知道此事,只是对父皇的反复无常搞得压力极大。

    李首辅,楚大学士不知道吗?

    知道的。

    这么看来,李首辅的位置很稳固,只要熬到皇上那股气下去即可。

    作为太子太傅,他依旧是首辅。

    楚大学士却是不愿意的,他主动出击,看似帮助五王爷争取。

    实际是用自己帮皇上削弱太子的势力。

    等他削弱了太子的势力,自己就能补上了!

    当然了,在太子真正登基之后,他还是会“中立”。

    太子会觉得不爽吗?

    多半还是不会的。

    就算再把李首辅请回来,那时候的楚大学士也掌握不少东西,他到底还是年轻七岁的。

    此事,看似是太子跟五王爷之间的博弈。

    实际只是朝臣们的争斗。

    只看最后,李首辅稳坐翰林院首位,还是楚大学士接替他,让李首辅“按时”退休。

    楚大学士也可以忠心,更可以效忠太子。

    总之就要折腾,折腾才有未来。

    倒也很符合楚大学士的性子。

    皇上要的,是对太子的敲打,以及自己在位的时候,太子不会出现旁的心思。

    但从未想过要把太子换掉。

    楚大学士要的,则是让李首辅离开,自己正好补上!

    至于李首辅会不会被赶走,那也看双方的博弈。

    至于五王爷?

    五王爷上蹿下跳的也没用。

    先不说太子贤名远扬,皇长孙都十一了,位置稳固得不能再稳固。

    再者,皇上是一会清醒一会糊涂。

    但能把天齐国发展到如今 模样,稳坐皇位三四十年,甚至没什么战事。

    他会是真的糊涂到底吗?

    可见不会。

    如今这些事,不过是一个年迈的父亲跟自己儿子较劲而已。

    人家才是一家人。

    他们这些底层官员?

    他们被波及也无所谓,反正没人在乎。

    就跟当年没人在乎程家的事。

    就算后面皇上给了探花当补偿,太子暗暗也帮过程家。

    但程家就那样了。

    甚至最近也被卷进京郊民居坍塌案一样。

    要不是程大人救人及时,他这会肯定被关押起来。

    但如今也差不多,天天要去刑部报到,工部的事情也暂停了。

    对上面人来说,为了维护权力平衡做的一切,都可能成为下面人的夺命绳。

    所以。

    天子父子玩过家家。

    问题真的不大吗?

    对他们来说不大。

    对下面人,无异于风暴来袭。

    纪元闷头睡去。

    世界乱套我睡觉!

    京城还真是不一般啊。

    每天都有新惊喜。

    纪元感觉,能在这里面混下去的人,都长了一百个心眼子。

    好在其他事情倒是变动不大。

    纪元还去了程家几次,程大人还在接受调查,情绪也还稳定。

    毕竟这事跟顺天府也有关系,两方都会掰扯。

    真正要审下去,估计要等到年后了。

    十二月二十五,京城官员们最后一日当值,大家都懒洋洋的。

    年后初六才来上班。

    等初六来了之后,正式的外派文书会发到他们手中,那就可以离开京城。

    庶吉士们纷纷松口气。

    终于能离开京城了。

    如今的京城对他们来说,水还太深。

    本以为自己看了几千上万份文书,就对朝中的事情有些了解。

    这会才明白,那也不过是皮毛而已,剩下的还要自己去体验。

    对此认知最多的,便是另一个人了。

    聂县令,聂大人。

    本以为他会在年后回来。

    但接任官员去得早,他也提前回来了。

    四年没有回家,他跟身边的官吏们肯定想回来。

    不过回来当日,聂县令还给纪元递了帖子,回头请纪元吃酒。

    他们毕竟是从一个地方过来。

    正荣县给聂大人聂世鸣的触动实在太大了。

    而且纪元还是他手底下出的状元,如今也是同僚,不请吃饭才是怪事。

    别人就罢了,之前当地父母官来请,纪元肯定要去的。

    聂世鸣本人也算青年才俊,二十三的时候考上进士,现在二十七,已经有了四年的外放经历。

    虽然这次回来述职之后,还是会被外派出去,但要去的地方肯定不错。

    事实也确实如此。

    聂世鸣道:“不出意外的话,我也会去应天府,到时候咱们还是同僚。”

    聂世鸣的叔叔在吏部任职,纪元之前有过接触。

    有这层关系在,聂世鸣知道自己年后去哪,一点也不奇怪。

    看来应天府确实是好地方。

    聂世鸣的叔叔给他铺路,能铺到正荣县那种好地方去。

    第二次外派,肯定不会差。

    纪元看着聂大人,笑道:“以后还要继续倚仗聂大人了。”

    纪元笑得真心实意。

    他这边的事,是不是有些太顺利了。

    聂世鸣笑:“凭你的聪明,以后谁依仗谁还不一定呢。”

    聂世鸣做了四年县令,更加佩服纪元。

    纪元的聪明和机智,也不是旁人能比的。

    两人相谈甚欢,纪元虽然不吃酒,聂世鸣却吃了不少,终于回到家乡,他可是太开心了。

    京城朝臣们终于放冬假。

    今年都没有大肆庆祝,皇上还在生病,太子禁足,宫中许多事都是五王爷在操办。

    李首辅跟楚大学士的争斗倒是真的到白热化。

    朝中的队伍有些泾渭分明。

    好在,这些跟要外派的官员们关系不大。

    纪元身边的人也各有去处。

    武营刘军东西打包好,翻过年,不到十五就出发,他们身体好,天寒地冻也能上路。

    邬人豪留下,到时候跟着纪元。

    高老四终于也被派官,直接去了一个州的工部,高老四算数极好,竟然正正合适。

    看来吏部也不是瞎分职位,还是会考量这些东西。

    白和尚就没那么幸运。

    青云寺的情况一日不查清楚,他就一日不能派官,依旧留在翰林院做庶吉士。

    纪元道:“外派之前可以回一趟家,等翻过年我去建孟府看看情况,到时候给你送信。”

    纪元亲自去看,肯定没问题。

    如果青云寺真的做了不好的事,白和尚准备去建孟府任个教职,顺便整顿好青云寺。

    若寺庙没有做其他的,那他安心等着即可。

    白和尚松口气:“你去看,那就帮了我大忙。”

    “咱们朋友之间,不用说这些。”

    纪元还笑:“还等着你给我看院子呢,希望你不要住太久,事情早日了结。”

    白和尚点头,他何尝不想啊。

    前两个月,大家还在高高兴兴准备以后的路。

    没想到短短时间,出现青云寺这个差错。

    只能说世事多变。

    话是如此,年还是要过的。

    纪元还准备了份年礼,又去程家看看。

    确定程家问题不大,也就放心了。

    程教谕帮他太多,程家的事,便是他的事。

    程大人感慨万分。

    他差事出问题的时候,朝中多少人避之不及,也就纪元肯再三上门,还是在自己劝阻的情况下。

    回到隔壁院子,火锅已经准备好了。

    武营还赶在最后一日,去街上买了新鲜的羊肉,大家这次一定好好吃一顿。

    谁会不喜欢鲜羊肉啊。

    火锅的烟火气让房间里暖和热闹起来。

    房间里充斥着美食的香味。

    一年又过去了。

    化远三十九年。

    纪元周岁十五,也可以说十六,反正他向来喜欢虚一岁。

    别人都是尽量把自己年纪说小,也就他愿意多讲。

    年龄这个事,确实不好说。

    正月初六,朝中正常工作之后。

    围绕李首辅年龄的事,一直讨论不休。

    李首辅今年六十四了。

    还有一两年就到年纪。

    是如皇上之前所说,留李首辅到七十五。

    还是像年前的小道消息,让楚大学士接替他?

    这是个极难的问题。

    纪元再次走进阁臣处。

    左边是文渊阁,右边是集贤官。

    现在两边的人,算是怒目而视,谁都不服谁。

    纪元这稍稍停顿,竟然显得格外明显。

    他是要去文渊阁的啊!

    纪元抬腿要走,只见楚大学士笑眯眯地朝他招手。

    这种情况,也不能当没看到。

    楚大学士笑着对纪元道:“都说你是李首辅半个学生了,是真是假。”

    此话不用多讲。

    说是真的。

    那便是文渊阁的人。

    说假的。

    集贤官敞开怀抱。

    两边的翰林官员竟然都支起耳朵。

    “纪元,你不是要去吏部帮忙吗,怎么站在这。”

    从文渊阁出来的吏部右侍郎,吏部的三把手聂大人替纪元解了围。

    聂大人朝他点头,让他跟着自己走。

    纪元松口气,赶紧跟着过去。

    那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

    楚大学士看着吏部聂侍郎的背影,奇怪道:“这人怎么会多管闲事。”

    身边自然有人答:“他的亲侄子好像跟纪元关系不错。”

    等人查证后讲:“他侄子外派的县,就是纪元的家乡。”

    楚大学士皱眉,盯着下属道:“那个县,可是当年运河出事的县之一?”

    “对,聂侍郎特意挑了其中一个,说是后来官员管得好,就让他亲侄子去捡便宜了。”

    “大学士您真厉害,天下那么多小县,您还能记得此事。”

    “巨贪案处理得那样漂亮,至今说起来,也是您的功绩啊。”

    别的县或许不记得。

    那几个县还是有印象的。

    当年运河巨贪案实在牵连太广。

    更别说楚大学士亲自处理的此事。

    案子办得又快又好,让皇上十分满意。

    楚大学士又道:“纪元父母双亡,爹娘是怎么死的。”

    手下只知道前者,并不知道后者啊。

    好在此事是楚大学士办的,所有卷宗都在集贤馆。

    一番查证后,楚大学士没了之前的笑意。

    纪元爹娘,都死于当年的巨贪案,或者说被巨贪案波及。

    按理说,事情已经结束了。

    隔壁县的县令都死了,他自家县城的小吏官员也死了无数。

    唯独漏下一个人。

    当时正荣县的县令王长东。

    而王长东是他夫人的娘家人。

    那人连夜逃到他落脚的驿馆,后面的事便不用多说了。

    楚大学士眼神发冷。

    自己竟然养虎为患了。

    若早知道纪元的身世,他的会试都过不了,何谈入朝为官。

    若纪元是个普通的聪明人,这事还好办。

    偏偏这人确实有本事,是近几十年里,自己跟李首辅唯一看中的人。

    本以为会是自己的“学生”。

    现在看来,不必拉拢了。

    此等血海深仇,纪元这种人,如何会忘。

    他甚至查到王长东如今任职的地方。

    应天府。

    纪元这次外派,也要去应天府。

    他是去做官的吗?

    不是的。

    他为了报仇。

    翰林院四大学士之一,集贤官的主人,楚大学士,随手指了个地方。

    “应天府做不出政绩。”

    “让他去滇州府吧。”

    滇州府?!

    确定吗?

    那地方可是穷得厉害啊。

    而且里面瘴气极多,很多人过去都会水土不服,不治身亡。

    应天府跟滇州府之间,隔了至少五千里地。

    这,这差别是不是太大了。

    楚大学士看看属下。

    要的就是水土不服。

    换了一般的人要报仇,他不至于把人弄这么远。

    威逼利诱,总有方法可行。

    但对纪元。

    只有赶尽杀绝。

    这是对敌人的最大尊重。

    即使这个敌人才刚刚长起来。

    为了那个王长东?

    不至于。

    他保护一个小小的王长东,只是在保护自己的势力。

    就像他要斩草除根,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一样。

    纪元这人,既当不成盟友,与自己的势力还有血仇。

    他能查到应天府去报仇。

    一定也能知道是谁包庇了王长东。

    这是个隐患。

    只有除掉了。

    楚大学士感慨。

    谁能想到会是这样。

    这就是纪元家的命吧。

    第110章

    第110章

    “谁?”

    “我?”

    纪元只觉得眼前人说话实在荒唐。

    “你跟邬人豪。”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现在五王爷的风头正盛,你去陪着踢几场蹴鞠,又不影响什么。”

    纪元再次皱眉。

    他真的没听错?!

    让他跟邬人豪, 在外派之前, 陪着五王爷踢蹴鞠?

    不是说五王爷已经不贪玩了, 好好处理政务了吗?

    纪元婉拒道:“外派之前事情太多, 史官院许多事东西要交代下去,实在的不得空。”

    刚过完元宵节。

    纪元送走武营,刘军他们。

    高老四也在最近离开。

    不仅是身边的好友们,史官院许多庶吉士,最近也在办离开的文书,许多后续工作都需要处理。

    纪元身为此地的长官, 必然要把这些事处理好的。

    程家程大人前车之鉴还在那边,他现在还要天天去刑部说明情况,都是当时工作交接不透明导致。

    所以纪元肯定要事情弄得明明白白,再去上任。

    虽说外派文书还没发下来, 但他跟同去应天府的聂世鸣聂大人已经约好。

    到时候会一起过去。

    两人应该都会在一月底左右离开。

    这种节骨眼上, 五王爷的人竟然说了这么荒唐的提议。

    让他在外派之前, 陪着五王爷踢蹴鞠?

    还不是休息时间去,让他大白天的时候,去蹴鞠场?

    纪元看着手头的公务,勉强挤出一个笑,再次道:“真的不行,最近太忙了。”

    对方皱眉。

    纪元怎么油盐不进, 还以为自己真的前途无量了?

    不就是个状元, 这天齐国出过不止一个状元,难道个个都能成为阁臣?

    这世上天才多了, 王爷就那么一个。

    普天之下,想要巴结王爷的人太多了。

    更别说王爷如今的声势,不是旁人能比的。

    纪元回绝之后。

    对方竟然还没死心。

    因为当值回来的邬人豪也被邀请了。

    现在纪宅里面,就剩下纪元,白和尚,邬人豪。

    邬人豪如实把事情讲了:“说是王爷听人提起蹴鞠,心里又痒痒,就让下面人重新组织队伍。”

    当年的球混混王力等人还在京城,那些人搬到外城很远的地方住,一听说五王爷又想踢蹴鞠了,赶紧过去。

    除了这些人之外,武营他们自然也在重新召集的名单内。

    但找过去的时候才知道,武营跟刘军已经离开京城,去边卫了。

    当时负责找人的还在骂。

    “一点也没有眼力,在京城做事,不比在边卫好吗?”

    “给王爷当差,比他们在那辛辛苦苦戍边强多了!”

    这话让城防营的将士后代们听了都皱眉。

    好在邬人豪还在。

    就算把邬人豪找过来,还是少两个主力啊。

    王力他们有个主意,但不知该不该讲。

    新科进士里,一个白和尚,一个纪元,当年踢球也很厉害,甚至还赢过他们。

    放在其他时候,王力等人肯定不会这么说。

    他们太想抓住这次机会。

    自从五王爷解散蹴鞠队之后,他们的日子很不好过。

    要说天底下最想让五王爷重新喜欢蹴鞠的,非他们莫属。

    好不容易等来机会,大家怎么可能放弃。

    故而,白和尚,纪元的名字也列了出来。

    对五王爷手底下的人来说,白和尚好办,不过是个进士,所在的地方还出了事。

    让他陪王爷踢球,再简单不过。

    倒是纪元,跟旁人不同。

    好歹是个状元,皇上都赏识的。

    他陪王爷踢球,合适吗?

    只能说大家还是低估了手下谄媚的心。

    状元陪着踢球,反而是种光彩。

    纪元简直哭笑不得。

    五王爷最近风头确实正盛。

    太子那边也不差什么,太子一家还是在太子府里。

    过年两日,三十去宫里陪皇上过年,大年初一去祭天地。

    真正的禁足可不是这种情况。

    五王爷这边的人真以为形式利于他们?

    本以为这事就结束了,邬人豪跟白和尚同样回绝。

    邬人豪到时候会跟纪元一起,白和尚则是真的没心情。

    谁知道没过几天,聂世鸣竟然主动找到他家。

    聂世鸣聂大人,以前的正荣县县令。

    他的叔叔,就是礼部的右侍郎。

    这次也要跟他纪元一起被外放到应天府。

    聂世鸣国字脸,看着稳重,但也只是看着,一来纪元家里,立刻道:“纪元,你怎么得罪五王爷了?”

    聂世鸣连夜过来,就是要问清楚。

    因为他叔说,纪元外派文书被扣下来了。

    五王爷直接让纪元去滇州府!

    还指名要他过去,说那边适合纪元这种人才。

    右侍郎当场劝了几句,谁知道五王爷竟然冷笑:“怎么?觉得纪元没有能力在滇州府做事吗?”

    “还是觉得,本王的话不管用?”

    这要他怎么答?

    皇上病着,太子禁足。

    也就五王爷是最大的。

    顶多还有李首辅,但李首辅又可能会致仕。

    右侍郎有心想去问问皇上。

    但这种事情专门去问,显得他跟纪元关系很好一样。

    这是官场上的大忌,对他,对纪元都不好。

    再说,五王爷的理由也冠冕堂皇,说那边正是需要人的时候,纪元这种才干,不去才可惜。

    什么历练几年,一定会出政绩。

    甚至提到聂侍郎,说他:“那正荣县之前不是也很穷,你侄儿接手后,倒是蒸蒸日上了,这次直接去了应天府。”

    五王爷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

    但细究下来便知道,人家在威胁。

    正荣县是很穷,但底子却被前任林县令打得好啊。

    聂世鸣过去,完全算是捡漏。

    对方的意思很明白了。

    你要是告诉皇上,那我也告诉父皇。

    看看这两件事,父皇会觉得谁对谁错。

    聂侍郎直接被顶了回来,方才回家之后,立刻让侄儿私下去找纪元,问问他跟五王爷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

    让纪元再去找找李首辅,或者直接找五王爷说情。

    总之,直接从应天府到滇州府,差别太大了。

    滇州府山高路远的,气候跟京城差别太大,再远甚至是流放之地。

    这合适吗?

    应天府那就不同了。

    如果说京城是都城,掌握天下大权。

    那应天府则是握住天齐国大半经济命脉。

    说是一天一地都没问题。

    聂世鸣着急得厉害。

    纪元皱眉,就因为自己不去踢蹴鞠,五王爷的反应这样大?

    这合理吗?

    但总的来看,好像是合理的。

    纪元把蹴鞠的事同聂世鸣说了,聂世鸣同样不敢置信。

    就因为纪元不去踢蹴鞠,五王爷这么生气?!

    生气到把纪元外派地方改到那么远?

    这五王爷,未免太小心眼了!

    聂世鸣道:“总之吏部虽然在走流程,更改你的外派地方,但还有一天的缓和时间,明日你去问问情况。”

    “能去应天府,还是要去应天府的。”

    聂世鸣早就想好,他跟纪元一起去过,岂止是有照应,凭借纪元对政务的敏锐,必然能干出一番事业。

    他跟着做事,也能行的。

    现在突然说纪元不去了,他这心里也慌啊。

    再者也觉得愤愤不平,知道纪元被五王爷针对的理由后,更是觉得荒唐。

    纪元一个状元,就这么被随意对待?

    再想想,再厉害的状元,进士,还不是王公贵族们的家臣。

    人家想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

    聂世鸣叹着气离开。

    邬人豪跟白和尚也坐不住了。

    白和尚道:“我去踢吧,尽量让五王爷消消气。”

    “我也可以。”邬人豪道,“你先去应天府,等五王爷的新鲜劲过去,我再去找你。”

    这好像是最好的方法。

    五王爷喊了他们三个人,他们都不去。

    现在三个去两个,至少能保住纪元。

    纪元摇头。

    他总觉得这事透着古怪。

    不过是一年没玩的蹴鞠,自己拒绝之后,五王爷至于那么生气?

    这也太奇怪了。

    纪元道:“就算现在再去踢球,日子也不会太好过,还是别去了。”

    “明日还有一天时间,我去问问。”

    纪元让他们不要担心,还道:“不就是滇州府,说不定还另有所图。”

    若不是他去应天府有事要做,去滇州府真的可以的。

    那边风景好,气候合适,风景也好。

    多少高产农作物都可以在那边培育,更别说,那边的气候也适合养牛,那边的牛能养得极壮实。

    第二日一早,纪元被五王爷换了任地的事,传遍整个翰林院。

    翰林院都摸不着头脑。

    纪元怎么就得罪五王爷了?

    所谓踢蹴鞠的事,肯定不会提出来,只是有人私下讲,说是五王爷想要招揽纪元,还开出极为丰厚的条件,纪元直接拒绝了。

    五王爷认为纪元是太子那边的人,所以格外生气。

    此刻董康站在纪元面前,眼神写满震惊。

    啊?

    纪元要去他的家乡?!

    要说他的家乡好吗,董康认为是极好的!

    除了路途远点之外,别的没什么不好!

    普通学生要是没有他家那么多快马,一般都要下一届来参加会试。

    大概就是化远三十四年考上举人,一般来说三十五年要来参加会试。

    但大部分考生没有那么快的马匹,只能三十八年再来考。

    这事之前提过,便知道滇州府距离京城到底有多远,这路上到底有多难走。

    被调到那边,跟京城可太远了。

    如果说京城顺天府是政治中心。

    应天府为经济中心。

    那滇州府?

    如今两不沾!

    甚至每年的科举录取数都比其他地方要少!

    董康也为纪元着急。

    旁边的左右编修倒是观望,宋留群为工部侍郎之子,他爹不站队,故而他也只觉得纪元可怜,没说旁的。

    谢志福则是五王爷的表哥。

    谢志福的亲姑姑,就是五王爷的生母贵妃。

    有这层关系,谢志福也觉得五王爷是不是过分了。

    但表弟那人他也知道,如果顺着哄,那什么都好说。

    要是驳了面子,便不好讲。

    谢志福斟酌片刻,还是道:“一会我去问问,看这里面到底什么情况。”

    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致了。

    纪元感谢,不过也没抱什么希望。

    整个史官院里,看向纪元的眼神充满同情。

    他这也太倒霉了,马上就要走了,得罪了五王爷。

    状元,状元又怎么。

    不说卷入这种纷争。

    就算单单是五王爷看不过眼,想要整他,难道别人就有话说。

    皇上再看重状元,那也只是对下官的看重。

    五王爷是他的小儿子。

    只要不是太过分,皇上会向着谁,这还用说?

    再者,皇上跟太子斗气,纪元还向着太子,这分明是皇上的面子也不顾,算是撞到枪口上。

    可怜啊。

    之前大家还羡慕他能去应天府。

    纪元做了那么多差事,每日往阁臣处,往吏部忙,最后换来这个结果。

    不少庶吉士觉得,自己被派的官好像也还行?

    比去滇州府要强吧?

    可怜归可怜,大家也没什么办法。

    那是五王爷,最近风头还盛。

    纪元都没办法,难道其他人就有办法?

    正说着,阁臣出来看,看纪元的眼神也觉得可怜:“纪状元,文渊阁让你去一趟。”

    文渊阁?

    看吧,还是纪元有办法。

    文渊阁主动来找,说不定就是给解决之法的。

    纪元原本也打算过去。

    他想问问李首辅,至少知道,五王爷为何那么生气,自己有没有解决方法。

    现在可以直接过去,自然很好。

    谢志福那边想了想,干脆出门看看,他表弟怎么回事!

    纪元不受他的招揽,就要让他去滇州府吗?

    还是真如暗地里讲的,其实因为蹴鞠?

    更荒唐了啊!

    纪元直接去了文渊阁,一路上不少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

    隔壁集贤馆的人也在看他,楚大学士的左右手道:“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其他人疑惑。

    楚大学士的属下如此说,必然是楚大人自己的意思。

    这楚大人,是不是太看得起纪元了。

    如此雪中送炭,看来是真的看重纪状元。

    但这纪元,怎么还往文渊阁走?

    纪元解释:“这边有事要问。”

    这个答案并不能让大家满意。

    集贤馆这边两位大学士坐镇,一位楚大学士,多次抛了橄榄枝。

    还有一个礼部尚书刘大人,曾经想跟纪元结亲,也被婉拒。

    一时间,众人想到这些事后,脸上变得精彩起来。

    什么状元郎,真是没眼力。

    风光的时候,花花轿子人抬人。

    纪元稍显颓势,有些势利眼就不同了。

    加上纪元确实拒绝集贤馆多次。

    纪元往后看一眼。

    这局面不是他想走的,却像是被推着往前。

    直到见了李首辅,对方还是没什么表情。

    等其他人走出房门,李首辅才无奈道:“五王爷认为,你给皇长孙做陪读,却不愿意陪他练字,所以很不开心。”???

    这都哪跟哪?!

    纪元直接道:“他找我说的是蹴鞠。”

    “蹴鞠也要踢,字也要练,你那字被皇上夸过,所以五王爷想学。”

    找他的时候,只说了蹴鞠啊!

    如果这两个一起说,他肯定会讲,蹴鞠不踢了,字可以的。

    反正走之前也没几天。

    这都是什么事啊。

    难道是传话的人有误?

    此刻,谢志福看着表弟五王爷,震惊道:“是你手下人传错话了?”

    “状元陪你踢蹴鞠?你怎么想的?进士也要顾及体面啊。”

    “那不还有练字?”

    谢志福沉默。

    只怕练字就是幌子。

    而五王爷手底下的人很知道自家主子什么情况,自作聪明地只提了蹴鞠。

    一来二去,就这样了。

    聪明人永远猜不到蠢人在想什么。

    因为他们根本不是一个脑回路!

    谢志福道:“那现在知道纪元不是那么想的,你再把安排到应天府啊。”

    五王爷奇怪看他:“舅舅说,既然纪元不去了,那就让你过去吧,应天府比较好。”

    “你的名字已经写上去了,要去应天府任职的,是你。”

    谢志福这下彻底沉默。

    他好想撬开表弟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这下,外面的逻辑终于说通了。

    五王爷借机向纪元发难,既是想要纪元的投靠,也是做了两手准备。

    如果纪元老老实实听话,那以后就是五王爷这边的人,必然让他平步青云。

    如果他不听话,应天府的好位置,直接给自己的表哥谢志福,也就是榜眼。

    一连串下来,只能说纪元不识时务,五王爷对自己人确实不错。

    那让纪元去谢志福的位置?

    不好意思,那么好的地方,刚有空缺,立刻有人上来。

    再加上五王爷着实还是生纪元的气。

    也不知道他身边人怎么挑拨的,已经认定纪元只巴结太子,看不上他这,他是一定要让纪元吃些苦头的。

    谢志福从五王爷这里出来,有些不知道要怎么讲。

    而吏部那边,甚至已经把更改过的文书送到李首辅手边。

    吏部自然不是铁板一块。

    左右侍郎各有自己的势力,手下的人也盘根错节。

    但大方向上,李首辅自然牢牢掌握。

    李首辅看着几份更改后的外派名单,再看纪元原本的位置上已经有谢国舅家儿子的名字。

    再看几个要职上的人选,都算合适。

    如果随意去了一个,那对现在名单上的人也不公平。

    李首辅思索片刻,抬头看向纪元:“应天府是不成了,其他地方倒是能选。”

    “你有别的想法吗。”

    李首辅身边人暗暗震惊。

    按理说,能喊来纪元商议此事,已经不错了。

    既然还给纪元机会,让他再选一个?

    也是,应天府虽然最好,但其他地方也不差啊。

    纪元眼神里流露出明显的失望。

    这是他罕见的情绪外放。

    好在很快收回去。

    不去应天府的话,去哪都是一样的。

    纪元恍惚间忽然抓到了什么。

    不去应天府。

    对谁最有好处?

    直接补了他位置的谢志福?

    还是其他人?

    纪元脑子里闪过王长东的名字。

    如果说楚大学士在意识到事情的时候,其敏锐程度震惊身边人。

    那纪元此刻的敏锐,丝毫不在他之下。

    如果真的如他所想。

    那个王长东背后,到底是谁?

    五王爷的人?

    不会是,太明显了。

    李首辅,楚大学士?

    两人看起来都很和善。

    但李首辅手握吏部的权力,楚大学士跟五王爷走得近,又好借刀杀人。

    又或者,是朝中其他人?

    不管是谁,纪元知道一点。

    对方已经知道他的想法了。

    彻骨的寒意在纪元心头萦绕。

    上帝视角来看,或许已经知道谁在背后搞鬼。

    可纪元身处其中,对方又藏得太深。

    那对方,至于用这种方法对付他吗?

    他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小官而已。

    至于。

    谁让他锋芒毕露。

    纪元勉强笑了笑。

    没关系。

    他很快就会知道,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了。

    纪元隐隐有了试探的意思,看向李首辅的时候,流露出亲近:“大人,下官决定去滇州府。”

    一向淡定的李首辅这下也惊愕了。

    去滇州府?

    “不去应天府,也有其他地方,像泰州,余姚,威州,都很不错。”

    纪元心里松口气,但还是不敢大意:“去滇州府。”

    “五王爷其他话或许不对。”

    “但他说,那边艰苦,也更容易出政绩,这倒是真的。”

    锋芒毕露,给他惹来麻烦了?

    没关系,他可以再露一些,这样才能看出大家的反应。

    不去应天府,那去其他地方都差不多。

    他并不在乎。

    他只是要把这个让人惊愕的消息传出去。

    再说,远点也好。

    远点,才能真正地安全。

    如今已经是敌暗我明了。

    那边李首辅没有因为纪元的话感到失望,反而从眼里散发出一种欣慰。

    “好,有志向。”

    “男儿不展青云志,空负天生八尺躯。”

    “四年时间,本官相信你。”

    要说李首辅欣赏纪元吗?

    必然欣赏。

    否则当初楚大学士作怪的时候,他不会拦着。

    但要说真心认下这个学生,那还是此刻。

    殊不知他心中的学生,此刻还在观察他的表情。

    李首辅没有再说其他的,却起身取了张地图递给纪元。

    “此地为高原,刚去的时候,或许会不适应,你要去的地方是下面的一个小州,民风还算淳朴。”

    “山多水多瘴气多。”

    “有这个地图,想来会方便些。”

    李首辅手里的地图,肯定要详细不少。

    当年此地战乱,也是朝中几次平叛,这才有了如今的平静。

    五王爷随手给他指的 ,便是这个地方。

    名为宁安州。

    这名字不言而喻,是希望此地宁静安定。

    纪元被任派的地方,就是此处。

    李首辅道:“滇州府其他地方也可以选,只看你。”

    纪元看着此地,属于天齐国最远的地方,距离京城六千里地。

    好好好,给他指派此地的人,真的没打算让他活着回来啊。

    所以,他去这地方,谁是真的高兴?

    李首辅是真的高兴,但他却是对自己抱有很大期望,否则不会拿出珍贵的地图。

    当然了,地图还需要他再看看,若地图有误,很有可能大家一起完蛋。

    李首辅在纪元这,基本没了大部分嫌疑。

    如果情绪能细微到这种地步,李首辅也太可怕了。

    接下来李首辅的动作,再次让纪元疑虑小了些:“听说你想把兵马司一个力士带走,若要带的话,本官此刻给你添上。”

    纪元眼前一亮。

    当然要带上!

    邬人豪若不带,他留在这,估计还要踢蹴鞠。

    李首辅的思虑却是另外一层:“路途遥远,带上他,也保平安。”

    普通人看到身量巨大的力士,基本都会绕着走。

    纪元本身也不弱,这样更安全。

    从文渊阁离开。

    纪元又去了集贤馆,只是楚大学士不在,他的左右手还留下。

    现在整个集贤馆对他似乎都不太欢迎。

    李首辅不像是幕后的人。

    楚大学士又见不到。

    朝中又有许多势力。

    或者说,这就是五王爷临时起意?

    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有。

    毕竟他真的猜不透这位的想法啊。

    纪元猜不透很正常。

    毕竟大家只会脑补正常的人思维,五王爷这种,谁都琢磨不明白!

    但不管怎么样,纪元的命运,还是因为他一句话而改变。

    纪元看向皇宫。

    改变又如何。

    他不是怕这件事的人。

    如今离得远,反而是件好事。

    对方想要派人来杀人,来回都要走个一年半载的。

    至于幕后之人,纪元会找到的,而且很快会找到。

    就看对方,对他到底有多忌惮了,多看重了。

    纪元回到史官院,消息已经满天飞。

    谢志福依旧不在,他尴尬得根本不敢回来。

    宋留群已经在骂他不讲道义,怎么能抢别人的位置。

    纪元?

    纪元太可怜了。

    距离京城六千里地啊,便是一匹千里马,不眠不休都要跑死在路上。

    那地方情况复杂得厉害。

    朝中官员谁愿意过去?

    去了就是死路一条。

    有人说,过去的时候还不能骑马快行,因为不管南方还是北方人过去,都会感觉呼吸困难。

    所以要缓慢过去,甚至马匹都要适应一段时间才行。

    纪元心道,高原反应,肯定不一样,地方含氧量都不同。

    整整一天,不少人都知道今科状元的遭遇。

    皇上在病榻中,听到消息后也只是无语,把五王爷喊过去骂了几句。

    皇上都没发现异常,因为他发现,就是他小儿子脑回路不太对劲。就是觉得纪元投靠太子,所以不高兴。

    无论从哪方面看,纪元任地的改变,就是对方一时兴起。

    便是纪元都沉默了。

    觉得这事荒唐,又觉得也有可能发生。

    当年五王爷能把中了武举的几个人拉过去踢蹴鞠,能看出其想法不同。

    偏偏他还是皇上最小的儿子,做什么都没关系。

    对其他人来说高不可攀的状元郎,也不过是他家的家臣而已。

    天齐国又不止这一位状元郎。

    朝中也有人觉得庆幸,特别是想跟纪元接亲的门户。

    不过也有看笑话的意思。

    纪元要是明确投靠一方,大家都会帮他的。

    当初跟礼部尚书的孙女结亲,如今肯定不会是这个结果,依照礼部尚书的能量,绝对不至于去滇州府。

    或者投靠楚大学士,那位甚至会让他直接去应天府做更好的位置。

    李首辅?

    李首辅会出力。

    但他也在风口浪尖上。

    他要是开口,五王爷肯定更讨厌他?肯定会更加卖力帮楚大学士争首辅的位置。

    也不对啊,李首辅掌管吏部,随随便便就能让纪元去不错的地方。

    何至于滇州府?

    还是说,纪元也没投靠李首辅?

    这份猜测也在皇上的心中。

    从当了状元之后,不结姻亲,不拉关系,不拜老师,甚至连队也不站?

    “太嫩了。”皇上道。

    可惜了,文章写得虽然好,也有几分实干。

    偏偏被卷入其中。

    皇上闭上眼,即使知道纪元“无辜”,他也不打算管。

    既然是五王爷开口,他就不好再驳斥。

    过年的时候太子一家出来,本来就让平衡又开始失调,这次默许五王爷的荒唐做派,也算让事情压一压。

    纪元能不能回来,就看他自己。

    若能回来,倒是另一股新势力,全看他的真正的本事了。

    外面怎么议论纷纷,纪元这里已经在收拾行李。

    他跑那么远,倒是顺便路过建孟府。

    这次回去要做的事,一个是祭拜赵夫子的母亲坟墓,二是给小纪元爹娘扫墓。

    再者还要把小黄接上。

    以前他去哪都不固定。

    现在去做官,一做就是四年时间,肯定要带上的。

    还要帮白和尚去青云寺看看,好安他的心。

    剩下的?

    剩下的就是上任!

    邬人豪也不觉得那里辛苦,他同样着急收拾东西,要回建孟府了!可以看他娘了!

    虽说只是路过。

    他却能留下来陪他娘一段时间!

    白和尚看得欲言又止,还是道:“你怎么不挑个别的地方。”

    “那宁安州山高路远,你真的要去?”

    外面人都以为,此事无法更改,白和尚他们却知道纪元是有选择的。

    纪元摇头:“那里对我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为什么?

    纪元笑笑,拍拍白和尚肩膀:“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我需要很多政绩,也需要做很多事。”

    纪元看着官署的方向。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就知道敌人是谁了。

    这路上会不会死?

    会不会有意外?

    会吧。

    但他并不怕。

    只觉得留在这,或者距离京城更近点,才死得更快,哪有千日防贼的。

    白和尚沉默,微微叹口气。

    算了,他帮着收拾东西吧。

    说话间,聂世鸣也过来了。

    聂世鸣才是紧皱眉头,他想让叔叔帮忙,但他叔说几方的压力都让纪元的外派通过了,实在没办法。

    纪元到底得罪多少人啊!

    聂世鸣道:“放心,那个谢志福也不是什么聪明人,他还是头一次派官,在应天府肯定干不下去。”

    纪元笑:“这事跟他没有关系。”

    聂世鸣张张嘴,什么也不能说。

    讲好的他们一起去应天府啊!

    聂世鸣没发现,他已经把纪元当主心骨了。

    在正荣县时,他喝得晕晕乎乎,纪元一起整合当地畜牧业,就让他找到灵感。

    否则这次外派,不会顺顺利利去应天府。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聂世鸣带了不少好药,让纪元一定保重身体,甚至还要给他送马匹,被后来的董康制止了。

    知道纪元要到自己的家乡,董康就一直叹气。

    那地方很好,只是人烟稀少,有时候那些动植物还对人很不客气。

    他这种土生土长的人,都会说一声艰难,何况纪元。

    更别说,他们家位置还靠里面一点,算在滇州府的中间,距离京城四五千里地。

    纪元要去的宁安州,他甚至都没去,那地方更远,远到离谱的程度。

    董康看了看聂世鸣带来的药,直接道:“这些很有用,但是本地的药材会更好,最好给纪元方子,让他到地方自己配。”

    再者:“马匹就不用了,纪元你到建孟府府城的时候,跟着我家的车队一起去吧。”

    有滇州府的商队带着,路上会更安全,至少水土不服这种情况可以很快救治。

    董康说了一堆,全都是很有用的,纪元再次感谢。

    纪元没想到,上辈子没去他那个时空的滇州府,这辈子倒是有机会了。

    不过要说地方完全一致,那肯定不可能。

    虽说风土人情有些像,但很多小国跟部落,都是不同的。

    天齐国的历史也不一样,更不要收其他的了。

    所以即使他上辈子去过,那也还是董康的经验最值得信赖。

    说了许多,董康他们还是担心得很。

    纪元对他们道:“没事,我们先回家,回家之后给你们寄信,到时候真正去往宁安州,一定会跟你们讲的。”

    等到大家离开,纪元对白和尚道:“等我寄信过来,说我要正式出发去宁安州,你一定要把消息告诉其他庶吉士。”

    为什么?

    白和尚依旧不解,但还是点头。

    他对纪元无比信任。

    纪元笑。

    引蛇出洞,自然要放好诱饵。

    从京城去建孟府,这路上还繁华一些,那么谨慎的蛇肯定不会出洞。

    等他踏入滇州府,去了人迹罕至的地方。

    对方肯定会出来的。

    纪元希望自己没猜错。

    对方越视他为未来的强敌,越会动手。

    就像把他直接弄到六千里外的宁安州一样。

    纪元有种奇怪的自信。

    到时候,就能知道王长东背后的人是谁。

    或许他一时半刻动不了对方。

    但至少知道敌人是谁。

    不至于敌暗我明,什么时候被咬死了都不知道。

    而且另一方面,算是证实他的猜测。

    王长东背后依靠家族或者某个势力。

    他背后的人,才是帮他摆脱罪名,让他一路高升的。

    知道这些,纪元心里反而踏实了。

    慢慢来吧。

    他有耐心一步步走上来,就有耐心一步步让自己变得更厉害。

    状元或许还会任人拿捏。

    更高的位置呢?

    他等着呢。

    纪元闭上眼。

    再大的事,都不能耽误睡觉!

    一月二十二。

    新科进士们基本都离开了。

    纪元带着已经开了路引的邬人豪,以及租来的马匹准备回建孟府。

    回去的时候,同为建孟府的章进士等人主动找过来,让他们一起回。

    章家在建孟府有些势力,他虽然不爱彰显,但见他家的车队就明白,他家背后底蕴多深。

    纪元还调侃:“我如今是去滇州府,还要跟我结交吗?”

    章进士曾经也是建孟府的解元,两人同为解元,颇有些惺惺相惜。

    章进士笑:“以你的本事,必然不会止步于此吧?”

    “现在远离的,才是傻子,我这叫雪中送炭。”

    正说着,程家也来人了。

    或者说,程家一直在帮忙,只是程大人自己都深陷官司,问的人都不搭理而已。

    程大人摸摸鼻子,颇有些不好意思。

    程夫人,程家小姐,少爷,此刻都来给纪元送行。

    要说惺惺相惜,他们这两家更算了吧?

    同样也是雪中送炭。

    程亦珊道:“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不如今也。”

    “圣人于年之少者,以有成期之,以无成警之也。”

    她又道:“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

    前面那句,是纪元乡试文章题目。

    第二句则是在念他写的文章首句,意思是圣人是想让少年人有所成就,所以贬低少年人,是期盼后来者的成就。

    如果单单这么听,像是帮背后之人辩解,说对方是期待你成功,所以打压你。

    其实不是,是程小姐用纪元自己的句子来宽慰他。

    因为后面讲,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

    给你斟满酒,喝完之后可以有所慰藉。

    人的心反复无常,跟起伏不定的波涛是一样的。

    纪元看了看程小姐,笑着接道:“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多谢。”

    后面未说的两句,大意是小心身边的人,提防朝中的同僚。

    此诗还有后面四句,两人都未说。

    总之是,不要害怕这些事,也不要担心未来。

    不如心情豁达,纵情在山水间,睡睡觉吃吃饭,反而心情会更好。

    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①

    纪元拱手,算是拜别众人。

    程家四口人朝他挥手。

    白和尚要自己回纪宅了。

    远远的李首辅马车停着,纪元早就告别过了。

    纪元骑着马,跟众人最后告别。

    路过建孟府,路过家乡,纪元心情并不算轻松。

    好在有一件事,着实让他开心。

    小黄!

    这次要带小黄走!

    不管怎么说,他这一趟出来,还是有收获的。

    至少考了状元回去。

    他化远三十八年二月来的京城。

    三十九年二月再离开。

    这一年,过的有点太精彩了。

    纪元跟同样骑马的邬人豪道:“你的枪法练得还挺好的,能不能教教我。”

    别说邬人豪震惊,回乡的章进士同样震惊。

    章进士直接说出心中所想:“纪元,你是要当个全才吗?”

    文举第一。

    回头再考个武举第一?!

    你还是人吗!

    真不想跟你这种人做同僚啊!要被你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