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新衣裳
薛明照闻言沉吟良久, 搭在云婵肩头上的大掌轻轻摩挲,安抚道。
“无妨,今年咱家手头松快, 土豆再有一个月也能收了, 等卖掉皮子多备些炭火就是了。”
他这次上山也觉察出了异样,在外觅食的动物与去年相比明显少了许多, 还未到冬季就已开始筑巢冬眠。
云婵想想后院仓房中堆着的几百斤粮食、菜干, 箱笼里沉甸甸的银钱,抛开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 冲男人抿唇笑笑。
无论如何日子总得过下去,现在过分担心也无用,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油灯熄灭,夜深人静,秋风吹的窗外树叶沙沙作响。
结实精壮的胳膊在被窝里悄悄爬上云婵的细腰, 紧接着她感觉身侧一热, 男人的胸膛便一整个贴了上来,像搂娃娃似的将她锢在怀里。
不知薛明照是不是因为在山林里待久了, 身上总萦绕着一股十分好闻的清新草木味,她忍不住微微偏头凑近去闻,在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中, 依偎在男人胸膛边睡熟了。
次日, 薛家四人全部都睡到日头挂树梢才懒懒爬起。
最近做糖用掉了好些柴火, 薛明照闲着没事,提着柴刀到山脚打柴补补存货, 云婵进到厨房准备午饭。
王香月给云婵做的厚衣裳也快完工了, 她拿个小板凳坐在屋檐下缝补最后几针,薛老汉则出门提着水桶去浇土豆苗。
厨房内, 云婵娴熟地烫掉鸭毛,单手提起野鸭,手起刀落切掉鸭头,清出内脏,再改刀切成拇指长的小块。
期间王香月担心她自己处理不好,特意进来问她宰鸭时要不要帮忙,被云婵拒绝了。
在野外缺少食物时,就连蜈蚣、蝎子她都捉过,这区区一只鸭子根本不需要人帮忙,少女轻松料理。
锅中放油,油热后放入昨天摘回来的那颗八角,爆出香味后,将焯好水的鸭肉块加进去爆炒,最后淋上酱油、盐和两碗清水炖煮,待肉酥烂入味就可以出锅了。
晒干后的八角易储存,随用随取,但论风味还是新鲜的更浓郁,一颗就足以压下鸭子肉的腥味。
一道红烧鸭肉满院飘香,肉香随着一阵小风飘到院门外,门口路过的村民忍不住吸吸鼻子艳羡不已,暗叹道,家里有猎户就是好,时不时就有肉吃!
心疼男人在山上吃的简陋,云婵蒸特地蒸了干米饭,配着烧肉、清炒白菜,喷香下饭。
中午时分饭菜上桌,油亮油亮的荤菜让人食指大动,薛老汉先下了筷。
鸭肉块滑溜溜,夹了两次才夹住,送进嘴里的瞬间他眼睛睁大,低头再看面前鸭肉时满眼惊奇!
以前无论怎么料理鸭子肉都会有淡淡的腥味,这次却不一样,鲜、甜、微辣混合着一股昨晚闻到的香料味,盈满口腔。
他忍不住又夹了一块:“好吃!又嫩又香,你们也快尝尝!”
其他人见他吃的香,忙不迭地也伸筷去夹,吃的是连连点头。
就连一向不重口腹之欲的薛明照眼神都有些发直,咽下饭菜后道:“下次我多摘点,以后炖肉都放它。”
吃饱喝足,王香月掩嘴打了个嗝:“要我说云闺女这手艺,不去酒楼做厨子都可惜了。”
云婵微微低头,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她的厨艺一般,托了八角的福才把这菜的味道提上一层楼。
八角中含有丰富茴香油,是华夏炖肉菜中的灵魂,能在压住腥臊味的同时不夺肉类主味,酱香味的酱是酱油,香大抵指的就是八角香了。
话说之前王四提到汇肴楼正在研究新菜式,或许可以找机会把这个炖肉秘方卖给李掌柜!莫要说她太小气怎么不白送,这不是现在还缺银子呢……
这边薛老汉吃完饭抹抹嘴,掏出他的宝贝烟杆美美地抽了一口,晃着脑袋道。
“阿照,等会儿你拿几个鸡蛋,去隔壁吴家借来驴车,下午咱们全家一起去趟县城。”
“上午接到村长通知,从今日开始交田税,咱家的粮早就装好了,直接搬去就是,正好把狐皮拿去卖了咱好好在县城逛逛,添补点儿东西。”
薛明照点头应下,着手帮云婵一起收拾碗筷。
王香月起身走向内屋,不一会儿捧着一套叠整齐的新衣裳走出来,笑眯眯道。
“闺女你停手,让阿照收拾,进屋试试衣裳,看看合不合身。”
“诶,好,谢谢娘!”
云婵拿起布巾擦干净手,开心地接过衣裳,上次收到长辈亲手做的衣裳,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前了!
王香月用那块淡青色麻布,裁出了件双层的对襟窄袖褙子,长到小腿肚处,还在领口处用白色绣线缝出一朵小梨花。
她回到侧屋抖开穿好,对着黄铜镜左照右照,满意的不得了,眉眼弯弯笑的一脸满足。
里面的薄裙不用脱,冷时直接在裙底加条裤子,外面套上褙子就行,褙子两侧的襟口处有盘扣,系上后暖和又好看。
她掰着指头算,现在自己夏裙有四套,秋冬时厚些的衣裙加上这件褙子有四套,足以换洗,到时再做件厚实的夹棉褙子冬日里就够穿了。
就是鞋子只有两双,一双夏日里穿的,一双秋日里穿的,王香月知道她没冬鞋已经着手在做了。
“吱呀——”
身后屋门打开,云婵从镜子里看到是薛明照进来了,她扯扯衣角转身给他展示。
“好看吗?”
少女身量纤纤,穿着略厚却一点不显臃肿,露出来的脖颈、手腕又白又细。淡青色与她极为相称,温柔雅致,清丽脱俗。
“好看。”薛明照喉结上下滚动,吐出两个字。
若是再戴上些首饰妆点,就更好看了。
思及此他大步走向自己放衣服的箱笼,从中取出一支古朴大方的祥云木簪递给云婵。
云婵睫毛轻眨,满脸惊讶。
这,这不是上次在街上看到的那支簪子,男人是何时买的?
“戴上试试。”
其实此情此景,他更想亲手给媳妇戴上,可惜自己粗手笨脚不会挽发。
云婵抽出发间竹簪,又接过男人手中的木簪,对着铜镜细细挽好。
少女眼神娇怯,掀起眼皮看向男人,温润含笑的模样看的薛明照浑身燥热。
本来他午间就吃了不少滋补的鸭肉,再加上又是个年轻力壮无处泻火的汉子……
他眸色越来越深邃,憋了半晌最后还是没忍住,在云婵的轻呼声中,将她扯到胸前低头吻了下去,这次不是额头,而是娇艳欲滴的唇瓣。
云婵先是一愣,紧接着从脖颈处烧出一片红,推开男人,捂着嘴唇脸红耳赤。
“你,你,啊!你流鼻血了!”
还没等她支吾两声,便见薛明照高挺鼻梁下蜿蜒出两道血痕!
她回身手忙脚乱地从铜镜边拿过干净帕子递给他,男人接过来顺势捂在鼻端,脸色也有点尴尬。
云婵还是第一次见着他如此狼狈,二人四目相对,周遭地粉红泡泡啪地一声破了,少女脸红扑扑地,明眸善睐,可爱又动人。
一番收拾后,云婵走到堂屋找到婆母,跟她说衣裳很合身,哪里都不用改。
王香月绕着她转了两圈直说好看,夸她皮肤白,模样好,普通的麻布褙子穿在她身上总是更好看,全村数她最俊俏,闹的云婵又红了脸。
过了一会儿薛明照去吴家把驴车借来,几人合力将两大麻袋碾好的大米搬上驴车,又将狐皮、地契、户籍文书收进包袱。
一家人浩浩荡荡落锁出门,自打云婵嫁进门这是第一次全家进城。
车上装了粮食便坐不了两个人了,大家伙慢悠悠跟着驴车一起走。云婵走在薛明照后面,伸手摸了摸吴家这头老驴,这驴也有名字,叫老黑。
“吴家不用去缴税吗?怎么还把老黑借给我们啦。”云婵好奇道。
薛老汉拍拍老黑的后背解释道:“缴税不着急,只要在十月里缴上就行,吴家可以错开时间。”
“这驴是前两年吴老爷子还在时买的,谁家有个事儿需要用车时就去吴家借,也不白用,三两个鸡蛋,一碗米面,用完喂好草料还回去就成,也算是她家一门营生。”
云婵点点头,紧接着又追问道:“爹,那一头驴子得多少钱?”
借人家的总不如自家有更方便,比如之前金家小孩溺水,非得跑到村为吴家借车,蛮麻烦。
薛老汉摸摸下巴,犹豫道:“成年的约莫要五两吧,驴崽子也得要二两。”
接着他喃喃自语道:“好像咱家现在也能买得起了,熬两个月糖就能攒出个驴子来,到时候犁地进城都方便。”
王香月听着老伴的话使劲儿点点头。
“要是有驴子帮忙犁地那可省劲儿,每次春种秋收之后,我那老腰都累得直不起来,到底是上年岁了,不比年轻时候了哟。”
前头牵着缰绳的薛明照接话道。
“再有一个来月就入冬了,要忙的事儿很多,没空给那驴子备草料,冬天没活儿就是白养着。”
“等开春了,春种之前去买一头。”
身后三人都没意见。
“行。”
几人步子不慢,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城门口,今日进城缴税的人不少,有赶驴车的,有挑担子的,排成一条龙等着进城。
大概是今日几乎所有人都带着粮,门口差吏草草翻看过车板上的麻袋,挥挥手便让他们进城了,没查薛明照背着的包袱,倒是少缴了笔过税。
几人拐到衙门处准备交完税再去采买。
第27章 缴税
薛家四口赶着驴车走到县衙门前时, 那里已经排上了长队。
衙署青灰色瓦檐下支着个小摊子,每户人家缴完粮后便到那领走一张盖着红印的薄纸,云婵悄悄探头看去, 好像是完税凭证, 她记得这在大燕朝叫做‘串票’。
薛老汉让先他们在空地排队,自己则走上前去找到一个差吏, 将他请到角落里, 赔着笑脸点头哈腰塞给对方一把铜板,然后才回到队伍里。
云婵见状, 伸手扯扯薛明照衣角,附耳过去小声问道:“爹爹为何要给他塞钱?”
男人摇摇头不说话,用眼神示意她往前看。
差吏们用来称粮的物件是个四方木斗,一斗十二斤。
只见那持斗的差吏从麻袋里舀出满满一斗冒着尖的稻米,反手扬进旁边的斗车中, 高声唱道。
“一斗!”
云婵檀口微张, 满目愕然,瞬间明白了:“这样一斗哪止十二斤!”
很快, 排到薛家时,薛老汉将户籍和地契一并交给差吏,便听差吏唱道。
“昌义村薛大福, 需缴粮四斗。”
接着方才收了薛老汉铜板的褐衣小吏走上前, 对着持斗的胖差吏耳语几句。
那胖差吏打眼扫了薛老汉一眼, 点点头,伸手进麻袋里舀米, 在收手之时, 腕子一晃,将那冒尖的部分又晃回了米袋。
“一斗!”
身后众人看得清楚, 但无一人敢多言。
舀走四斗后的米袋只剩薄薄一层,薛明照拢好袋子将驴车牵到一旁,薛老汉去领完串票,今年的税就交完了。
此时薛明照才压低声道:“若不是爹爹和那差吏是远房表亲,就算塞铜板都不见得好使。”
云婵轻叹,今年受了雨灾朝廷不但没下令减税,收粮时还如此黑心,真叫百姓勒紧裤腰带过活?
“朝廷就一点都不管么?”
男人嗤笑一声:“朝廷知不知道都两说呢,听闻咱们县太爷明年任期将满就要走了,多吞两口都来不及,哪能指望他做事。”
向来酒楼茶馆中消息最灵通,他来往久了对于这些也有所耳闻。
云婵抿紧嘴角,瞅着驴车上的麻袋不再说话。
薛家二老对这事儿早就见怪不怪了,薛老汉领了票子回来还挺高兴,自家仓里还有余粮,缴粮时也没被为难,挺好,挺好!
他摸摸腰间颇有分量的钱袋,底气十足:“走,买东西去!”
薛老汉和王香月去添置油盐绣线之类的小物件,薛明照和云婵去卖狐皮,两拨人分头采买,到时候在街尾的布庄会合回家。
云婵随男人往街头走去,这时候才知道,就如她先前想的那般,这条买卖街上有两家布庄。
街头那家,绫罗绸缎、兽皮轻纱应有尽有,价格昂贵,街尾那家,主卖价格低廉的纯色棉麻。
薛明照平日卖东西的时候都找街头那家卖,买东西时则在街尾那买。
其实除了县城有布卖,从昌义村出去往东走还有一个集市,只不过那里只每月初一和十五的清晨才开市,不如进县城采买方便。
街头布庄比街尾布庄大的多,也气派的多,牌匾高悬在大门上,插在门口的旗子上书‘顺庆’二字。
内里布置没什么特别,同样是满墙布料,但在乍一看去明显在色泽上鲜亮许多,浅黄、淡粉、大红,绣花绸缎,绣花棉料,一样不缺。
里侧有一道通往二楼的阶梯,旁边墙上挂着条幅,上书‘成衣’二字。
男人轻车熟路走到一楼柜台处打开包袱,亮出里面的赤狐皮,冲伙计道:“我找你们掌柜的。”
那伙计是个识货的,只瞟了一眼直接进到后院将掌柜喊了来。
布庄掌柜是个五十来岁的白面中年人,唇边留着两道八字胡,眼睛细长,一脸精明。
他托起面前的赤狐皮翻看一番,问道:“这是你打的?”
“是,最近才打的新皮子。”男人应道。
皮子确实是好皮子。
反着推拨不见掉毛,用手抓揉也很绵软,拨开长毛能见到密集短毛,这样的皮子穿上身,防风还保暖,最重要的是这色泽红的忒纯正了,多少年也难得见一回。
布庄掌柜摸摸唇边小胡子,眯眼问道:“你准备卖多少?”
面前男人虽长相不错,但穿着打扮也就是个庄户人家,若是他主动开口叫了低价,可省下大功夫了。
薛明照不动声色瞧他一眼,将话反推了回去:“掌柜觉得值多少?”
见他不上套,布庄掌柜眉峰微挑,略略站直身子,沉思片刻,用手比了个六。
“六十两。”
男人摇头,伸手将柜台上的狐皮铺平展。
“不带一点伤的狐皮有多难得您不会不知道,仔细瞧瞧,我这皮子上没有一条破口,毛色顺滑,颜色还纯正,这样的狐皮错过您再难找。”
这几句话说得恳切说进了掌柜心里,他在这开店多年,是识货的。
他抚着皮毛,语气有些动摇:“那你要多少?”
“一百两。”男人语气淡淡。
“嚯!”掌柜被他惊了一跳,整个人后撤一步,两撇小胡子都飞了起来。
“你这小辈倒敢开口!这个价不成。”
“八十五两,最多八十五两!”
薛明照长眉紧蹙,面色有些沉,思索片刻后伸手就去拿柜台上的狐皮,身子还半转向门侧,好像不准备卖了似的。
布庄掌柜见状眉心一跳,口气顿时急了,伸手压住狐皮,咬牙嚷道:“八十八两!”
若是什么白狐皮,黑狐皮也就算了,这可是红狐皮,这样喜庆的颜色根本不愁卖,马上临近年关城里老爷、夫人,各个都要做新衣,打理好后转手他能赚不少!
男人闻言脸色缓和下来松了手,指着身侧的云婵道。
“行,八十八两可以,再给她买身厚棉裙,您给打个折。”
少女眼睛瞪大,愣了一下,娘不是才给自己做了衣裳?
而布庄掌柜见他松口,白面上挂起笑容。
棉裙而已要不了多少钱,就算绣满花的都行啊!他大手一挥,笑道。
“区区棉裙,送这位娘子又何妨?等会儿你们尽管去挑!”
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还希望以后咱们常来常往,有好皮料多想着老夫呀!”
掌柜自有他的打算,这一手无伤猎狐的本事不是人人都有,他能打到一只赤狐就能打到第二只,若是多来几张好皮子,送条棉裙又算什么。
“去取八十八两银子来!”
云婵在男人身后扯扯他袖角,往前挪了一步小声道。
“我有衣裳呀,娘不是新给我做了?要不你给娘买身新裙子吧。”
少女眼神清澈乖巧,仰头柔声说给娘买裙子的模样,看的薛明照心都软了,别说是条裙子,他恨不能把天下所有好东西都捧到小媳妇面前。
他握住云婵小手,低低笑道。
“谁的媳妇谁来疼,娘的衣裳让爹去买,这皮子钱也要交到公中八成,他们有钱呢。”
“去吧,去成衣那儿挑挑喜欢哪件。”
话音落地,不由分说将她往二楼成衣间处轻推。
旁边店伙计也机灵,腰身一躬:“小娘子,您这边儿二楼请,小心台阶。”
“像您这么俊俏的不多见,穿什么都好看,粉的、蓝的、青的、黄的,蝴戏兰草,锦鲤弄珠,落英碧竹,水波云纹……”
楼上衣裙样式好看,绣工精致,比自家缝的针脚还密实,云婵转了一圈不禁暗叹,不愧是县城最好的布庄。
颜色娇嫩鲜亮的裙子有不少,但她却没往那瞧。
自己箱笼中的衣裙几乎都是不值钱的冷色系,褐色、蓝色、青色,若是单买回件粉裙子、鹅黄裙子之类的,倒是压根没法搭配了。
瞧看半天,才选中一件软烟色绲边裙,衣襟和腰间用湖绿色丝线绣着翠竹纹样,清秀文雅。
等她挑好下楼,薛明照已和掌柜的结清了账,他冲掌柜拱手抱拳道谢后,领着云婵出了布庄。
云婵左手拎着用草纸和麻绳包好的新裙子,右手喜不自禁地扯住男人的袖口,语带雀跃地说道。
“楼上裙子真好看。”
“喜欢下次再来买。”
薛明照微微低头,视线不露声色地滑到袖口处,这还是媳妇第一次主动在外面抓着自己……
送礼物这招不错,多买,有用。
云婵抿唇笑着,忽然想到自己昨天明明看到男人处理好了兔子皮,怎么没见他拿来卖。
“兔子皮不卖吗?”一张也能卖个大十几文呢。
“不卖了,到时候冬天给你和娘一人做个手筒。”
“啊,好。”
说话间,两人路过一间食肆外,一阵‘咩咩’声传入云婵耳中,循声看去,只见一只通体雪白,头生双角的动物被拴在门外,时不时发出叫声。
那是什么东西?羊?
云婵定睛细看,有点不敢确定。
声音对,模样也差不多,可这东西身上没有长毛!看起来就像贴着猪皮的羊!
“那是、那是羊?”云婵皱眉。
薛明照挑眉:“想吃羊肉了?”
云婵傻了,这猪是猪,鱼是鱼,蛇也是蛇,到羊这儿,怎么羊不是羊了!
“想吃。”
在大燕朝羊肉卖的不便宜,自打她过来还没吃过羊肉呢,想尝尝长着猪皮的羊是什么味儿!
第28章 绒须羊
羊肉中含有羊油酸, 经过烹饪释放出一股特别的鲜香味,漾满整个羊肉馆子,这味道闻起来倒无异样。
薛明照要了半斤酱脊骨打包带走, 脊骨不比排骨, 肉少些,骨头多些, 四十文半斤足以解馋。
云婵站在屋内, 眼神却不断往馆子外那头白羊身上瞅:“那羊的身上没有毛?”
脊骨是早就酱好放在陶锅里,摆在进门处桌子上的, 正在捞肉的伙计听到这话便笑了。
“哈哈,小娘子你可以凑近些看,这羊的毛短,都贴在皮上了,远远瞧着就像无毛呢。”
肉羊长得慢, 猪养上八九个的就很肥了, 但羊得养十几个月才行,所以养羊的人少, 这小娘子没见过活肉羊倒也不稀奇。
羊的毛短……
这可真是颠覆云婵认知了,在华夏古代,羊的别名为‘胡髯郎’, 就是因为它浑身长着长毛, 尤其是下巴处的毛奇长, 就像留着胡须一般。
她站到门槛处,扶门垫脚, 探着脖子看去, 待看清后,幼小的心灵大受冲击。
丑, 实在是,太丑了!
本该被软乎乎羊毛包裹着的身子完全暴露在外,肥肥壮壮,就像一只瘦脸长角长腿的猪。
她退回薛明照身边,皱着小脸嘟囔道:“短毛羊,好丑啊。”
羊肉肉质细腻,胆固醇含量少,是尚佳的补品,而羊毛可以纺线织毛衣,羊皮可以做靴子。眼前的肉羊,丑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少了羊毛这个好东西。
薛明照笑着回道:“我曾听师父说过,除了这种肉羊,在上清州旁边的涉州,有一种羊名叫绒须羊,毛发长些,比肉羊好看。”
“嗯?”云婵眨眼,绒须羊?
伙计用油纸包好肉,利落地缠上麻绳挽好绳结,递给男人,口中赞道。
“大哥见多识广啊!那绒须羊毛发长,长不大,肉质差,腥膻味重,不适合拿来做吃食,所以只在涉州穷县城那边有人养。”
“要不是我家世代和羊打交道,我也不知道呢,这羊肉馆子传到我爹这已经是第三代了,全县城找不到比我家还好的羊肉馆子了,我家有,烫羊杂、酱脊骨——”
眼瞅伙计滔滔不绝,马上就要报菜名了,云婵忙打断道:“小哥,那你知道绒须羊具体在涉州哪个县有卖吗?”
伙计愣了一下,抓抓脑袋:“诶,好像,好像是西源县吧,就是那个挨着草原的县城。”
云婵笑着点头道谢:“谢谢啦。”
“客气,您吃好再来!”伙计布巾一甩,转脸忙着招呼新客人去了。
出了羊肉馆,云婵瞥了那肉羊一眼,若有所思。
十月底拐枣下季后,金梨糖的熬制告一段落。
如果不出意外十一月可以熬些甜菜糖,但十二月入冬以后霜重路滑,便不方便再上山挖甜菜了,制糖的营生在冬日里得停停。
若是能找到绒须羊弄些羊毛回来,冬日里就可以研究纺线织羊毛衣、羊毛毯子了,羊毛的保暖性可不是棉花能比的。
做出来自家用也好,拿去卖也好,总比窝在家里闲着烤火只进不出强,就是不知道西源县有绒须羊这个消息靠不靠谱,羊毛好不好买。
薛明照见她眼神闪烁不定,半天都没讲话,就知道他家小媳妇估计又在想什么新主意了。
“又想什么呢?”
云婵伸出食指隔空点点那头肉羊:“想羊,我在想可不可以用绒须羊的羊毛纺线。”
“纺线?”男人一脸不解。
云婵抬脚向街尾布庄走,边走边解释。
“就像搓麻绳一样,可以把羊毛清洗干净,然后搓成毛线绳,最后编织成毯子或者衣裳,肯定很暖和。”
搓线织毛衣难不倒她,做出来的东西绝对保暖,但美不美观就不知道了,不过不用担心,王香月和庄雪儿都是缝纫好手,心灵手巧,几人多琢磨琢磨,总能行。
薛明照跟在后侧,听她说完,沉默片刻,幽幽问道。
“这也是你爹教你的?”
云婵脚步一顿,回身快速瞥了男人一眼,身侧细手忍不住揪紧袖口。
“这个是我自己想的。”
眼见少女就连头发丝都快僵住了,薛明照走上前握住她的手,勾起唇角,宽慰似的含笑道。
“嗯,我媳妇不但长得标致人也聪慧,就像仙女下凡似的,想出什么好点子都不为过。”
云婵肩膀松懈下来,红着耳尖推了他一把:“别胡说。”
近来这些主意哪样都不是她想出来的,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两人到达街尾那家荣记布庄时,薛家老两口并没有在,又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才见二人赶着驴车姗姗来迟。
二人一脸喜气,眸子里透着股子兴奋,薛老汉拉拽缰绳让驴子停在布庄门前,低声道。
“刚刚路过汇肴楼我俩特意停下看了一会儿,那人啊,进进出出多的不得了!哪怕不是饭点儿,去喝茶的人也多着嘞。”
“现在他们已经不送糖了,我站门口瞧见好几个人排队站在柜台那买糖,要不是亲眼看见,我是真不信咱做的那糖在城里这么受欢迎!”
薛老汉满面红光,边说边比划,嗓门差点压不住了:“我真恨不得站在那大喊一声,那糖是我薛大福做的!哈哈!”
王香月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但眼里也满是欢喜:“好了好了,快别在外面说了。”
那么大一幢酒楼,这么些年别说是进去吃饭,就连在门口多站会儿都感觉手足无措,如今自家居然能给它供货了。
而且那酒楼掌柜还得加钱求着自己快些做糖,搁以前想都不敢想。
薛老汉嘿嘿憨笑两声,挥挥手让他们进去买东西,自己在外面看着驴车和驴车上的东西。
王香月上次给自己做衣裳还是两年前,就算再如何爱惜,浆洗久了也发白变旧,左一块补丁,右一块补丁。
进到布庄里上上下下看起料子,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左挑右选看了老半天,选中三个颜色。
她将云婵拉到身前,指着豆青、红褐、灰蓝三匹麻料问道:“闺女啊,你觉得这三个颜色哪个好看?”
云婵咬唇看了半天,觉得这三个颜色都不错。
能生出薛明照这样英俊汉子的爹娘自然不差,别看王香月现在年纪不小了,但只是面上皱纹多了些,皮肤松弛些,眉目依旧清秀,身材也不胖,穿什么都好看。
“豆青和红褐色娘穿着好看,灰蓝色爹和阿照穿很合适。”
王香月傻眼,一时竟挑不出来了!
薛明照见状,将云婵拉到身边耳语几句,接着大手一挥,冲着店里伙计道。
“小二,这三个颜色的麻布给我各裁二十尺,再裁上二十尺蓝棉布,十五斤新棉花。”
等在一旁的伙计属实没想到,这穿着普通的一家出手竟如此豪横,粗粗算去,这些少说得要一两银子,口中忙不迭地应道。
“好嘞,好嘞!您稍等片刻!”
王香月惊呆了,眼睛瞪了个浑圆,这小子是要干嘛,日子不过了?刚想发作就感觉袖口被拽住了,只听云婵悄悄附耳过来道。
“娘,阿照的狐皮卖了八十八两银子呢,咱有钱。今年冬天可能会很冷,咱家的棉袄棉鞋都得做厚实点才行。”
闻言王香月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这狐皮居然值这么多银子,真是不可思议……
而且云闺女的话她得信,若是当真如此,也只能买了。
布庄伙计客客气气将东西帮忙搬出门,放到了驴车上,云婵那套说辞被原封不动讲给了薛老汉。
薛老汉抓抓头发,皱眉想了半天最后只说了句:“行了,回家。”
他和老妻那屋的棉被早不暖和了,棉衣穿了好些年被磨得仅剩一层皮,既然现在手头松快了买就买吧!
至于云闺女说的冬天可能会很冷,他有些将信将疑,但反正不管咋地,衣裳都该做新的了,就算不变天儿,东西该用也得用,毕竟也不是天天都做。
第29章 又见红山雀
驴板车满着出去又满着回来了, 十几斤蓬松棉花往车板子上一放,挤了个满满当当,甚是显眼。
闲来无事扎堆在村头老树下闲聊的人, 远远就瞧见一辆载满东西的驴车, 颠颠地走了过来,等走近一看, 发现赶驴的居然是薛家人。
有相熟的邻居调侃道:“薛老头最近是去哪里发财啦, 买这么多东西?”
薛老汉拍拍板车上的棉花,笑呵呵道:“发什么财, 就买了些棉花,我那老棉被盖了不知多少年,可算能做床新的了。”
目送驴车走远,树下村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最近总能在薛家门口瞧见辆眼生的驴车,跟着驴车过来的是个伙计打扮的年轻小伙。”
“啊, 我也看见过, 好像从薛家拿了东西走。”
刚刚那个调侃薛老汉的老邻居叹道:“是过来收山货的吧,阿照那孩子手脚麻利的很, 要不是老薛夫妇身子差,就凭他的本事早存下钱了。”
“有门手艺就是好,不像我们靠老天爷吃饭的, 没个准。”旁人艳羡不已。
“谁说不是呢, 不过人家小时候是真吃苦, 练武的时候还要吃肉,薛家没少花心血。”
“话说最近半年瞧着他们身子好起来了, 这媳妇也娶上了, 日子有奔头喽。”
坐在树荫下哄孩子的大婶闻言笑道:“林李头,你的日子更有奔头, 转过年就能抱孙子了。”
林老头憨憨一笑,低头不语,摇晃蒲扇的动作慢下来,眼底泛上一丝愁绪。
最近他家学着薛家晾了不少菜干,就连野菜也没放过,后面的日子,苦谁都不能苦孕妇,至少得让儿媳妇吃饱。
想到这儿闲话也不想唠了,拍拍屁股起身准备再去山脚溜达两圈,看看能不能再多挖点野菜,蚊子再小都是肉嘛。
翌日清早,薛明照、薛老汉还有云婵,三人起了个早,一起进山去采摘,除了拐枣这次还要带些甜菜和八角下来。
云婵想去看看甜菜的生长环境,也想了解了解薛明照说的‘很多甜菜’具体是有多少。
甜菜的生长周期长,两年才能收获一茬,短时间内没法实现种植,只能从山上挖。
十月份的野荒山,秋风吹过翻起一阵金绿色波浪,时不时有黄叶随风飘落,比夏时的郁郁葱葱多了分萧瑟。
薛明照发现甜菜的位置在溪水上游,挨着溪水的山坡上,挨挨挤挤长满了甜菜,一眼望不到头,只怕翻过小坡还有不少。
“我的乖乖,这么多呐,挖都挖不完!”薛老汉惊叹。
云婵蹲下用手摸摸泥土心里有了数,这里土质比较湿润,且还是背阴面,大概这就是甜菜生长需要的环境了。
接着她捡起一节枯树枝,挖了三个大甜菜装进背篓,起身拍拍裙角,回身道:“行了,咱走吧,摘拐枣去。”
这边薛老汉刚挖了一个,才放进背篓就听云婵说要走,忙问:“这么点就够了?”
云婵笑道:“爹,我先做一点试试看。这次还是要多摘些拐枣,李掌柜还等着咱的金梨糖呢。”
“啊,对、对,金梨糖更重要。”薛老汉扔下树枝,连连点头。
八角树离这不远,但那边路不好走便只薛明照一人去摘,薛老汉和云婵先去摘拐枣,他随后追来。
最近上山的频率颇高,二人早已驾轻就熟,径直奔向拐枣树,路上经过挖土豆的那片地时,云婵没由来的就想到了那只红色小山雀。
大多数山雀都是留鸟,冬季也不会飞到南方,它能熬过这个冬天吗?
她这般想着,眼睛向四周树梢扫去,找了一圈,却始终没见到那抹熟悉的红色。
“云闺女,咋的了?你累了?”薛老汉回身喊道,这闺女不知怎的越走越慢,一会儿工夫就落后一截。
云婵收回目光,提起裙子小碎步跑向薛老汉,口中回道:“不累!”
算了,偌大的野荒山,能遇到两次都算缘分了,又怎能次次碰上。
入秋后拐枣树也开始落叶了,二人到地方后将背篓摘下放在一边,蹲下身在枯枝落叶中翻捡起来,尽量挑个大饱满的捡。
不到半刻钟便听身后丛林里传来一阵窸窣声,是薛明照过来了。
当男人走近,云婵踮脚往他背后的背篓里一瞧,不由失笑,他到底是有多喜欢八角啊,摘下的八角铺满了背篓一层底,这些八角只她自家做菜吃,怕是一年都吃不完!
今天秋高气爽,头顶的太阳也无甚威力,几人捡够果子也不愿多耽搁,坐下吃了饼子歇息一会儿,在正午时分开始往山下走。
在路过山脚松树林时云婵停下脚步,招呼薛家父子一起帮忙捡松塔。
前几次上山时松塔还没完全熟,这次再路过发现不少松塔已经掉在地上被晒出了裂口。
薛老汉听到云婵说要捡松塔,二话没说撸起袖子就开干,边捡边问。
“闺女啊,这玩意儿又有啥大用?”
……
云婵捏着松塔,默然。
松子里含有丰富的不饱和脂肪酸和矿物质,多吃松子对身体颇有裨益。
但是!她捡松子却不是因为这些,就是单纯想搞点零食解解馋,她感觉自己已经好久没吃过正餐以外的东西了。
油炸薯条、薯片、糕饼、点心,这些是想都不敢想的。
虽说土豆自家有种,但油得省着用,做点心得用多少糖油白面,更是不可能做,能捡点不要钱的松子焙干了嚼嚼也不错。
“咳……嗯,能当零嘴吃。”云婵干巴巴道。
“嗯?”薛老汉一愣,眼里浮出两个问号,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哈哈大笑着低头继续捡起来。
云闺女平日里懂事惯了,难得见到这样贪嘴孩子气的一面,还怪可爱的!
薛明照也勾起唇角憋笑两声,被云婵羞恼地横了一眼,这才硬生生冷下脸。
薛老汉从臂弯处偷睨二人一眼,咧开嘴无声大笑,捡松塔的动作更有劲儿了。
给儿子娶的这门亲是真娶对了,自从云闺女进门,家里笑声多了,就连性子生冷的儿子都松弛许多,最近时不时就能见着他的笑脸。
只有经过晾晒的松塔才掰的开,所以捡掉落在地,经过日晒的就行。
为了不占背篓位置,几人扔掉松塔外壳只留松子,将松子包在几片大树叶里捧着往家走,可刚走几步,云婵就听到头顶传来了一声鸟叫。
“吱喳——”
她心念微动,猛地抬头看去,只见一只红毛长尾的小山雀,站在头顶树枝上叫得正欢。
二人随着她的眼神看去,都瞧见了红山雀。
“嚯!这不是那只会找土豆的小鸟?”薛老汉认出来了。进山好几次,什么样的鸟他都见了不少,唯独红羽毛长尾巴的只见过一回。
云婵想了想,从树叶里拿出几颗松子放在手心,轻轻噘嘴绷紧舌尖学了两声鸟叫。
“吱喳、吱——”
那红山雀转动脑袋,用那双黑豆似的小眼睛向云婵看去,黑漆漆的眼珠显的十分机灵。
她向上伸出手掌,红山雀的小脑袋动了动似乎是在思考,半晌过后,竟真的扑棱棱飞下来了,直直落在少女摊开的手心上,叼起一颗松子。
云婵瞬间满眼兴奋,转头看向薛明照,极力压低声音道:“吃了!它吃了!”
男人含笑点点头,表示自己看到了。
她犹豫着,伸出食指小心抚摸了一下红山雀的头,见它也不怕人,就那么任自己摸,便语带蛊惑地小声对它说。
“要不你跟我走吧,回家我喂你吃松子。”
那小山雀就跟能听懂话一样,再次动动小脑袋,转头看看云婵,随即拍拍翅膀轻灵灵落上云婵的肩头。
“它这是愿意跟你走了?”薛老汉也压低了嗓音,生怕把那小鸟惊着。
“好像是。”云婵不敢肯定。
说着,她收起松子试着向前走了两步,小红雀不叫也不动,乖乖立在她肩头。几人这时候才确定,它是真想跟云婵走!
“嘿,神了,真是神了!这鸟能听懂人话!”薛老汉奇了,从没见过这样通人性的鸟!
几人到家时王香月正在缝鞋子,见到小山雀时还以为是他们打猎抓回来的呢。
听薛老汉一解释才知道这鸟是主动跟回来的,再凑近细看,惊呼这不就是之前带他们找土豆地那只小神鸟?于是忙拿出一把小米撒在院子里任由它吃。
当晚红山雀吃饱喝足就自己寻到薛家柴房里,找到一堆稻草蹲了进去,一点不客气,俨然没把自己当外人。
云婵思考半天,给家庭新成员取了个名字——豆豆,土豆的豆。
夜里毛毛细雨随风而来,斜斜下了一整夜,晨起开窗时,云婵被扑面而来的凉气吹了个透彻。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怎的这才下第一场雨,天气一下就冷下来了?昨个白天还穿薄裙子,今天就要再加一件了。
云婵收拾齐整,掐算着郑家应该也吃完早饭了,出门去把庄雪儿喊了来,得开始继续做糖了。
第30章 计划
这次熬糖不但庄雪儿在, 薛明照也在,多出两双手干起活来快多了。
洗果子,择果子, 砸果汁这些活, 完全没有技术含量,几人在小院儿里边聊边干。
云婵要洗果子薛明照就去打水, 云婵要烘拐枣, 刚引着灶火,薛明照已将干柴抱到灶边了, 弄得她一头雾水,不知道男人怎的忽然开始围着她转。
其实薛明照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回想新婚之日,那是他第一次见云婵,大红衣裙下的身段纤瘦,露出的手腕又细又白, 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折断。
可就是这样弱不禁风的柔弱美人, 却能在婚宴上摔杯怒斥前来讹钱的婶婶,坚韧自强撑着羸弱身子跟他上山打猎, 全程没叫过一声苦。
日子愈久,他愈庆幸,这样的好姑娘成了他媳妇, 瞧着她前些日子累尖了的小下巴, 就忍不住什么都想替她做。
“原来薛大郎在家这么疼媳妇。”庄雪儿从旁笑着揶揄。
云婵脸蛋瞬间热烫, 瞟她一眼羞地不想说话,真是风水轮流转, 前几天自己调侃庄雪儿, 转眼就被她说回来了。
薛明照脸色不变,就像没听见似的, 依然老神在在地往灶里添柴火。
坐在堂屋门槛处缝鞋子的王香月被逗得咯咯直乐,见云婵不好意思了赶忙搭话。
“我们云闺女身子弱,阿照可不得多帮把手。”
烧灶哪用得上两个人,云婵干脆把位置让给男人,自己溜去跟王香月一起缝鞋子了。
庄雪儿咋舌,心下暗道,真人不露相啊,这说出去谁能信,看着冷心冷情的薛明照,私下居然如此体贴人。
昨日一场雨过后天儿马上就凉了,冬鞋、袄子、棉被都要快快做起来,别到时候突然冷得厉害没得穿,幸得有庄雪儿,不然王香月真倒不出手。
昨日那二十尺蓝棉布是薛明照特意给云婵买的,前阵子她提了一嘴麻布床单被罩磨的皮疼,他就记住了,卖掉皮子有闲钱马上就安排上了,到时裁剪好换上便是。
拆下来的麻布床单被罩也不会浪费,云婵准备做成窗帘钉上墙。家里的窗子都是纸糊的,挡得了风挡不住寒气。
天凉以后往窗子那一站总感觉凉飕飕的,薛家二老和她那侧屋窗子都靠着床,弄个麻布窗帘一挡,夜里会暖和不少。
工钱是当日结算的,王香月数出二十个铜板交到庄雪儿手里,她欢欢喜喜地和众人打过招呼便走了,不知她找了什么由头出来,在外待了一整天郑家人也没来找。
庄雪儿是个极伶俐的人儿,活干得利索漂亮,等她走后剩下的活就不多了,第二天几人收收尾就行。
汇肴楼的伙计还要过阵子才来收糖,这几天闲下来,云婵除了跟王香月一起缝东西,其余时间都窝在厨房研究甜菜糖,期间薛明照一直跟在她身边,帮忙打下手。
男人最近格外黏媳妇,只因为再过三天他就要走了,不是去山上打猎,而是出发去隔壁西源县。
关于纺羊毛线的事儿,从县城回来的那一路上云婵都在思索。
绒须羊肯定是存在的,不止薛明照师父知道,羊肉馆子的伙计也知道,就是不知道那绒须羊好不好找,找到以后能不能顺利把羊毛买回来。
据薛明照说,西源县位于涉州边缘,东与元县毗邻,西北方则与一片草场相接,若是有人豢养绒须羊,应该就在那。
云婵当时很疑惑,既然绒须羊长不大,又不好吃,为什么西源县人还会养?
薛明照是这样回答的。
咱们元县有本地产的肉羊,羊肉馆伙计自然瞧不上那边的绒须羊,更不会费力引进。
再者,西源县近草场,能耕种的土地不多,百姓也更穷苦,到了那种地步,不怎么好吃的肉也会有人吃,自然也就会有人养
于是次日夜里云婵就将自己的想法跟家里人说了,冬日里熬糖营生不能做,想试试纺羊毛线,织毯子,织毛线衣裳。
但不比熬糖的营生只出力就行,这次需要投入本金。
从元县到西源县,需得赶驴车去,满打满算往返也要十来天,路上吃住要银子,到地方买羊毛也要银子。
就算顺利,这一趟至少也得要七八两银子,而且若是做出来的东西再卖不出去可就亏大发了。
听了云婵那番话,薛老汉和王香月当时都沉默了。
算上卖狐皮和卖糖的钱,家里现在统共有九十五两现银,做大买卖不够,但做这羊毛营生是足够的。
可,他们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长毛羊,更没见过有人能用羊毛做线,做衣裳毯子,这不是异想天开吗?云闺女确实聪明,是他们迄今见过最聪明的姑娘。
二老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疑虑。
“闺女,七八两银子可不少,万一做不成呢?”
如若不成,这些银子就打水漂了。
就当云婵思索着该如何说服二老时,男人发话了。
“做,我准备准备,三天后就去,听云婵的。”
薛老汉张了张口,最后只能点点头,从内室里取出五两银子交到了儿子手上。
这两年他俩身子不好,儿子逐渐成熟,现如今成家了也更有主意了,回想起儿媳最近的手段,心里有些没底,又有些期待。
万一,就是说万一啊,成了呢?
做生意要看时机,按照云婵的判断,今年定然是个冷冬,既然如此还有什么比卖羊毛织品更合适的?
到时候不止卖它赚银子,自家也是要用的。老两口到底不再年轻力壮,尤其是王香月患过虚症更弱些,羊毛衣势必要多给他们备几件。
再就是她自己,这副身子也不大好,万一冻病了就糟了,上辈子羽绒服都扛不住极寒天气,几件棉衣更别想了。
男人这次出门需要准备的东西不多,除了备些干粮和水,再带上换洗衣裳和银子就成了,驴车也与吴家借好了,付给他家一串铜板。
熬甜菜糖的工作进展的不算太顺利,熬了两锅,浪费一半甜菜云婵才摸出门道来。
果糖的制作原理是榨取果汁,然后进行浓缩,而菜糖的制作原理则不大相同。
第一步需要把甜菜切成细丝,然后泡在水里煮开,让糖分渗透进水中,煮沸后关火捞出甜菜丝,接着再换上清水重复煮开,直到甜菜里的糖分都溶入水中。
第二步则需要熬煮那锅糖水,将一锅糖水熬成半锅,就得到了稀糖浆。
到这里还不算完,因为甜菜含有杂质,这时的稀糖浆能尝到一股涩味,还需要进行除杂。
云婵想了许久,才决定试试用竹炭代替活性炭进行过滤。
村尾山脚下有一片竹林,薛明照去现砍了竹子,焖烧一夜才做出竹炭。
第一次云婵直接将竹炭砸成碎块装在竹筒中,蒙上干净麻布就开始过滤,可滤出来的稀糖浆依旧有涩味,还不大干净。
后来她左思右想,才回忆起这竹炭用之前需要用慢火煮沸,激活竹炭的吸附能力,去除竹炭中的杂质,最后再晾干才能使用。
最后耗时两天,滤出来没有涩味的稀糖浆,烧火熬煮至浓稠,一小碗费尽千辛万苦才做出的黄褐色甜菜糖呈现在薛家人眼前。
“我的乖乖,这么费劲,就做出来这么一碗啊。”薛老汉围着灶台转了两圈,盯着甜菜糖叹道。
“这得多好吃啊。”
云婵扑哧一声笑了,取出根筷子沾了点糖,递给薛老汉。
“爹,您尝尝。这糖结不成块,到时候要卖还得添个陶罐。”
薛老汉接过筷子含进嘴,咂巴半天,想出一个形容:“甜,真甜啊,只有甜味。”
可不就只有甜味吗,那样费劲的过滤,再有涩味就白忙活了。
她甜甜一笑道:“这糖粮铺肯定收,而且还能用来做菜。”
有甜菜糖就能解锁糖醋系列啦,糖醋排骨,糖醋肉段,糖醋茄子,糖醋鱼,不过这些目前她都做不了,家里只有几个鸡蛋。
“今晚咱就做个糖醋荷包蛋!”
做饭事儿现在全家上下都听她的,她说做啥就做啥。
拈着筷子的薛老汉紧接着提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闺女啊,这糖做的也太费劲了,可比金梨糖麻烦多了啊,咱多久才能卖一次?”
云婵闻言挠了挠头,其实切丝熬煮都还好,就是竹炭过滤这一步颇为费事,烧炭,煮碳,晾干碳,再过滤。
照这样的效率干下去,全家齐齐上阵,一个月也才做的出一斤,小作坊来做实再吃力不讨好,组建工坊,流水线去做才有利可图。
她先前考虑不周,完全忽略了家庭式作坊的弊端,出货率太低了。
“这个,爹,我也没想到熬菜糖这样费力,马上想量产可能还挺难的,这件事就暂时先放放吧,仅凭咱们一家不容易做。”
薛老汉嚼咕着仅凭自己一家不容易做这句话,寻思了半天。
“那我们多拉几家一起做?还像你说的那样,拆着做,每家人负责几个步骤行不行?”
云婵精神一振:“这样可以,不过现在还是有点仓促,咱家把金梨糖的事儿忙完就到十一月了,做不了几天就不方便上山了。”
“不如等明年开春了咱再从长计议。”
薛老汉点点头:“听闺女的。”
商定完了他笑呵呵地往堂屋走,不在厨房里打扰云婵。
只不过他一只脚刚刚踏进堂屋,便听见自家大门被人拍的砰砰作响,那声音又急又重,把他吓了一跳,薛家其他人也都听见了,纷纷探出头。
薛老汉抬头瞅瞅天色,纳闷了。
这都快到晚饭点儿了,谁能来呢。
他嘴中应着,一路小跑过去开门。
“来了来了,轻点拍,再把我这门拍烂喽……王四?李掌柜?你们咋来了?”
只见外面站着的正是汇肴楼掌柜李友仁,他浓眉竖挑,一张圆脸隐隐泛红,秋日里额头上竟渗出汗了,看起来又气又急。
他一个跨步迈进院子也不寒暄,直直问道。
“除了我汇肴楼,你们还把金梨糖卖给别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