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周围人的起哄声穿透喧嚣的音乐落进耳朵, 他们的狂欢和打趣却仿佛来自异世界,在两人之间有着化不开的屏障。
靳屿看着她,脸上仍旧是万事不沾的恹恹模样,拇指有意无意地摩挲杯壁, 墨色的双眼里却仿佛有着化不开的讥诮。
他冷眼旁观着大家调侃贺星苒的一切。
偏偏贺星苒清楚, 他知道她并不喜欢成为人群焦点, 更不敢也不会喜欢当众表演热吻。
所以,她并不懂今晚的靳屿为何对她如此怀有第敌意。
视线再往他身体右侧一偏, 那个她并不认识的小网红也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呦,屿哥,别瞎矜持啊,”见两人纹丝不动, 罗亦周将话锋对准靳屿,“你大男人主动点儿呗。”
靳屿冷笑一声:“输的又不是我。”
那语气漠不关心,高高在上。
贺星苒咬了咬嘴唇,一手捞起硕大的扎啤杯送到唇边,皱起眉头,努力蠕动喉咙, 将500毫升啤酒一饮而尽。
苦涩、沉闷的气味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太阳穴跟着跳了跳。
紧随其后的,是靳屿愈发冰冷的脸色。
贺星苒只当自己没看到。
起哄的众人骤然安静下来。
——这对小情侣真奇怪,接个吻而已,算得上很轻几乎没有惩罚的怡情游戏了,谁能想到能变成这个样?!
就在他们沉默的那几秒里, 贺星苒已经又举起了桌面上另外一个扎啤杯。
酒精和娱乐并不是她所擅长, 麦芽发酵浓度过高的酒精已经令她胃部反酸,吞咽动作变得艰难起来。
靳屿懒洋洋地支起二郎腿, 手肘撑着膝盖,手掌托脸,食指在太阳穴处轻轻敲着,见她酒杯里的液体见底,几不可见地“啧”了一声。
明明声音很小,但还是钻进贺星苒的耳朵,她用手背擦了嘴角的酒渍,目光扫向桌面:“不是还有一杯么?”
“……”
罗亦周和最先提出意见的陈思晓大眼瞪小眼,眼神里都有对彼此的埋怨和求助。
天王老子来了也想不到,让小情侣接个吻能费劲到这个程度。
陈思晓到底是女孩子,心思细腻,察觉两人感情出了问题,给靳屿一个台阶:“屿哥,最后一杯帮嫂子喝?”
靳屿跟听不懂似的,如云雾般清淡的目光从陈思晓身上转移到贺星苒身上,懒洋洋地回答:“你嫂子海量。”
“……”
完全不接茬。
再没情商的人都看得出来这夫妻俩是较劲儿上了。
偏偏靳屿还是今晚的中心人物之一,他在这儿较劲儿,其他人当然也不敢多说话。
桌面上本来还有两大瓶啤酒,也不知道被谁撤了下去,贺星苒并不愿意服软,对罗亦周说:“帮我再上一杯酒。”
气氛几乎凝固的时候,只有乔景琛笑了声。
他看向靳屿,眼睛半眯着,恍若洞察他内心的想法:“阿周,把酒给我吧,我替苒苒喝。”
“……”
罗亦周顾不上乔景琛到底暗恋不暗恋嫂子了,赶紧把酒递了过去。
乔景琛给自己满上一杯,一饮而尽,换来靳屿冷冽的眼神。
就算别人不懂靳屿和贺星苒之间的暗潮涌动,乔景琛熟识靳屿又跟贺星苒打过交道,又何尝不明白。
靳屿在生气,明着是在给贺星苒下面子,实际上不过是想看她先低头,刚才那句看着是嘲讽的话实际已经是给出台阶。
只要她说一句自己酒量不好,就当下了台阶,今天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可似乎在恋爱里的人都是盲目的,靳屿低估了贺星苒包裹在柔软外壳下的坚硬和倔强,她不是会向人低头的人。
两个倔强的人在一起,大概只会互相撞得头破血流。
乔景琛冷静地意识到这两人不合适,并且向来如此。
一直撞南墙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而没有好结果的事情,不值得开始。
刚刚他帮贺星苒喝了最后一杯酒,对于组局的罗亦周和无辜众人来讲,显然是破冰行为,但也不动声色地打乱了靳屿对贺星苒的草灰蛇线,蛰伏着的计划。
乔景琛浑然不在意似的,从口袋里摸出香烟,自己点燃了一支,又将烟盒从贺星苒面前递给靳屿。
“你俩何必呢,抽根烟消停一下。”
“你是不是管得有点多了?”靳屿眉头皱着,没有好气地问。
“谁愿意管你的事儿?”乔景琛笑一声,“别让罗亦周那小子不好办,人家可是给我接风洗尘的。”
靳屿的因果就是靳屿的。
早些年乔景琛出手管了,如今来看效果甚微。
最近被老教授卡毕业论文,心气浮躁的时候读经书,倒是悟出了点儿什么:比如不能进入他人因果。
靳屿是顺风顺水惯,该是他的坎、是他的磨难,该来的还得来,谁管的住?
他当初不想两人在一起,费了好一通功夫,如今也算是看开了。
这俩人的性格,一个傲气一个别扭,又都倔强,分手离婚什么的,早晚有那天。
两人完全没有背着贺星苒说话,全部话落进耳朵里,贺星苒无谓地笑了笑。
喧嚣里,身旁传来火机“嗒”的一声,红色火苗舔舐着香烟,靳屿深吸一口,烟雾从嘴巴里逃逸出来,袅袅向空中飞去。
贺星苒微微皱着眉,转头对乔景琛说:“谢谢。”
乔景琛摆了摆手:“小事而已。”
她还想问他,靳屿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虽然对于很多男性来讲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但对于靳屿这位从五岁就励志当飞行员的人,对身体条件的保持自律到近乎严苛,鲜少碰酒,烟是一丁点儿也不沾的。
可她嘴巴动了动,没有问出声。
乔景琛已经看穿她的内心,食指在香烟上轻轻点了点,一点点烟灰落下,他轻声地说:“跟你分手那会儿学会的。”
贺星苒一愣。
游戏还在继续,刚刚由于两人造成的尴尬气氛,就如皮肤上划伤的细小伤口,很快愈合,影响不到什么。
气氛更热闹起来,一个圈子一个大院里长大的公子哥大小姐们开始聊起友人,还是陈思晓先开的话头:“也不知道颂年姐怎么样了。”
贺星苒准确捕捉到这个名字,后背不自觉紧绷起来。
她悄悄去看靳屿,靳屿仍旧耷拉着眼皮,一副对什么都不太上心的状态。
贺星苒不再看他,只是耳朵更尖了些。
提起祁颂年这个女魔头,罗亦周浑身都哆嗦:“她不是在美国上学么,上学好,读博?能不能晚几年毕业?”
“我看她朋友圈,在解剖小白兔,还给老鼠移植癌细胞,活阎王啊这姐!”
陈思晓翻了个白眼:“人家那是在科研!你个高考三百分的懂什么。”
罗亦周:“科研就得杀小动物?景哥不也是在科研,景哥可不杀人越货。”
话题又落到了乔景琛头上,他解释道:“我是学机械动力的,也用不着解剖小白鼠,颂年学生物学的,能一样么?”
罗亦周“哦哦”了两声,当年被祁颂年胖揍的痛仿佛还停留在屁股上,不自觉又补充两句:“我看她得学医,毕竟当年屿哥都因为她……”
“有完没完?”他还没说完,本来懒洋洋倚在沙发背上听个乐呵的靳屿忽地插话,语气冷飕飕的,“喝酒还堵不上你的嘴。”
“……”
得,这位大爷不想提,罗亦周做了一个给嘴上拉链的动作:“成,我闭嘴,我喝酒。”
于是话题又跳过。
贺星苒剥着手指,在内心盘算着。
在美国学生物学,跟靳屿有点瓜葛。
靳屿那位不愿提起的前女友果然是祁颂年。
靳屿不想让罗亦周说的到底是什么?
是当年的靳屿志在成为一名出色的空军飞行员,继承外公和父亲的衣钵,结果却在去参加体检的路上遇到了戴着耳机走路没注意到闯了红灯飞驰而来的车子的祁颂年。
他刚好看到这一幕,就放弃了前程不顾一切冲过去,保护了祁颂年。
然后造成自己头部血管堵塞压迫视神经,短暂失明,错过空军体检,错过梦想?
靳屿为什么不让罗亦周说下去?
是因为他他仍旧对错过梦想一事耿耿于怀,还是耿耿于怀于跟祁颂年之间没有一个好结果。
或许,贺星苒不切实际地猜测,他是不想让自己知道这件事。
可是她早在五年前就知道了,并且铭记于心,在很多个午夜梦回,这件事挑拨着她本就不稳定的睡眠-
狂欢结束已经是凌晨之后。
年轻人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乔景琛要回去倒时差,今天的接风宴主角要走,聚会也就自动结束。
贺星苒开车来的,准时的生物钟已经开始叫嚣着睡觉。
靳屿惜车如命,不喜欢请代驾驾驶自己的车子,知道今晚要喝酒就没有开车。
两人都喝了酒,贺星苒见靳屿并没有要跟她分道扬镳的意思,便请了代驾开载两人回家。
夜晚有风,贺星苒让代驾关了空调,按下后排窗户,吹着晚风,哗啦啦的声音在耳边此起彼伏,任由这份喧嚣淹没两人之间的沉默。
今晚的针锋相对和被提起的祁颂年成为催化沉默的利器。
贺星苒不知道说什么,似乎也无话可说。
直到将车子开到地下停车场,代驾从后备箱里拎出自己的小车缓缓离开。
贺星苒想喊靳屿下车,看到他闭着双眼,犹豫着是否将他叫醒,手腕就被他用力地扼住。
那双被倦意和酒精沾染过的桃花眼折出了宽宽的双眼皮,右侧眼尾的那颗褐色小痣愈发明显。
“谈谈。”他的语气冷冰冰的。
贺星苒不舒服地挣扎了一下,靳屿旋即放开了手,她低头揉着手腕,反问道:“谈什么?”
靳屿冷笑一声:“难道不应该你自己说?”
意识到今晚的全部不满将在此时爆发,贺星苒想避免冲突,主动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迟到的。”
她抬头观察靳屿的反应,他靠在椅背上看向窗外,手指在车沿上轻轻敲着,很是松弛,等待她的主动交代。
“我赶过去的路上,下雨,前面还发生了车祸,堵车……”她只好说下去,“车上的充电口也有问题,充不进电,手机被耗到自动关机。”
话音落下,靳屿冷眼看她,眼神里满是嘲讽和讥诮:“我是在问你这个?”
找不到他生气的关键,贺星苒咬了咬嘴唇,不肯说话。
见她又是一副闷闷的样子,靳屿心底窜起无明业火来,语气也跟着变得毫无温度:“贺星苒,你当我是傻逼么?”
他很少把话说得很重,气场冷下来,贺星苒有几分打怵。
“跟徐敏行见面就见面,还瞒着我,还撒谎,”说着说着,靳屿被自己气笑了,嘴角很是自嘲地勾了勾,“您有这必要?”
贺星苒心里咯噔一下。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自己和师兄见面被他发现,今晚他的态度才会这么差。
撒谎的是她,她不占理。
手指垂在腿上不断地绞着,半晌,贺星苒才闷闷地说:“对不起……”
道歉的话说出口,后面的话似乎也不是很难,她抬起头看着靳屿的眼睛,很认真地解释,“我是怕你不开心,才跟你撒了谎,我和徐敏行是因为工作……”
“我为什么不开心?”还没等她说完,靳屿径直打断她,语气愈发冰冷,“也不用跟我解释,我也不在乎你为什么跟他在一起,无论是因为工作,还是其他。”
一句话,似乎给贺星苒宣判死刑。
他已经不在乎她和徐敏行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但却不允许她欺骗他。
他现在的气愤恐怕是占有欲要占到上风。
本来贺星苒还犹豫着,是否要将当年的事情说清楚,现在来看完全没有必要。
反正他不在乎了,反正他更喜欢祁颂年,为了气她甚至可以来找自己结婚。
贺星苒忽然眼眶一酸,语气也跟着差了起来。
“既然你不关心不在乎,那你何必又一晚上冷脸对我,现在又莫名其妙要跟我谈谈,好,”她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一晚上积攒的怨气全部爆发,“谈,我们好好谈,往明白了谈,不就是一次假结婚么,有什么是谈不妥的!”
“假结婚?”靳屿重复了一次,抿着嘴唇点了点头,理智已经被怒火霸占,说出的话不大好听,“既然是假结婚,那你也要有个扮演妻子的基本素养,你跟徐敏行亲近的照片都被人拍下了,你觉得你做的很好?”
这顶帽子未免也扣得太大,贺星苒脑子里“嗡”了一声,:“什么是亲近?我们只是在工作而已。”
“工作需要脸贴着脸聊?”靳屿冷笑着反问。
乔景琛在他面前反复播放live图的画面仍旧记忆犹新,刺目且荒唐。
“什么脸贴着脸?”贺星苒气得血气上涌,满脸通红,不自觉抬高声音,“我们在正经咖啡厅聊正经工作!”
“呵呵。”靳屿冷笑两声。
被他的冷笑彻底激怒,贺星苒也有些口无遮拦:“对!我们就是脸贴脸聊怎么了,至少我没在朋友都在的情况下跟小网红打得火热!”
什么小网红?
靳屿一愣,就见贺星苒已经夺门而出,他也扬高音量:“你要干嘛?”
贺星苒吵起架来总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找我师兄!”
这话宛若毒.品,直接刺激得靳屿眼眶发红。
贺星苒气到车钥匙忘了拔,也没注意自己到底往哪儿走,只知道飞快地迈动着双腿,就听到车门“砰”的一声被关上,靳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跟前。
腰身被手臂禁锢住,她惊呼:“靳屿,你要干什么?”
下一秒,整个人就被旱地拔葱似的拎了起来,靳屿单臂抱起她,任由她挣扎,另外一只手打开后排车门,将她扔了进去。
他单膝跪在车座上,随手将门一关,将两人囚禁在一方小小的空间里。
贺星苒避无可避,眼见着靳屿俯身吻了下来,两只细条条的手臂被他别在身后用一只手禁锢住,下巴被他另外一只手抬起。
靳屿很少情绪失控,也很少吻得急切,撕二佴弍五酒以四祁最新汁源加群带着惩罚的意味,他甚至还没想通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只是贺星苒那句“找我师兄”还盘旋在脑海里如魔音般转悠,令他丧失了许多理智。
他用力地吻着她的嘴唇,以免她再说出什么自己不想听的话。
或许是许久没有同他接吻过,或许是压根没想到靳屿会突然做出这种行为。
贺星苒被他吻着的前半分钟是懵的,直到反应过来他已经将自己的嘴唇吮吸到痛,唇齿间有酒精交换的苦涩气。
他灼热的手掌正在她身体线条上游弋,空气里还飘散着他身上熟悉的香柏木气息。
贺星苒大力挣扎起来:“靳屿,你疯了!”
她被挤在车子后排狭小的空间里,靳屿的膝盖抵着她膝盖,双腿没办法大幅度动弹,双手也无法挣扎,被吻得残破的呜咽的控诉并没有唤回他的一丁点理智。
贺星苒开始有些害怕,唇齿在不自觉发抖,又是一个不经意,咬上了靳屿的嘴唇,血腥气再次散开。
靳屿似乎清醒了些,松开她的嘴唇,目光在她脸上走马观花。
发红的眼皮,泪水在脸上流淌着,像是两道蜿蜒的小河,唇上的口红被他吻开,连着下巴沾着一片红色。
仍旧是那副楚楚可怜的,让人无可奈何的表情。
他忽然自嘲似笑了一声,松开握着她的手,身子也往后退了些。
“再假的结婚也是真夫妻,”她一点点后退的动作刺痛了靳屿的眼睛,他垂下眼睑,有几分嘲讽地说,“夫妻间做点亲密的事情,不应该么?”
贺星苒明白,这是在回应她那句“和师兄亲近”。
既然能跟师兄近亲,那跟老公亲密一些怎么了?
她用手背擦了擦蹭花的口红,没有说话,推开车门下车。
“贺星苒,”靳屿又唤了她一声,贺星苒顿住脚步,就听到他冷淡的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你挺让人扫兴的。”
“一直。”
原来当初那段恋爱,他也有诸多不满。
扫兴,这才是他对这段感情最真实的判断。
贺星苒内敛,不喜欢表达,同时又敏感,喜欢乱猜。
那会儿她总是琢磨着靳屿的想法,唯恐令他不开心,可如今才知道,他对这段感情早已意兴阑珊。
她感觉脸上一热,抬手抹了把,结果泪水越来越多。
她“哦”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回到家里,贺星苒洗了个澡,水温有些高,将她白嫩的皮肤烫的有些红。
她站在花洒下闭上眼睛,脑海里立刻浮现今晚吵架的始末。
二十六岁的贺星苒,也有敏感忧愁像个小孩子的时刻,但更多时候她会强制自己长大,尽量客观些,少以内心感情出发,来解决问题。
冷静下来,她又觉得今天自己也有很大的问题。
既然都已经决定当假夫妻,靳屿也有了更为喜欢的前任,她又为什么要自恋地以为靳屿还会因为徐敏行吃醋,所以不坦白交代行程?
他们已经这个年纪,不是随随便便拿真心当饭吃的十八岁,该接受的就应该接受。
离婚更是最下下等的选择。
想清楚这一点后,贺星苒人也缓过来不少,关上混水阀。
刚才隐约听到开门声,靳屿应该回来过。
她想了想,没顾得上吹干头发,打开手机,去研究了下怎么做醒酒汤,然后翻了翻冰箱,找到材料后,从来不动手做饭的大小姐煮了一锅醒酒汤。
盛出来一小碗,端给靳屿。
走到房门口,她思索了片刻,把醒酒汤放在门口摆着一盆八角梅的红木桌子上,敲了敲门,走开了。
今晚刚刚吵过架,还是不要多接触得好。
当晚贺星苒并没有睡好。
第二天,贺星苒准时起床上班,公司又积压了一批需要她审批的文件,她不好意思让同事把文件送过来,决定自己去趟公司。
离开的时候,她去看了眼靳屿的门口,发现那碗醒酒汤还在。
直到她晚上回来,发现那份醒酒汤仍旧没动,并且家里静悄悄的,根本没有脚步声,才意识到靳屿应该已经离开了。
她不确定,搬了音响出来,故意放很大声音,在客厅做瑜伽,但仍旧没看到那扇门打开,呵斥她扰人安睡。
贺星苒低落地趴在瑜伽垫上,思绪飘了很远,又觉得自己这样胡思乱想并没有用,打起精神从瑜伽垫上爬起来,关掉音响,鞋子也没顾得上穿,一路走到靳屿的房门前。
推门而入。
床上床单铺得整齐,他的东西本就很少,就算在这间房间住了快一周,还是干净得像是样板间。
贺星苒的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圈,然后又推开衣柜门看了看。
彻底失望。
靳屿虽然在家里只住了不到一周,本来东西就很少。
但是他们领证那天他刚飞完航班,贺星苒记得他拎着工作用的拉杆箱,里面除了简单的换洗衣物和飞行员制服,还有他的证件和民用航空器驾驶员执照。
没有这些证件他是不能工作的。
而如今黑色拉杆箱不见了,他把必要的东西全都带走,大概是不打算再回来住。
一些事情心里已经有了预期,贺星苒并没有再次感觉到失落,只是还会有一阵忧伤如雾气般浓稠厚密,湿润地将她包裹着。
她霎时间有些颓然,那种自己永远有本事把事情做得很糟糕的情绪再次涌现,充斥着她的胸腔。
夜晚很安静,运动过后的太阳穴猛烈跳动,就算贺星苒躺在昂贵的床垫上,舒适的床单被罩将她包围住,她也思绪涣散,很难睡好。
这样的夜里,她猝不及防地回想起,关于他们的学生时代-
严格意义上来讲,两人之间,是贺星苒先追求的靳屿。
但率先发动这场爱情战争的,则是靳屿。
从军训之后,两人似乎就陷入一种若有若无的暧昧里。
靳屿会帮她校园跑,邀请她去看讲座,周末两个宿舍一起出去玩。
他很好,总是会靠近,当然也会如靠近那般抽离,他所有的好都有具象的指示,但如果要从具象里抽丝剥茧出真爱的证据,贺星苒便有些犹疑。
她不敢相信不是百分百确定的感情,生怕是自己自作多情。
就像小时候爸妈离婚,她很想妈妈,总是偷偷背着后妈给妈妈打电话想要见面,央求妈妈说一个准确的日期。
妈妈不耐烦了,随口一说,她就信以为真,在小小的台历上郑重其事地圈好日期,然后趁着家里人都睡着了,偷偷起床翻箱倒柜找自己最漂亮的裙子。
那天一到,她就早早穿好裙子,央求着阿姨给自己绑小辫子,然后就一直坐在家门口等妈妈来见她。
从日出等到日落,贺泽刚回来跟她说,妈妈根本不会来见她,因为两人根本没有约定,她也不信。
次数多了,她也就明白,不要对大人抱有希望。
后来逐渐演变成,不要对任何人抱有希望。
可姜子格和孟茜茜两人说,要理解靳屿,飞行学院的天之骄子,在开学典礼新生发言环节就已经展露出的家学渊源——参与过保家卫国战争的外公和为国捐躯的父亲。
在这样的文化熏陶下和生活背景下,靳屿热烈如火自由如风,喜欢他的女生如过江之鲫,他似乎从来不需要主动追求一个人,就可以得到许多许多的爱。
他那些虽然没有明说过喜欢的行动,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他很爱吗?
她们两个又说,靳屿都向你走了九十九步,你往前走一步,告白一下又能如何?
被两位热心的室友鼓励着,贺星苒还是决定努力一次,于是约好靳屿在操场见面。
她很漂亮,漂亮到不需要什么修饰,那天的她还是在室友的出谋划策下,穿了一件白色的花苞短裙,露出两条白皙修长的腿,脸上扫了淡淡的腮红,增添一些血色。
靳屿好像也刻意装扮过,比往日看着还要清隽些。
学校很人性化,夜晚操场上灯光黯淡,是谈恋爱的好去处。
而晚上约人来操场,其心可昭。
两人沉默地绕了一圈又一圈,新鞋打脚,贺星苒走路的姿势都有些变形,但还是没勇气开口。
还是靳屿先停下脚步,有些习惯地皱着眉,懒洋洋地问着:“你有事儿?”
贺星苒咬了咬嘴唇:“嗯……”
“那你说,我听着。”似乎厌倦了漫无目的地游走,靳屿态度散漫,但紧绷着的下颌线似乎暴露了此时的不安。
“我……你……”贺星苒嗫嚅半天,掌心逐渐泛起汗珠。
“不说就算了,”靳屿偏开目光,下巴指了指操场中央那块光亮的地方,“商院有个学姐要跟我告白,我先去听听她怎么说。”
撂下话,靳屿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操场中央,欢呼声逐渐飘上上空,钻进贺星苒的耳朵。
她看着靳屿远去的背影,再也忍不住,蹲在看台的角落里,偷偷流眼泪。
那时候的她轻而易举地就会认为自己差劲,她难过将靳屿推给别人,也难过靳屿并没有多喜欢自己。
操场上的喧嚣声如浪潮般阵阵将她淹没,她跟鸵鸟似的,把头埋进膝盖。
好像过了很久。
贺星苒忽然感觉有人在摸她的头,心里一惊,赶紧抬起头来。
去而复返的靳屿垂头看她,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注意到她眼里闪烁的泪光。
“学姐的告白我不太感兴趣,”靳屿的喉结上下蠕动,“现在想听听你要怎么说。”
居高临下的姿势,他用半强迫的口吻问着。
贺星苒所有话都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
两人同样倔强的人开始无声的对峙。
但总是要有一个人先低头,良久,靳屿叹了口气,音调不自觉有些局促。
“我知道你喜欢我,”他的声音放平缓了些,月光落在他的发尖,“其实我也是。”
“如果你邀请我当你男朋友的话,”他顿了顿,双手撑在膝盖上,平视贺星苒的眼睛,“那么我答应了。”
“……”
明明是憋着一口气儿,要这姑娘告白的,但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或许,喜欢和被喜欢,并不是一场博弈。
回应他的,是腰间环上的手臂。
贺星苒将脸贴在他的腹部,泪水肆意流淌,打湿衣衫,肌肤上一片濡湿。
靳屿怔在原地,后背发麻。
而再让贺星苒来看那天,她从靳屿身上得到了完整的、完美的,没有一丝缺憾的感情。
他的爱是天然的屏障,可以抵抗全部的刀剑和风霜。
许多许多曾经在她脑海里走马观花,贺星苒陷入一段美好的梦境,不想清醒。
醒来时,手机在枕边不知疲倦地响。
贺星苒盯着熟悉的天花板,抬手揉了揉眼睛,才发现眼角还有湿润的泪水。
“喂,你好。”她整理心情,接听电话。
“贺星苒!你别告诉我你还没起床?”姜子格的声音穿破听筒,直击天灵盖,贺星苒脑袋一痛,把手机拿远了点儿。
“我已经在高铁站麦当劳坐了半个小时,给你打四十五个电话了!”
贺星苒这才想起,上个月月末的时候姜子格就给她打电话说要趁着月初清闲来临宜找她来着,最近又忙又乱,她居然忘了是今天。
最后一点关于靳屿的低落情绪被偶然事件挤掉,贺星苒匆忙起床,边冲进卫生间边道歉:“对不起,你先吃点儿东西,半个小时我就到。”
“……”-
姜子格一上车,就把自己的托特包往脚底下一扔,匆忙问道:“现在去吃饭?我要饿死了。”
“好。”贺星苒看了眼时间,点了点头,点击导航规划去餐厅的路线。
姜子格本来还打算补一补口红,听到贺星苒的声音,感觉不对劲,回头仔细看了看她,在职场混了几年,眼神相当犀利,开门见山道:“哭过了?”
贺星苒:“啊?”
“别跟姐装蒜,”姜子格指了指她粉底遮过一层还有些红肿的眼皮,“怎么,跟靳屿吵架了?”
贺星苒:“……”
她是不是会算命啊?
她不说话就更坐实了姜子格内心的猜测。
“你俩跟大学那会儿一模一样还是。”
贺星苒忍不住辩解:“还是不一样的。”
姜子格不顾贺星苒脆弱敏感的心内,直接开涮:“确实不太一样,靳屿不让着你了。”
贺星苒:“……”
“怎么回事儿?跟姐讲讲。”
贺星苒思来想去,还是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讲完昨晚的事情,刚好导航结束,两人停好车子,进了餐厅。
这是一家北欧风味餐馆,预约制,在服务员的指引下,姜子格还不忘了给贺星苒分析:“你既然在乎祁颂年的事情,你就直接跟靳屿说呗,你俩婚都结了,现在吵架有什么用,当场离婚?”
她和贺星苒处事风格不同,她不在乎情绪,只解决问题;贺星苒则需要安慰好情绪,再想办法解决问题。
姜子格的提议虽然简单,但对于贺星苒来说则是难如登天。
“如果直接和他说,他就会想,我到底是不是还对他念念不忘。”
姜子格一噎:“你不就是在对他念念不忘么?”
贺星苒被说得脸上一红:“可是他对我没有感情了。”
向已经不爱自己的旧日恋人示爱就是示弱,姜子格并不懂贺星苒高自尊的同时又高自卑的逻辑。
在一楼餐厅,服务员上了前菜,姜子格抿了一口茉莉花茶腌制的蔬菜薄片,反问:“他要是真对你没有感情,昨天的事至于那么生气?”
“……”
贺星苒默了默,首次向她交代了一些当年分手的实情,姜子格消化了好一阵:“所以,你是给他绿了?”
贺星苒:“……”
至少,在靳屿的角度来看,是这样的。
她吃了块芝士饼干,并没有说话。
姜子格感觉事情愈发简单了:“那你就跟他说明白,当年你跟徐敏行没谈恋爱,之后也没有,不就解决了?”
贺星苒感觉也有点跟不上姜子格的脑回路,重新声明:“可是他现在喜欢的是祁颂年,我主动交代这些不就是坦白了我对他还余情未了?”
姜子格一拍桌子:“你就是对他余情未了啊!”
贺星苒:“但他对我没有感情了。”
“……”
“……”
两人聊了半天,又转悠回原地。
姜子格是喜欢主动出击性格,她认为靳屿现在喜欢谁不重要,贺星苒能不能再次给靳屿搞到手才重要。
而贺星苒,如果没有靳屿先一步表明心意,她宁可永远原地踏步。
宁愿感情没有一点进展,也要隐瞒好自己对他的心思。
姜子格感觉跟贺星苒聊两句比面对三个甲方还累,她摆了摆手,求饶似的说:“不聊这个话题,吃饭吃饭。”
吃过午饭,下午两人又去看了一个姜子格喜欢的艺术家的艺术展。
晚上早早回了家里,姜子格挑了一间自己住过的客房睡,但客房没有洗衣机烘干机,贺星苒让她去靳屿之前住的房间,用那里的洗衣机烘干机。
打开烘干机,姜子格“咦”了声,拿出一件衣服:“这里怎么还有衣服,你的?”
贺星苒贴着面膜过来看了看,明显不符合她身材的黑色T恤,是领证那天靳屿穿的,之后又穿过一次,洗好放在烘干机里,忘记拿了出来,走时也没带走。
“靳屿的,”她把衣服接了过来,找到干净的一次性袋子装好,又有些犹豫,“他可能不要了吧。”
姜子格反问:“要不要的,你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贺星苒有点理解姜子格的意思:这件衣服是两人之间的一次破冰纽带,靳屿对这件衣服的态度,就关系到对她的态度。
他要是还要衣服,两人就不可避免还会产生联系。
思索片刻,贺星苒点开靳屿微信。
姜子格再次出主意:“直接打电话问他。”
通话比较实时,会让人没有反应时间,姜子格面对一些抠门甲方时,都是用这个方法催款。
贺星苒咬了咬牙,拨出电话。
“喂,你好。”
短暂的呼叫提示音后,传来靳屿惫懒的声音,他对谁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态度。
贺星苒咽了咽口水,屏住呼吸,小声说:“是我……”
怕他反问她是谁,贺星苒直接开门见山:“阿姨在你房间的烘干机里找到了你的T恤,我给收好了,你看……”
贺星苒还没想到说是要他来取,还是自己给邮寄过去。
靳屿径直打断她,声音冷漠:“不要了,你扔了吧。”
第 15 章
声音穿过沙沙的电流传来, 贺星苒捏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用力。
“那……”她嗫嚅了声,忽然又觉得似乎没有什么好说的,“那我扔了。”
靳屿“嗯”了声。
四下沉默。
电话那头隐约有重金属乐器敲打和混合一起的鼎沸人声,靳屿正处于属于他的, 喧嚣热闹的世界里。
贺星苒咬了咬嘴唇, 靳屿终于忍不住不耐烦, 冷声反问:“还有事?”
“没……”
“那先挂了。”
“好。”
声音刚落下,手机里就只剩下挂断电话后的忙音, 贺星苒看了看被放在茶几上装好的衣服,一时间有些茫然。
良久,她才对等待通话结果的姜子格说:“他不再打算回来了。”
……
“你真不打算回去了?”
酒吧里,乔景琛见挂了电话的靳屿冷若冰霜的脸, 难以置信地问。
靳屿松松垮垮地往沙发上一靠,背后的伤已经结痂,痛感全无,只是偶尔有些痒意,同一段感情并没有差距。
他举起酒杯晃了晃,又想到明天的工作, 只好放下,眉头皱得更深,反问乔景琛:“不行?”
“下定决心了?”
靳屿嗤笑一声,混不在乎似的:“自然。”
乔景琛沉默两秒:“不信。”
靳屿:“……”
乔景琛虽然认定靳屿和贺星苒并不是合适的情侣,但两人从十八岁开始恋爱,中间分开那么些年, 重逢后一下子结婚。
能完成这些的, 至少说明两人其中有一方,对这段感情心有不甘。
他不清楚贺星苒, 但靳屿他还是了解的。
前天他接风宴结束后,回家匆忙洗澡就躺着床上准备大睡一觉倒时差,结果半睡半醒之间,就感觉床头站着一个人。
吓得他顿时瞌睡全无,从床上坐了起来,靳屿就站在他床头,眉目被刘海挡住,看不清表情。
“你有病啊?”乔景琛骂了一声。
怀里被扔进来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是拳套。
靳屿扬了扬下巴:“起来。”
……
然后他就被靳屿拉起来,打了大半夜的拳击。
第二天,靳屿跟有三个肾似的,大早上又把他拉起来去开场地赛车。
一番速度与激情后,乔景琛终于忍不住,问他到底怎么了。
靳屿用食指指了指自己,反问他:“我比不上一个史前生物吗?”
“什么?”
靳屿皱眉:“霸王龙。”
“……”
于是,乔景琛就明白,自己偷拍并在他眼前反复播放的live终于成了两人吵架的导火索。
他们在差不多的家庭背景下长大,自信甚至有些自负是贯彻一生的主题。
能让靳屿质疑自己的人和事并不多,贺星苒就是那个可以轻而易举打碎他稳定情绪的人。
“我说真的,”想到这里,乔景琛喝了点酒,悠悠解释,“你和贺星苒的孽缘还没结束呢?”
靳屿不断皱起又松开的眉头显示出他此时的烦躁,终于还是抬起杯子喝了一口朗姆酒。甜腻的味道黏在嗓子眼,并不是很舒服。
他回答:“结束不结束的,决定权不是在我手里?”
乔景琛点了点头:“也是。”
“毕竟人家苒苒从来没有想跟你和好。”
靳屿:“……”
乔景琛跟看不懂他此时烦闷似的,继续说:“当初是她提分手的,如今又是你主动开始的。”
看似选择权在靳屿手里,但是否继续全看贺星苒的意思。
靳屿似乎想到了什么,捏着酒杯哂笑了声,肩胛在灯光下微微耸动:“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你还挺对的。”
乔景琛没懂:“什么?”
对靳屿的影响完全不是精神打击那么简单,失魂落魄地从学校打车到机场,他准备飞回西北继续完成学业。
临江的七月初,台风天,机场内客机几乎全部停飞。
靳屿在机场滞留了两天,错过了一场重要考试,差一点完成不了航空公司要求的培训课程,与飞行员与天空失之交臂。
后来完成培训,靳屿的情绪也并不高。
毕业旅行,靳屿对着草原行空发呆,乔景琛想,他是不是在想他已经失去的星星。
沉默了会儿,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身侧坐下,对他说:“你那大好的青春不只有眼前的星星,别把时间都浪费在摘星身上。”
“别把时间都浪费在明知不可为的事情上,”靳屿对着棚顶闪烁的灯光,呢喃似的重复着,“这些年,翻来覆去,到头来,却是这么个结果。”
人间事,不过一场循环播放爱与不爱的电影。
当初他没能当上贺星苒人生里的主角,如今兜兜转转,因果不变。
“就这样吧,”靳屿放下酒杯,人也松散了很多,看开了似的,“算了。”-
隔日,是个日光明媚的晴天,阳光穿透云层,在被子上洒下一片日光。
贺星苒不出意外,并没有睡好,眼下挂着一圈黑眼圈。
她皮肤白,衬得黑眼圈愈发明显。
姜子格“啧”了一声,丝毫不顾及她敏感脆弱的内心,直接问:“又一夜都在想靳屿了?”
“哪有?”贺星苒边说边在眼下多压了一层粉底液。
姜子格看透她内心似的,“嗯”了声,“应该是没有,差不多就只想了半夜。”
贺星苒:“……”
姜子格:“毕竟后半夜想着想着睡着了。”
贺星苒:“……”
姜子格的性格大大咧咧,直来直往,一旦意识到她说什么都没有恶意,并不会阴阳怪气,就能很好地治疗贺星苒在社交上的内耗。
“有常去的美容院吗?”姜子格飞快画好全妆,盖上粉饼,说道,“姐请你做个脸,做个spa,放松一下。”
姜子格毕业之后入职大厂,工作了四年,业绩很好,工资加年终奖金加分红,收入不菲。
平时也很懂得享受。
贺星苒也定时做面部保养,看着镜子里眼下硕大的两坨黑乎乎的东西,贺星苒决定让姜子格消费一次,跟自己常去的美容院临时预约,然后开车载她过去。
昨晚半夜还在跟新认识的弟弟聊天,姜子格现在的手机电量并不乐观,唯恐工作上有事找她,把手机放在无线充电口里,半天没有响应。
她疑惑地“啊”了声,贺星苒又在那么一瞬间想到和靳屿那天的吵架和不欢而散,抿了抿唇,回答道:“无线充电好像坏掉了。”
“哦,”姜子格说,“你不是还有一个车么,先把这车送去修呗。”
贺星苒“嗯”了声。
这家美容颜收费并不低,但是环境和服务态度很好。
贺星苒和姜子格先是做脸,然后进行spa,技师的手法很舒服,昨晚消失的睡衣此时来袭,贺星苒逐渐有着睁不开眼。
姜子格短暂地放下手机,轻轻叹息一声:“真羡慕你们有钱人,没事儿就能谈情说爱。”
贺星苒感觉自己要睡着了,嘴都有些张不开:“你不是在跟弟弟聊天么?”
姜子格哼一声:“你当现在的零零后傻啊?他也是图姐姐口袋里的钱呢。”
年轻弟弟给亲给抱给睡给做饭给情绪价值,图点钱也算各取所需了。
贺星苒说:“你也很有钱呀。”
又聊会工作,姜子格沉默片刻,语气低沉下来:“我可能要离职了。”
“啊?”贺星苒有点惊讶。
姜子格说:“我在这儿从实习开始算,干了五年,再往上升职也很难,这次双十一结束,我就规划跑路,现在已经有几个猎头公司在挖我了。”
他们的学历不错,姜子格也尽量将学历变现,但打工哪儿有容易的?
杭市离临宜很近,他们还能总见面,如果姜子格离职,说不准去哪里了。
“那你要回老家吗?”贺星苒一开口,就明白姜子格说他们这群富二代只顾着情情爱爱是什么意思了。
姜子格笑了声:“不回,回去要结婚,要考公务员,我可不会。”
听到她不回老家,贺星苒就放心很多,想邀请她来自己公司,年薪翻倍,但一想姜子格可能不想在朋友手下打工,就收回话口,最后就默默说:“你还负责服装品类?今年双十一我给你冲冲业绩吧?”
“别别别,”姜子格连忙表示反对,“你的东西本来就不适合我们平台,营销经费还是投该投的地方吧,免得你爸又骂你。”
贺星苒叹了口气:“投了短视频营销,我师父也骂我。”
姜子格:“……”
贺星苒这个富二代其实并没有什么自由意志,公司是开在贺泽刚名下的,她虽然全权负责,但实际上还是在给老爹打工。
技术和手工艺那里,还有跟师父的矛盾。
“你这哪儿是星星呢,”姜子格调侃了句,“你就一被关着的画眉鸟。”
还没等贺星苒说话,她哎呦两声,从床上跳起来,让技师帮她拿衣服,边套衣服边嘟囔:“你早上在燕窝里给我下毒了?我这肚子怎么这么痛呢。”
“……”
然后一溜烟抱着肚子跑卫生间去了。
就是姜子格去卫生间的时间未免过长了点儿。
身边没有人陪自己聊天,贺星苒愈发困倦,上下眼皮直打架,就在马上要进入黑甜梦乡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唤:“贺星苒!!!”
“你——快——出——来——”
吓得技师手一抖,怼在贺星苒颈椎上,直接给人怼醒了。
“贺星苒,你快点儿,这女的有问题。”
紧随其后的,还有女生的吵嚷声。
姜子格完全是土匪做派,遇事着急并不冷静,贺星苒连忙穿衣服出门。
外面已经有服务员和保安围着了,但大家谁也不敢上前将人分开,站在旁边并没有什么用的劝阻了几声。
人群中央,姜子格手脚并用,圈住了一个女生。
为了身体健康着想练过的拳击此起了很大作用,姜子格两条手臂圈住女生胸前,两腿锁住女生下半身,女生挣扎的头发凌乱,也没挣脱多少。
女生:“放开我!你个疯子,赶紧松手啊。”
“放个屁,你俩什么关系,赶紧给我交代。”姜子格死不放手。
“我俩什么关系跟你有屁关系?”女生也不依不饶。
贺星苒刚开始还被吓了一跳,等逐渐将女生的脸和记忆里的对上号,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觉开口:“阿谭?”
叫阿谭的女生回头,见了贺星苒,登时脸色涨红,挣扎得更厉害了,说话就没那么有底气了。
“我跟路维没有事儿,姐,你别怪我!别怪我。”
合着是打小三的戏码,围观的人脸色变了变,从犹豫着解决变成幸灾乐祸。
阿谭看着也就二十出头,没什么心眼儿,所以一看到贺星苒就口无遮拦全部交代了。
贺星苒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对工作人员说:“散了吧,两人都是我朋友,是场误会。”
然后又对刚才给自己按摩的技师说:“给我们一间会客间。”
贺星苒是这家店的vip,每次充卡都六位数起步充值,大客户这点要求还是要满足的。
姜子格脑子转得快,走到贺星苒身边,压低音量说:“你俩认识?”
贺星苒“嗯”了声:“路维前女友。”
那天阿谭在车里,贺星苒没有看清她的脸,反而是和靳屿结婚那天,靳屿给了她一文件夹的“证据”,里面都是拍得很清晰的照片,她就记住了这张年轻漂亮的脸蛋。
“啊?”姜子格一时间有些发懵,“可是我听到她在和靳屿打电话。”
她刚才肚子痛,排解完之后在洗手,就听到阿谭在打电话,跟靳屿聊钱的话题。
虽然很多年没跟靳屿见过面,但南*航空官方账号会发布视频,靳屿出镜次数很多,姜子格还能记住他的声音。
她还当靳屿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打算让阿谭交代,以便让贺星苒死心呢。
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些搞不清真相。
但对面是阿谭,一个小姑娘,两人决定不是很地道地欺负欺负人。
……
上茶,静坐,贺星苒和姜子格始终不开口。
阿谭到底还是小,忍不住了,眼泪汪汪跟贺星苒求饶:“美女姐姐,我真不是小三,是路维一直骗我他要出国工作最近不能陪我,后来我在银泰看到他了,跟着他车一路跟到他家,才知道他已经订婚了,他爸爸说给我一笔钱,让我走。”
说得是前女友上门这回事。
原来根本不是所谓的前女友,而是路维当时脚踏两条船。
贺星苒面不改色地“嗯”了声,眉毛一抬,脸色很冷:“继续。”
阿谭想到什么,努努嘴,说:“但他没给。”
贺星苒:“……”
姜子格:“……”
什么人品。
贺星苒不自觉学了靳屿,曲指敲了敲桌子,她本就不是甜美娇憨的外表,现在冷下来,确实有几分严肃,令人不敢糊弄。
见她不说话,阿谭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再也绷不住,后面的事情也不打自招了:“后来……后来,我想办法找路维要钱,但是已经联系不上他,听说他要办生日宴会,就去找他了……”
说到这里,贺星苒才察觉出逻辑问题,她反问:“可是生日宴会是宴请制。”
别说别墅大门进不去,以路维的心机,安保人员都不会让阿谭靠近。
阿谭这下看了看姜子格,嗫嚅道:“是他安排我进去的。”
“谁?”姜子格反问。
阿谭脸红了:“就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姜子格心里有点谱,问道:“他安排你干什么?”
姜子格常年在职场打拼,严肃起来比贺星苒还威严,阿谭更害怕,小声说:“就是安排我进去,把路维喊出来。”
又想到路维和贺星苒的关系,她连忙看向贺星苒解释道:“是路维先动嘴亲我的,他说跟你是联姻,他喜欢的是我,我就我就……”
小姑娘大学还没毕业,有着浪漫天真的想法并没错。
错的是明知道阿谭年纪小,还要哄骗无知少女的路维。
和路维联姻破产的事并没有过去很久,可贺星苒已经没什么感觉,她“嗯”了声,算是知道。
“那你和靳屿谈什么钱?”
“他叫靳屿么?”提到跟她做生意的男人,阿谭不自觉脸红了,再对上贺星苒询问的目光,不敢瞒着,“就是他说安排我见路维,最好在路维车上见,然后给我十万块钱……”
“姐姐,我真不是想跟路维和好,我知道他是渣男,也没想破坏你们婚姻。”
说着说着,阿谭又眼泪汪汪。
她在和路维的感情里何尝不是受害者,贺星苒没有声讨她的想法,淡淡道:“我不怪你。”
又跟姜子格对视一眼,互相交换了下主意,便又说:“是我朋友错怪你了,我给你道歉,今天你的消费我买单,这身衣服也脏了,你去商场重新挑一件,我付钱,就当赔礼道歉。”
阿谭是艺术生,家里有点小钱,连忙摆手说不用了。
但贺星苒已经安排人来陪她逛商场,小姑娘晕晕乎乎地被擒拿,又晕晕乎乎地被送走了。
虽然阿谭有些话不能细究逻辑和动机,可她到底不是这件事的核心,贺星苒也没有要和小孩子计较的心思。
等到会客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人,两人沉默了一分钟。
“又安排人见男朋友,又给人家钱?”姜子格先“啧”了声,“靳屿爆改观音菩萨?”
未免心地也太善良了点。
贺星苒脑海里很多疑惑很多忽视过的巧合此时一一浮现,她捋了捋,慢慢说:“见到靳屿的时候我就感觉有些奇怪,但想到他认识路维也很正常,就没多想。”
“不过,”她顿了顿,“他拍下来的路维和阿谭的照片,应该不是用手机拍的。”
姜子格:“嗯?”
贺星苒:“那天下雨,又是晚上,手机像素应该没那么好。”
并且打印成A4纸大小,都没有怎么变花。
“那就是早有预谋了,”姜子格凭借第六感猜测,“我怎么感觉靳屿就是冲着你来的?”
贺星苒:“为什么?”
姜子格说:“你当着他面发现未婚夫出轨,你要面子,肯定也就退婚了;但你家里逼着你结婚,你要是没有一丁点儿退路,可能也就咬咬牙跟路维过下去了。”
“他出现,你的退路也就有了。”
“他想和我结婚?”贺星苒心想,未免太过荒谬。
姜子格却耸耸肩:“他不是要气那个祁颂年么,你又是他初恋,祁颂年也认识你,跟你结婚刚好。”
如果是普通人,婚姻大事不可儿戏,跟初恋结婚只为气前女友的戏码不大可能发生。
但这人是靳屿,大少爷本就是游戏人间的人物,世界都是他手里的玩具,结个婚又怎样。
况且,他被世俗评判的价值:家世,长相,学历……跟结婚证上是头婚还是二婚都没关系。
贺星苒想了想,坦然接受这个想法,闷闷说了句:“那他还挺深情。”
语气不免有些吃味。
姜子格笑了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也别太悲观,他既然能做局让你逃离路维这个老渣男,谁说不是对你还有恻隐之心呢?”
她想了想,感慨道:“其实也是,大家都不希望前任过得太好,当然也不忍心前任过得太差。”
有主意在贺星苒脑袋里如流星般闪现,她不自觉提高音量:“你再说一遍?”
见她有些激动,姜子格差异地缩了缩脖子:“大家都不希望前任过得太好,当然也不忍心前任过得太差,怎么了?”
“上一句。”贺星苒语速加快。
姜子格回忆了下:“他对你有恻隐之心……?”
因为这句话,贺星苒胸口起伏激烈了些:“我知道怎么办了。”-
送走姜子格,贺星苒拜托弟弟贺阳辰把自己车开去4S店修理。
她还有一辆车子,是从公司划账买的,最近筹备纪录片,把车借给林乔开。
这下她并没有车子,云亭别院是新规划的高级住宅区,附近并没有地铁,出行不方便,她厚着脸皮问靳屿借车子。
靳屿那天是打车走的,之后跟乔景琛厮混在一起,出行开跑车居多。
大少爷的车子很多,不差一辆大G,车子在她地下车库已经停很久了。
靳屿虽然不想跟贺星苒再有什么感情牵扯,但既然贺星苒开口问他借车子,他当然也会同意。
还让罗亦周给她送了钥匙。
贺星苒开车门,先没有插钥匙,从包里掏出一只口红,塞进座椅缝隙里。
——靳屿不要他的衣服,但她要自己的口红,先落点东西,方便以后接触。
靳屿的车她开过,因此并不陌生,暴雨撕扯这座城市,无数雨丝敲打在挡风玻璃上,贺星苒只是找个借口借车,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转着。
很无聊,她点开车内音乐播放器,顺着靳屿播放过的列表,随手点击播放,清澈的男声穿透浸润了潮湿的空气。
“穿梭时间的画面的钟
从反方向开始移动
回到当初爱你的时空
停格内容,不忠
所有回忆对着我进攻
我的伤口被你拆封
誓言太沉重泪被纵容
脸上汹涌,失控”
贺星苒有片刻失神。
居然是周杰伦的歌。
靳屿有母语羞耻,几乎不听国语音乐,喜欢摇滚,偏爱蓝调。
而周杰伦是她喜欢的歌手。
这首歌怎么都不应该出现在他的播放列表。
前面红灯,贺星苒踩了刹车,仔细检查了下车上音乐播放器的列表。
一溜烟的都是周杰伦。
好像被定格在原地,贺星苒脑海里浮现出一些看似荒谬的猜测,被阳光晒得松软,像棉花糖似的,逐渐填充她所有的思绪。
靳屿故意让路维出轨。
靳屿还在听她的歌。
车上的香氛是她喜欢的佛手柑。
姜子格说,或许靳屿对她有恻隐之心。
或许,贺星苒想,或许,哪怕过了这些年,哪怕靳屿也有了一段新的感情,但感情不是以一换一。
关于她陈旧的,腐朽的感情,是否也沉淀在他的心底,被岁月冲刷,被砂砾打磨,形成一颗小小的、恒久的彩色石头。
靳屿此时此刻,也有一丁点,像她对他那样的感情。
绿灯亮了,身后的车鸣笛催促着。
雨幕纷纷,贺星苒开车上高架,在马上要拐过去的一瞬,猛然向左打方向盘,车子撞到高架护栏。
金属和钢筋水泥的碰撞声响起,身后车流缓慢蠕动,短暂的静止,又不断擦肩而过。
贺星苒大口大口地喘气,颤抖着解开安全带,拨出电话。
“喂。”靳屿的声音惫懒,有些不耐烦。
远处有群鸟飞过,贺星苒盯着它们,内心逐渐平静下来。
良久,轻声道:“靳屿,我出车祸了。”
第 16 章
“什么?”电话那头, 靳屿的声音似乎变了调子。
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挡风玻璃上,破碎的声音莫名令人心慌,贺星苒抿了抿嘴唇,重复一遍:“我出车祸了。”
“你现在怎么样, 有没有受伤?”靳屿几乎脱口而出, 又发觉关心则乱, “你在哪儿?地址给我,你什么都不要做, 我来处理。”
贺星苒看了眼前面的指示牌,报上地址。
靳屿挂了电话。
雨似乎越来越大,有南风吹起,浓密喧嚣的树枝摇曳, 雨丝如一把把锋利的小刀,斜斜插在空气里。
雨天的道路本就容易拥挤,高架入口又发生交通事故,后面的车子逐渐行驶缓慢,如沙丁鱼罐头一般拥挤。
“你能不能快点儿开?”
一辆阿斯顿马丁里,靳屿拧着眉头, 紧绷着的下颌线条愈发衬得此时冷冽无比。
乔景琛意味深长地笑了声:“你心里堵得慌跟大马路发什么脾气?”
靳屿:“……”
两人今天本是约好等到靳屿飞行任务结束后去跳伞,结果江南七月的天气如小姑娘的脸,说变就变,上午还晴天白云,下午就狂风骤雨。
计划告吹,两人又半路规划去玩室内赛车, 走到半路上, 就听到靳屿接到这么一通电话。
再次半途改道——
点击放大贺星苒发来的共享位置,靳屿估摸了下距离, 又抬头看了眼如沉睡巨龙般偶尔蠕动的车潮,抿了抿嘴唇,推门,下车。
“砰”的一声车门关上。
乔景琛这才注意到好兄弟已经下车,连忙在后面喊他:“下雨呢,你他妈疯了啊?”-
交警、保险公司的人很快就到。
瓢泼大雨仍旧下着,有一部分交警在雨中疏通交通,也有交警在跟贺星苒交涉,保险公司的人看这辆车的状况,简直要晕过去。
风雨交加,声音愈发剧烈,交警和保险公司工作人员都扯着嗓子讲话,贺星苒迫不得已下车,没有雨伞,听他们扯着嗓子讲话,但也听不清晰。
大颗大颗的雨水砸下来,她很快全身淋湿,无袖针织衫沾了水,沉重冰凉的贴在身上,她不自觉牙齿打颤。
保险公司的人后知后觉,给她一件水上乐园用的薄薄雨衣。
开了罚单,因为车子价格昂贵,涉及到保险公司理赔的金额,程序很繁琐。
贺星苒没有处理过这种情况,车子还不是她的,情况复杂,让人隐隐头痛。
“苒苒。”
一声呼唤撕开纷纷的雨幕落进耳朵,一贯慵懒的声音此时多了些焦灼,贺星苒还以为是在寒冷与繁忙中出现幻听,施施然回头,却看到靳屿迈着长腿步步靠近。
雨水下落的轨迹因为他的步伐微微改变。
下一刻,肩膀给他用力钳住。
“受伤了没?”靳屿锐利的眼神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紊乱的气息也逐渐平稳,最后检查了下她的手,仍旧是白皙的,未见任何肿胀和伤口,才出口气似的,语气又恶劣了些,“我不是叫你等我么?”
贺星苒被迫仰头看着他,目光所及是他被雨水淋湿全部捋到后面的头发,雨水和着汗水,从他发尖滑落,滚到蹙成小山的眉头上,顺着清隽的脸颊坠落。
刚要说些什么,就见他单手打开车门。
再然后,被他推了进去。
“在里面等我。”
雨幕被隔绝在外,贺星苒看着他的背影,有刹那失神。
靳屿是车主,跟交警还有保险公司的交流更简单些。
很快,堵塞的交通被交警疏通开,雨势渐渐收拢,乔景琛刚好也把车子开了过来,朝两人鸣笛。
撞坏的车子交给保险公司和4S店,靳屿看都没多看一眼的,开车门让贺星苒下车,又给她塞进乔景琛车子的后排座位。
自己也绕了一圈坐进来。
“砰——”
大力关上车门。
“妈的,哥,这是我新车!”乔景琛看好兄弟一肚子无明业火无处发泄,就先气笑了。
果然,下一秒,靳屿将矛头对准他:“别废话,开车。”
乔景琛:“去哪?”
靳屿抿了抿嘴,又看了贺星苒一眼,意味不明地说:“你先开。”
乔景琛“啧”了一声,装没心没肺地打趣他:“你前两天说什么来着?”
不是什么该放手就放手,决定权在他手里。
那是贺星苒手里有黑洞?这没放两天又要紧握住了。
还好知道把靳屿在感情里说的狠话都当个笑话听,不能信以为真,否则现在乔景琛都要气死了。
车里安静下来。
靳屿也有不修边幅的时候,直接松松垮垮地坐着拧了拧衣服上的水,又指使乔景琛把前排的纸巾拿过来,胡乱扯出来几张擦了擦,又把整包纸巾扔给贺星苒。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
尴尬,并没有和好,但隐隐有些东西变得不太一样。
贺星苒一边沉默地擦着裸露在外的肌肤,一边复盘刚才发生的一切。
靳屿……
至少不是完全不在乎她的吧?
他们从前也会吵架,性格迥异的两个人,在一起难免会有摩擦。
靳屿高傲,不是会主动低头认错的性格,但他再高傲也架不住贺星苒拧巴且嘴硬。
有时候分明是贺星苒错了,但她宁可躲起来偷偷哭也不会道歉。
靳屿还得想办法在她面前刷个脸,然后相当傲娇地说一句:给爷道歉,说句对不起这事儿就过去了。
贺星苒从小在不正常的家庭环境里长大,并没有正确处理亲密关系里的矛盾的能力,即便是一点小事,在她眼里也是天大的事。
她不肯开口,气得靳屿会在游戏里乱杀几把,在别人那里出过气,再次给贺星苒发消息:求和。
过去的那些美好的酸涩的记忆像一颗香甜的苹果,如今再拾起,已是腐烂发霉。
靳屿或许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向她低头了。
不过,现在的贺星苒,经历了不同的人生阶段,也没有从前那样拧巴计较。
她也搞不清自己为何一定要这样干,但至少这样干,两人还会不可避免地产生许多交集。
车子漫无目的地开,但终究上了高架,只能向市中心驶去。
暴雨停了,天际云彩颜色浓稠艳丽,像是一颗流油的蛋黄。
车上空调温度有些低,贺星苒搓了搓手臂,开口说话,喉咙有些发紧。
“靳屿……”话还是开口的那句最难说,“赔偿的事,你可以让4S店对接我。”
靳屿抿着唇:“不用。”
还是不想再有交集吗?
那他们两个这段婚姻要怎么办呢。
贺星苒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忽然间,感觉有热烈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她不明所以地看他。
“你不舒服?”靳屿问。
下一秒,手腕被抓住,靳屿不容分说地将手背贴在她的额头上,下巴线条绷得更紧:“阿景,去医院。”
贺星苒懵懵然:“啊?
铱驊 ”
靳屿的语气算不上好,但也没那么坏:“你发烧了不知道?”
他这么一提醒,贺星苒吸了吸气,才感觉胸腔堵得慌。
对着后视镜照了照,双颊绯红,眼里泛着水汽,可不就是生病的样子。
贺星苒“哦”了声,没想到靳屿似乎脾更差了些,反问她:“知道自己身体差还冒雨下车,生病了才舒服?”
谁也不想自己生病,贺星苒被他说得有些恼火:“交警和保险公司的人都来了。”
靳屿:“你就在车里坐着,我看他们敢拿你怎样。”
这话里的亲密不显山不露水,说完,两人都愣了一下。
狭小的车厢里再次沉默。
送人到医院,乔景琛觉得自己挺多余的,就没下车,在外面等着。
靳屿也不惯着他,直接让他去给两人买一身干净清爽的衣服。
还是门诊时间,贺星苒在自助挂号机处挂号取号,靳屿在一侧陪着她。
发烧,要验血。
贺星苒逐渐头脑昏昏沉沉,眼睛干涩发酸,眼眶一直红红的,要流眼泪,走路自然也快不到哪里去。
靳屿整个人呈现出与平日不相符的急躁,腿又长,步子也大,走两步就将贺星苒落在后面,又猛然定住脚步,回头看她。
见她不舒服,慢吞吞的。
叹了口气,又走回她身边,一弯腰,给人打横抱起来。
虽然不是发热门诊病人最多的时候,但还是有很多双眼睛看了过来,贺星苒感觉脸上更烫了,把头埋在靳屿颈窝处,小声抗议:“你放我下来,我能走路。”
靳屿哼了声:“慢得我着急。”
贺星苒:“……”
“那你可以出去等我。”
靳屿反问:“我出去你就快起来了?”
“……”
只要是等着,他就嫌慢。
贺星苒咬咬牙:“其实你也不用陪我。”
换来靳屿一记冷冽的眼锋:“我现在扔下你一个人走了,外人该怎么说我?”
“哦,靳家大少爷无情无义,老婆生病了还要跟她在医院吵架,还转头就走留人家一个人看病。”
贺星苒:“……”
好吧。
既然大少爷这么在乎面子,陪老婆看病是理所应当的,那照顾生病的老婆应该也是理所应当的。
验血结果出来,就是简单的风寒起热,没太大问题,医生不给吊水,给简单开了一点药。
贺星苒提了嘴:“现在还是挂水吧,我怕晚上烧得更厉害。”
医生抬头看了看靳屿:“半夜发烧就吃退热药,刚好你男朋友也在,让他给用酒精擦身体就行。”
想到这个场面,贺星苒有些尴尬。
倒是靳屿跟没事儿人似的纠正:“我是她老公。”
“……”
因为贺星苒突如其来的发烧,靳屿不得不照顾她。
又回到了一周之前搬走的房间,阿姨不在,贺星苒难受,胃口又不好,他在外卖软件上订了新鲜的食材,晚上亲自下厨做了饭。
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他们两人,而前些天吵架的事情虽不提,但并不代表没发生过,两人鲜少说话,多半时候相当沉默。
吃过晚饭,贺星苒精神不济,准备睡觉。
靳屿知道她身体素质和脆弱的免疫系统,怕她半夜发烧喉咙难受,给她兑了一杯蜂蜜柠檬水。
又把体温枪和布洛芬摆在她的床头柜上。
前两天还吵得要死要活的人,这两天就互相照顾起来了。
贺星苒感觉有些尴尬,捏着被角,小声道:“晚安。”
靳屿“嗯”了声,走到门口,帮她关灯。
身影在黑暗里屹立片刻,轻声道:“半夜不舒服叫我。”
没等她的回答,靳屿推门而出。
客厅里灯光是亮的。
靳屿坐在沙发上放空了会儿。
他感觉什么东西变得愈发糟糕。
明明下定决心放手,就这样吧,结果听到贺星苒出车祸的消息,第一时间仍旧是赶紧赶到她身边。
底线和理智是是什么时候居然是以贺星苒的意志为转移的呢?
靳屿想不通。
他叹了口气。
就这样吧。
再和贺星苒试一试。
再试最后一次。
一定是最后一次。
第 17 章
贺星苒并没有睡好。
即便已经服用过退烧药, 但她的体温也并没有降下来多少,夜里烧得更厉害些。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梦呓,脑子也不太清醒。
她不确定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出处于半睡半醒之间的思考。
脑海里闪过很多人, 有妈妈, 有姑姑。
还有在师父家里进行苏绣入门学习那两年的, 师父会体罚不听话不够聪明的小孩子,冬天里, 她被罚在走廊上反思,徐敏行会偷偷摸过来,把自己的羽绒服外套给她穿。
还会想起靳屿。
想起和靳屿恋爱的那些时光。
她大学那会儿,身体素质还不如现在, 头疼脑热是常有的事儿,靳屿笑她是豌豆公主。
大二那年国庆小长假,他们出去玩,酒店房间被订满,两人住了一间房间。
同样年轻的两人,同样是第一次谈恋爱, 两人彼此默契地心照不宣。
那件事开始之前,贺星苒扭捏了一阵,或许不是扭捏,只是没有安全感的和害怕。
或许是从一个吻开始的,靳屿吻了她。
慢慢地,赤条相见。
贺星苒现在已经记不起那天具体是什么感觉, 形容起来就是过度浸泡盐水的菠萝, 因为时间太长,本来属于他们的甜蜜被分解了些, 剩下一丝痛苦和酸涩。
她求了靳屿好几次赶紧停下。
但靳屿也是新手,并不会驾熟就轻地控制时间。
总之那天结束之后,贺星苒用最后一点力气把垫在身下的枕头砸向他的头,宣泄委屈和不满。
靳屿看清了她的动作,但并没有躲,乖乖挨砸。
被砸过之后,亲了亲她的嘴角,他的声音是哑的,缠绵时的昵称总是在变,一会儿叫叫星星,一会儿叫她苒苒,还会叫她公主和宝宝。
把她的小情绪哄好后,两人相拥而眠。
这本应该是两人生命里很美好的一天,然而,半夜,贺星苒忽然开始发高烧。
靳屿连夜将她送到医院,那会儿的急诊还可以吊水,贺星苒坐在输液室里,靠着靳屿的肩头。
靳屿连续跟她说了几次对不起。
其实贺星苒并不是很难受,她体质弱,小时候着急上火焦虑……总之情绪一波动就会发热。
她早就习惯时不时的低烧,以及流感季的中招。
包括她的家人,都习以为常。
甚至会在她发热的时候用很不耐烦地口吻训斥她不爱运动身体素质太差,嫌弃她的时有时无的发烧太折腾人。
就连一向对她很好的姑姑也是如此。
被生活里细小的,反复无常的小事磋磨着,虽然远没有摧毁一个人的伤害,但也足够让人倦怠。
那天他们折腾了很久,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东边天际隐隐有些发亮。
贺星苒有些疼,走路会变形。
靳屿背着她,从输液室到医院正门,本 资源 由滋源君羊四二贰儿雾酒一伺其并不是很远的距离,贺星苒闻着他身上的清澈的香柏木的气息,看他柔顺的黑色发顶。
再透过他去看街上阑珊的霓虹和隐隐泛着蓝色的天边和星星。
那时候的贺星苒觉得,靳屿就是这样的星辰。
后来漏夜赶路,她才猛然发现,秋日拂晓的星辰,常常是刚露面,转身就掩盖在白日里,消失不见-
贺星苒醒的有些早,喉咙干涩,吞咽的时候像是有人在里面设置路障,很艰难。
体温枪打了一下,还在发烧,只是从半夜的三十九度变成三十七度五。
她感觉胃口有点干瘪,小喝几口蜂蜜水,然后起床洗漱,反正烧都烧了,温度高,她又顺手给自己敷了一片面膜。
房间门响了两声。
贺星苒从卫生间探出半个身子,刚好和靳屿对上视线。
今天的靳屿穿了白色的T恤,黑色短裤,头发自然地垂着,浑身上下都没修饰过,有着慵懒随意的帅气。
四目相对,靳屿挑了挑眉:“醒了?”
贺星苒:“嗯。”
看着她脸上的面膜,眉头皱了皱:“不发烧了?”
“还烧着,”她说,“趁发烧敷个面膜。”
靳屿沉默两秒,道:“敷完就出来吃饭。”
阿姨并不在家里做早饭,虽然贺星苒算是给贺泽刚打工,但公司的话事人是她,她就是公司的老板。
老板当然不用每天都上班,但她为了自律,请阿姨不做早饭,逼着自己早上去公司,顺便在路上吃个饭。
今天的早饭是靳屿做的。
煲了汤,一点清淡的小米南瓜粥配小菜,又煮了几个白蛋。
贺星苒敷完面膜换了一身居家服,看到餐桌上菜香四溢,眼里有错愕。
其实昨天就很好奇。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贺星苒问。
靳屿给她盛了一碗粥,不咸不淡道:“毕业那会儿。”
毕业那会儿,等着入职。
因为入职时间不太固定,靳屿的远行计划无法实施,国内该玩该体验的也都体验了差不多,闲来无事,在家练习一下烹饪技术。
那都是两人分手后彼此不了解的时光了,贺星苒没多说,喝了口粥,甜而不腻,很适合她现在生病没胃口的人来吃。
“味道还不错。”她有几分生硬地夸赞。
“嗯,”靳屿随意点了点头,一点也不谦虚,“自己做饭之前也没想到我在这件事上都有天赋。”
脸是基因彩票。
高考前眼睛失明两个月没有复习,还是考出了能上重本的文化课分数。
会骑马,击剑,玩票赛车,学习过驾驶帆船……
他的人生即旷野,从来没有那么多束缚,只要自己想要,就会得到。
贺星苒又给自己舀了一碗汤,回答他:“那不能浪费天赋,我把阿姨辞了,天天都你做饭好了。”
“……”
啊啊啊啊啊啊。
话音落下,贺星苒心里万马奔腾。
人家只是在你生病的时候照顾你,没有说以后还要住在你家里啊!
贺星苒对自己腹诽,抬眼对上靳屿那双半笑不笑的眼睛,给自己找补:“……付费。”
靳屿“啧”了一声:“爷还有两个子儿,不用出去做兼职。”
“……”
他边说边打开一个密封盒,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里面居然是解酒汤。
上次两人吵架,她做的。
盛给他一碗放在门口,另外一部分在锅里她没清理,没想到阿姨来做饭的时候把醒酒汤打包密封好放在冰箱里了。
贺星苒看着他倒醒酒汤的动作,脑袋一懵,问他:“你早上喝酒了?”
靳屿皱着眉头耷拉眼皮看了眼醒酒汤,似乎在质疑这玩意到底能不能喝,做了一个叹息的动作,然后放在嘴边,一饮而尽。
“没。”
他这才回答贺星苒的话。
感觉口中并没有什么怪异的口感,他曲指敲了敲桌面,语气懒洋洋的:“喂,我喝了,你可别再编排我了啊。”
贺星苒:“?”???
什么骂他?
她狐疑地看着他,难道他还能读她的内心想法还是怎么……
靳屿抿着唇,没回答:“快吃饭,一会儿都凉了。”
显然是不想说,贺星苒也不想不小心说什么令两人尴尬的事,连忙闭嘴。
吃过早饭,贺星苒舒服了些,回房间补眠。
靳屿在操作洗碗机清洗早上使用过的餐具,见她要走,用下巴指了指医院的袋子:“记得吃药。”
贺星苒点了点头。
回到房间,贺星苒一直在想靳屿那句话:我喝了,你可别再编排我了啊。
她什么时候说的?难道是梦话?
这么想着,灵光一现,她打开平日记录睡眠质量的app,她一直在使用,并且每晚都是到了时间自动开启。
记录梦话那一栏,昨晚的梦话多得过分。
多半是她烧蒙了,短促的哼唧声。
有两段比较长的,她点开。
自己带着哭腔的抱怨声传出来。
“混蛋,靳屿,好讨厌,滚蛋。”
“想吃烤鸡蛋。”
……
还有一些无意义的梦话,直到记录到了靳屿的声音。
他先是无奈地笑了笑,问她:“靳屿哪儿混蛋了?”
梦里,贺星苒居然在跟他对话。
“吵架,混蛋。”
“凶我,混蛋。”
靳屿又笑了声,通过听筒传出来,有几分粗糙的质感:“我哪儿凶你了,公主。”
贺星苒还在继续控诉:“走了,混蛋。”
“不喝我醒酒汤,混蛋。”
——声音哑哑的,有些委屈。
贺星苒蓦地愣住。
她没有意识到,醒酒汤而已,她居然这么在意;而靳屿今天回应了她这份在意。
那天的醒酒汤是她在示好,而靳屿现在喝了那份已经放了一周的醒酒汤,是不是也在示好求和?
所以……
他是不是也不想搬走了?
贺星苒咬了咬嘴唇,继续检查自己的睡眠质量。
发现在梦话这里,还有很规律的波动。
大概每隔半小时一次。
贺星苒点开仔细听了听,像是脚步声。
她有些不解地皱眉,选择一个音频播放,再然后,听到靳屿的一声叹息。
贺星苒想到了什么,眼眶一酸。
他大概整夜都没睡,每半个小时来她房间里检查一次她的体温。
怪不得卫生间里的毛巾是湿的,靳屿半夜帮自己降过温。
直到自己的体温从高烧变成低烧,他才睡觉。
最后一次脚步声出现,是凌晨四点。
他一整夜,都在照顾自己。
如果说,仅仅是出于对合作婚姻对象的关心,无可厚非。
可贺星苒问自己,如果真的是自己的合伙人生病,会照顾到这个份儿上吗?
——并不会。
无论怎样,靳屿都是一个很好的人。
无论两人中间隔着谁,贺星苒都必须承认,她还想要他。
而这次短暂的和平相处,只是她他来照顾自己的。
病好了,人也要回去。
房间门被敲了两下。
靳屿拿着药盒进来,放在小茶几上,只留下两个字:“吃药。”
贺星苒“哦”了一声,见他转身,慢悠悠地下床,把药搁在嘴边,又忽然灵光一闪,冲进卫生间,把药片和胶囊扔进马桶。
按下冲水键,轰隆的水声之后,两片药消失不见。
少吃点药,好得慢一点,两人就能相处得久一点。
贺星苒忽然有点想笑,自己怎么又回到了孩子时期。
爸爸妈妈工作都忙,没有人关注自己,她就努力让自己生病,然后不吃药,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靳屿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杯温水。
见她从厕所出来,皱了皱眉,狐疑问道:“干嘛去?”
贺星苒三两步跳上床,被子一蒙:“上厕所。”
靳屿看了看茶几:“药呢?”
贺星苒:“吃了。”
靳屿的头发随意垂下,看着分外慵懒干净,总感觉不对劲,但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难道这姑娘久病成医,吃药都不用水送服了?
“吃药去卫生间干嘛,”靳屿嘟囔了声,语气懒洋洋的,带着戏谑,“怎么?马桶也感冒了?”
第 18 章
贺星苒心里咯噔一声, 旋即想到像靳屿这样从小在爱里长大,受到全家人的关注呵护的人,应该想不到不吃药假装生病吸引大人注意力的心思。
沉默两秒,她掀开被子, 甚至有些咬牙切齿地说:“你骂我。”
靳屿:?
反应了一下, 他扑哧笑出声来, 本准备出门的脚步定在门口,半倚着门框, 懒洋洋地反问:“谁想骂你,怎么想的这么歪呢。”
贺星苒瞪他,无理取闹:“想没想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靳屿:“……”
四目相对,贺星苒的双颊还有体温过高沾染的红晕, 眼里似乎还蒙着一层水汽,我见犹怜的样子。
不跟病号计较。
“对对对,”靳屿说,“是我的错,我道歉行了吧?”
完全没有要道歉的意思。
贺星苒脸更红了,被子一蒙, 睡大觉。
上午一直在低烧,贺星苒睡了一会儿,起床开视频会议。
无论她在不在,今天公司电商部都要过一遍双十一的营销方案。
家里静悄悄的,贺星苒不想待在书房,抱着电脑到餐桌的位置, 居然看到靳屿也在看电脑。
靳屿感觉到她的脚步声, 抬眼看她,问:“醒了?”
贺星苒点了点头:“你在干什么?”
“写飞行日志。”
提到飞行日志, 贺星苒咬了咬嘴唇,有些不自在地把电脑放在靳屿对面,扯着椅子坐下。
靳屿狐疑地看着她:“你紧张什么?”
想到上次飞去阳城,她向机组递过去的飞行日志,上面的机长签名正是靳屿。
“没,没什么,”贺星苒唯恐被他发现自己会递飞行日志的事情,“不知道你们飞行员还要写作业。”
靳屿揣摩了下她这个比喻,顿感贴切,解释了下:“飞行之后就要写飞行心得,记录飞行状况,提交系统。”
“和升职有关系吗?”贺星苒不了解民航业。
靳屿反问:“写作业和考全校第一有关系吗?”
贺星苒:“……”
她小声咕哝:“我看你不就晋升挺快得么。”
靳屿坐得笔直,手臂也长,边敲键盘边说:“我是情况特殊。”
一般来说,飞行员从学员晋升到机长,至少要五年的时间,具体根据航空公司的规定有细微出入。
但靳屿仅仅四年就晋升机长。
今年五月,靳屿执行飞行任务的时候遇到飞鹰撞机的特情。
一只翼展厂1.3米的鹰撞击了飞机作侧迎角监视器,靳屿当时是右副驾,在被鹰撞机的第一时间做出准确判断,飞机必须继续起飞,否则在起飞阶段强行降落可能飞机会冲出跑道,造成更为严重的后果。
和塔台沟通后,在飞离机场需要进行拐弯时,申请保持飞机直线飞行状态。
机场在西北,附近有山,机组又相当冷静地爬到安全飞行高度,并且沉着冷静地和客舱沟通,为着陆时可能发生的特殊情况进行预案。
并且在机场管辖区内起飞后,再次开始降落。
飞机重回机场降落时,左侧高度和速度指使全部错误,只能交给右侧副驾靳屿进行落地。
当时的机长是空军飞行员专业,虽然知道靳屿在公司的成绩,但他还年轻,并不能取得机组的全部信任。
但靳屿沉着冷静,每一步操作都没有失误,完成了一次完美的特情处理。
事故上过热搜,因为处理很好,并没有人员伤亡,大家还很有娱乐精神地进行了一番评价。
【副驾的声音好冷淡,好淡定,跟我开摇摇车似的。】
【听声音副驾好像是赵梦茹男朋友】
【大家不问赵梦茹是谁吗?她是我本人】
除了处理险情进行了相对的奖励之外,靳屿工作这些年很努力,几乎每月都会拉满工作时长,能在天上飞就在天上飞了。
从前的贺星苒会了解靳屿每一天的课程表,如今连他的工作晋升途径都不清楚。
巨大的陌生感提醒她,这些年的分开是确实存在的。
叹了口气,贺星苒打开电脑,刚巧林乔把视频会议链接发在工作群里。
她对靳屿说:“我现在要开会。”
靳屿点了点头,敲键盘的声音小了些。
会议开始,先是整网营销部门汇报今年双十一的大促节奏和对应的用户触达方案。
然后是营销部门汇报。
营销部门想把经费多用在宣传,但电商部门想更多帮自己触达用户,两部门的部长各抒己见。
贺星苒并不直接管理电商和营销的事情,开大会和见一些重要客户才会出现,主要是起了一个吉祥物和充当公司门面的作用。
她看林乔在那里头大,偶尔还有时间出神,看看头顶的水晶灯,再看看靳屿。
于是,在紧张的氛围里,大家发现老板居然在走神。
再然后……
老板虽然没说话,但头像图标下面一直显示喇叭,再一听,居然是敲键盘的声音。
老板家里居然还有别人?
老公在家吗。
众人交换了一下八卦的眼神,然后继续剑拔弩张的氛围。
靳屿很快完成工作,合上电脑,从贺星苒身后路过,去贺星苒的舞蹈室健身。
虽然家里安排了舞蹈室,但贺星苒并不喜欢跳舞,并且已经很久没跳过。
刚巧靳屿雷打不动七天四练,就获得了舞蹈室的使用权。
众人屏幕里闪过白色衣角。
就算是最简单的T恤,也能看得出衣服下面包裹紧致的身材。
没有贺星苒都是工作员工的小群开始八卦。
【老板是结婚了?我靠老公好帅啊】
【好好好,老板有钱就算了,找老公都吃好的】
【老板背着我们这么爽是吧】
贺星苒丝毫没有意识到靳屿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了什么波涛。
等到林乔针对大家的意见做出一些调整后,贺星苒才开始说话。
今天预计十月份她还有展会,且展会的作品都是公司代理销售。
贺星苒想针对这部分作品设计比较详细的营销策略。
“展会本就是公益性质更多一些,我们针对展会的营销费用和营销计划已经投放了,双十一应该冲本公司的销量,再带他们是不是有些太菩萨了?”林乔反对。
贺星苒说:“能在展会进行出展的作品水平和定价都不会低,而且我公司拿佣金,单价高难道不好吗?”
林乔:“投入产出比太低了。”
贺星苒:“我看从第一波预售开始前,我们就要投入电信触达和短信和push推送费用比去年还高,但push推送的触达率一直在2%左右,客服电话外呼单价高效果也不好,而且我们在天猫店的商品单价很低,我觉得这个投入产出比并不如买营销给客单价高的单品。”
林乔反问她:“都是参与双十一凑满减的人,有谁会想着买单价十几万的商品啊!”
“……”
关于这件事,两人各持己见,争执不下。
俩老板吵架,大家都只敢看个热闹,一边悄悄摸鱼,一边打哈欠。
直到□□上身的男人出现。
虽然已经竭力避开摄像头,但还是被扫到了一点。
白皙的肤色,紧致的皮肉覆盖着清晰的肌肉纹理,虽然只有一节人鱼线出镜,但完全不耽误大家脑补出这人的窄腰。
见过靳屿的脸,但没见过他的身材。
林乔愣了一下,戛然收声。
贺星苒看着靳屿放在他面前的一杯水,还没有摆脱和林乔的战斗状态,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靳屿探了探身子,从摄像头上面伸出手臂,探了下额头温度,默了默:“你烧得更严重了。”
贺星苒感觉耳边没有声音,只剩下他的胸肌,咽了咽口水。
“?”
靳屿缓慢皱起眉头。
“……”
“啊……”贺星苒回神,完全没听见他说什么,扫了水杯一眼,“确实咳渴了,谢谢。”
靳屿:“……”
跟林乔的争执并没有结果,两人不欢而散。
中午阿姨来做饭,贺星苒匆匆扒了两口,然后就去后台挖从前展会的数据,做成ppt,试图说服林乔。
林乔根本不松口,不同意。
她是从哈佛归来的企业管理博士,相比较贺星苒的匠人身份,林乔则是纯商人。
她没有贺星苒的情怀,商业利益最重要。
发烧的时候人脑动得很慢,越动脑发烧就越严重,贺星苒在额头上贴了降温贴,人难受得趴下,用两根手指敲键盘,也不肯放弃说服林乔。
靳屿给她送中午吃的药,贺星苒犹豫了下,咬咬牙,还是没吃,顺手给塞进她闲来无事种的盆养小西瓜的土壤里。
还用签字笔戳了戳,把药埋得更深。
一下午,贺星苒在忙,又跟林乔打电话说话,对于她本就虚弱的身体完全是超高负荷,发烧就更严重了,并且附带刀片嗓,一呼吸鼻腔里好像要喷火。
靳屿再次给她测了体温,好看的眉毛拧气,“啧”了一声。
贺星苒心虚地问:“怎么了?”
靳屿语气冷冰冰:“恭喜,已经烧到四十度了。”
贺星苒:“……”
“只是风寒为什么体温降不下?”两人谈过那么多年恋爱,靳屿见过贺星苒身体大大小小的毛病,但是还没见过发热体温降不下来的情况,排除了全部可能,就剩最不可能的选项。
他眉毛一扬,斩钉截铁似的:“你没吃药。”
完全是个陈述句。
贺星苒:“……”
小西瓜还安稳长在盆里,马桶冲下去的药不可能顺着下水管道回来,在谎言被戳穿的一秒里,贺星苒慌乱了下,但很快回神。
“我吃了。”
靳屿语气坚定:“你没吃。”
贺星苒:“你怎么证明?”
靳屿:“体温就是证明。”
他的目光坚定,语气也坚定,但疑罪从无,贺星苒坚决不承认:“我身体不好!”
靳屿:“呵呵。”
“……”
这次他把药和水一起递过来,塞到她手心里,语气不容置喙:“那当着我面吃。”
“……”
虽然发烧难受应该吃药,但贺星苒不想自己好得这么快,她好了靳屿就应该回去了。
可如果检查不吃药,贺星苒又担心以自己的身体素质,会不会烧成肺炎。
虽然靳屿很好。
但如果用肺炎换的话,还是不要了。
贺星苒犹豫片刻,顶着靳屿强势的眼神,她讪讪抬起手,把药送到嘴边。
又突兀地放下。
靳屿皱眉。
表示这件事令他消耗了太多耐心。
现在说吃就吃,不就是证明之前真的没吃药了?
她吐了吐舌头,有些脑子宕机地说:“苦,不吃。”
“……”
空气安静了两秒。
靳屿闷闷笑了声,桃花眼弯了弯,右侧眼皮上的那颗痣分外明显些,还是那副慵懒地调子,似笑非笑地问:“豌豆公主,撒娇呢啊?”
“……”
他叫她豌豆公主,也是因为他们第一次后,贺星苒高烧,并且回到酒店的时候发现,她身上被他弄上了很多痕迹。
并且明明在他的印象里,自己并没有多用力。
贺星苒感觉脸“蹭”地热起来,把药往他手心一搁,拉起被子闭上眼就要睡觉:“晚安,我要休息。”
靳屿扯了扯她的被子,被她用力勾住,不放手。
他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悠闲地说:“药是苦的,那birkin25限定款呢。”
“药是苦的,”贺星苒回答,“birkin25是买不到的。”
国内专柜没有货,代购加价加到夸张,贺星苒虽然有钱,但也不是这么浪费的。
“是么?”靳屿扬眉,语气淡淡的,“可是我下次飞洛杉矶。”
贺星苒来了精神。
“机务还要帮老婆和老婆闺蜜代购包包,我大概率也会陪着走一趟。”
“……”
她其实从大学时就有买包的爱好,贺泽刚虽然对她不好,但从来没有在经济上亏待她。
听靳屿说他可以帮忙买最新限量款包包,贺星苒觉得吃点苦也是应该的。
深吸两口气,她掀开被子,坐起来。
适应了眼前突如其来的光亮,一阵眩晕后,就看靳屿手心安静躺着两片药,而他本人,抬了抬眉毛,好整以暇看她。
“……”
居然是在这儿等她呢。
为了美丽的包包,贺星苒忍了。
捏着鼻子,抓起两片药,飞快地扔进嘴里,再猛灌一口水,趁口腔还没反应过来苦味,直接咽下。
吃完,一张脸差不多皱成包子。
靳屿低低地笑了声,伸出拇指擦了擦她嘴角的水渍,声音也轻轻的:“多大人了,吃个药还这么费劲儿。”
虽然是一触即离的动作,他皮肤的温度还停留在嘴角,贺星苒如鸦羽般的睫毛颤抖了两下。
是不是一种错觉。
她感觉两人现在,有些暧昧了……
脸上好像更热了些,贺星苒再次躺进被窝,伸出小腿踢了踢他:“我要捂汗,你走吧。”
靳屿哼笑了声:“用完就扔呗。”
贺星苒不理解:“我哪儿使用你了?”
靳屿一字一顿重复:“使、用?”
话音落下,诡异的沉默在两人中间传开。
还以为这位嘴上不饶人的大少爷会再说点儿什么表示不满呢,但靳屿罕见得没有回怼。
默默离开。
很快,吃了药,贺星苒发了汗,浑身轻松,见时间还早,又不死心,给林乔打电话,商量营销经费的事情。
贺星苒在公司主要管技术,而商业部分几乎是林乔全部负责,她根本没有随便调动资金的权利。
“贺星苒,我美丽的老板,这件事儿真不行,”林乔很讲道理,“你是有传承传统技艺的心,但是做低单价的上游下游那么多工序涉及到这么多工人,都在等着双十一开大单,多赚点呢。”
“你不能为了你师父的委托,为了那些技术好但宣传不足的绣娘就不顾其他人的死活啊!”
其实林乔说得很有道理,虽然苏绣的高端技艺需要营销,但负责机秀和机秀上下游企业,也都靠这吃饭。
并且高端苏绣在电商平台并不好销售。
按照十位数往上的客单价,其实苏绣的消费人群和潜在用户群体画像特别明确,首先年收入得在几百万以上。
贺星苒哑口无言,沉默了一下。
发汗之后,人会口渴。
贺星苒起床,去厨房给自己烧些热水。
闷闷地回答林乔:“那好吧。”
林乔叹口气:“你早点休息吧。”
挂了电话,一阵沉默。
贺星苒满心都是怎么能快速找到高年收入人群推销作品,
她想工作问题有些出神,并没有注意到坐在沙发打游戏的靳屿,直到他轻咳了一声。
贺星苒回头。
暖黄色的灯光打在脸上,靳屿的面容像是被蒙上一层柔光滤镜,本高傲慵懒的人此时看来有几分柔和。
他边操作游戏,边跟她讲话,眼皮都没抬一下就问:“愁眉苦脸什么呢?”
本就为工作的事情发愁,被他一提醒,想到自己已经退热,感冒好得差不多,他也差不多要离开,贺星苒更愁了,一时间没有说话。
一把游戏结束,靳屿看着上面的胜利字样,放下手里,朝她招了招手。
贺星苒:“?”
“不就是营销经费的事儿么,”靳屿说得漫不经心,但莫名有几分胸有成竹,“我有办法。”
贺星苒:“?”
“不信算了。”见她皱眉,靳屿也没有想说的意思。
贺星苒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按住他马上要开局的游戏,扬起嘴角笑了笑:“我也没说不信呀。”
靳屿卖关子,痞痞地看着她:“想听了?”
虽然不是同一个行业,但靳屿妈妈是做生意的,他在商业环境里熏陶,指不定对于经营企业有些天然的触觉和敏锐度。
贺星苒死马当活马医。
毕竟师父早已经对她颇有微词,最近徐敏行筹备的纪录片要开拍,她想趁机缓和一下和徐广莲的关系。
师父想让苏绣走高雅路线,贺星苒不得不讨好她。
思及此处,她不再犹豫,点了点头。
靳屿的目光在她脸上仔细流连过,根本不急着回答问题:“退热了?”
贺星苒点头:“嗯。”
“穿个外套。”家里冷,靳屿嘱咐。
贺星苒有求于人,虽然迫切想听答案,但只能好好听话,回房间拿了件空调衫罩在身上。
靳屿的游戏已经开了,支着长腿松松垮垮地坐在沙发上乱杀。
队友乔景琛根本不跟他配合,大好的休息时间,这男的为什么要在家陪老婆?
人家都生病了,你在家陪着能让人不难受?!
既然什么都做不了,那不就是多此一举么。
他心里这么想,但并没有跟靳屿说,因为知道说了也是白说。
见贺星苒从房间走出来,靳屿上下打量了几眼,又扬了扬下巴,支使道:“给我洗点水果。”
贺星苒:“?”
“……”
忍。
洗好葡萄和桃子,摆上。
游戏弹幕里,罗亦周羡慕地说:【草啊,屿哥和嫂子感情这么好,嫂子也太爱你了。】
视线一扫而过,靳屿勾了勾嘴唇。
推掉对面的塔,靳屿放下手机,去卫生间洗好手,捡起一粒葡萄送进嘴里。
咀嚼,品味。
“……”
贺星苒虽然着急,但也要允许大少爷拿乔,心知急不得。
退热之后,人胃口也好了不少。
她坐下,拿起一颗水蜜桃,啃了一口,安静等待。
下一把游戏又要开了,罗亦周在微信群里喊他准备。
靳屿仍旧不疾不徐的样子,曲指敲了敲桌面,问了句:“你那玩意单价多少。”
贺星苒报了下展会作品的大概价位。
六位数起步,不设上限。
“很简单。”靳屿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贺星苒反问:“这还简单?”
靳屿扬了扬眉:“就看你肯不肯。”
贺星苒犹豫地问:“是什么?”
靳屿稍稍转头,正对她的视线,声音懒散但掷地有声:“跟我回家。”
贺星苒手一抖,桃子掉在地上,滚了两圈。
心脏也跟桃子一样上蹿下跳,她感觉自己应该听错了,反问:“啊?”
第 19 章
靳屿掀起一点眼皮, 目光顺着掉在地上的桃子游弋、定格。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理会贺星苒的疑惑,反而弯下腰,伸长手臂,将桃子拨了回来, 扔进垃圾桶。
“铛”一声, 桃子和垃圾桶筒壁碰撞。
靳屿用淡漠的声音重复一遍:“跟我回家。”
他刚才连续的动作给了她反应时间, 贺星苒默了默,反问:“为什么?”
跟他回家, 和保证展会上苏绣作品的销量,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呢。
靳屿慢条斯理地吃葡萄,也不着急解释,贺星苒又期待又好奇的目光就一直落在他身上。
“……”
无奈, 他只说了两个字:“我妈。”
贺星苒咂摸两下,似乎懂了一些,“阿姨也喜欢苏绣吗?”
靳屿:“不喜欢。”
贺星苒:“……”
靳屿:“但她这个年纪,喜欢古典一些的东西,还有钱,你去给她推销, 先拿下她这个大客户就挺好。”
做生意需要推广是不错,但把生意做到老公妈妈的头上……
贺星苒有点犹豫:“这不太好吧?”
“不好在哪儿?”靳屿一扬眉,顺手回了罗亦周的消息,继续开始下一局游戏,“丑媳妇也总得见公婆。”
贺星苒:“……”
靳屿想到什么似的,默了默, 补充说:“哦, 没有公公,只有婆婆。”
贺星苒:“……”
靳屿的爸爸在他十几岁时就因公务殉职, 但此时他已经能毫无负担地提起。
她不知道要怎么接这个话,绞尽脑汁,反驳地说:“我不丑。”
“……”
靳屿好整以暇抬眼看她,“嗯”了一声:“那就是准备见了。”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贺星苒无语凝噎,但隐隐感觉靳屿有一些言外之意。
比如,以两人现在进可攻退可守的关系,靳屿为什么要如此帮助她呢?
见家长可以,说到底也都是家事,就算以后祁颂年回来,两人选择离婚,也都是家里人知道的事情。
可一旦把她介绍给钱卫平的朋友们——一群在临宜有头有脸的富太太,那就是变相向大家介绍公开介绍儿媳。
贺星苒总感觉靳屿是有着她还没有参透的目的。
只是她现在并不想离婚。
而这似乎无意中正中她下怀。
所以,也顾不上靳屿心里有多少曲折的弯弯绕绕。
默了默,贺星苒装作勉为其难地开口:“那好吧。”
“谢谢你愿意帮助我,有什么条件也可以跟我提。”
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靳屿的目光从游戏转移到她的脸上,意味不明地轻嗤一声。
这不摆明了撇开关系么。
他懒得回答,敷衍地说:“等我想到再说吧。”
靳屿是做事雷厉风行的性子。
说好了要见家长,他就立刻给家里打电话约定时间,争取将这项任务在他这次休假里搞定。
贺星苒嘴上说好,但一想到要面对靳屿的亲人,还是有几分慌张窘迫。
或许是从小不受爸妈还有后妈喜欢的原因,她面对长辈总有一些无所适从。
不愿意见面这么快,没有心理准备。
但又不好直接跟靳屿说,于是便转圈绕弯子。
她说:“我这儿感冒还没好呢。”
靳屿“哦”了一声:“那你就准时准点吃药。”
完全不接她的茬。
贺星苒不得不把话说得明白些:“我怕传染给外公……”
靳屿笑了一下,桃花眼弯弯,有几分散漫道:“外公他老人家能半夜爬山,每天早上打两遍八段锦,还加入了冬泳俱乐部……”
说着,朝她扬了扬眉,欲言又止。
贺星苒撇了撇嘴。
他没说的话应该是──外公不比您这位□□都能发烧的豌豆公主身体素质强多了?
就不应该跟一个退休老兵比身体素质。
她小声道:“那阿姨?”
靳屿反问她:“我家里人都没嫌弃你生病,你怎么反倒嫌弃起他们来了?”
“……”
“我没有这个意思!”好大一口锅要砸下来,贺星苒连忙解释,“就是我怕传染给大家,让别人跟着我生病。”
靳屿“哦”了一声:“他们不怕,你尽管跟我回去就成。”
贺星苒:“……”
两人的婚姻实在突然,虽然只有双方知道为何会走入这段婚姻,但双方家长是无辜的。
或许是真存了见家长的心思,贺星苒不自觉有些紧张。
跟公司已婚的员工们请教了一下见家长的注意事项,并且提前在某书上学习了见家长妆容,顺便还买了一套端庄的衣服。
到了约定好的那天,贺星苒穿了一套针织长裙,戴了大点位珍珠项链,浓密的秀发盘起,看上去端庄又大气。
实在是有一张美貌得过分的脸,贺星苒轻轻铺了一层粉底,描描眉毛,扫了扫腮红口红,令气血看上去很足就足够了。
车上,她拍照发到大学室友群里。
星星:【帮我看看,合格吗?】
是格子不是鸽子:【天使吻过的面容,女娲的毕设,好看绝美】
星星:【见家长的话,会不会太张扬了?】
细细:【宝宝你清醒一点,就凭你的美貌,想低调也很困难。】
“……”
她并不是喜欢出风头的性子,美貌对于她来说枷锁更甚。
小时候,她就能敏锐的感觉到后妈并不喜欢自己。
并不全然是非亲生母女的关系,她很喜欢姐姐,后妈对她有些若隐若现的敌意。
十几岁时,有一天她做错了事,一向克制温文尔雅的后妈指着她的鼻子,骂了一句:小骚货。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挨这一通骂。
姑姑抱着她说,那都是因为我们苒苒太漂亮了。
于是,贺星苒便明白,美貌其实是枷锁。
陷入回忆当中,直到车子停在巷子门口。
靳屿轻轻按了下喇叭,提醒:“到了。”
钱家住宅已经有两百年历史,钱家祖上树大都是官场中的显贵,家族世袭两百余年。
从嘉庆帝时期开始做当官,后来又在近代史的洪流里,洋务运动时期留洋学习,也出现了很多爱国实业家。
到了靳屿外公钱玉书,又参加过保家卫国战争。
两百年,七代人,在这间四进四出的院落里生息繁衍。
早些年政府要将这间住宅划作景点,拿出不菲的补贴金请钱玉书搬走,但老人家倔强,硬是不肯。
最后政府跟钱玉书各退一步,这座保留相当完善的大院里,前面两进做展览,后面两进是钱家人私人场地。
从前跟靳屿谈恋爱时,贺星苒来过这里。
如今再来,却发现风景已沧海桑田,曾经院前可以过车来着,此时却只能停在巷口了。
想着时间也没过那么久,贺星苒问:“怎么变了这么多?”
靳屿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眸光流动,低声道:“上次来你走的是游客正门。”
而这次是家里人走的侧门。
贺星苒“啊”了一声,恍然大悟。
上次来这里,两人还在恋爱。
暑假,贺星苒被师父抓回去训练,不训练的时候又得回家,贺泽刚管她很严。
即便在一座城市,这对小情侣也不太能见到。
靳屿无聊,报名了南极科考项目,去南极转了一圈儿。
回来之后,相思难解,贺星苒让姑姑带她出来玩,最后姑姑在商场逛街,她偷偷打车来找靳屿。
从正门进,买了票的。
靳屿在三进的拱形门处等她,见她过来,一把将人揽在怀里,手臂禁锢得她发疼,细密的吻从发顶一点点落下。
额头,鼻尖,嘴唇……
急切又热烈。
前面还有游客说话声,后面有外公下象棋的声音,贺星苒想靳屿得很,也想跟他一直抱着,同时又很害怕。
靳屿给她抱起来,贺星苒一惊,赶紧双腿环住他的腰。
他抱着她从两侧走廊走到四进院子,悄悄进房间,继续吻她。
那天两人说了好多亲密的话。
靳屿抱着她,不肯松手,一直喊她宝宝,说了很多次想你。
她一直耳根通红。
……
如今再回到这里,物是人非。
她可以光明正大见靳屿的外公和妈妈舅舅,但两人中间已经隔着一道天堑。
这道天堑名为祁颂年亦或者徐敏行都不贴切。
或许是时间。
时间在两人身上不可避免地施加许多,隔着这段生命堆砌起的厚度,无论如何前进抑或后退,都无法回到从前。
“对下口供,”靳屿咳了一声,向她嘱咐,“我跟他们说咱俩大学就恋爱了,中间年轻不懂事,分手几年,最近重修于好了。”
这话说的不是很自在,靳屿的语速有着快。
贺星苒不是很懂:“你……你前女友呢?”
大少爷耷拉着眼皮,爱理不理地敷衍她:“跟他们解释那么多麻不麻烦?”
虽然靳屿的话并不是谎话,但忽略了中间重要的因果,手法比较蒙太奇。
贺星苒明白大少爷不喜欢复杂的东西,便跟着认了下来。
家门就在眼前,两人默契地配合彼此,开始装一对好夫妻。
靳屿牵起贺星苒的手,两人同步向巷子深处走。
高跟鞋和青石板路碰撞的声音令贺星苒有些心慌。
——她还是害怕他的家人不喜欢自己。
还没走到门口,门从里面被推开了。
门口站着鹤发鸡皮的老人,拄着拐杖,但腰板并不佝偻,能清晰分辨出年轻时好大的身躯和俊秀的容貌。
他身旁站着一位身着云锦旗袍的夫人,五十岁上下,保养相当年轻得体。
贺星苒想到,这就是钱玉书和钱卫平了。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缓解紧张,嘴角向上扬,争取露出百分百满意的笑容。
“外公,妈,舅舅。”走到门口,靳屿开始寒暄,“这是苒苒。”
话刚落地,钱玉书的拐杖忽然抡起来,一下子打在靳屿的膝盖上:“你小子还知道回来?我还用得着你介绍?!”
贺星苒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大家不喜欢自己,顿时花容失色,往后连退两步。
钱玉书看向她,本来绷着脸忽然挤出一个笑容,川剧变脸似的,很慈爱地招招手:“苒苒,走近点,让爷爷看看,甭搭理那个混小子!”
第 20 章
态度堪称是两极反转, 对比鲜明。
贺星苒怔在原地。
靳屿牵着她的手,往前走了几步,到钱玉书身边,把人松开, 头也不回地往院子里走, 还有些不服气地嘟囔:“不是您让我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么?”
外公那天还是通过朋友圈知道靳屿结婚的消息, 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
钱卫平给他叫回家里,面对人生大事, 他的散漫态度更是激怒了老爷子,钱玉书是让他滚来着。
思及此处,老爷子哼了一声:“也没见你听话过,我让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 你怎么不去南极呢!”
靳屿步子大,已经穿过大院里一棵繁茂的樟树和树下的摆着莲叶和金鱼的水缸。
闻声,定下脚步,回头道:“我也想呢,但公司不给我批假。”
明明是顺着外公的问题回答,但根本没有一点儿敬重知错的意思。
反而听上去有股子阴阳怪气。
钱玉书哪惯着他, 嘿了一声,抬手就把拐杖朝他扔了去,骂道:“小兔崽子!”
靳屿反应速度很好,并且判断出外公这一下并无准头,轻飘飘往左边侧侧身子,拐杖转了两圈, 砸在窗下。
他毫发无伤地扬了扬眉毛。
外公当然也不想真揍他, 扔完拐杖,再也不看他一眼。
靳屿给了贺星苒一个眼神, 然后先一步进屋子。
贺星苒接收到他的眼神,赶忙上前一步,扶着钱玉书,毕恭毕敬地唤了声:“外公。”
看着贺星苒,钱玉书满脸都是笑,越打量越满意,拍了拍她的手,招呼道:“来,跟外公进来,这么漂亮的囡囡嫁给靳屿,还真便宜了他这个臭小子!”
说着,他引贺星苒进去,钱卫平钱和平还有钱多多跟在后面,一家子人走了进来。
“靳屿这混小子太不讲礼数,结婚太匆忙,连五金和彩礼都没给准备。”
外公想到这里,又气了一下,到处找拐杖,还想揍靳屿。
钱多多见状,赶紧把拐杖踢得更远了点儿,然后朝表哥挤眉弄眼,求得一些奖励,最好是物质上的。
钱玉书是官宦世家的做派,也不抱残守缺,明白现在流行自由恋爱,小辈儿的感情生活不用他老头子掺和,但靳屿也太没规矩了点儿。
钱卫平怕老爷子真给靳屿揍出个好歹,连忙拉起贺星苒的手坐下红木长椅上:“说到底还是我们家的问题,靳屿我们已经教训过了,苒苒你也别把他那些混蛋事往心里去。”
一家人,从见面开始到现在,对她的态度都是温和热络的。
丝毫没有人因为她跟路维的婚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转头嫁给靳屿而对她表示不满。
贺星苒悬着的一颗心放下许多,勾起嘴角,露出两次浅淡的梨涡:“没关系的,阿姨,我们是自由恋爱,不看中这些。”
“还叫阿姨呢?”钱卫平说。
贺星苒脸一红,改口道:“妈……妈妈。”
这个简单的词汇对她来说有些烫口,从小到大,妈妈不在身边,家里也只叫后妈阿姨。
“哎,这就对了。”钱卫平选择忽略掉她那点因为紧张带来的口吃,脸上堆笑,满意地拍了拍贺星苒的手,“我一直想有个女儿,怀靳屿的时候天天想吃辣的,给我开心坏了,谁知道生出来个臭小子!”
“现在可算是有你了,我就相当多了个女儿。”
钱卫平从小在大院长大,又嫁给军人子弟,后来管理靳家的公司,可谓是雷厉风行的女强人,但面对贺星苒的时候,相当温柔。
无他,这是她儿子喜欢的女人。
就算以钱家的家世看不上贺泽刚卖女儿的行为,贺星苒未必无辜,但不可以用揣测给人定罪。
更何况贺星苒长相明艳大气,举手投足又优雅有涵养,钱卫平瞧见本人当真是发自内心喜欢。
她并不拿乔,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手镯。
是个轮胎手镯,又大又宽又厚,且非常冰透,水头看着相当好。
贺星苒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钱卫平就牵起她的左右,把翡翠手镯戴在她的手腕上。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贺星苒连忙拒绝。
即便她并不钻研玉石,但看一看手镯的成色就知价格不菲,连忙要摘下来。
“这是妈给你的见面礼,”钱卫平拍了拍贺星苒的手,翡翠手镯正不大不小地躺在她手腕上,满意道,“玉养人,配你刚好,这样的翡翠难遇到,遇到恰好又跟你手腕尺寸一致,这就是你的缘分。”
说着又横了靳屿一眼:“靳屿这小子不靠谱,但好歹把你手腕报对了。”
钱卫平这么说,明摆着是真心相送并非客套的意思,但贺星苒脸皮薄,不敢收,求助似的看向靳屿。
靳屿跟没看懂似的看向表妹钱多多。
钱多多立马蹦蹦跳跳地凑过来,看看嫂子,再看看手镯,赞叹道:“嫂子,手镯很配你呢。”
又问钱和平:“爸爸,是不是呀?”
钱和平点头:“是好看。”
钱玉书也上心了:“苒苒丫头,给你你就收着,都一家人,还客气什么?”
他们越是真心,就越让贺星苒为难了。
这玉镯价格倒是其次,不到贺星苒回不起礼的程度,但她和靳屿并没有抱着长久经营这段婚姻的目的,现在收这个礼物并不合适。
贺星苒左思右想,咬了咬嘴唇,分外干净的眸子看向靳屿,求助。
靳屿终于接收到她的目光,扬了扬眉,看向她的手腕。
她身材偏瘦,但并不瘦弱,就是手腕细细的一条,每次他捏着的时候都不敢用力,总有一种会被自己捏碎的错觉。
这样白皙纤细的手腕配一条干净清透的翡翠手镯,衬得她气质愈发宁静。
像是百年前平江路上,撑伞施施然走来的汉家女,温婉明艳。
她确实适合贵气的、贵气的首饰点缀美貌。
“妈给你的你就收着呗,”靳屿清咳一声,懒洋洋地说,“这是你的见面礼。”
贺星苒:“……”
无语凝噎。
哥,您看我是这个意思吗?
靳屿这有意无意地提醒,钱玉书一拍额头:“赵姐,快把我给苒苒准备的见面礼拿出来。”
……
一家人都很郑重其事地给贺星苒准备了见面礼。
贺星苒在家里一直处于边缘角色,否则也不可能被姑姑接走,小时候一直养在乡下。
她去学习苏绣也是因为,贺泽刚是很看孩子们成就的一个人,贺月升学习好,贺阳辰会说话,她成绩一般嘴巴笨,想要讨到贺泽刚的一点喜欢,就得另辟蹊径。
但来了钱家,她好像什么都没做,就成了目光中心,被大家关心着,喜欢着。
这种突如其来的反差令她隐隐感到不安。
她生怕自己哪里做的稍有不好,大家就会对她由喜欢转为厌恶,那些好全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很快到了中午用餐时间。
钱卫平牵着贺星苒去餐厅:“靳屿提前跟我们说了,知道你不能吃辣不吃肥肉海鲜过敏,家里的厨师是从广州过来的,你看看合不合你口味。”
贺星苒受宠若惊,有些诧异地看向靳屿。
他过了这些年仍旧能记住她的口味不奇怪,毕竟很少见比她忌口更多、口味更刁钻的人了。
难得的是靳屿居然会主动向家里提起。
而一家子人,都包容她有些刁钻的口味,桌面上只出现了一道海鲜,是钱多多和钱和平喜欢吃的,摆放位置离贺星苒远远的。
即便是在贺家,家里人都会觉得她忌口太多太麻烦。
小时候,后妈说她矫情,海鲜宴上,逼着她吃帝王蟹腿,最后以她半夜起了满身红疹,呼吸急促送进医院告终。
席间,钱卫平一直向贺星苒推荐菜品,因为不知道她的用餐习惯和喜欢的菜品,她很有分寸地并没有夹菜。
吃过午饭,去享用钱卫平亲手做的甜品和饭后水果。
钱多多小姑娘转着滴溜圆的眼睛,对贺星苒说:“嫂子,托你的福,姑姑一般都不亲自进厨房呢。”
每天上下一个小目标的事业型女强人,进入厨房的温柔并不会太多。
贺星苒愣了一下,对钱卫平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谢谢妈妈。”
钱卫平脸上笑开花了:“这孩子,做点儿甜品算什么?你要是喜欢,以后多回家,我多做给你吃。”
说到这里,钱玉书和钱卫平一起想起一件大事,统一看向靳屿,问:“最近你住哪儿了?你跟苒苒以后准备住哪儿呢。”
“……”
靳屿靠着沙发背,松松垮垮地玩手机,闻言掀了掀眼皮,不爱打理。
“住她那儿。”
回答简短。
两道震惊的声音一起传来:“什么?!”
钱玉书又拿起装饰用的拐杖敲靳屿小腿:“你自己有房子不住,去打扰苒苒干什么!”
靳屿冷嗤一声。
当初喊他哪儿凉快哪儿待着的时候可没关心过他到底能去哪儿。
不过大少爷遍地都是朋友,不至于流落街头穷困潦倒是肯定的。
“我那房子装修,”他说,“订了一条鲨鱼,得给它订鱼缸。”
“你就一套房?”钱玉书扬高音量。
靳屿:“别的住着不舒服。”
钱玉书:“不舒服你还买?”
靳屿回怼:“您不也房产遍地都是,还要守着老宅子吗?”
“……”
话音落下,空气里安静了几分。
靳屿从来都是不服管教的性子,方方面面都做的很好,但几乎不在条条框框之内做事。
祖孙二人性格太像,钱玉书喜欢靳屿,同时也会被跟自己相同的利刺伤到。
钱玉书不肯离开祖宅,是因为妻子在这里离世。
关键时刻,还是一直闷头吃东西的钱多多打了圆场,不知道是小姑娘机敏会读空气,还是无意间正中下怀。
她看了看贺星苒,忽然开口:“嫂子,你真漂亮,跟几年前一样。”
话音落下,大家都看向她。
她啃着小饼干,小仓鼠似的几口咽下,慢慢说:“表哥上大学的时候,暑假带我出去玩,说是找同学,就是去找嫂子的。”
一瞬间,关于眼前小女孩儿的记忆全部涌现。
从十岁到十八岁,钱多多都长成大姑娘了,不怪贺星苒认不出来。
不过18岁的小女孩,在这种家庭里仍旧被当成小孩子,说话仍旧是童言无忌。
“我要叫嫂子姐姐,嫂子也这样想,哥不让,非要我叫嫂子,叫一次给十块钱。”
“……”
确有其事,钱多多叫一次,贺星苒脸红一次,靳屿笑一次。
靳屿看着妹妹,没什么好气儿地说:“那你还挺便宜。”
“你不是压榨童工么,”钱多多怼了一句,又说,“你还跟当时是姐姐的嫂子说害羞什么,早晚有一天你俩得结婚。”
小姑娘说完这句话,不知道从哪儿学的,故作深沉的叹了口气:“你俩中间还分手过,这不就是兜兜转转多少年又回到了从前吗!”
等这姑娘全都说完,靳屿放下二郎腿,拿起一颗梨子扔给她。
“闭嘴吧小孩儿,”抱怨的话这才说出口,语气懒懒的,“吃也堵不上你的嘴。”
钱多多任务结束,本来该闭嘴吃水果,不知怎么的,看了看靳屿又看看贺星苒,狡黠一笑,又补充了一句:“嫂子真是越来越漂亮了,两年前我在哥哥钱包里看你还没这么漂亮呢。”
两年前。
时间有些暧昧了。
靳屿皱眉,呵她:“闭嘴吧你!”
钱多多朝他吐了吐舌头。
贺星苒那些平静的心思因为这句“两年前”的时间限定而有些摇摆。
但钱多多的孩子气发言,倒是给钱玉书和钱卫平做了背书。
——尽管知道靳屿是桀骜难驯的性子,也隐约察觉他在大学期间谈过恋爱。
但平心而论,以他的家世,只要肯,是不缺女朋友的,就算谈了,家里人也不在乎。
贺星苒先是路家儿媳妇,又转头跟靳屿结婚。
靳屿游戏人生惯了,家里人真担心他把婚姻大事也儿戏了。
是以,最开始靳屿说自己跟贺星苒是彼此初恋破镜重圆的时候。
大家是持保留态度的。
钱多多一番发言下来,大家对贺星苒爱屋及乌的成分,不自觉更多一些来。
靳屿适时坐在身体,问了句:“张姨呢?”
“苒苒给你们带了礼物,被我落在车里了。”
钱玉书脸一沉:“这你都能忘?怎么不把自己忘在家里呢!”
说着喊了一声:“小张啊,你去跑一趟。”
靳屿把车钥匙递给张姨,支着长腿坐着,模样懒洋洋的,任由他们打趣。
没一会儿,张姨打包小拎提过来几个礼品盒子。
“放桌子上就行。”靳屿说,钱多多帮忙把水果和甜品往旁边挪了挪,然后两人一起看向贺星苒。
今天跟靳屿回来,见家长只是表面原因,最重要的目的是向钱卫平推广苏绣。
这是她和靳屿说好的,可箭在弦上,贺星苒忽然有些退却。
——如果钱卫平对她态度一般也就算了 ,但此时钱卫平对她的喜欢显而易见,还送她价值不菲的手镯当见面礼,贺星苒给钱卫平准备的礼物虽然在价格上不能跟腕上的手镯对比,但也算得上贵重。
只是,钱卫平喜欢她,她在她身上感受到很真实的爱,远比在生身母亲身上感受到的要多且真实。
现在她就去套路她为自己的苏绣展会掏钱,兜底,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贺星苒生怕讨人不喜欢。
她纠结的眼神落在靳屿眼里,他绷着下颌线,若有若无地笑了声。
“外公,这是给您的,”他站起来,开始挨个送礼物,主动推进度,倒逼贺星苒,“妈,这您的。”
舅舅钱和平还有钱多多的,甚至公派外地出差没在家的舅妈礼物也准备齐全。
钱多多拿到礼物,开心地跳起来:“哇塞,嫂子你真好,比哥哥爸爸大方多了。”
她最喜欢这个牌子的包包了,但爸爸只全年无休每,日更新独家滋源裙四二儿二武9一四七准她大学开学之后再买给她,靳屿嫌弃太多少女心的东西不好看,直接不给买。
没想到在嫂子这里得到了满足。
送钱玉书的是一块砚台,钱和平的礼物是一块手表。
钱卫平打开硕大的盒子,脸上登时笑开了花:“这个太漂亮了了,这是什么工艺,我之前怎么没见过?”
“苏绣,”靳屿淡淡回答,“苒苒绣了两个月的。”
这是一副花鸟图。
采用丝绸为底,上面绣着色彩浓稠鲜艳的花卉和鸟类,色彩搭配和谐,图案栩栩如生。
“两个月?”钱卫平愈发仔细地瞧了瞧,还给钱多多指着看,“你看着花的纹理,多清晰,这鸟儿的羽毛像真的一样,感觉咱们屋子里都是春天了。”
钱玉书年纪大了,眼睛有些花,但也跟着夸赞:“静下心两个月做一件事,现在年轻人能有苒苒的静气,也很不容易。”
靳屿用手肘推了推贺星苒,没什么情绪地说:“喏,给外公和妈介绍一下。”
贺星苒不好意思,但这话被钱卫平听到了,她朝贺星苒招手:“来,给妈讲讲。”
“……”
不得已,贺星苒过去,指着鸟儿的羽毛和一朵牡丹花,缓声说道:“花的边缘要实要整齐,我用了平针绣法;羽毛就要根根分明,我用了乱针绣法,换了几种颜色明度比较接近的线,制造透视和光影明暗度。”
她平日是有些含蓄的人,但面对自己的专业长处,又会娓娓道来。
钱卫平不仅对她又欣赏了几分,慈爱地问:“学苏绣是不是还要有些美术功底?”
贺星苒点了点头:“嗯,我从初中开始学美术,大学也是学的美术专业。”
否则也不会在临航遇到靳屿了。
钱卫平点点头:“可真是不容易。”
她拿起手机给这副作品拍照,然后又小心收起来,说:“我得让助理帮我把它挂在办公室。”
靳屿此时四两拨千金地说:“苒苒最近还有个展会,那里作品更多。”
钱多多开心道:“我要去,我要去。”
“那我可得去看看,”钱卫平说,“顺便让我那些老姐妹也来瞧瞧,奢侈品是好,但咱们中国的传统工艺也不差!”
“苒苒,展会什么时间在哪儿办?”
贺星苒连忙报上了时间地点。
钱卫平也说干就干,直接和助理确定时间,把展会那天空出来,留给贺星苒。
一切大功告成。
贺星苒不敢相信就这么简单,有些茫然地挺直腰背坐在原位上。
靳屿扔给她一颗梨子,再摊回去,低头摆弄手机。
贺星苒扯了扯他的衣袖:“就这么简单?”
感觉也没做什么,钱卫平就愿意赏光去看她的苏绣展览,并且推荐给别人看。
“就这么简单,”靳屿按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她,漫不经心但诚恳,“有问题就解决问题,不要先给自己预设困难,很多事和成功只差在是否开始。”
很简单的一句话,道破贺星苒的全部心思。
她抿了抿嘴,没说话。
钱卫平和钱和平陪老爷子下棋去了,钱多多长身体的时候,总是嘴馋,偷偷摸进厨房开小灶去了。
边吃中午剩下的鱼,边敲键盘:【给钱】
对面:【着什么急】
钱多多:【不可以骗小孩儿!】
对面:【今天不还没过完么?】
【还有,你今天干嘛要多嘴那一句】
钱多多嘁了一声:【我又没撒谎,不是也按照你的要求帮腔了吗】
对面哑口无言:【……】
钱多多:【只是你记得人家那么久,人家可不记得你咯】
【……】
【老哥,我开始有些怜爱你了,惦记人家那么多年,最后还得是先给人娶到手再想办法攻略】
“聊什么呢?”
老爷子精神矍铄,连下几局都不累,钱和平让姐姐替代自己几局,出来喝点茶水,喘口气。
钱多多被吓了一跳,把手机捂在胸口,惊魂甫定:“爸爸,你怎么悄悄近进来还偷窥呢!”
钱和平笑了下:“不用偷窥也知道你和你哥之间的小把戏。”
钱多多唯恐爸爸诈她,眨了眨眼,装傻充愣:“我跟哥哥怎么了?”
“你们心里门儿清,”钱和平开了一罐气泡水,灌了一口,“只是你爷爷和姑姑宠着你们,就当看不懂。”
靳屿付了她薪水,让她今天多读空气,适当卖萌装可爱活跃气氛,就是为了让贺星苒在长辈眼里有个好印象。
可爷爷和姑姑都看得出来,那不就是今天白演了?
“那怎么办呀?”钱多多皱着一张包子脸。
“大家都看得出来,但大家都心照不宣,”钱和平咕噜咕噜喝了一瓶水,把空瓶子扔进垃圾桶,拍了拍她的脑袋,“担心什么?”
“你爷爷和姑姑喜爱你哥哥,爱屋及乌,也就心疼他妻子。”-
吃过晚饭,钱卫平闲来无事,已经将贺星苒送给自己的作品在各个好友群里轮番展示了一遍。
有些人羡慕,有些人对苏绣感兴趣——
都是有钱又上了年纪的贵妇,是需要一些不一样的奢侈品充场面。
钱卫平当即约了下午茶请大家见面,顺便喊大家一起参加贺星苒的苏绣展会。
贺星苒一直没有做到的圈层突破,就这么轻易的突破圈层。
其实,后妈身边也是一群富太太,但后妈对她有着天然的敌意,贺星苒不敢让她帮什么忙。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间。
在老宅,两人又是夫妻,理所应当睡一间房。
房子虽然老,但目前后面两进只保留了外立面复古风格,室内重新整修过,都比较现代。
房间有独立卫浴,贺星苒先洗澡,洗完之后换靳屿去洗。
中途钱卫平来过。
中年女人卸了妆,虽然可见一些皱纹,但她气质仍旧优雅干练,皮肤干净气血很好。
钱卫平给两人送了热牛奶,放在银色托盘里,旁边还放了几张卫生纸,像是餐厅做派。
“谢谢妈。”贺星苒甜甜笑道。
钱卫平慈爱一笑:“你们早点睡,别太累。”
贺星苒点头。
她一直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喝了两口牛奶,拿起纸巾擦嘴,看到两张纸巾下面,放着一个四方的盒子。
贺星苒有些懵,拿起来看了看,瞬间脸红。
刚巧靳屿从浴室出来,没穿上衣,腰间松松垮垮地围着浴巾。
“看什么呢?”靳屿目光狐疑地上下打量她。
贺星苒慌不择路,一把将东西抛开,自己往床上走。
靳屿手疾眼快接住,本来玩味的目光瞬间幽深。
喉结上下蠕动,昏暗的光线下,静室里的两人有些暧昧,靳屿眉头跳了跳,走到床沿边,居高临下道:“什么意思?”
“……”
“想要使用一下?”
“……”
贺星苒一时间头皮发麻,抱紧被子,连忙解释:“这是妈送来的。”
靳屿“哦”了一声:“看来她不想抱孙子。”
贺星苒:“……”
靳屿观察她的表情,好整以暇地来回翻看四四方方的盒子,问她:“你看尺寸了么?别不合适。”
贺星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