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相蕴和看向石都,惊喜问道,“真的吗?他们在哪?”

    “你怎会知道他们的下落?”

    石都是追捕他们的主力,兰月微微坐起身,顿觉大事不妙,失声说道,“难道、难道他们——”

    声音戛然而止。

    相蕴和败得那么惨烈,二娘下落全无,全世界都在搜捕他们的情况下,没有消息是最好的消息。

    兰月脸色微变,不敢再说。

    “不、不是。”

    看兰月如此紧张,石都连忙道,“豫公没有被抓,他很安全。”

    以前一口一个的反贼相豫章如今被他用上了敬语。

    ——人家女儿救了他性命,当然担得起他的一声豫公。

    “盛军虽布下了天罗地网,但还是被豫公逃了出去。”

    石都断断续续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据我所知,豫公去了梁州,隐姓埋名替梁王做事。”

    “梁王?”

    相蕴和眸光轻闪。

    她果然没有猜错,阿父与石都是旧相识。

    如果她不曾救石都,那么石都便会被梁王所救,结识此时投奔梁王的阿父。

    两人同是寄人篱下,石都为一饭之恩对梁王死心塌地。

    而阿父却是枭雄本性,梁王嫉贤妒能,阿父便自立山头,与梁王逐鹿中原。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性格决定命运,石都与她阿父都是这个时代的名将,但却一死一帝王,结局完全不同。

    “不错,正......正是梁王。”

    身上伤得有些重,石都说话有些吃力,但艰难说道,“此事乃前线传来的战报,你、你阿父为梁王战前先锋,斩首北地匈奴数千人,连下北地城池数十座。”

    “原来是他。”

    兰月恍然大悟,“我还以为梁王慧眼识珠,大胆启用庶人为将,不曾想这人竟是豫章?”

    也是,这些出身尊贵的人,怎会看得上庶人?让庶人带兵打仗?

    豫章是个例外,自己名扬天下,才会被梁王另眼相待,给他兵马,让他发挥自己的才干。

    当然,这种另眼相待也并非梁王独具慧眼,而是匈奴难打,梁王的人难以招架,这才顺水推舟让豫章试试运气。

    “果然是被二娘看上的人,竟能如此震我汉人神威。”

    兰月叹了一声,三句不离二娘。

    石都看了一眼兰月。

    “豫公、豫公乃当世英雄。”

    石都补上一句,一碗水端得很平,“夫人亦是人中龙凤。”

    听石都夸姜贞,兰月比听夸自己更高兴,一脸骄傲道,“那当然,二娘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相豫章的确厉害,但她的二娘更厉害!

    ——如果没有二娘,相豫章哪会揭竿而起做了起义军的首领?

    “阿父去了梁州,那我阿娘呢?”

    相蕴和问道,“她去了哪?现在过得好不好?”

    “这、这我也不知。”

    石都缓缓摇头,“豫公败后,柳阳失守,夫人音讯全无,就连严信那里也不得夫人半点消息。”

    “柳阳失守?”

    兰月脸色大变,“柳阳不是有五千兵力吗?怎会失守?”

    石都道,“盛军发兵十万,兵力数倍于夫人,夫人难为无米之炊,这才被盛军破了城。”

    兰月整颗心都悬了起来,不敢去想姜贞的处境。

    相蕴和双手托腮,眼睑微垂,情绪亦跟着低落下来。

    她本以为石都会知道阿娘的下落,不曾想连石都都不知道,看来阿娘处境比阿父还凶险险,否则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没由来的,她突然想起前世听到的流言蜚语,那时她已死了太多年,死之后魂魄离不开墓碑,便终日在墓碑旁打转。

    偶尔有横死的孤魂野鬼路过她墓碑,给她带来父母的消息,那鬼告诉她,说她阿娘抛弃了她阿父,投奔楚王,做了楚王的续弦,还给楚王生了个孩子。

    她当然不信这样的话,与说她阿娘坏话的鬼大打出手,可后来阿娘前来祭拜她,身边的确跟了孩子,一口一个阿娘唤着。

    阿父明显不喜那孩子,横眉竖眼,没有半点好脸色,为此还被阿娘抬脚踹老远,自己蹲在路边生闷气。

    想到此处,相蕴和手指微紧。

    大争之世能活下来已是十分不易,所以阿娘在与阿父失散之后另嫁他人,又与那人生下一子也算不得什么,可她总觉得,以阿娘的性情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阿娘名唤姜贞,贞,古字通鼎,是大禹制鼎定九州的鼎,更是问鼎天下的鼎。

    以阿娘的心高气傲,断不会做出为了活命便嫁人生子的窝囊事来——她只会提剑砍了逼迫她的人,然后夺了他的兵权霸天下。

    能佐定帝王定江山的开国皇后,从来不是柔弱好欺的菟丝花。

    更别提这位开国皇后还有毒杀开国皇帝的嫌疑,在帝王死后自己称朕尊陛下,她明明可以做流芳千古的开国皇后,但偏偏要更进一步,夺了自古以来只有男人才能做的位置,为此身后评价毁誉参半,甚至还有酸儒书生骂她是千古妖后。

    似这样一个刚烈好强的一个人,怎会是话本里被人强来抢去的乱世妖姬?

    可既然如此,被阿娘带在身边来祭拜她的孩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若非阿娘亲生,又怎会被阿娘带过来看她?话里话外让孩子唤她阿姐?

    相蕴和一头雾水。

    “阿和,你不必担心二娘。”

    小姑娘眼睑微敛,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兰月叹了一声,温声安慰道,“二娘才干不在豫章之下,必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倒是你,你要把自己照顾好,这样才能在未来与二娘重逢。”

    兰月正色道,“万不能因为一时得不到二娘的消息,便做出自暴自弃的事情来。”

    “兰姨,我没有自暴自弃。”

    相蕴和回神。

    只是想起前世种种,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罢了。

    阿娘待那孩子极为亲厚,让她有一种阿娘被人抢走了的伤感。

    “没有自暴自弃便好。”

    兰月道,“没有二娘的下落,我们便先去找豫章。”

    “待找到了豫章,再与豫章一起去打探你阿娘的消息。”

    “豫章得梁王重用,为梁王驱除匈奴,他来寻找二娘,远比我们大海捞针来得容易。”

    兰月循循善诱。

    相蕴和轻点头,“恩,我都听兰姨的,去梁州找阿父。”

    “只是严信为了抓捕我,在陈州的各个关隘都布下了天罗地网,咱们很难从陈州去梁州。”

    相蕴和迟疑说道。

    “我、我有一个办法。”

    石都斟酌片刻,轻声道,“咱们借山贼之手杀了杨成周。”

    “严信膝下无子,多年来视杨成周为己出,虽无父子之名,却有父子之情。”

    “杨成周若死在山贼手中,严信必然震怒,调派所有兵力剿灭所有山贼,让山贼劫匪为杨成周陪葬。”

    “盛军全去剿匪,关隘自然松懈下来,到那时,我们便可去梁州找豫公。”

    相蕴和黑湛湛的眼睛看向石都。

    “好主意。”

    相蕴和道,“可是,我们怎么杀杨成周呢?”

    视线在兰月与被她包得只有眼睛与手指能动的石都身上游走片刻,小姑娘眼睛耷拉下来,“你们俩虽会武,但都受了伤,怎么可能杀得了杨成周?”

    “女郎莫急,此事交于我。”

    石都自告奋勇。

    不知道小姑娘母亲的下落,石都颇为自责,想了想,决定为小姑娘做另外一件事。

    ——杀杨成周。

    既是自己的仇,也是小姑娘的仇。

    黑风寨剿匪一事早就被严信提上日程,百余人的山贼战斗力并不强,正是给自己人刷军功好机会,所以他把这件事交给杨成周去做,只要杨成周能消灭黑风寨的山贼,他便夸大黑风寨的战绩,为杨成周请功封侯。

    这样好的机遇,庶人终其一生都难以触及,可杨成周却嫌弃剿匪辛苦,领了去追捕相豫章妻女的活儿,觉得八/九岁的小姑娘好抓得很,不曾想却在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身上狠狠跌了个跟头。

    此事虽有他顶包,明面上是他保护上峰不利才会让杨成周被劫持,但毕竟让相蕴和逃脱,底下人又议论纷纷,严信面上无光,必会压着杨成周去剿匪,拿剿匪的功绩将走失逃犯的事情压下去。

    剿匪一事必是杨成周挂帅。

    此人胆小怕死,哪怕黑风寨的山贼只有百余人,他也会带上十倍于黑风寨山贼的兵力前去剿匪,兵力足够多,被相蕴和吓破胆子的杨成周才会安心上路。

    石都大脑飞速运转。

    从济宁城到黑风寨有两条路,一条是官道,距离虽远些,但道路宽阔,行军安全,另一条路是小道,距离近,却颇为凶险,但无论走官道还是走小道,都要经过他现在的藏身地,一个片山峰险峻的密林。

    这片密林是他的机会。

    百步穿杨的箭术,足以让他在密林之中取杨成周的项上人头。

    石都道,“杨、杨成周不日便会剿匪,必会经过这片密林。”

    “劳烦女郎这几日为我寻些做□□木材,我有大用。”

    兰月眼底闪过一抹讶然。

    ——这人难道能百步穿杨?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们简直是捡了宝!

    “好呀,我这几日留意些。”

    相蕴和心情大好,“杨成周的事情,便拜托你啦。”

    石都颔首,“女郎放心。”

    既知道了父亲的下落,又有了解决杨成周的人,压在相蕴和心里的石头轻了大半,她手脚轻快收拾完血污针线,取出一片面饼来,掰碎泡在开水里,喂到石都嘴边,“逃亡路上没什么好东西,你先将就点吃吧。”

    吃好喝好,身体才更容易恢复嘛!

    “多谢。”

    石都心中一暖。

    相蕴和把石都与兰月照顾得极好。

    在照顾他们的同时不忘去找石都交代的木材,那可是杀杨成周让她成功去找阿父的关键。

    木材不好找,但幸好山里最不缺的便是木材,相蕴和挑挑拣拣,竟也真的找到了能制作□□木材。

    只是她能找这些东西,但制作弓弩这种事情却着实不会,好在兰月伤势好转,又是自幼习武之人,哪怕只有一只手能动,也能做出弓弩来。

    “你看看,这样的弓弩能不能用?”

    兰月把做好的弓弩拿到石都面前。

    石都看了看,指导兰月再将弓弩修改一下,“这里改一下。”

    “我们距离杨成周极远,普通的弓/弩射程不够。”

    “好,我再修一下。”

    兰月点头,拿回弓/弩继续修。

    相蕴和不会做弓/弩,也不会修弓弩,但她也没有闲着,取了阿娘留给她防身的刀,寻些坚硬的树枝,用匕首做成弩/箭。

    一击必杀的弩/箭对工艺要求非常高,相蕴和不知削了多少支,才终于勉强达到石都的要求。

    “这两支很好。”

    石都道,“应该能取杨成周的性命。”

    “应该?”

    相蕴和叹了口气,“算了,我还是再去做几支吧。”

    “我才不要应该,我要肯定。”

    小姑娘垂头丧气继续削弩/箭。

    石都与兰月被她逗笑了。

    兰月忍俊不禁,“等兰姨改好了弓弩,兰姨便替你削弩/箭。”

    “还是我自己来吧。”

    小姑娘吭哧吭哧抱来一堆新树枝,“弓/弩的要求比弩/箭要高呢,指不定等我做好了弩/箭,你的弓/弩还没改好呢。”

    “再说了,这些做坏的弩/箭也不是全无用处,能插在洞口防御野兽呢。”

    相蕴和道,“不仅能防御野兽,还能做成陷阱,给咱们猎些野味开开荤。”

    今日的肉汤着实好喝,将她肚子里的馋虫彻底勾了起来,由奢入俭难,她今日晚上也想吃肉!

    ·

    “谢谢姑母,侄儿最喜欢吃姑母做的烧鸡了!”

    杨成周打开小丫鬟羞答答递来的食盒,登时喜笑颜开。

    杨夫人伸手戳了下杨成周额头,“你呀,都多大了,心里还是只想着吃。”

    “侄儿无论多大,在姑母面前都是小孩子。”

    杨成周从烧鸡上扯下俩鸡腿,一只递给杨夫人,一只塞到自己嘴里,“唔,好吃!”

    杨夫人笑了起来,“你这孩子,姑母是让你路上吃的,你给姑母做什么?”

    “路上有军粮,够侄儿吃的。”

    杨成周把鸡腿往杨夫人手里塞,“姑母快吃,凉了便不好吃了。”

    杨夫人推脱不下,只好接下鸡腿。

    一旁的严信轻捋胡须,满脸慈爱。

    ——不能怪他们宠周儿这孩子,着实是周儿孝顺乖巧,讨人喜欢。

    “慢点吃,别噎着了。”

    严信道,“误了时辰也无妨,左右是剿匪罢了,不着急,让军士们等你吃完饭再出发。”

    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

    秋老虎的太阳比夏日更毒辣,军士们晒得无精打采,心里直骂爹。

    该死的杨成周,该死的严信,就不能准备好之后再喊他们出发吗?

    烈日炎炎下晒人很好玩吗?

    军士们心里把杨成周严信骂了千百遍,两人才终于出来,军士还未松了一口气,又看到杨夫人跟在后面不断嘱咐,不由得眼前一黑。

    ——杨夫人这一嘱咐,他们怕是天黑都出不了城!

    果不其然,杨夫人絮絮叨叨说完话,原本晒得军士们昏昏沉沉的日头已有西沉的痕迹,而本该雄赳赳气昂昂去剿匪的盛军,此时也彻底没了士气。

    杨成周金贵,他们的命不是命呗。

    苍天若是有眼,便该让杨成周死在这次的剿匪路上!

    可纵观历史长河,苍天有眼的时间并不多。

    但是没关系,有些人苍天不收,自有旁人来收。

    相蕴和终于做好石都想要的弩/箭,兰月搭在弓/弩上试手。

    嗖的一声,箭去如流星,百米外胳膊粗细的树干被弩/箭拦腰射断。

    相蕴和大喜。

    这么粗的树枝都能射断,更别提杨成周的脑壳了。

    只待石都恢复好,便能在乱军之中取杨成周的首级。

    杨成周一死,严信震怒,盛军军心大乱,她便能去梁州找她阿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