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她小心翼翼地点开景元的个人界面,原本的名字已经换成了云骑哥哥,个人简介里写着鸟儿最近会背的几首诗,附赠文字版鸟食一堆。
实在有趣。
她对着他的对话框,摩挲半晌,还是没有发送什么,而是打开了自己的界面。
初始的头像,初始的名字,以及“这个人很懒什么都没留下”的个人简介。
幼清以前也用过通讯设备,她所有的名字都是简简单单的“小鱼”。至于头像嘛…现在还没想好,等什么时候遇到心动的再换上吧。
*
云骑军除了日常的习武,还有不少琐碎的任务,镜流身为剑首,自然难辞其咎,经常带队出征,听闻不久后他们又要出远门,幼清不禁问:“没有修养的时间吗?”
镜流道:“孽物不会休养。”
她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却带着浓郁的憎恨,幼清闭口,她坐在景元身边,景元安慰道:“师父一心杀敌,不会觉得累。”
不如说,她便是为此而拔剑的。
待镜流被白珩拐走后,景元才说:“她出身苍城,那艘仙舟已经陨落,故乡难回,比起我这样没见识过毁天灭地的残酷景象的新人来说,师父身经百战,对丰饶孽物的恨意根植心底…她大抵会觉得累,但身为云骑,不能退缩。”
幼清点点头,他伸手揉揉她的头发,揽着她的肩道:“出发之前还有休整的时间,还想去哪里?舍命陪君。”
“又不带你去危险的地方,用不着舍命。”幼清擦拭着手里的茶杯,仰头道,“又出了新的狐人幻戏,我们去看戏好了。”
“好,开心一点。”景元低头逗她,“还是因为舍不得才拉着一张脸?”
“…”她抿抿唇,心情并不大好,“仙舟大得像个星球,实际上就是几艘战舰,你们不杀丰饶就誓不罢休对不对?”
“血债血偿。这就是巡猎的复仇。”
幼清叹口气,“算了,诚如你所说,我一个外来人,也没有见识过绵延千万年的仇恨,反正都要去执行任务,就当为你接风洗尘了。”
“好,我发了薪酬,想吃什么?我来请客。”
“本来想吃鸣藕糕的,但是看戏的时候吃会叫的东西会被打出去吧?”
“还有别的小点心呢,等我给你搜罗来。”景元拍拍她的肩膀,“我和镜流必然会平安归来,不要忧心。”
“嗯。”
景元挥手和她告别,幼清收拾好医馆的杂物,刚想关门,便看到一个略有眼熟的云骑军路过门口,幼清定睛一瞧,这不是上次去长乐天碰到的景元的同窗吗?
来丹鼎司能有什么好事,治病买药,幼清没有多事,装作没看见,等他过去才关上门,哪知背后一阵凉意,她下意识握剑,转身呵斥道:“何人!?”
“是你…”那云骑说,“我见过你。你和景元…”
幼清抬剑道:“冷不丁地站人身后不是君子所为,我不想和你动手,赶紧走吧!”
那人似乎有些头痛,他捂着额头,跌跌撞撞地走了,幼清收起长剑,也觉得莫名其妙,孤身在外,她从不会仰仗自己的强大而放下戒备,因为对方的失常,幼清带上了自己的剑以防万一,生怕那人有什么图谋不轨的心思。
还好,去看戏的路上没有额外的变故,今天的戏讲的是狐鬼志异,景元早早就守在门口,今日他穿了一件玄色的衣衫,不知是不是为了配她的发带,幼清揽住他的胳膊,和他随着人潮往里走,还不忘和他告状:“上次一起吃茶的云骑,方才我见到他鬼鬼祟祟的…”
景元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是谁,他问:“在丹鼎司?”
幼清点点头,景元若有所思,但也没忘安抚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两人在前排落座,他带了点心,也定好了茶水,幼清坐在他旁边,屋里昏暗,二胡凄厉,幼清吓了一跳,座下也是惊呼一片,只见台上光怪陆离、幻象丛生,幼清往胳膊那里凑了凑,景元笑问:“怕了?”
她说:“不怕,小鱼医士收过的鬼比你吃过的饭还要多。”
“神医小姐还捉过鬼?”
“捉过,恶鬼怨鬼水鬼…”幼清掏出一张符箓,和他说,“我这符灰浸水,不管什么妖怪喝了都要现原形。”
“厉害呀。”
这次的台本阴森香艳,距离近了,乐声杂声呼啸而来,再加上这光影变化,确实让人身临其境,景元都不禁道:“为什么总是碰上这样艳俗的本子?分明有不少热烈或铺陈之作。”
还不是他们赶得巧,每次都是这样的故事,弄得氛围要么香艳要么恐怖,却又恰好称幼清的心境。
幼清看着台上的狐妖吸食肝胆,采。阳补。阴,阴冷艳丽,她牢牢贴着景元的胳膊,也不只是真怕假怕,反正景元十分受用,他将手臂搭在腿上,幼清抱着他的胳膊,目不转睛地盯着,似乎生怕错过一刻。
景元多在看她。青白色的光将她的脸照得光影明灭,但却不曾减损她的好颜色,上面生吃人肉,她半张脸躲在他的衣袖中,景元抬手,帮她盖住眼睛,她的两只小手捏着他的手背,想看就拽下去一点,怕了就抬上去一些,很会物尽其用。
其实以前也见过这样阴森恐怖的场景,但幼清就是神仙,急急如律令一念,眼前光芒大作,可没有哪个恶鬼还会给自己作恶伴奏的,这乐团真是会营造氛围,一惊一乍的,要么就是恶鬼低语…
幼清吞咽口水,小心去拿桌子上的甜点,刚一抬头,就见到不远处,那方才见过的云骑直勾勾地盯着她,吓得她心跳飞快,幼清连忙拉了拉景元的衣服,伸手去指,景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昔日同窗脸色惨白,像个脱了魂的野鬼注视着他,景元呼吸一滞,他迅速起身,将身旁人护在身后,长刀出鞘,附近众人见状,顿时乱作一团,纷纷退让。
就是被盯了一下,不至于拔刀吧!?
幼清拉扯他的袖子,却见那云骑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姿势,银杏树叶破肉而出,幼清顿时拧紧景元的衣袖,景元冷声道:“他坠入魔阴身了。”
这便是魔阴身吗?
镜流曾说,堕入魔阴者,六尘颠倒,是非不分,应…击杀之。
可…不管对方品行如何,毕竟是相识的人,这样手刃同袍…幼清担忧地看向他,不等两人反应,对方已经举起利刃扑来,幼清瞬间抬剑格挡,她力道掌握得极巧,转身轻挑便将它压在地上,景元迅速以刀压制,暂且制服了对方。
紧接着,一群黑袍判官蜂拥而至,景元报明身份,也简述了这人是谁。判官出马,这堕入魔阴的云骑很快便被镣铐押送走了。
有了这一场变故,谁还听戏啊?茶馆内人声窃窃,演员们吓得花容失色,早作鸟兽散了,灯光亮起,景元收起佩刀,微皱眉头,幼清低低问:“他会怎么样?”
景元没有回答。
城
他侧身道:“终究没能好好听一场戏,走罢,时候不早…早些歇息。”
她轻轻应下,他扶着她的肩,带她离开了茶楼,这一路上两相沉默,步履沉重,幼清担忧道:“景元,你还好么?”
“无碍。并非是第一次了。”景元道,“云骑少有挺过百年,他也算…”
算是坚持久的了。
原来…那人不是来逗她的,而是去丹鼎司抓药的么?不知为何,幼清心里也不大好受,要是那时给他诊治…不,她为何要为他诊治?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她怎么不害怕?她哪知他当时的情况?可…
城
“你不必内疚,魔阴身是长生种的宿命,无法扭转。”景元轻笑,“也有云骑活过百年,更何况,人之一生,不就是区区百年吗?”
反而成了他宽慰她。
幼清却问:“你说并非是第一次…你还见过…”
“嗯。一次与师父一同解决罗浮内的一场动乱,同行的前辈突然成了孽物…师父一刀斩杀。”景元道,“我恐怕,还是做不到那样果决。”
“你又不是冷冰冰的兵器!为何云骑容易堕入魔阴?难道就是因为常常打仗、目睹同袍惨死…”
这次景元没有回复,月光下,他衣尾随风,景元负手而立,发丝遮盖了他的神色,他看向不远处的院墙,轻笑:“快到家了。”
幼清紧抿双唇,随他一起进了门。
走到自家大门前,景元抱着胳膊,倚靠在房柱上,看她神情低落,还笑着宽慰:“好了,何必忧愁?今夜不过是少了一场幻戏,待我回来,补你一次,如何?”
“也幸好我能等,换只猫猫狗狗等你,岂不是要老死在家?”
“别说了,我都有些可怜啾啾。”
“所以你真的可能一年半载都不会回来?”幼清攥紧拳头,仰头道,“不然我与你们云骑同行,还能出去见见世面。”
“去外打仗,遍地都是血肉横飞、残肢断臂,哪有好看的。”景元抬手道,“那些喜欢打打杀杀的就另提了。”
“可是…”
“你是外宾,哪有叫客人上阵杀敌的道理?”景元将手心搭在她的头顶,轻抚了两下,幼清凝望着他,眼中闪烁着焦灼、担忧与…
黏得化不开的东西。
让他不禁垂下手,用指背刮过她的脸颊。
如玉温润。
“罢了,我不过是外来之人…”她落寞地说道。
景元收回手,将它背在身后,用另只手握住手腕,他眯眼笑着点头,“总有一日,你还要回到星海中去的。”
所以…现在就足够。不要祈求风会停留。
景元的发丝遮住他眼中的伤情,那是年岁尚轻的人会流露出的春悲,彩云易散琉璃脆,景元是知道的,此次召约并非是小打小闹,而是急令,由腾骁将军亲自下达,军令如山,他不想退退缩,也不愿退缩。
这是他加入云骑的初心,初心不改。
除了家人…景元意外又有了留恋的对象,听闻镜流有次出征足足去了七十一年,星海无限,时间的流动也各不相同,万一他一去百年,幼清早该登上飞船,驰骋银河了吧?就是不知巡海游侠的目标会是何处,他们又该在何处重逢。
思惴良久,时间却只过了片刻,景元回神,微笑着和她挥挥手,等他转身走了两步,幼清忽然拽住他的腰带,腰带上的坠子碰在一起,叮叮当当,他一个踉跄,赶紧用手握住一旁的柱子稳住身体,一回头,就见幼清低着头,牢牢攥着手中的玄色皮革,她声音飘渺,叫人听不真切:“谁说我会走的?”
更漏滴答,滴滴坠在心尖,景元被风吹得耳垂发痒,一时竟然愣在了原地。
*
平白说了那种不明所以的话…幼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向来率性而为,可现在她确实没有想走的想法,也称不上说谎。
这里的一切都是她熟悉的东西,待得舒服,好好的,她才舍不得走,再说,答应丹枫的事还没见分晓,她怎么能走?
就这么胡思乱想地睡了一会儿,叮铃铃的声音瞬间将她惊醒,幼清胡乱地摸到声音的来源,原来就是她手上的玉兆,她戳戳点点,阴差阳错地点开了,景元的声音传来,她顿时坐起,只听他微喘着说:“事出突然,我们要出发了。”
幼清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出发…你要去哪?”
说完之后她便反应过来了。
幼清赶忙穿上衣服,御剑飞到流云渡,远远便看渡口星光点点,靠近之后更是惊掉下巴,只见天上飞着万艘星槎战舰,将整个流云渡照得灯火通明,幼清错开舰队,在一处渡口成功与景元会和。
镜流位列首位,景元随后。他们的飞船都在最前面,幼清歪歪扭扭地落在地上,还没把地面踏实,就听景元道:“我要走了!”
幼清懵懵地望着他们,只见云骑列队整齐,唯有他抬手和她挥动,为此还得到了镜流剑柄爆栗,幼清远远和他望着,白珩也探出头来,和她吆喝:“哎!幼清!”
幼清扭头看向不远处的白珩,她道:“我们要走啦!等我们回来,准备点硬菜呗!”城
幼清说:“一定!”
白珩给她比了个势在必得的手势便拉上舷窗,负责引渡的狐人站得高高的,只听一声呼啸,前排的星舰瞬间穿破宇宙浮尘,瞬间消失踪迹,紧接着便是第二排、第三排…
千万流星呼啸而过,短短半柱香的时间,流云渡便恢复了夜晚的宁静与幽暗,幼清拦住方才引渡的狐人,问道:“怎么出动了这么多人?”
“自然是去支援曜青。”
这么多…难道整个罗浮的军队都出动了?
万艘要多少云骑啊…
幼清懵懵地回到家,一整夜都没得安眠,等到天亮,她便去找了丹枫,丹枫正在鳞渊境与空气对弈,幼清坐在他旁边,丹枫也不遮拦,和她说道:“约是五分之一的战力罢。倘若艰难,或许我也要前去支援。”
“堂堂龙尊,也要上阵杀敌啊?”
丹枫道:“妙法善医。”
“原来你也精于医道。”幼清托腮道,“大家都去曜青仙舟了…”
“并非,应当是直奔战场。”
“啊…可镜流他们在最前面的船上…”幼清摇动他,“你都不担心吗?”
丹枫道:“镜流坐剑首位已近千年。”
她杀不掉的敌人,丹枫还没见过。
幼清还是不免担心,“以前见过一次星球大战,打得不可开交,球都炸了…”
丹枫道:“便是那么激烈的战事了。”
幼清还想说什么,丹枫已经用尾巴尖挡住她的嘴巴。
被控制了。
幼清垂着脑袋看他下棋,他的尾巴像个婴儿床,摇摇晃晃好不安逸,幼清问:“你也是这样哄你们的小持明吗?”
“没有。”丹枫想了想,落子道,“只哄过一次景元。”
“哇,那时候的景元多大?”
“七八岁。”丹枫道,“他听闻镜流出征,可能要去七八十年,便嚎啕大哭起来…”
与现在的幼清别无二致。
丹枫早已习惯了这些别离,镜流即便离开百年,再折返回鳞渊境,他也同样认得故人,丹枫少为镜流担忧,见过无罅飞光者,便没有这些无聊的忧愁了。
丹枫重新捂着她的嘴,上次这么捂着景元,他很快就不哭了,而且睡得很沉,丹枫当然不知道那是景元憋晕了,但问题不大,长生种,不会因为小小的缺氧死的。
幼清也睡着了。她是被龙尾巴晃得,等她苏醒时,卜荀正坐在对面,叽里呱啦和丹枫说着什么,幼清顿时睁大眼睛,伸出双手想要下车。
丹枫没放下她,尾巴尖甩着她的脸蛋,她抱住他的尾巴,向上揪了揪,丹枫也把她向上甩了甩,她立刻安分下来,没管丢不丢人,凑过去听。
卜荀说:“哎,这事儿我哪敢找其他人诊断?自己上手听了脉,结果真是喜脉,不会听错的。”
丹枫只是喝茶,卜荀将手往幼清的方向拱了拱,“当务之急就是带幼清小姐再去诊断,然后商量后续事宜。”
幼清抓着丹枫的龙角,低头问:“是什么事?”
“上次由你治疗的夫妻有孕了。”
幼清笑呵呵地拍拍胸口:“我说什么来着?没有我治不了的病。”
丹枫道:“你歇息好了?”
“好了好了!昨夜都没怎么睡,现在睡够了。”
丹枫这才把她放下。
幼清跟着卜荀出了鳞渊境,她才知道卜荀已经等了她一个时辰了,急得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奈何丹枫不放人,他只能在这等幼清自然醒。
别看丹枫冷冰冰的,其实挺体贴。而且还有点偏心。
幼清跟着卜荀在丹鼎司见到那对小夫妻,他们等在她的小医馆,看样子,卜荀还没有把结果告诉他们,不然他们不会带着焦虑与急切。
幼清一来,女方立刻把胳膊伸出来,幼清摸了一下就说:“有了,刚一个月。”
简简单单一句,对方是震惊、狂喜、喜极而泣,幼清赶紧打住:“情绪波动不要太大。”
男方压抑着激动,嘴里念念:“三百年了…”
三百年才有个孩子,放眼三界也是跟不孕不育抗争最久的小夫妻了,真应该给他们的坚持和努力颁个奖。幼清掏出自己已经熬制好的丹药用于保胎和强身健体,也吩咐了一些注意事项,说完就准备让他们走了,卜荀赶紧拦下,“等显怀时便瞒不住了,丹枫大人让我接你们两位去鳞渊境,收拾收拾,一会儿一同去吧。”
“也好。”幼清赞同道,“等孩子平安诞下再研究后续也不迟。”
他们也有相同的考量,但女方又带了一层忧愁:“丹枫大人…会留下这个孩子吗?”
幼清看向卜荀,卜荀摇头:“丹枫大人并无此意,持明无父母,倘若这孩子又走上这条路…”
那就不叫改变。
听了卜荀这么说,夫妻俩放下心跟着去了,他们返回鳞渊境时,幼清也跟着一起去了,罗浮虽大,一起玩的却一个不剩,除了丹枫,她在这就没有能说话的人了。
丹枫得知此事后,喜悦淡淡,眼底更多的是期许与释然,他将他们二人安置在弘月的旧宅中,也安排了两位心腹侍奉,他们被准许出入鳞渊境,但必然要让丹枫或者卜荀知晓,为大局考虑,他们夫妻也就同意下来,就此住在鳞渊境了。
至于幼清,她在这百无聊赖,一会儿摸摸龙角,一会儿摸摸尾巴,或者花一整天钓鱼。点开玉兆,里面空空如也,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吵得丹枫烦了,也会被他倒挂在尾巴上,但难以避免幼清摇晃地在他耳边追问:“哎,丹枫,你说他们现在在哪呢?”
丹枫捂着她的嘴,幼清嘴里含着话说不出,又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丹枫放下手里的东西,问她:“究竟如何能安静?”
幼清对对手指,窝在他腿边说:“你当真不知?”
“不知。”
幼清叹气,“罢了,是我吵到龙尊大人清修了。”
说着佯装抹眼泪要走,丹枫的尾巴还挂在身上,没走两步就被他拽了回来。
他最终还是妥协了:“带你去问问腾骁。”
“当真!?”
“嗯。”
说罢便腾云而起,幼清坐在他的龙尾中,捏着他的尾巴尖说:“丹枫,你有没有见过堕入魔阴身的仙舟人?”
他侧目,眸色微寒。沉默代表着他的知情,幼清小声道:“云骑中少有撑过百岁的,那镜流是不是已经是老太太了?”
丹枫道:“如镜流长寿者不多。她为人坚韧,不易摧折。”
原来并不是忧虑他们会战死,而是担心他们堕入魔阴么?
抵达神策府,幼清迟疑地看向他,“丹枫,你不同去么?”
“门外相候。”
丹枫一来,里面便会告知罗浮将军,如今丹枫并不想面对腾骁,既然龙尊已经到了,幼清便得到了这个面子,贸然询问兴许不妥,但幼清曾救过景元,也算是仙舟云骑的恩人,腾骁未必不会告知。
幼清紧张地迈进神策府,腾骁身披甲胄,一身武将装扮,可桌上书册文牍高高垒起,几乎要把将军大人盖住了,见她来,腾骁还是从书山文海中抬起头,略带疲倦道:“是你啊。何事?”
幼清抿抿唇,回:“许久没有镜流与景元的消息,想问问将军大人是否知情。”
周围人露出“就这”的表情,腾骁身侧的策士都不免开口:“镜流乃是罗浮剑首,景元十四岁演武夺魁,怎会有差池?”
幼清一下不好讲话了,她低着头,腾骁抬手让策士止声,起身道:“忧虑友人,人之常情。他们激战正酣,恐怕无法报平安。还是说,你有其他要事?”
幼清看着他身旁的狐人策士、持明护卫,又看了看守在门口的云骑,幼清咬咬唇,还是道:“前些日子,我在播狐人幻戏的茶楼见到一位云骑…他现在如何了?”
“十王司,问监。”
“他要死了,是吗?”
“他已死。如今不过是一副躯壳。”腾骁声音沉沉,“只待十王司判决。”
“那…”幼清问,“十王司是什么样的地方?想必我这闲杂人等不能轻易入内吧?”
“你想去探望?”腾骁微眯眼眸,“那位云骑兵士不过是景元的同窗,与你有何牵扯?”
幼清咬唇,氛围凝重,大家警惕地望着这个外人,毕竟魔阴身同是丰饶的“神迹”,对魔阴身感兴趣,再加上她的药师身份…她再多说下去,就让人不得不怀疑她与丰饶有什么牵扯了。
她迟疑地看着腾骁,现下胡编借口更是雪上加霜,不如直接说出真实的想法…
“当时,景元也在,是他亲手制服的同伴…我怕,我怕…”
怕事事累积,沉在他心底,变成沉疴顽疾。
既然魔阴身是丰饶的诅咒,那便是疾病,持明的危机能迎刃而解,那魔阴身是不是也能…
腾骁静静凝望她。她目光真诚,叫人看不出任何端倪,再加上他确实有暗自确认过她的身份…
一个乐善好施、行侠仗义的巡海游侠,善缘累累,就连公司那边都对她的品行赞不绝口。接触过她的忆者都不能从她的回忆中找到一片污浊,她是那样赤诚、善良、温柔,像一块无瑕美玉。
没有缺点的人似乎并不存在,但是真正的仙……没准能做到完美二字。
更何况,看她一脸忧虑,五句里有三句离不开景元,便是五大三粗的云骑将领也能参透一二。
既然如此…腾骁露出笑容,好像方才剑拔弩张的氛围只是一场错觉。
“这样的话…那我去求求十王司的判官,准许你入内探望好了。”
第22章
没想到腾骁这么简单就答应下来!幼清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跟在他身后,策士有意阻止,腾骁却并不在意:“或许十王司不给我这个薄面,将我也挡在门外呢。”
幼清追着他说:“十王司并不是将军大人的管辖地吗?”
“自然不是。说到底,我是云骑的将军,干涉不了十王司的决断。”
城
“本以为将军无所不能呢!”
“便是元帅也不可能无所不能。”
“你们还有元帅呀?”
“自然。日后没准能有缘一见。”腾骁说着便离开了神策府,丹枫抱着胳膊立在门外,腾骁笑着迎上去,“这不是饮月大人么?”
丹枫瞥向幼清,他脚下生风,就要带着幼清走,哪知道幼清缩到腾骁背后,小声道:“饮月大人,我要和将军去办点事…”
“何事?”
“小事。”腾骁说。
丹枫望着他们二人,并未追问,当即便没了踪影。
幼清小幅度地和他离去的方向挥了挥手,总觉得他和腾骁之间的氛围有点不对付,难道是因为持明的事?这位腾骁将军可真是人精,没准他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幼清没再揣测他们之间的事,她现在确实想看看魔阴身究竟是什么,要是能用药缓解、甚至根除就更好了。城
腾骁和她同行,一路上也在介绍十王司的概况,幼清觉得他们有点像阴曹地府,里面的人都是铁面无私的判官…阴测测的,很吓人。
谈起缓解魔阴身的办法,持明之中确实有善医者研制出了能够缓解的丹药,可终究只是缓兵之计,不过多维系了一两年的寿命。正巧,腾骁手中便有这种药,此药是丹鼎司的医士调制,若云骑军中有堕入魔阴之迹象,便会服用此药缓解痛苦,腾骁直接将药递给了她,幼清碾碎一块,放在鼻端轻嗅,又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她点点头,和腾骁说:“此药化用五十余种药材,其中二十味都来自鳞渊境,恐怕并不易得。”
“不错。”腾骁问,“依幼清小姐高见?”
“其中天门冬等药物多是为了滋阴降燥,起舒缓作用。”幼清道,“说到底,并不能治根。我见罹患魔阴者神情癫狂,肉身破碎,比起药理治疗,更应该从根源解决问题。”
“解决药师。”腾骁一笑,“果真只有这一条路。”
“但…若我能细细观察病患,或许能够调制出更强效的舒缓药,就是服用此药,恐怕不能再为罗浮效力,只能静养了。”幼清摊手道,“心中空净无物,倘若不是因为参悟,身体机能也会大打折扣,这种适合无法逆转者…若是还有回旋的余地,我可以做一些养生丸,当做补品来吃,还能安享好眠,助于消化。”
腾骁笑呵呵道:“倘若能有此药,让诸位将士们调理身体也是好的。”
“那天我去送他们出征,见漫天都是罗浮的战舰,少说也有万艘,能做出这么多的药,恐怕拔光了罗浮上的药草都不够用。”幼清捏着下巴道,“不过我有一法器,投掷一物进去,能源源不断地冒出许多,到时候就用我的法器来制药吧?”
腾骁问:“若是投入金银呢?”
“自然也会冒出金银,不过这法器听我号令,如果东西不是我丢进去的,它就会把坏人吃掉。”
腾骁笑得止不住,他拍拍她的肩头,和她在十王司前站定,刚才相谈甚欢,身体因为笑意热了上来,可一到十王司,就被这里的阴冷气质给冻得胆寒。
将军亲自前来,十王司不可能不卖这个面子,至于幼清…她不能进。
腾骁好言好语地说着,门口的判官冷着脸摇头,死活都不准许外人进去。
幼清见状,也不好为难腾骁,拉拉他的袖子说:“将军大人,是我的请求太过分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腾骁也露出遗憾的表情,他拉她到石狮子背后,嘴里说着劝她回去的话,结果一到了盲区就变成了:“会不会隐身的法术?”
“啊?”
腾骁拍拍自己的肩膀和口袋,这就要把她丢进来,幼清赶紧变成小龙缠在他的护腕上,就这么跟他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龙尊不守规矩也就罢了,原来罗浮的将军也这样坑自己人啊!幼清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环视四周,腾骁与判官们交涉两句,很容易便见到了那刚刚化成魔阴身的云骑。
他很快便要被“处决”,灭去肉身,再入轮回,不再受苦。
如今已经看不见他的人形,他的云骑校衣与血肉融为一体,头颅生长的银杏树叶滴着血液,幼清听到他痛苦地喘着粗气,匍匐在角落苟延残喘,她听到腾骁极轻的叹息,幼清看看他,腾骁抬起手臂,一条银色的小龙飞到那人身边,轻轻掰走了他的银杏叶。
她小声说:“对不起啊…”
对方似乎认出了她,口齿不清地重复:“你是那个…和景元一起…”
或许,他也是妒忌景元年少成名的一员,或许…他也听过她妙手回春的传言,所以他还记得她。有那么多或许…但现在他已经无法组织语言,像一条可怜虫蜷缩着,准备迎接他的死亡。
幼清抓着那个带血的银杏叶,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收纳药材的瓶子,她飞回腾骁身边,小声问着:“他什么时候会被处决?”
“明日。”
“那…他来不及吃我的药了。”
腾骁不语,即便是幼清也清楚,他就算吃了药,也没办法恢复原状了。
腾骁没有回神策府,而是把她送回丹鼎司,临行前,他郑重嘱托:“孽物残肢会污染生命,不要轻易沾染外物。”
幼清点头,她道:“我会小心的。”
“等你的药。”腾骁挥挥手,就这么潇洒和她别过了。
哎…又接下来一个活。幼清举起那片银杏叶,取下一点点用于研究后,她迅速将多余的部分烧掉了。她忙于钻研、调制,几乎忘记了时间,等她做完这一切才想起来,腾骁还没把景元他们的坐标给她呢!
这个老狐狸……
*
处理魔阴身比持明的事情更为棘手,因为丰饶星神仍在、建木仍在。星神的力量自然会与她的力量相对抗,可惜的事,幼清并没有强到能够碾压星神的地步。
能做的唯有缓解…
她试着调制了几种药物,不过腾骁表面比丹枫好说话,可提供试用者却不如丹枫痛快,腾骁权衡更多,对她也更为警惕,幼清早有预料,所以并未急于将药献出,而是存在身上,等待合适的时机再拿出。
闭门造车劳心费神,幼清在鳞渊境眺望建木时,甚至有点想掰下一根枝杈回来分析,平时对她十分纵容丹枫并未应允,建木再生,后患无穷,雨别愿意牺牲同族栖息之地封印建木,便代表封印高于持明,即便是他真心诚意信任的幼清,他也绝不会分开古海,放出建木,幼清闻言,只得打哈哈道:“只是开个玩笑,我不会靠近那个大木头的。”
见她情绪低落,丹枫没再责备,而是让她多出去散散心,幼清长吁短叹,平时活泼的一个人却日渐消沉,她无心研究,整天对着古海发呆,丹枫便道:“云骑征战,百年不归亦有可能。”城
幼清道:“那样长久,要死多少人、耗费多少钱财物资…”
丹枫对着落日不语,风吹散他的黑发,他将龙尾搭在她的身侧,幼清抱着膝盖看他,低声说:“因为丰饶…”
他的表情分明在如此说。
幼清还记得白珩和镜流眼中的恨色,镜流冷情、白珩热烈,可提及战争,她们眼中的刺痛却那样相似,幼清深知有些病药石难医,除根太难,星河广袤,众生皆为蝼蚁,但仙舟却蚍蜉撼树,想要斩杀星神…
她贴在自己的膝盖上,垂下眼皮,丹枫抱着手臂,见她忧愁,也不知该如何帮她疏解。白珩不曾有过这样的情绪,而镜流…一剑一酒,酣战之后,种种迟疑犹豫都被她斩落马下。
丹枫道:“比试一番?”
幼清“嗯?”了声,她反应过来,笑着摇摇头,和他说:“我可不是云骑,动不动就要动刀动枪…”
“钓鱼?”
“不啦,你也不吃,我自己一个人吃好没滋味。”
“对弈?”
幼清看他努力的样子,实在不好拂他心意,便道:“好。”
于是黑白双子入局,两人都是对弈高手,你来我往,一盘棋能下很长时间,幼清好奇道:“你是不是很少离开仙舟?平日里就是这样打发时间么?”
丹枫点头,幼清都有些怜悯,问他:“等持明能自然繁衍,你还会选择蜕生,再做龙尊么?”
“未来之事,交由未来者裁断。”
幼清未能问出口的话是:其实你也想离开吧?
但鼓动别人逃离命运是不是也是一种教唆?幼清不愿干预他们的选择,因为不同的路,不一定也是最好的。
就像景元,即便是成为巡海游侠,他真的能放下一切吗?
景元…
幼清落子,那琉璃白让她想起他垂在眼底、发带、肩头的发。
好久未见他了。
丹枫补上空缺,黑子胜,幼清又叹了一声,丹枫刚想说什么,便见一位侍从匆匆来报,在他耳边低语着,丹枫微微皱眉,他冰蓝的眼眸望向幼清,幼清心口一紧,脱口而出:“怎么了?”
“是曜青的邀约。”丹枫起身道,“邀我援战,即刻启程。”
“你也要去吗?”幼清望着他,压着声音道,“能不能也带上我?”
第23章
丹枫并未应允。
这虽然也在意料之中,不过被他拒绝,幼清难免有些低落。
丹枫身为龙尊都要前去助阵,可见战事激烈,临行前,丹枫叫来卜荀与侍奉弘月的持明侍女,交代了不少要事,他希望幼清在此庇护两位“新生持明”,尽管丹枫并没有强求,但幼清还是能听出其中婉拒之意,没办法,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丹枫离开。
弘月的蛋一动不动,摸起来蛋壳发凉,但是贴在上面,还是能听到微弱的心跳,至于那对小夫妻,他俩存了不少养老金,鳞渊境冷冷清清,但确实适合休养,人一上了年纪,看惯雪月风花,反而是这种简简单单的生活最舒适,此时女方的肚皮已经有了一点点弧度,龙族怀胎,时间不会太短,幼清下了保胎的药,自然也喂了不少保护大人的药,还好长生种禁得住折腾,熬过孕吐那段时间就好了不少,人也胖了一圈。
幼清守着他们无聊度日,没有朋友陪伴,去外面看戏也索然无昧,新买的玉兆都没怎么用过,毕竟她的联络人都处于失联状态。
如今弘月她们状态稳定,幼清终究是坐不住,再次前往了神策府。
神策将军案上仍旧堆满书牍,腾骁埋身其中,神情专注,幼清看不清他的年岁,腾骁不过是中年样貌,英气逼人,脑袋上没有一根白头发,还是很健壮的,但不知怎么,幼清觉得他看起来有些疲色,这样的情态也在镜流眼底闪过,幼清推测,腾骁兴许也有五六百岁了。
见她来,腾骁笑着请她落座,幼清开门见山道:“将军大人,我想知道远赴曜青仙舟的军队在何处,然后亲身前往,可否告知一二?”
腾骁没有抬头,“要做什么?”
“活得久了,就很难数清时间,也不知道他们走了多久。我听闻仙舟玉兆不论天涯海角都能传递讯息,为何如今不曾有任何回复?”
“幼清小姐,倘若每位云骑家属都要来我这逼问他们的安危,我这里可真是要门庭若市,连个站着的位置都没有了。”
幼清抱着胳膊道:“将军日理万机,再说路途遥远,消息传递肯定会有延误,确实不该打扰…但是,将军大人也不可能对战场的事毫不知情。”
腾骁撂下毛笔,翻动一旁的文书,徐徐道:“身为将军,自然不能为情绪左右,如今战况,我确实掌握七八。外来的游侠啊,你为何要前往?是为支援,还是想要他们的消息?”
幼清抿唇,“倘若我去,必然会支援仙舟。不过我确实担心他们,魔阴身较我见过的入魔还要可怖,我听闻云骑很难有活过百岁,仙舟天人长寿,八百才坠入魔阴,云骑一百而陨……属实可惜。如今我研制的药已经有了初步进展,我想…万一事态无法逆转,我还能挽救一二。”
“你并非仙舟人,为何要如此尽心尽力?”
这席话说得幼清都有些羞恼,若放在别处,她倾力相助,结果反馈的只有试探猜忌,她肯定扭头就走,但她又很理解腾骁的处境,这位大将军理智得不像话,更何况,战争确非儿戏。
看来仙舟也有配得上长生的人物,幼清放缓呼吸,和他道:“我一个外人,探查军事机密,确实不妥。可与友人交,见他们一个个上阵杀敌…古来征战几人回?就当是,我实在太担忧朋友了吧。更何况,自我来后,仙舟人待我热情温柔,至少我接触的不外如是,将军,难道我就不能对仙舟也产生了感情,不忍看大家平白丢掉性命吗?”
“放你去尸山血海的战场就是英明的决断吗?游侠,这不是行侠仗义的游戏。”腾骁压着桌子,语调带着怒气道,“曜青、朱明、罗浮,集三艘舟之力,复仇到底,这是一场不死不休的血战。”
不是她想要去就去的游乐园。
原来是担忧她的安危么?幼清叹气,她抱着剑,深吸一口气,举出自己的聚宝盆,也放下了她研制的丹药,幼清道:“行走江湖,我自然明白道上的规矩,我可以把这件宝物和新研制的丹药押在这里以示诚心。”
腾骁挑挑眉,指着她的聚宝盆说:“此物不是会吃人么?”
“现在是只有你我能用了。”幼清递给他一颗石子,“将军要不要试试?”
哪知道腾骁想也不想就丢进去了。城
这人装作一脸严肃……果然是来吓她骗她的吧!
石子蹦出了两个,腾骁背着手点点头,大概是装不下去了,他呵笑一声,随手丢出一个书简,看似不耐烦地摆手,“好了好了,话已至此,想去便去吧。”
幼清立刻破开愁云惨雾,惊喜道:“多谢将军,你别担心,我该出手时必然会出手,到时候你可要给我准备点奖赏啊。”
腾骁轻笑,对着她挥挥手,催促她赶紧离开。
劝也劝过,说也说了,就随她去。
策士道:“这样好吗?”
毕竟幼清从属巡海游侠,乃是巡猎命途的同行者,就这样把人丢到战场,是不是有些草率?
腾骁摇头,他清楚幼清的实力和战绩,有她助阵,仙舟云骑必定如虎添翼,既然她这么想要过去瞧瞧,他也就不再阻拦。
*
腾骁给她的是最新的兵帖。
上面记录着发送的坐标,幼清回到丹鼎司收拾细软,也备好可能要用到的药交给卜荀,卜荀看她换了一身打扮,不禁道:“幼清小姐,你要走了?”
“嗯!我要去同镜流和丹枫他们汇合了!”
上哪汇合?他们不是在打仗吗!?
还没等卜荀反应,幼清便挥挥手,和卜荀道,“她们俩的情况都很不错,不必再用药,小心不要磕碰受伤就好,如果有特别紧急的情况,烧毁我给你的符箓,我能转瞬抵达。那我就先别过啦。”
卜荀抱着一堆药瓶和符纸,上面确实写着药物的功用,再加上卜荀同样善医,托付给他没什么问题,但…
人走楼空,实在让人寂寞啊。
那边幼清已经御剑飞到了流云渡,她的飞船沉寂已久,外面的遮罩都落了灰尘,幼清点开舱门,填写了离开仙舟的表格,便将坐标输入飞船,准备出发。
位置极远,如要飞着去,恐怕要飞上几年,这就不得不进行跃迁…星海之中有不少既定的轨道,都被开拓者或者公司做好了航线标记,这种通道更安全,但可惜的是,目的地附近并没有类似的绿色通道,有的只是无名虫洞,穿越过去有些风险。城
即便是神仙也很难与扭曲塌陷的宇宙抗衡,不过冒险怎么可能总是一帆风顺的?幼清看着设计好的航线,还是按下了启动键。
跃迁的感觉可真不好受,尤其是这种没有被清理过的隧道,乱石纷飞,还要她手动击落或者绕开,让本就有些晕的大脑雪上加霜,还好一路上有惊无险,她平滑地飞入航线,远远都能看到那个绿油油的星球了…
有植物,看起来并不是荒星。
幼清装了一大包药物,既然是打仗,就不免有人受伤,她已经做好成为医疗兵的准备了,不仅如此,她还在船上画了五百多张符箓,各有作用,都是好东西。
那颗绿色的行星上有不少战火燎原的焦痕,虽然也有一些断肢残骸,但更多的是…
看着好像是什么机械的一部分,有的还在动。
幼清放慢速度,低头观察着,可惜目之所及都是坏掉的仙舟机械,她一个活人都没见到!
难道…他们都遭遇了不测?幼清心里打鼓,小心地探查着沿路的生命体,但她确实没有见到仙舟人,即便是尸首都不曾得见。
这反而让她安心。
看来她还是来晚了,他们已经追着敌人去另一个地点了。
就在她打算沿着仙舟星舰残存的痕迹追上去时,飞船突然打了个转,她整个人向右边一歪,幼清赶紧握住方向杆,她的小飞船就像一片落叶一样在天上打转、下坠,显示屏报告了左侧机翼受损情况,幼清没办法,只能打开舱门,把自己的小飞船收到手上,小心地保存了起来。
她坐在剑上,从口袋里掏出飞行手册,这本书已经被她翻到包浆,一个人出门在外,还是遨游宇宙,必须得学习新的技能,这艘飞船是从公司那里拿来的好处,平时有什么故障需要处理,都是她边学边做的。她撵着页角,迅速查找机翼受损处理办法,正专心找着,她忽然觉得背后一凉,幼清回头,一个金鱼突然出现,叮铃铃地瞪着她,幼清吓了一跳,抱着自己的小飞船小心地挪了挪,那条机械鱼穷追不舍,她还没见过这东西,瞪着大眼睛看她好不吓人!
她赶紧踩着剑要跑,金鱼顶着她的屁股,她觉得背后热热的,一回头,原来是那鱼在喷火!
还好她金刚不坏,不至于被火烧死,但在天上被机械鱼追着吐口水也太可怕了吧!?
幼清被鱼赶到一处平地,她远远就看到了一个人。
是的,一个人类。
幼清十分惊喜,又意识到什么,赶紧张开手,大声提醒着:“快躲开,金鱼吃人了!”
对方似乎收起了什么,她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把寒光凛凛的大刀!
幼清赶紧调转方向,错开了那个人的刀刃,那金鱼也停在他身边,幼清在天上望着他,他身上沾染血污,头发也沾着灰尘与血液,衣服破损,上半身裸露了不少受伤的皮肤,在他周围布满仙舟机巧,他目光凛冽,一身杀气,声音低沉得不像话:“何人?”
雨林潮热,仿佛将人都粘在空气上,令人喉咙粘连。
她张张口,还是说出了那个最好用的名头:“巡海游侠,幼清。”
对方审视着她,随后彻底收起刀,他拾起一把工具,侧头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游侠。”
“我见过你这样的衣服…”幼清凑近道,“莫非,你是工造司的匠人?”
闻言,男人回头,再次与她对视。
“我没在罗浮见过你,你是哪艘仙舟上的?”幼清举起腾骁的军帖,和他道,“这个汇报损失的帖子是你写的吗?你为什么没有跟着大家离开?”
他没有回答任何问题。
但他排除了她的危险性,就这么背对着她叮叮当当敲打起来,幼清落在地上,看着规规矩矩坐了一圈的金人,她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你在这里修机巧?”
他还是不理人。城
幼清耐心地追问:“就你一个?是不是有点危险?有人来接你吗?”
男人并不言语。
幼清叉腰,“哎,你这人怎么不讲话?”
他冷冷瞥向她,然后…
叮哐、叮哐。
“哎!你好会气人啊!”幼清举着拳头控诉起来。
这人一身肌肉,尤其是手臂和胸膛,但整个人并不壮,反而莫名有些单薄,汗水、血水在他略显苍白的皮肤上横亘,如同一条蜿蜒而沉默的河,他那沾了尘灰血痕的发被一根枯枝松松挽着,看起来格外落魄,奈何他的背十分挺拔宽阔,比起落魄,他更像是困在这的一座无言之山。
他用手臂上的绷带简单擦拭额头上坠落的汗珠,沙沙的痛处在他眉与眼睑错开,他浑然不觉,仍旧在劳作。幼清看着他脏污的绷带和衣物,最终还是于心不忍,从胸口取出她带着花香的小帕子,放在他面前。
他抬头,对上她有些别扭、却温暖异常的双瞳。
“喏,匠人小哥,你辛苦了,拿这个擦擦脸吧。”
第24章
应星只是看了看,没有接过。
幼清没有生气,她蹲在他身边,看他修补面前的机巧,他身侧有一个工具箱,一旁还平放着一个工具袋,里面琳琅满目、大大小小的工具足有数十种,幼清看他调配有度,很快就修好了面前的机巧。
他又拖着工具去了另一个机巧面前。
幼清点点自己的探测仪,这里信号很弱,公司的搜索引擎时好时坏,她又搬出自己的《行星大全》,根据坐标找到了所在星球的信息,原来这里只有一些飞禽走兽,还没有进化出智慧生物,而且一天并不是十二个时辰,白天足有三四十个时辰长,相对湿度年平均高达百分之九十,身上又热又黏,幼清将书本合上,给自己吹着风,也给那个匠人身边放了一个电风扇。
他似乎并未察觉。看来,即便是火烧眉毛,也没办法阻挡他修好这些东西的决心,幼清听说用于战争的机巧造价极高,驾驶者都是小心翼翼的使用的,眼前这些金人看着就像战斗型号,他确实在抢救这些武器。幼清没再打扰,而是将医药和食物放在他身边后,随后离开了他身边。
她御剑搜罗那些还能用的大金人,然后用仙法帮他搬了回来。
应星看着她放在身边的金人和物资,眼神似乎有了些许变化。城
她坐在金人的手臂上望着他说:“我把所有地方都找了,看起来能用的零件和机巧我都给你带了回来,修好之后就和云骑们汇合吧?”
城
她也发现了他放在不远处的军用星槎,性能完好,他并非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对方闻言,终于有了点反应:他点了一下头,微不可见。
幼清抱着胳膊,挑了挑眉。
天色渐渐昏暗了起来,周围响起野兽的嘶吼,他将武器插在地上,生起火堆,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但是她也没必要再升起一团火,幼清索性靠近,把食物放在火上炙烤,对方只是瞥了瞥,也没再理会。
“小哥,你要吃吗?”幼清给他递了递,“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吧。”
应星没有接。
幼清觉得自己的小宇宙快要爆发了。
怎么会有这么倔的人啊!她又不会给他下毒,再说毒死了他有什么好处!吃一块又不会死!
幼清耐着性子劝他:“我说小哥,现在就你和我,我要是想对你做什么早就下手了,我这儿食物充足,你也不用跟我客气。”
台阶也给他铺好了,多体贴!
但是应星无动于衷。
他默默缠起绷带,那上面有机油、泥土…脏得不成样子,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幼清爆发了。
她怒道:“喂!”
应星皱皱眉,看样子是被她突然抬高的声音吓…或者说,烦到了。
看他这个德行,幼清直接上手扯着他的绷带说:“你要是想死,也别死在我面前,怎么会有人这么不爱惜身体,你是想伤口感染然后烂掉吗?”
说着就把他扯过来,他似乎没料到这样一个小丫头居然能扯得动伟岸高大的他,应星一个踉跄,差点没跌在她身上,幼清扶正他的肩膀,把他身上的绷带都扯了,他身上新旧伤痕交错,都是用酒精简单消毒,没什么更多的保护措施,很多伤口在这样湿热的环境都有些发白,幼清看得一个头两个大,她想要给他清洁清洁再处理伤口,哪知道他像被踩了尾巴的黑猫,警惕地用手臂将两个人隔开了。
“不需要。”他冷冷说。
幼清大喊:“你需要!”
……
他不想再重复不需要,脸上写满了抗拒和警觉,但是他惊讶地发现他无法挣脱她的束缚。
这又让他升起一丝不安。
但表面上看,他臭着一张脸,还挂着死鱼眼,好像谁欠了他两百万一样…
控制住应星后,幼清施了一个清洁咒,顺道把他的衣服都给恢复了,紧接着,幼清又开始治疗他的伤口,应星被控得无法动弹,在看到翠绿色的光芒后,他微张眼眸,神情复杂地僵在一旁。
“丰饶。”他挤出两个字。
“才不是!这是医术,是仙法!”幼清嚷嚷着。
应星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他身上的伤口迅速愈合,很快便剩下了一道淡色的嫩肉。幼清从口袋里扯出崭新的绷带,正要给他捆上,他却接过绷带,淡淡道:“谢谢,不必了。”
说罢便自己咬着绷带给自己的伤口绕了几圈,草草绑好了。
幼清的太阳穴突突的,她感觉面前人在挑战她的底线,甚至诱发了她的强迫症!她看他从腰侧抽出一个酒壶,小宇宙再次爆发,幼清忍不住呵斥道:“喝什么酒!?”
他似乎是被她骂懵了,动作僵在半路,幼清指指点点道:“你这样不珍爱身体,关爱你的人会怎么想?同意你留在这的长官会怎么想?即便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别人考虑考虑吧?像你这样不珍惜性命的人就该打包回到仙舟,不许再上战场了!”
忙碌了好几个日夜,被这样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他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幼清还在输出:“现在你想说话了?我知道你想,但是你先别想!现在你吃东西,睡觉,明天把金人修好,你就打开军舰,和云骑军汇合,听到没有!?”
对方皱皱眉,他从她手里夺过自己的酒壶,刚想对着瓶口吹一口,幼清便张牙舞爪地跟他抢了起来:“不许…你这个…你这个灵顽不灵的怪人…”
应星想把她从手臂上甩下去,奈何根本甩不掉,他刚碰到瓶口,她就给他拨开,一来二去,酒已经撒的差不多了,应星脸色铁青,他冰冷冷地看着她,她怒火中烧,两只冒着红光的眼睛也在瞪着他。
两个人就像荒野中狭路相逢的狼,对着同类嘶吼僵持着,最终是应星起身,甩下一声淡哼,扭头离开了,幼清气得“啊啊啊”叫了两声,她打开玉兆,在他们五个一家亲的群里暴力输出:
【神厨小鱼:啊啊啊啊啊】
【神厨小鱼:碰到一个超级超级超级坏脾气的人!超级坏!他拿鼻孔看人!啊啊啊】
【神厨小鱼:真是可恶!】
巴拉巴拉吐槽半天,红红的感叹号亮起,她终究没能发出一条。
周围安静下来,仅剩她一人,怒火平歇,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孤独、委屈和无助感。
火声噼啪,她用手指拨动他们聊天的记录,游历多年,朋友不少,可总是在一处的,确实只有他们。
她的手停在啾啾头上,点两下是拍一拍,那个“云骑哥哥”却没有任何回应。
幼清蜷缩在自己的膝盖上,鼻子酸酸,她点着那只小鸟,但除了晃两下后的失败,她什么都没得到。
幼清瘪着嘴,眼前的云骑哥哥成了糊糊的一团,她埋向膝盖,抽抽鼻子,就这么蜷缩在黑夜中入睡了。
与此同时。
夜色沉沉,危机四伏。景元抱着佩刀,立在军帐之外,与他一同的还有丹枫。
丹枫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血气。他方才已经诊治救助了七十八位重伤的云骑,更别说那些伤势较轻的。
此刻,即便是龙尊与年轻的云骑骁卫都露出了疲乏的神色。
丹枫撩开军帐,问:“是你值夜?”
景元摇头,“替他一阵。丹枫哥,歇息吧。”
“保重些。”
说罢,他放下帐幕,在景元面前消失了。
抬头,天上繁星点点,错落的模样像极了仙舟所见之景,只不过…太远了,行星只剩下淡淡的白点,有的只是无边的夜。
景元点开玉兆,消息仍旧无法传递,只能用无线的形式在军中交流。
突然,他的玉兆一颤。
【“神厨小鱼”拍了拍“云骑哥哥”说你好】
那暗金色的双眸缓缓掀起光亮,他望着那行灰色的文字,唇角轻抬,抬刀都轻颤的手放在界面,在她灰色的头像上轻轻点了两下。
缓冲的圆圈始终都在打转。
他轻叹,收起玉兆,望着天上星,轻轻呢喃:“爹爹,阿娘…”
小小的幼清在他的唇齿间穿梭,成了他淡淡的白色呼吸,逃脱双唇,归于风中了。
*
幼清被叮叮哐哐的击打声吵醒了。
天空亮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清晨的水雾,隐约有些凉意,她直起身子,身上的毛毯随之滑落,她揉揉眼睛,握着毯子瞧了瞧。
一条灰毯子,看着很脏,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异味,这种发灰发白的颜色应该是因为洗涤过度造成的。
上面有淡淡的铁锈气,幼清抱着毯子起身,周围只有一盏朦胧灯火,她挥开云雾,果然看到那位工匠弯着腰修补着什么。
“喂!”幼清叫了一声。
他动作停止,侧头看她,手臂仍在擦拭下巴上的汗珠。
“谢谢…!”她结巴地说。
对方露出一个“就这”的表情,立刻扭过头投身到工作之中了。
看他忙的,元。帅都没他忙吧!
城
本来觉得他还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但是看到他的反馈依旧恶劣,幼清又哼了一声,把他的毯子叠成小方块放在一边,起身道:“哎!”
他面露不耐地看向她。
“你该怎么称呼?”
他不说话,抬着锤子叮叮哐哐,幼清绕在他身侧说:“互通姓名难道不是礼节吗?”
他不理她,甚至让机巧把她往外顶,幼清气不过,踢了旁边的技巧一脚,应星甩下工具,眉头紧皱地盯着她,幼清看他站直身体,身高竟然和景元不相上下,还有一点压迫感,她吞咽口水,望着他说,“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喂或者哎吧?”
“随你。”
他逼近几步,但他没有和她交流的意思,而是用肩膀把她撞到一边,俯身捡起几样工具,幼清的按耐住蠢蠢欲动的小宇宙,握着拳头问他:“行,小哥,还有多少东西要修,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发?这个总能告诉我吧?”
应星懒得回话,他嘴里咬着螺丝,手里的活没有停下,幼清好半晌没讲话,应星懒懒抬眼瞥向她,她戳在原地,静静看着他。
那目光包含了失落、难过、气恼和无奈。她微微蹙眉,眉眼间又多了三分委屈,让他有些怔忪。
应星动作一滞,紧接着,她掏出不少瓶瓶罐罐,轻轻摆在地上,他低头看看,都是丹鼎司治疗伤痛的药。
她自雾色中隐身了。
应星继续修补这些从朱明带来的昂贵军械,敲了一会儿,不知哪里来的心烦意乱,迫使他停下动作。
他终究还是放下工具,去寻找她的踪迹了。
幼清把飞船放了出来。
此时雾气消散,她抹抹眼睛,翻出飞行手册和修理指南,站在破损的机翼下细细查找起原因来。
她当然可以自己独自离开,前提是那些痕迹没有被风吹散,没有被宇宙的多变消磨。
她耽误太久了,都怪她同情心泛滥,那么担心一个对她不理不睬的陌生人。
明明他一个人……那样危险,那样可怜,可他究竟是怎么做到对别人的帮助都视而不见的?要是真视而不见,他又给她盖毯子做什么?
怎么会有这么别扭的怪人!
幼清瘪着嘴,从机舱里掏出沉重的工具箱,一边对照助理手册一边挑选工具,天气热上来,她也冒出汗珠,眼睛沙沙的,即便是她这样的体质也抵挡不了这么又湿又热的气候,她觉得自己变成了水里面的煮泥鳅,好热好闷好难受…幼清用手背擦拭汗水,撸起袖子准备上手修理,还没有动手,她便觉得后领一紧,一回头,那个高大的匠人突然出现在她身后,把她从破损的机翼下拎了起来。
他把她丢在一边,从怀里拿出一根黑色的小棒放在她两本厚书上,仙舟文字浮现出来,应星翻看之后便合上书本,拾起工具,三下五除二地排除了隐患,他探头进去,将断掉的电线、结构都接了起来,并用废弃的机巧贴片修补了破损的位置。
那并不好看,就像一个银色的创可贴,可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很结实。
幼清愣愣地站在他的背后,他才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修好了她的飞行器吗?而且还是他完全不熟悉的陌生装备!
这人……不会是什么天生工匠圣体吧?
做完这些后,应星伸手,幼清傻呆呆地看向他,他不耐道:“钥匙。”
幼清交出了飞行器的钥匙。
应星打开舱门,对着飞行手册操作起了主面板,确认能够正常使用后,他操作着飞船绕着上方飞了一圈,抬高、降落、穿梭都没问题,检查完毕,他便落回原位,下船后,他将钥匙丢给她,就这么离开了。
真是个怪人啊…
第25章
机巧与金人都修补完毕,也恢复了七十二艘斗舰…
应星正在清点数量,便听天上隆隆,似乎是要降雨。
属实棘手。
他想去飞船处取出遮罩为这些机械避雨,还没迈开步子,豆大的雨点汹涌而至,噼里啪啦,却没有落到他身上。
应星抬头,只见一道不可见的穹顶将他与这些机巧笼罩,那个少女正背着手站在不远处,眨着大眼睛看向他。
什么法术…什么赐福…
应星皱着眉,将身旁的金人全部收成一个个方匣子。
不过是仗着寿数无限…
她走近,仰着头看他,他淡淡扫过她的脸,她忽而一笑,“谢谢你帮我修好飞船。”
笨极了。
他皱皱眉,动作麻利地将所有金人收缴入库,紧接着便是那些斗舰,他已经设定好程序,与他的飞船同步,幼清紧紧追着他,兴奋地几乎蹦了起来,“我们要出发了吗!”
他们走得太快,幼清都忘了把自己的“大伞”带上,一出天幕,他们瞬间被雨水淋湿,应星迅速将毯子盖在她的头上,她胡乱抓着才露出脑袋,幼清湿漉漉的眼睛就像在森林里迷路的幼鹿,雨水滂沱,在灰蒙蒙的暴雨中,彼此的表情都看不真切。
很快,雨水停止,她举起无形的伞,抬起眉眼,冲他一笑,他别过头,将麻绳扛在肩上,利用机器拖拽着他抢救的军械,幼清在后面“嘿咻嘿咻”地帮他推着,也不知道她细胳膊细腿的模样能帮多少忙,但他推动的过程确实轻松了不少。
应星把所有重型军械都放进了飞行舱。
幼清说:“我可以和你一起吗?不然我怕跟不上。”
“随你。”城
他没有关闭舱门。
幼清跟着他钻进操作舱,这里遍布仙舟文字,应星启动军舰,发动机轰隆隆的咆哮震起了不少泥沙,他坐在驾驶位,显示屏纷纷亮起,幼清坐在一旁的位置,一边找着安全带的锁扣,一边说着:“好炫酷!我还是第一次坐军舰!”
应星当然没理会她幼稚的兴奋,利用内部玉兆确定云骑军的大概位置后,他拉动操纵杆,幼清立刻被两根绳子捆在座位上,她绷直身体,眼看着地面越来越远…直到穿越云层。
上升到一定高度后,应星停止攀升,两只手同时操作,幼清都看花了眼,只见他帅气地拨动操纵杆,这艘飞船像闪电一样冲了出去,她抱着安全带惊呼起来,笑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鹅。
应星抬抬唇角,哼笑一声,又动了动那个挡把,飞船瞬间加速,一头扎进了不远处的未知通道,那里飞石遍布,但他愣是一块都没有清理,就像一条灵活的鱼,十分灵巧的闪过去了。
“你太厉害了!”幼清由衷赞美他,“除了脾气臭点,你是我见过技术最好的后勤人员!”
后勤人员?应星太阳穴直跳。
他师从怀炎,绝不是什么小喽啰。
她这个风餐露宿的游侠,知道怀炎是谁吗?
当然,应星不屑于向她解释,既然她那么盼望去地狱,他就送她去地狱好了。城
*
战况焦灼,丰饶孽物能够一遍遍重生,倘若不能迅速斩杀、碎尸万段,它们就会卷土重来,是以十分棘手。十日前,他们折损了不少专门应对能够重生的孽物的军械,朱明带头的那位工匠也被留在了战场抢修,少了那些炮弹支持,光靠斗舰射杀,实在是捉襟见肘。
镜流阵前厮杀已有足足五日,冰霜、冰棱、冰刃,席卷着此地的风雪不断进攻,无罅飞光劈开了时间与万物,从不止歇。
总调度交给了景元,后方保障交给了丹枫。空中是三艘仙舟的尖锐部队,正是整个联军的主战力。
龙吟虎啸,雷声噼啪,那些断臂残肢如同雨雪坠落,景元深知与孽物酣战,最忌讳拖,但风行雷厉的进攻十分考验战士的体力,炮火再供应不上,他们就要断了军火,沦为与孽物肉搏了。
“还再进吗?”
景元并不推崇冒进的战术,但事已至此,他们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只能破釜沉舟,成败在此一举。
他点头,号令云骑封锁退路,将那群孽物逼至笼中,集中火力轰炸!
军火库已经见底,三军调度早已殒命,景元临危受命,已经苦苦支撑许久,他咬唇,心里暗暗问着…
还不来吗?
*
幼清已经看到不远处的战场了。
隔着厚厚的玻璃,她还是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应星看她一眼,问:“怕了?”
“怕?”幼清抽出长剑,摇头道,“生来无畏,从未怕过!”
应星笑了一声,他加足马力,直冲战场,舱门大开,那些金人和机巧纷纷坠落,应星按下自动驾驶,扶着舱门道:“怎么走?”
“御剑。”幼清负剑看他,狂风吹乱他的发,也吹落了他随意捡来挽发的枯枝,他踩着金人的胳膊,给了她一个“保重”的眼神,这算是他长久以来第一次直接对她显露的善意,不过只是一瞬,他转过身,立即钻进金人驾驶舱,带着那些军械投身战争之中了。
景元远远便见炮弹如雨而下,神情一松,继而咬紧牙关,下令继续强攻。
几乎同时,天上的白珩撩开护目镜,探出头道:“我就知道他行!”
也没有听众,白珩这声感慨和夸赞都成了自言自语。
应星的援救让云骑和飞行士们都得以喘息。
但战争并没有因此而停止,景元望向那如蚱蜢蝗虫的黑黄云雾,刚刚松开的眉头再度紧锁。
孽物的援军也到了。
千钧一发之际,他忽然听到一声宁静雨落,景元仰头,只见天际徐徐飘来一条线。
是的,一条…水天之线。
那条线无边无际,镜流踏冰回望,只觉得微风扑面,万籁俱寂。
时间凝滞,只有这条线,掠过血腥的战场,包裹了万物。
唯有镜流在瞬间了悟,这并非是风或者线,而是一道剑气。一道毫无杀意的剑气。
它拂过友人的衣摆,吹过他们的眉梢,那样无害地路过。
镜流呼吸停滞,她收起佩剑,向后退去,云骑紧随,连连后退,只见水天收拢,所经之地,敌寇瞬间化水而亡,空中悬着澄澈净水,黑云消散、血污消弭,恒星的光芒照耀了整个平地,漫天水光中,似乎有什么破开时空,踏水而来。
景元下意识张开手臂。
她从水中凝出面容与身形,随着忽然而至的细雨,重重落在他的怀中。
幼清埋在他的颈窝,嗅着他的发丝、他的脖颈,她的手指穿过他的发,另一只则牢牢抓紧他的甲胄,一种失而复得的欢愉和酸涩涌上心头,令她哽咽。
“景元…”她唤他。
他恍然回神,收拢手臂,紧紧将她搂入怀中。
*
“竟是将军松口,向你透露的坐标。”
幼清挑着坠落的灯芯,坐在他身边道:“我可是磨了他好久,腾骁看着和蔼,其实不如丹枫待人亲切。”
“丹枫哥么?和蔼亲切…”景元抱着胳膊,把这个词和那个冷冰冰的大青龙拼在一起,怎么都不合拍。
幼清抱着他的外袍,搜索刚才看到的大洞,摇头晃脑道:“不是吗?我总觉得他好像我爹爹。”
“爹爹…”景元又把丹枫和自己唠叨的老爹拼在一起,他打了个寒战,用铁棒捅着火炉说,“那便算了。”
“找到了!”她将袍子拢到身上,景元凑近,看她的手指穿过那个大洞,她抽出针线盒,在烛光下穿针引线,景元又靠近几分,为她抬着烛台道,“不暗么?会不会太熬眼睛?”
“能看得清。你不必抬着…”
景元便放下灯台,静静坐在她身侧。
她低声说:“这里好冷,还是快点补好,不然着凉生病就不好了。”
景元轻轻“嗯”了声。
他的手抵在她背后一寸,身上的重量也压在这条胳膊,导致他向她倾倒,幼清垂着眼眸,卷曲的双腿也向他靠了靠。
天冷,他身上热腾腾的,光是坐在身边就已经胜过火炉了。
见状,他紧紧贴着她坐好,手也放在了她的腿侧,虚虚拢着她,景元在她侧边问:“冷么?”
十指指尖微微泛着红,她搓搓双手,摇头,声音小了很多,“不冷。”
黑线穿梭,她为他缝制着破损的冬衣,总觉得他离得太近,幼清笑着抬头,和他说:“别戳到你。”
可对上视线,她又不自觉向他靠近,已经足够近了,长久的风餐露宿与劳碌让她没了绷直和矜持的心思,最大的热源就在身边,她几乎没有不去依赖的道理。
幼清悄悄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在他怀里静静缝着,抬起银针的幅度都小了许多。景元呼吸顿了顿,他那只手的指尖搓着她裙摆的布料,但始终没有拢向她的大腿,只这样,将抱未抱。
缝个洞而已,费不了多少功夫,幼清很快便将洞补好了,她直起后背,在灯光下展开他的外袍,确认没有更多破损后,她扭过身,把毛茸茸的领子挂在他的肩上,伸手拢了拢,和他说道:“好了,这样就不会冷了。”
他垂着眼,始终看着她。
城
“嗯。”
幼清抿抿唇,立即躲开他的目光,但很快便追回视线,和他对视。
忽然,她抬手,用指尖刮过他的侧脸,“是不是受了伤?”
“哪里?”
“这里…”她的手盖住他的侧脸上微不可见的伤痕,而他的手心能将她完全覆盖,景元握着她的手背,眷恋地埋入她的掌心,幼清心跳怦怦,视线在他垂下的眼眸和泪痣游走,分明是这样神勇聪慧的人,在这样烛火幽暗处,总是会透露出淡淡的勾人气质,让她忍不住向他靠近、再靠近。
接触到他呼出的气息,幼清顿住,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眸,波光潋滟,交织游走,他的双眼如朝阳璀璨,现在却落在水面上,粼粼微光,缱绻至极。
她的指腹摩挲着他细小的伤口,暖意流动,他的伤痕恢复如初,幼清甚至想要解开她刚刚披上的袍子,再好好检查他有没有其他伤。
却舍不得挪开目光。
“景元。”
一道比风雪还冷冽的声音随着狂风暴雪吹入帐中,镜流盯着帐中背对背坐着的二人,纵使有些奇怪,但她还是张口通知道:“饭熟了。出来吃饭。”
“嗯…咳咳,是,师父。”
景元站了起来。然后…他弓着腰,摸了摸磕到军帐顶的脑袋。
幼清也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局促地挂在一边,镜流道:“如何了?”
她咳嗽两声,挽住镜流的胳膊,点头道:“我没事,路上并没有耗费多少时间,就是…”
镜流抬手帮她拍开了落在发上的雪花。
幼清心怀愧疚地靠在朋友肩上,回过头,景元戳在她们二人身后,眼睛看向别处,他脸颊发红,即便是天黑都能看见。
哎…该怎么和镜流交代?毕竟这可是朋友的弟子……
幼清忽然抱住镜流,镜流停住脚步,以为她是怕了,便拍了拍她的后背,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白珩见她们抱在一起,也扑过来将她们搂在怀中,景元就像一根木桩子,站在雪地里看三位女性抱着搂着,他多余得可怕,只能侧过头,远远去寻丹枫的身影。
看到那抹黑发和翠色的龙角,景元如释重负,向丹枫哥奔去。
爹爹啊…现在他终于体会到了幼清口中的“和蔼”与“父亲”的感觉了。
第26章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此次大获全胜,云骑们难得有了休息的时间,尽管军粮所剩不多,也没有什么好酒好肉,但出征在外,能吃一碗热乎乎的肉沫粥都是一场恩赐,他们五人也没什么可例外的,锅里热腾腾翻滚的便是肉沫粥,在临时搭建的半个帐篷外蒸出香甜的米香肉香,白珩迅速端起碗,用粥勺搅拌着肉粥说:“好香呀…先给我们的大功臣…幼清来满满一大碗!”
说着就要给她盛一大勺,幼清连连摆手,让白珩把粥倒回去,她神秘兮兮地从腰侧抽出来一个包裹,打开之后,白珩和景元都眼冒金光。
“是海蛎子,你从哪弄的?”
幼清笑道:“鳞渊境!”
说着,已经洗干净的海参、鲍鱼、牡蛎肉纷纷滚了出来,这些都是她闲着没事抓的,被她一股脑地倒进粥里,大盆瞬间有了冒锅的意思,幼清又用仙法变大了锅,她如女神降临,伸手搅拌着锅里的食材,白珩抱着她的腿涕泗横流道:“帝弓司命在上,我白珩是见识到活的菩萨娘娘了…”
“嘿嘿。”幼清笑眯眯地给每个人都分了一点新鲜的水果,这在战场更是稀罕物,大家道谢后便放在口中,汁水四溢,吃到这样甘甜的味道,白珩和景元差点泪洒现场。
知道幼清这里有好吃的,白珩便想迈过景元坐在她旁边,景元自然不同意,他不动声色地和幼清粘在一起,不准任何人插足,白珩指指点点:“你的翅膀硬了,不记得白珩姐姐的好,现在竟然和姐姐抢上了。”
景元笑呵呵的样子只透露一个信息:说什么呢,听不懂。
眼看着两个人要为一颗果子打起来,丹枫适时出面吐槽道:“幼稚至极。”
白珩自然不满,伸手要去抓丹枫的龙角,他直接把龙尾龙角变没,白珩抓了个空,眼看没了依仗,她只能抱住镜流,告状道:“剑首大人,你看看…龙尊他恃强临弱,欺负我这只尾巴毛都糊了的小狐狸。”
幼清这才发现白珩的大尾巴都被烧了,尖端黑乎乎的一块,俨然缺了一团毛。
“白珩姐,整艘星槎被炸得粉碎,你却只损失了一点尾巴,不亏。”
“好啊,你也调侃我…”白珩捏着景元的脸蛋说,“看我不把你这张祸国殃民的帅脸捏肿…”
景元笑着求饶,他们闹做一团,丹枫隔着火光看向幼清,问道:“一路可有坎坷?”
“还好,不算坎坷!”幼清拍拍胸脯道,“都说了,我很厉害,不单是医术,我的剑术也是万人之上的,不必担心。”城
丹枫没有反驳,而是道:“抱歉。”
早知如此,就该带她同来。
幼清笑着摇摇头,白珩把景元扭送回来,用手捂着景元的脸说:“好厚的脸皮,捏都捏不动…”
景元向镜流投去求助的目光,镜流喝了一口热茶,并未理会,景元又看看幼清,幼清可没有那么硬的心肠,粥也不煮了,把比自己高一头的景元搂过来,小声道:“干嘛抓他呢?”
“好啊…好大的靠山。”白珩抱住镜流吐舌,“我也有,你还能不怕你师父不成?”
景元自然是怕的,但钻到幼清的怀里,恐怕镜流都不好出言训斥他,他就这样懒散地躺在她腿上等着喝粥,镜流睨了他一眼,他耸着肩膀坐起来,幼清还给他拍拍身旁的货物,体贴道:“靠在这里。”
景元笑笑,半靠在那堆货物上,白珩则黏着镜流拨动玉兆,笑着说:“你嘴里说着没有坎坷,这些又是什么?”
“遇到个可恶的怪人,太可恶了!”白珩学着她的语气念着因为彼此靠近而弹出的群消息,“拿鼻孔看人!高高在上!目中无人!我要打他的脑袋,打出五个大包!啊啊啊…”
白珩笑得颠三倒四,话都接不上了,“我要拿扳手敲他的脑袋,把他用绷带绑在树上淋雨…”
即便是丹枫和镜流这样的冰坨子都忍俊不禁,露出了笑容。
景元安慰地用指腹轻轻撵着她的手腕,幼清拍拍他的手,脸红道:“好了…白珩,你不要再念了。”
“究竟是哪路神仙把我们脾气这样好的仙女姐姐气成这样?”白珩指着屏幕说,“好朴素的惩罚方式,还有‘这个怪人太坏了,我要狠狠踢他的屁股’…”
白珩笑得前翻后滚,镜流也不恼,任由她左摇右晃,几人笑着,幼清头顶冒着热气,用搅拌粥锅分散注意力,正热气腾腾喜气洋洋的时间,突然听得砰的一声,五人抬头,只见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立在一旁,他脸色不佳,幼清看清他的面容,吓得丢掉勺子,呆在原地,白珩浑然不知,还说:“应星,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说一个拿鼻孔看人的哑巴怪人,哎你别误会,我说的不是丹枫…”
幼清直推她,白珩这才缓缓笑声,介绍道:“这是应星,你看到那些从天而降的金人了吧?驾驶它们的正是这位。”
幼清哪敢讲话,丹枫与镜流猜出大概,笑而不语,应星冷冷道:“东西拿来了。”
说完就要走,白珩哪能让他离开,赶紧把他按在锅旁,给他也分了一个碗,“见者有份嘛,幼清给我们拿来的好吃的,我就借花献佛,留你吃个晚饭。”
空气沉寂,只有粥锅热情地咕嘟咕嘟着,白珩看看幼清,又看看应星,她摸摸耳朵,甩着尾巴说:“见过?”
城
“没…”
“见过。”
两人异口同声道。
白珩不明所以,应星淡淡道:“贵人忘事。”
幼清不敢讲话,偷偷绞着手指。
城
白珩一拍手掌,一语道破:“原来你碰到的就是他呀!我还说你们俩怎么出现的时间这样巧,原来如此。”这下她笑得更欢了,按着他俩的肩膀摇晃,“他很能气人对吧?以前他可可爱了,才十几岁就带了一队人…”
“白珩。”应星让她收声,可白珩哪能听他的,一只手在他脑袋上揉搓,笑眯眯道,“小应星呀,你不会是害羞了吧?”
“白珩姐,你就放过他吧。”景元不动声色地把幼清挪到自己的另一边,隔开两人的距离,抱着胳膊道,“应星哥好歹也是名震一方的工匠大人,更是天降神兵呢。”
“就你嘴甜。”白珩坐回自己的位置,抱着镜流说,“你原来不也只是一个小豆丁吗?还没有镜流的剑高呢。”
景元笑呵呵的,并不在乎白珩拿他小时候的事开涮,他接过粥勺,先给镜流盛了一碗,然后便是丹枫、白珩,转到应星时,估计是还有气火,应星拍开他的手,自行盛了一碗,景元只好等他盛完,再举起幼清的小碗,给她盛了满满一碗。
幼清抱着碗,躲在他怀里吃海鲜粥,她从景元的肩头望过去,应星曲起膝盖,手臂搭在膝上,静静吃着饭,他投来视线,幼清缩了缩,低头苦吃,景元揉揉她的头发,垂头问着:“还要吗?”
幼清鼓着腮帮摇头,她的膝盖叠在他的一条腿上,两个人亲亲密密的,还好衣服够厚,盖着彼此的私心,不至于太过张扬。
在场六人早已疲惫至极。折损不多,多亏景元调度,否则死的绝不止千人,又因为应星舍身抢救,那些军械也没有过分亏损,保住了不少主要兵力。
更别说其余三人作为主要战力,几乎不眠不休地在打,所有人都到了身体的极限,热热闹闹地吃喝一会儿,白珩率先支撑不住,倒在镜流的腿上呼呼大睡起来,屋里热气蒸腾,丹枫也后靠货物,抱着手臂垂眸浅眠,景元收拾好大家的锅碗瓢盆,见应星要走,还想起身相送,却被他压住肩膀,不准景元起来。
微凉的手指划过肩头,景元抬首看他,应星只留下一个背影,他踩着厚厚的积雪准备离去,幼清却站了起来,她拍拍景元的肩膀,示意他等一会儿,便追上应星的脚步,他们一深一浅地往前走,应星瞥向她,幼清呼着哈气,搓手道:“你要去哪呀?”
“朱明军中。”
“不留下来一起吗?”
他又不讲话了。
幼清小声说:“对不起嘛…还有,谢谢。”
他没讲话,甚至迈开大步往前,幼清站在原地,哼道:“果然还是好气人啊!”
幼清默念不生气不生气…再抬头,风雪之中,他的黑衣也逐渐淡去,成了片片飞雪,隐没在层层夜色之中了。
幼清顺着脚印折返,景元哈欠连连,坐着都要睡着,她落下军帐,坐在他身边添炉火,原来应星是来送炭火的,唉,背后说人坏话还叫人听去了可怎么好…正想着,景元忽然从背后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肩上,好似撒娇。
幼清被他的发蹭着,不禁咯咯笑了起来,她抚着他的手背,景元收拢手臂,牢牢箍着她的腰,怕她逃走,更怕这是一场梦。
她身上的味道没变,淡淡的香气,温热迷人。景元轻蹭她的发丝,幼清吃痒,她缩缩肩膀,侧头和他贴着,见他惺忪着泪眼,幼清轻哄:“睡吧。”
他“嗯”了一声,学着白珩倒在她的腿上,幼清拉来毛毯将他盖住,又看了看坐着睡着的镜流与丹枫。
幼清用仙法飞过去两条毛毯,轻轻盖住他们,镜流没有动作,恐怕是真的睡沉了,丹枫则抬起眼,瞧了瞧她,随后便披上毛毯,撑着头小憩。屋里温暖如春,白珩的尾巴盖着景元的腿,也冷不到他,幼清也打了个哈欠,她抚着他的脸颊,低头瞧着,火声噼啪,她眼皮打架,渐渐也坠入了梦乡。
第27章
第二天醒来时,幼清身上盖着昨日给景元缝的大衣,周边没了人影,帐外吵吵闹闹,她披着大衣起身,衣摆没过脚掌,她只好往上提了提,半拖半抱着大衣出了军帐。
外面多数都是医士和后勤在搬运货物,两个狐人总务正在高处指挥,幼清远远便看到白珩驾驶星槎,拖着一条长长的线,后面拉了一堆东西,幼清抬手和她打招呼,白珩探头道:“你醒啦?镜流他们去清杂了,我给你传个坐标?”
幼清问:“还有孽物吗?”
“兴许吧?不赶尽杀绝,真是春风吹又生啊。”白珩搭着舷窗说,“我的斗舰都没弹药了,就没去凑热闹,在这帮大家整理军备。”
“我也来帮忙好了。”幼清将大衣叠起来,小心放进口袋,换成了自己的狐裘。她踩着剑飞到白珩身边,白珩压着胳膊,笑着说,“不找景元了?”
说得幼清腾地红了脸,她摸摸脑袋,违心道:“找他做什么?那么大个人…又不会丢。”
白珩一笑,用手指戳戳她的脸,没有点破,而是说:“那就帮我们把军粮和药品搬到军舰上好了。”
幼清立刻点头,她飞到大后方,这里有不少金人正在搬运货物,这些大家伙搬东西有条不紊、效率又高,幼清对此十分好奇,便忍不住靠近瞧了瞧。
城
她远远飞过来,有几个金人还对着她扫描了半天,愣是没有分析出她是个什么生物,于是将她的照片发给了所有金人,包括朱明工匠们的顶头上司——工正应星大人。
看到显示器上的照片,应星弹出金人的驾驶舱,扶着机身看向她,“体贴”警告,“不要靠近,它们并没有解除歼灭模式。”
幼清赶紧飞到他旁边,小声问道:“不会连我也要歼灭吧?”
他的眼神似乎在说“差一点”。
幼清抱着胳膊搓了搓,“我好心来运东西,可别轰炸我。”
“用不上。”
“喂,什么叫用不上啊!”
应星扭头就要回到驾驶位,幼清刚想追上去,旁边便飞来两个星槎,上面坐着工造司的工匠们,张口闭口都是“大人”,应星接过他们递过来的文件,一一批阅,又翻开压在下面的图纸,用朱砂批注,几个人拿到图纸,感恩戴德地飞走了,幼清背后凑近,她这个人无声无息,像水一样不好察觉,冷不丁得靠近,吓得他胸口一紧,应星皱眉看她,幼清眨眨眼,追问,“你还是大官呀?”
应星“啧”了声。
他可不是什么大官…是他在外出征得的虚职,实际上,他并没有工正的权利,便是朱明的一些技术都要靠他的自己去钻研,并不对他这个外人开放。
不过是怀炎对他的安慰罢了…真的把他当成“应星大人”的,又有几个呢。
他扶着舱门想要进去,幼清水一样跟着滑了进去,左右张望道:“这个大家伙还可以开呀?我还以为它们是自己在动呢…哎,能不能让我开开?”
她会开个屁。
应星想把她挪走,哪知道她比蛇还灵活,一下就滑进去了,里面有两个驾驶位,全是手动操纵杆,应星捏着她的领子打算揪她,哪知道她手比他还快,一个拉杆向下,金人哐当一声便跪在地上,两个在驾驶舱的“驾驶员”险着撞了个脑骨骨折,应星眼冒金星,扶着座位勉强撑起身子,幼清也磕了头,不过她金刚不坏身,根本就不疼,只见她嗖的一下站直,两手握着滑杆,操纵金人双手双脚顺拐、迈着奇形怪状的步子往反方向前进了。
幼清仗着自己识字,这个碰碰,那个摸摸,地上堆满积雪,金人一边走一边打滑,地上的后勤兵都放下手中的活,呆呆地看着一只大号军用金人手舞足蹈地从头顶迈过去,隐约还能听到一声咬牙切齿地责骂:“放手!”
幼清哼哼一声,似乎在显摆什么,她伸出金人的手去捏一旁的松树,甩得周围漫天飞雪,应星和她抢夺操纵杆,两个人争执不下间,只听几声“biubiubiu”,金色的炮弹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在天上炸开了花。
应星在工造方面绝对是大拿,但是他毕竟只是一个凡人,既不是星神赐福的令使,也不是什么走在特定命途上的超人,在面对真*活神仙幼清时,他略显无助,差点被幼清晃出驾驶舱,天地可鉴,要是现在他能抓住幼清,他一定会把她丢出去!
应星紧紧攥着椅背,刚想捏住她咯咯大笑的小脑袋,就被她突然刹车的后坐力顶到操作台上,幼清看着他翘在一旁的屁股,吞咽口水,拍打道:“小心点嘛师傅!”
应星紧握双拳,对着她的脑袋就来了一个爆栗,幼清瞬间躲开,躲避的动作带动操纵杆,金人跳了起来,轰隆一声…
想死。
应星自闭地想。
他头晕目眩,甚至有些想吐,再加上长期征战的力竭与营养不良,让他摇摇晃晃,真的要一头倒下去,将工伤险直接拉满…
幼清终于停下了。
并不是她良心发现,而是因为…她发现了在这清理孽物尸体的景元。
她垂着头,用金人的手小心地搓了搓他的脑袋,好像在摸一只小猫,景元回头,笑问:“应星哥?”
幼清鼓鼓腮帮,用手指戳着他的背,景元不解,绕过金人后背,两步就爬上驾驶舱,刚一进来就差点踩到跌在地上的应星,景元讶然,把应星扶起来,应星恨恨地指着幼清,幼清一脸无辜,闪着大眼睛说:“我想试着开一开…应星不给我。”
多大的仇?这是还记恨着呢。
应星抚着头缓了缓,声音冷硬、带着一点怒气,勒令道:“给我…”
放手还没说完,就见景元凑到驾驶位,笑着教她:“你得这样…”
两个人就这样当着他的面开始了你教我做。幼清“哇塞”“厉害”“原来如此”不断,应星气得两个肺四个大,他按着舱门,一眼便看到不远处封冻尸首后用剑碎冰冰的镜流。
“镜流,管管你徒弟!”
镜流挑眉,两相对视,她叹了口气,飞身前往,舱内的温度突然降了十个点,景元本能僵直了,他俩机械地扭头,就见镜流面无表情地站在身后,伸出了双手。
镜流一手拎着一个,好像抓了两只小狗崽。
坠机的幼清从雪地抬头,看到那只金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迈步走了,应星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她吐吐舌头,幼稚地跟他做着鬼脸,应星若是会某个友好的国际手势,恐怕现在就要和她比划比划,可惜,应星并没有多少出去游学的机会,骂人技巧有待提高。
正闹着,幼清头上忽然一沉,原来是景元按着她的脑袋,摇晃着她,帮她甩落积雪。
她嗷呜一声扑过去,两人在雪地里滚作一团,丹枫在空中望着,对上镜流无奈的神情,显然,在应付孩子这方面,他俩都没什么好方法,只能随他们滚去了。
彼此身上沾着雪花,她还想往他领子里面灌雪,景元哪会应允,一手扣着她的腰侧,另一只手牢牢扭着她的两只手腕,把她控得死死的,她玩得面色红润,喘着气嗔他:“耍赖。”
“你怎么这样坏心眼?方才我还帮了你。”
幼清醋唧唧道:“帮我还是帮应星?”
哪来的飞醋?
他笑着,眉眼温和,语调如春日暖阳,几乎能融化整个冰川。
“帮你。”他说,“都依你。”
幼清的呼吸缓了,心跳声却愈演愈烈。景元松开囚禁她的手,抓了一点雪花堆在她的鼻尖上,她冻得一哆嗦,笑呵呵地用额头顶他,景元佯装被她撞倒,哎呦一声,横躺在雪地上,一动不动的,幼清小狐狸一样探头探脑地瞧他,小声问:“真撞疼啦?”
城
他在原地装死,等幼清凑过来又睁开眼睛吓她,幼清吓得后仰,一下卧在了雪地上。
嬉闹一阵,两人同时安静下来。他望着灰白的天际,和她说:“这是我生来,第一次见到雪。”
“是么…你喜欢么?”
“起初觉得新奇,慢慢便觉得…”
觉得这样寥落萧条,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又将血照得太清。
景元坐起身,幼清也随他坐起,她拍拍他身上的积雪,景元站直身体,把她拉起来,说道:“它们已然败退,彻查此处后,我们便可以回家了。”
幼清点头,跟着他说:“我来帮你。”
“不开金人了?”
幼清嘟嘴,“应星他讨厌我!”
“是吗?”
“对啊!”幼清举着拳头告状,“他不和我讲话,还不许我帮忙,一点也不友好!”
景元揉揉她,她缩在他的臂弯下,小声说:“还是你好。”
“比丹枫哥还好?”
“对!”
“那比白珩姐呢?”
“也好!”
景元眯眼笑了。
两个幼稚鬼在这追逐打闹,远处的云骑们还在清理战场,找一找还能用的武器,景元他们歇了一会儿便也加入到了后勤的大部队。
拜幼清那一击,孽物无一生存,谁也不清楚她是如何做到的,或者说,除了镜流几人,谁都不知那神迹是谁的恩赐。
是那道剑光太纯粹,是雪太白。城
远远望去,雪原广袤,淡金色的恒星悬挂高空,几乎带不来任何温暖。幼清立在战场中央,被大雪掩埋的不止痕迹,更遮盖了一切新仇旧恨,还有那些执迷不悟与无法回家的人。
看着大家都默然寻觅着,恐怕是在寻找那些死去的同族,幼清轻声道:“让我来吧。”
她伸出手,水声潺潺,游龙如织,那些孽物的尸骸消散不见,而仙舟民的魂魄随水归于高天,幼清伸手聚拢,那些云骑缝在衣服内侧的信物被收殓在一只黑色的匣子内,云骑军们见状聚拢过来,迟疑地看着那个匣子。
幼清向景元递了递,说:“都在这里了,总共折损一千三百二十一人。”
景元轻轻接过,不同队伍的云骑军信物颜色不同,除了折在这里的,一路上也死了不少云骑,现在没了敌人,剩下的便是登记死者的信息,一一告知他们的家人了。
望着那些死去的仙舟同僚,景元的笑容早已消散,换成一种化不开的…
惭愧和怅惘。
丹枫拍拍他的肩背,景元故作轻松道:“无事,我再替应星哥找找有没有能用的阵刀。”
说着,他转向幼清,问:“走?带你借个金人开一开?”
幼清点头,她追上景元的步子,回头看向丹枫和镜流,两人抱着胳膊,动作和表情都出奇的相似,好像是在拜托幼清好好照看景元。
幼清侧头看他,长发挡住了景元的侧脸,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她拉拉他的袖子,景元回神,带着微笑看向她。
幼清握住他的手,拇指轻轻搓着他的指节,为他输送着热量,他轻笑一声,与她紧紧相握。
第28章
景元还真借到了一只负责搜查的金人。
三艘仙舟的云骑除了穿着略有不同,早已不分你我,而且景元似乎成了名人,不论走到哪都有人和他打招呼。
朱明仙舟的匠人们也很欢迎他:“景元小兄弟,找什么来了?”
景元指了指工匠背后的金人,“前线积雪太多,需要一架金人清理雪地。”
“应星大人不在,很紧急吗?”匠人拿出钥匙,递给他说,“如果是要紧事,你先开出去,我再和他汇报。”
“谢了!”
钥匙到手,景元直接打开舱门钻了进去,他向外伸出手,匠人这才看到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白裘的少女。
让人察觉不到任何气息。
女孩呼出的雾清清浅浅,她鼻尖泛着红,看起来很怕冷的样子,见景元伸出手,她一把握住,“嘿咻”一声就迈了上去,匠人忙追上前道:“这是…”
幼清回头,藏在白色绒毛的脸露了出来。
不似凡人。
匠人怔在原地,少女灵动的眼睛望着景元,景元替她道:“是腾骁将军派来的援兵。”
“罗浮的腾骁将军吗!?”
景元点头,脸不红心不跳。
舱门关闭,幼清按着他的肩说:“好啊,谎话张口就来。”
“也不算说谎吧…”景元启动金人,笑道,“难道不是么?”
“嘛…虽然和腾骁周旋了一会儿,那家伙可真不好搞定,平时看着特别好说话,一沉下脸来,吓人极了…”幼清抱着胳膊小声接了一句,“不过是我有些任性了。”
若不是亲自见了魔阴身的模样,幼清也不会对他与镜流那样忧虑,星海之大,连个讯息都寻不见,她怎能不着急?
景元并未听清后半句,只听了前面对腾骁的评价,便笑着仗义执言:“那可是我们的将军大人。”
“好啦,也不是说他坏话,当将军没有威严的话也不是什么好事。身在高位总会有很多不得已,我理解他。”幼清坐在他身边说,“不过我也不是来捣乱的,我分明是来帮忙的嘛!”
景元启动金人,金人向外稳定地迈着步子,“是啊,你帮了仙舟好大的忙…”
没有她,他们恐怕还要折损四分之一的精锐,损失不可估量。
等金人开到空地上,景元才把驾驶权交给她,幼清坐在主驾驶位,景元则站在一边,握着她的手背,教她怎么搜索有用的装备,屏幕上出现了定位与准星,景元推动她的小手,让金人的手也跟着往前,金人挖开积雪,从这里找到了一把完整的阵刀。
“很好…现在抓上来。”景元收拢手心,幼清也握紧控制杆,金人捏住小小的阵刀,放进了胸前的小筐筐。
幼清抬头看他,眼睛里亮闪闪的,写满了“夸我夸我”,景元当然不会扫她的兴致,他笑着揉揉她的脑袋,轻声道:“很厉害。”幼清“嘿嘿”一笑,按照他说的办法又捡了很多武器,景元始终站在她身边,幼清目不转睛地问:“不坐下歇息一会儿吗?”
他摇头,按着她的肩膀轻捏。
“应星比你大吧?”幼清突然道。
“嗯,怎么了?”
“他脾气确实太坏了,不喜欢教人,也不喜欢合作,要是我说想开金人出来,他肯定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幼清捏着阵刀往胸口放,“帮忙也不要,说话也不回应…但是你们两个相处得应该不错吧?”
景元笑道:“兴许是因为我很靠谱?”
“难道我不靠谱吗?”幼清嘟嘟嘴,“非要撞他一下他才出个声,他难道是一口钟变来的?”
景元笑得不行,拍着她说:“出征一月后,师父的佩剑断裂,她弃剑空手厮杀,是应星哥拿出锻造的长剑应急。又过了两天,我的武器也支撑不住,这次的孽物似乎有铜墙铁壁,怎么砍都砍不断,应星从朱明取来阵刀两万,给所有精锐云骑都换了武器。”
“奥,所以我们在这里找阵刀…”幼清悄悄盖住一个云骑的尸首,拿起他的阵刀放在怀里,“我们还要还回去是么?”
“他若不说就不还了。”
幼清噗嗤一笑。
她用金人的手抓起一片雪,将那些尸体盖个完全,景元忽然握住她的手背,她停住动作,侧首结巴道:“怎么了?”
本来…哄他说说话,就不用让他看到同族的尸体了。原来他一直在盯着啊。
可他的表情并不是伤痛,或者说…是更深的伤痛,掺杂在忧虑和急迫之中。
他忽然绷紧声音,严肃地说:“幼清,去叫师父和丹枫来。”
“怎么?”
他把她从座位上举了起来,幼清透过监视器看着那些被她掩埋的尸体,他们身上…
爬满了树木的枝叶。
幼清眉头一紧,反而把景元从座位上扯了下来,她将他推出驾驶舱,两个人一同落在地上,幼清双手捏诀,一股清风自脚下向外波动,天幕下拢,一道无形的屏障笼罩了整个战场,幼清抽剑道:“敌人太多,我留下来,你去叫人。”
长剑出鞘,流光轮转,她身边扬起的雪围绕着她静止悬空,那气场…让人无法靠近。
景元深知她实力深不见底,理性来说,留她在这确实是最佳选择,可感情让他迟疑。
迟疑也只是一瞬。
他说了一句“保重”,就这样迅速离开了。
雪原空旷,幼清吹散迷雾,前方转瞬开阔,一眼能望到底。寒冷影响了她的嗅觉与判断,她鼻尖发红,耳朵也冷得痒痒,幼清脱下兜帽,细细听着,风声、雪声、还有…夹杂在里面的窸窸窣窣的不自然的响动。
是丰饶的气息。
耳濡目染下,幼清早已记住了那些被药师赐福过的味道,与仙舟人中稀薄的建木气味不同,这次的敌人更浓郁、丰饶的力量影响更大。
为什么?同是建木的气息…
幼清抬手划过剑身,高度警惕下,一点动静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城
右边吗…
她抬手挑开剑花,果然,一个人影从雪中直愣愣地冒了出来,她一击破空,直接穿了个肠穿肚烂、血肉横飞。
但看清那是什么后,她瞳孔收缩,不禁咬唇收剑。
是堕入魔阴的云骑。
积雪松动,那些她特地施法避开的云骑将士们纷纷破土而出,就像极速生长的树木,枝条和这些人形的行尸走肉纷纷向她袭来,幼清随手挥动,身边扬起弧形的结界,格挡了所有的攻击。
她在嘈杂的响动和复杂的气味中搜索着这些力量的来源,景元方才说,这次孽物硬的可怕,足够将阵刀震碎,恐怕就是坚硬的木条挡住了攻击,为了防止干扰,她隐去身形,如同头狼轻嗅寻觅,很快,对方就露出马脚,一道凌冽的剑光劈下,那源头带着冻土和石块瞬间飞到半空,幼清定睛一看,竟然…
城
竟然是一个狐人!城
幼清显现身形,那狐人身上缠着枝条,幼清细细观察,才确定对方只是一个空壳,并不是活着的生命。
这狐四肢都成了树木,被拔出来后仍旧没有消亡,它操纵着“苏醒”的云骑和藤条不断向幼清进攻,都被她灵巧躲过,这次她并未选择将他们超度,幼清隐约觉得,倘若将眼前的敌人化成水,云骑就会失去一个重要的情报。
她狐裘的绒毛干扰了她的听觉,她果断解开衣服丢到一旁,那些藤条看准机会,直冲过来,企图抓住她的破绽。
但幼清没有破绽。
她肉身不坏,千百年来,几乎没有人能给她留下伤痕,放眼三界,她也是万年不遇的天纵奇才,此前她不曾标榜武力,可不代表自己是什么小喽啰都能打到的存在。
幼清打算活捉对方。
只是不知水牢会不会利于它生长,幼清一边躲避伤害,一边思索着应对的方法,那些被操纵的云骑蜂拥而至,幼清不忍损伤他们的身体,所以任由那些尸首趴在她的结界上击打破坏,待到人数足够,她再稍一挥剑,割断了那些控制他们的树枝。
可惜都是徒劳。
他们很快站起,幼清明白,留的全尸终究是一厢情愿,再放纵下去,对活着的云骑便是威胁。
她刚想送他们解脱,便见一道雷光划破天际,周遭云骑尸首顿时四散分离,景元手持阵刀,伸手将她拉出尸山血海,他在战场纵横捭阖,偶尔皱眉,神色从不慌乱,毕竟将领面露慌张,该怎么率领部下御敌?
他总是那样从容不迫,或严肃认真。
但幼清对上他的脸时,她看到了无法遮掩的慌神,他迅速确认了她并无损伤,那慌乱才缓缓消散了。
龙吟呼啸而来,一条硕大的苍龙自天而降,直冲敌首,三道寒剑勾勒的月光紧随其后,那狐人就像被定格在空中,再动不能了。
景元将她从怀中放下,身后是前来支援的云骑,幼清咬咬唇,摇头道:“那些死去的云骑就由我来…”
景元却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横刀道:“云骑军的心智并没有那样脆弱。”
也不该总是让她来动手。
幼清没再强求,她收起长剑,看着那些将士对着昔日战友刀兵相向,幼清一声长叹,侧身道:“我去看看那首领究竟是什么。”
“万事小心。”
幼清点头,御风前往,丹枫已经将那东西封印,透过龙尊封印,里面的狐人样貌清晰可见,镜流收剑道:“狐人…并不会坠入魔阴。”
“狐人与持明生而长寿,虽不及仙舟人,但他们并未服用过建木果实。”丹枫道,“镜流,你可识得此人?”
“天舶司的人。”白珩落在他们身后,声音沉重,“职位不低,恐怕是某任司舵。”
狐人不易坠入魔阴,那这些建木枝条又从何而来?总不能是在仙舟感染丰饶残存的力量,再到外太空变异吧?
唯一的解释只有…这狐人带走了一枝建木的枝条,而这些丰饶孽物,都是他操纵的结果。
“叛徒。”白珩恨恨道,“叛徒!”
因这狐人被封印,那些由他操纵的尸首也没了多少力量,很快便被赶来云骑制服了,丹枫几人将这罪魁祸首围住,他回头,思索片刻道:“我们擒住的并非是本尊,这人或在潜逃,或早已死去,徒留肉身。”
镜流道:“须告知将军。”
丹枫赞同,但如何处置这个东西,两人还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而一旁的白珩神情不佳,幼清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便轻抚白珩的脊背,白珩扶额,缓了缓神情,低声道:“抱歉…我先去景元那里帮忙。”
镜流摸摸她的发,白珩和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就这么匆匆离开了。
幼清有些不解:“仙舟人不都是憎恨丰饶的吗?这狐人是内奸?”
“并非。”丹枫道,“仙舟行驶之初便是为了追求长生,最初的仙舟,本就是丰饶坚实的信徒。迄今为止,仙舟之中仍有部分势力在暗地里信仰丰饶之力。”
“可变成怪物并不是长生。”幼清皱眉道,“凡人庸碌,寿数无形,却无法抗拒长生带来的种种变故,直到失去神智与记忆,这样的长生又有什么意义?”
镜流与丹枫陷入沉默。
他们望着封印中的狐人,望着那些蔓延的建木枝条,似乎也不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但…”镜流冷冷开口,“前人过错,今人偿还,既然有罪,就要斩断罪孽。”
她抬起长剑,想要诛杀其中的狐人肉身,丹枫却挡住了她的剑锋,持明苦守建木,他自然更清楚建木生发的危害,贸然攻击恐怕不是妙计,是以拉着他们三人后退,提醒:“建木无法消亡,小心行事。”
幼清说:“因为会被污染,对吗?”
“不错。接触建木,便会被其血肉缠绕,成为不死孽物。”
丹枫抬起一面水墙,打算将他们护在其中,不至于被建木侵扰,幼清却道:“让我来。”
她挡在二人身前,伸手触碰,丹枫想要制止,她却穿过龙尊与剑首的封印,一把握住了狐人的心脏。
她从里面扯出了一根带血的枝条。
血液淅淅沥沥坠落一滴,幼清的手被鲜血浸染,她抬起枝条,目光深邃,镜流见她神色沉溺,不由得握紧剑柄,丹枫同样凝出水球,以备不时之需。
幼清凝望着、凝望着关于它的因果。
她看到一个狐人飞行士握住了这根枝桠,将它带离故土,她看到了星海无垠,苦旅迢迢,那些求药使虔诚的跪拜,看到废弃行星上模糊的身影,看到坠入深渊的枯舟,看到了…
远渡重洋,药师慈悲的目光。
幼清和祂对视,祂抬起指尖,建木生花,就像世人向祂所求,给予长生。
幼清脚下顿时掀起一阵苍翠的春风,常年冰雪覆盖的行星,竟然积雪消融,草木横生,手上的血液成了一朵朵盛开的优昙婆罗花,而那根枝杈也生出花苞,绽出春华。
镜流怔怔望着她,望着她手中的神迹,丹枫最早回神,他想要从她手中夺走枝桠,她却收拢手心,将手中的纯洁、神圣的花朵碾成碎末。
令诸有情,所求皆得。可无止境的善便是恶。倘若药师垂怜众生,怎会不知善恶一体两面,反而有求并应呢?
幼清冷声道:“不辨是非,还敢妄称赐福,这根本不是成仙。”
她不仅没有被丰饶蛊惑,还否认了药师的神迹,冰雪随着她的苏醒再度席卷,方才的春景,恰如黄粱一梦,转瞬即逝。
景元远远看她踏阶而下,她收敛笑容,表情头一次肃穆得可怕。
第29章
这个行星距离恒星太远,不但寒冷,转得也慢,夜晚要比白天长上两个时辰,夜幕降临,善后的云骑同样回营,那些赶来支援的骁卫对自己所见闭口不谈,云骑军规森严,这些有关丰饶的信息自然是军中机密,不会外传。
而罗浮随军的策士早已将见闻书写,短暂地犹豫后,策士同样将幼清所作所为一一记录,依靠内部玉兆上报腾骁。
军帐内。
火声噼啪,景元用铁棍拨弄着炭火,避免火光熄灭,幼清站在一边,心里还在想着白天的事,显得她更飘渺虚无,如一团水雾静在此处,风一吹就能将她吹散。
景元想拉她坐下,却摸到她冻得像冰块一样的手。
他轻叹,起身握住她的双手,放在手心揉搓,幼清的手背碰到他呼出的热气,顿时回神,那热度一下燎到心尖,她抿唇看他,他还是一双似水多情的眼睛,盛着笑意与温柔,简直能溺死一只幼鸟,幼清不好继续再瞧,他还在搓她的手,幼清支起发红的指尖,旋即被他的大手盖住,他为她呼着热气,唇偶然间碰到指背,幼清盯着他的脸,脸颊泛红,但也没退,就这么被他拉着,听着他微微沙哑的声音:“还冷吗?”
她其实很怕冷,狐裘也丢了,那可真是好几只白狐的毛做成的大衣,一到了冬天她就要裹在身上,里面穿春装都不会冷。
哎,竟然就这么丢掉了。
其实她还有别的衣裳,但披着他的大衣,鼻尖都是他的味道,她反而不想再换,景元拢紧她的领子,垂头瞧她,她躲开,小声道:“冷啊,手脚冰凉…冷得哆嗦。”
“给你找个暖脚的炉子去?”
毕竟是姑娘家的脚丫,他总不能脱了人家的鞋袜抱着吧?
四只手还紧紧握着,她摇摇脑袋,手贴着他的胸口说:“哪有那么矫情?”
“可是手怎么这么凉。”景元抬起她的手,因为呼气,他的下唇蹭过她冰凉的指尖,她握着他的拇指嗫嚅,“水灵根修士就是这样的,又怕热又怕冷。”
“那怎么办好?”
这么办就挺好。幼清心想。她的手贴着他的手心,脸也贴在他热乎乎的手背上,幼清嘟着嘴说:“你怎么这么暖和?不管外面多冷,你的手都是热的。”身子也热,胸口暖得出奇。
“体质原因?”
“这么好的身体,看来没少锻炼吧?”
他呵呵一笑。
幼清黏着他坐在火炉边上,烤着火问:“镜流他们呢?”
“或许在与骁卫们议事。”
“那我们景元长官怎么没去?”
他笑而不语。
景元不说,反而透露了他是故意缺席,毕竟战争已经结束,他这个智多星也没必要再去出点子了,之后的政治考量就交给了那些大人,而他正好偷闲,过来给姑娘添火炉,帮她暖手。
多会劳逸结合。
幼清看着锅里的水热了,摇头道:“不等了,我去看看,叫他们来吃饭。”
景元刚想代劳,他的大衣就被她丢过来,盖住他整张脸,等景元扒下大衣,幼清早已掏出她自己的衣裳走出了军帐。
外面的冷风呼得扑过来,刚暖和起来的脸蛋顿时红了,幼清顶着红红的鼻头和耳朵往前,找了好几个军帐才找到他们议事的地方,天这么冷,也没人在外面守着,她挑开帘子就进去了。
里面人可不少,她一现身,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反而让她有点不好意思。
镜流在首位,充当将领,丹枫也在前面,离她最近的反而是抱着胳膊靠在支柱上的应星,幼清赶紧凑过去,大家没再瞧她,继续说自己的事,应星垂眸睨她,张口就是:“今日你偷了一架金人,钥匙给我。”
“偷?好难听的词,我是去帮忙的。”幼清气鼓鼓道,“而且是景元带我去的,我们和工造司的小哥借的!”
“景元。”他嚼着这两个字。
“干嘛?景元也跟你们的人打过招呼了,谁都喜欢他信任他,这才把金人借给了我们。”
“我们。”应星又嚼了嚼。
“凶巴巴的,好像谁欠了你的钱。”幼清掏啊掏,也没掏到钥匙,她结巴道,“可能在景元那,一会儿吃饭的时候跟他要吧。”
应星不语,抱着胳膊看高层开会,幼清嘟嘟嘴,也没有走,一会儿帘子又开了,白珩钻进来,搓着手走向他俩,她挤在他们中间,对着手心哈气,哆哆嗦嗦地喊冷,应星盯着她挂着雪花的耳朵,过了会儿才把自己的狼毛袖套摘下来,丢到她怀里。
“谢谢谢谢,救命了!”白珩笑着把手塞进去,因为刚才白珩带过来的冷气,幼清皱着鼻头打起喷嚏来,应星又把脖子上卷着的围巾丢在她脸上,幼清呸呸两声,塞回去,“现在才想起我来了,我不要。”
白珩可没客气,把毛茸茸的围巾裹在脖子上,“我要我要,嘿嘿。”
她又恢复了活泼的样子。幼清悄悄观察着白珩,确认她没什么问题后,幼清松了口气,垂头靠在她身上,白珩用尾巴把她卷起来,低头说:“景元呢?”
“在烧水,他也辛苦一天了,估计是不想来开会躲着呢,我就没让他来。我想叫你们吃饭,但是看样子还没结束…镜流他们什么时候说完?”
“快了,我们飞行士的会也才刚开完。”白珩侧头道,“要是有应星这样的领导该有多轻松,你看他都不说话,也不开会。”
“浪费时间。”他哼道。
“景元倒是会偷懒,把事儿都丢给了他师父。剑首她老人家身板真硬啊,穿着甲胄,连个外披都没有,真不冷吗?”
“她能催动冰霜,恐怕是不怕冷吧?”
“你不说我都忘了,剑首大人的剑都结着冰。”
“但是…居然是替景元吗?”幼清挠头道,“是不是错了辈?”
“云骑军的总统领死了。虽有策士,但群龙无首,没有一个总将,自他死后,所有的作战计划都是景元出的,罗浮这边还好,曜青那里起初不服,但景元这人不就是能随手叫人信服吗?开打之后依靠战术就能轻松取得胜利,这下整个联军都乖乖听他指挥了。”白珩笑道,“不到二十的年龄呀…真是青年才俊,反正我活了两百年,可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云骑小哥。”
“哇…”幼清感慨一声,想到他从容指挥千军万马的模样,脸不知为何红了起来。
白珩指了指应星,“还有这位,今年也才二十几吧?反正在我们长生种看来就是小娃娃,外面那种用于战斗、搜查的金人可都是他的手笔,镜流和景元现在拿的武器也是,他说是随手敲的,可打了这么久仗都没坏,景元那把刀也是镜流从朱明带来的,都是朱明的产品,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应星淡哼一声,白珩笑着调侃:“要不是脸长得好看,这个劲儿像不像一只倔牛?”
幼清忍不住笑出了声。
城
应星“啧”了一声,白珩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啦好啦,我接着夸,而且他在朱明也颇有人气,很多长生种对他的造物都自愧不如呢。哎,怀炎又舍得把你让出来打仗了?”
“闭门造车,永远不可能精进。”应星淡淡道,“怀炎师傅教无可教,我自然要出门寻找新的技艺。”
“你看看,多大的口气,这是出师了罢?”白珩抱着胳膊摇头,“怎么我身边净是这样的怪物?不然我也熬个司舵当当好了。”
应星笑了一声,显然是在笑话她。
“喂小鬼,我这是不想去,你以为他们没叫我当吗?我生性洒脱爱自由,人一旦当了官,就很难再出去喽…”
幼清十分有感触,拼命点头。
白珩戳戳她,“不过你那一招也太神了吧?这就是你说的皮毛?实在是…”
即便是见识颇广的白珩也无法形容那种力量。
只能说…媲美星神的伟力。丹枫说她是神仙,白珩还没什么实感,这两天她可是见识了神仙的力量…简直厉害得可怕啊!
奈何幼清十分谦逊,她摆手道:“师父有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不可能总是战无敌手,而且我也输过,那些人看着不如我,实际上很聪明,在他们身上我能看到自己的破绽,尽管是敌人和对手,但也算我的师父。”
“多好的人呀。”白珩揉着她的头发说,“不愧是有能力的好人!”
幼清笑着抱住她,白珩用尾巴摩挲她的身子,旁边的应星听到“好人”,忍不住轻啧一声,白珩问:“怎么?我听说我们家小鱼神医还给你疗伤了,你根本没好好道谢吧?”
道谢?要不要看看这人畜无害的小丫头怎么折腾他的!
应星眯着眼睛看着她们俩,幼清瘪瘪嘴,突然来了一句:“应星哥讨厌我…”
哈?她乱叫什么?应星抬起手要敲她,幼清缩在白珩的胸口,白珩赶紧护住小鱼崽,“应星坏,我们不理他。”
幼清重重点头。
真是让人火大。
应星看着对他抬眉炫耀的少女,头痛得要命,他懒得理会,看他吃瘪,幼清心里别说多高兴了,她拉着白珩的长耳朵告状:“应星哥特别气人,我跟他说话他就‘哼’,要不就不理我…”
“他真坏!”
城
应星:……
神经。
“就他那用鼻孔看人的模样,谁看了都会生气。这人说变就变,他小时候又软又乖,真不知道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不然一块回罗浮好了,我压着他,你打一顿消消气。”
城
“白珩。”他咬牙叫她。
“你看看他,没大没小的,以前还叫我大姐姐…”
幼清咯咯笑着:“算了,不打他,回去罚酒三杯好了。”
她靠在白珩怀里,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就这么盯着他,她伸出手拉他的头发,摇摇晃晃的,可爱有余,气人太过,看着她的漂亮脸蛋,他一点都没觉得养眼,反而头更痛了。
第30章
白珩进来没一会儿镜流她们便散了,白珩站在中间抱着两个美女,她个子确实比幼清和镜流高一点点,幼清靠着她,就忍不住想起前阵在在公司网络上流行的什么…
好一个让金丝雀依偎的宽阔肩膀。
丹枫则与应星走在后面。
他俩轻装简行,丹枫是真的不怕冷,应星凡人一个,穿的少是因为不在意,身上的保暖设备都在白珩身上,他本来想自己一个人回军帐的,奈何太冷,他只得跟着一起去了罗浮军营。
因为里面在烧火,军帐半敞着,锅里煮着蘑菇、豆腐之类不容易烂的菜品,幼清把外面冻着的肉推进来,景元已经睡着了,听到动静才悠悠转醒,屋里挤了六个人,一下就热闹暖和起来,三个男人坐在一起,被迫挤在门口,位置少得可怜,而那边堆着两个东倒西歪的丫头,她们围着镜流,恨不得挂在对方身上,实在没眼看。
应星和丹枫抱着胳膊绷直身体,景元就随意很多了,他举起筷子往里面丢肉,幼清则开始往外掏各种各样的食物。
有她调制的酱料、存的水果,还有不少点心,地上被铺得满满当当,景元配合她的动作往锅里倒,掏到最后,她还掏出一大瓶酒,不过是药酒,幼清放在一边,景元看看镜流,镜流没说什么,景元便将坛子放在火堆旁边煮着,煮到温热后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
热酒如喉,胃果然暖了起来。
景元道:“幼清说这是火锅…”
“没错。”幼清拿着筷子去夹肉片,“想吃什么就下,熟了捞上来就吃,很方便吧?”
不就是一锅乱炖?
应星都想吐槽,不过味道太香,他实在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了,此时周围没有蔑视他、会伤害他的东西存在,有的只是一群无聊的怪人,应星不免放松,在饥饿的驱使下,他拿起筷子,也挑了一些肉出来。
镜流这个年纪,食欲淡得要命,这两天没什么损耗,吃得更少了,她只吃了一些蔬菜便放下筷子,默默饮酒,白珩在狐人中也不算特别年轻,但她是出了名的好胃口,立刻夹满一整碗,吹着气吃了起来。
幼清夹了一点就放下了碗。她埋头找着什么,景元见状,便给她夹了些菜,幼清在自己的小口袋里掏了好半天,这才掏出了两大包面条,她说:“等吃完肉和菜再下面条,美得嘞。”
“你这个宝贝口袋里面怎么这么多好东西?吃的也不会坏。”
“这是我师父给我的乾坤袋,内有乾坤,大得很,一进去就没有时间流逝了,所以拿出来就和放进去一样。”幼清晃晃自己的小荷包,“我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东西,反正碰到喜欢的我都会放里面,想要再拿出来。”
她想起什么似的,从里面掏出一大包黄纸,她拿出一张,摇晃道:“这是会喷火的符箓,我来的时候画的。”
白珩特别捧场:“怎么喷火?”
“就这样…”幼清捏着符箓念了两句,火噌得一下冒了出来,丹枫正坐在她对面,幼清没收住,惊叫一声,哪知龙尊大人只是挥挥手,火就消弭了。
“嚯…这么厉害!”白珩嘴里塞着肉,口齿不清地说,“要是来烧我,我的尾巴可没法要了。”
幼清闻言,忽然想起什么,挪过去抱住她的尾巴吹了口气,白珩光秃秃的尾巴毛如获新生,毛绒松软,白珩眼睛亮了起来,她抱着尾巴惊喜道,“谢谢!”
幼清嘿嘿一笑,景元把她抱起来放在身边,端着碗和筷子塞进她的手里,笑着提醒:“好了,快吃吧。”
幼清点点头,贴着他闷头苦吃,景元吃得也慢,幼清瞧着他,白珩给了她一个眼神,幼清立刻明白,于是夹了一大堆肉放进他的碗里,催促他吃,景元无奈,他确实没什么胃口,但是她夹的,他不会不吃。
酒足饭饱,两包面条也被他们分了,幼清后靠在货物上,脚丫烤着火,别提多惬意了,席间镜流向应星提及锻剑之事,应星抬手索要,镜流便将手中的剑递了过去。城
他抽出,寒光彻骨,冰碴满地,应星观察着剑刃上的裂痕,低声道:“还是不行。”
幼清凑过去问:“哪里不行?”
“无法使用的剑,不过废铁一片,没有修补的必要。”应星将镜流的佩剑丢到一旁,抿着酒水道,“再取一把备用。”
能够匹配上剑首的剑,如今恐怕还未现世,她用剑损耗极快,所以常用重剑,不易断折,镜流看着那柄残剑,淡然道:“最长不过十载,不曾有剑用得长久。”
“因为你的冰太冷了。”幼清抱着膝盖说,“温度太低就会变脆,所以容易折断,镜流用着趁手的剑,不仅要考验工匠的技艺,材料也是重要的一环呢。”
景元抽刀瞧瞧,道:“我这柄确无损耗,恐怕用上百年也不会折损罢?”
应星嗤笑:“不过是应急的玩意,称不上武器。”
“但也比工造司的强上许多。”景元瞧瞧幼清的剑,问,“上次见你的佩剑,薄薄一层,不曾折损么?”
“我的剑?”幼清抬起剑柄,剑刃出鞘,两刃锐利,剑柄处有一层镌刻好的花纹,幼清用绣线缠绕,剑穗也是淡红的,这柄剑十分秀气,看起来格外无害,他们这群久经沙场的人也没有察觉到一点杀气与厉气,镜流接过掂量,于她而言,就像羽毛一样轻。
景元也接过耍了耍。
幼清道:“这柄剑,说起来也有六千年了。”
“多少!?”景元和白珩几乎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
“六千年。”幼清握在手心,望着剑刃中自己的双眸,轻声道,“能斩断这世间的一切的断情之剑,剑刃锋利,从未折损。”
应星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剑,知道他痴迷武器锻造,她笑着递过去,剑在应星手中绕了一圈,就连勾出的风声都这样轻巧温柔。
太轻了。
轻得不像金属制成。
“你的剑居然叫断情。”白珩打量着她与那柄秀气的长剑,摇头道,“完全搭不上边的样子。”
“我原来的佩剑名唤有情,不过那把剑已断,这柄本不是我的佩剑,算是我继承的。”幼清笑笑,“兴许我更喜欢我以前的剑,但这把也伴我多年,可能也变了脾气吧?”
“怪哉怪哉,剑还有脾气秉性不成?”
“自然,我等修士佩剑,吸收日月精华,也受修者修为影响,有时会凝出剑魄。”幼清望着宝剑说,“就像一位相伴多年的老朋友。”
“真神奇啊…”白珩摸摸她的剑,即便是镜流都凝视了良久。
这里面最受其吸引的自然是应星。
他抚摸着剑身,问:“何物制成此剑?”
“不知,我只知道其中一种。”幼清笑眯眯道,“我阿爹的角!”
丹枫咳嗽一声,应星看向丹枫,目光很快挪到他头顶的角上,丹枫察觉,轻“啧”一声,应星的眼神意味丰富,丹枫冷声道:“剥持明角乃是重罪。”
“呵,我可不曾说要剥角。”
两个人的氛围顿时不妙起来,白珩凑在幼清耳边说:“他俩可不对付了,见面就要这样。”
幼清笑道:“是嘛…不过持明的角恐怕不行,我爹爹的角可是上天入地绝无仅有的好东西,估计在这是寻不到了。”
应星本想再细细看看这剑,听到这,他还是横过剑身,轻轻递给了她。
幼清珍惜地抱在怀里,她将剑封入剑鞘,把剑别回了腰上。
景元听得云里雾里,他侧头瞧她,捏捏她的耳朵,幼清捂住两只耳朵,问他:“做什么?”
“在瞧你为何没有尖耳朵。”
“我自然没有,我和持明可不是一个品种的龙。”
白珩又惊呼一声:“你竟然是龙!?”
“嗯哼。”幼清摇晃道,“我没说过吗?”
白珩摇摇头,她指了指丹枫,丹枫一派淡然,看来早就知道了,她又看看镜流,镜流从来不关心这些,只淡淡喝酒。
景元并不知情。他早就猜到她大有来头,不过听到这样的消息,他还是微微怔神,幼清用胳膊顶顶他,“怎么了?你以为我什么?”
还为她是花蝴蝶之类的存在呢。
他笑着想,却又一片怅惘。
应星对她的剑意犹未尽,不过她的剑中有亲人的一部分,他并未强求,没再索要,见他要走,幼清起身道:“不留下来?外面又下雪了。”
也不看看那个小帐篷有多挤。
他不想靠着丹枫,也不能靠着她,挤在一个挨着门口的小角落,还不如回到朱明一人的军帐。
幼清追着他说:“大家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多好呀?”
应星无需热闹。
他孤高、并不合群。
两个人到了帐外,她才道出追着他的目的:“你那个金人…我什么时候还你?”
不说都忘了。是那柄剑太迷人,他竟然…
失神至今。
应星很少接触到会让他认为穷尽一生也无法企及的器物。师父怀炎的制物曾是唯一,如今,又多了那柄剑。
应星看向她,她穿着枣色的大衣,毛茸茸的兜帽盖住她的轮廓,只剩下冻得通红的脸。
“天明后再说。”
“奥…其实是我忘了问景元,我没找到钥匙,也没找到金人。要是丢了的话…”
丢?景元不会弄丢的。
应星深知这仙舟少年比他们任何一个都要靠谱,诚然,他最欣赏的恐怕就是这个比他还要年幼的长生种。
东西在他那里,比在自己手中还要放心。
他没想为难她,天寒地冻,他尚有良心,催促道:“进去吧。”
“应星…”幼清举起一只大麻袋,向他递了递,“我已经和她们会和了,这些符箓本就是想让云骑们护身用的,就送给你了。”
应星对这些新奇玩意并不抗拒,他伸手接过,幼清道:“只要捏在两指间,喊一声急急如律令就好咯。这里面有风火雷电的符箓,还有不少护体的。”
“嗯。”应星接触过符箓,他回道,“谢了。”
“还有这个…”幼清抬手向他递了递,他靠近,这才看见她手中是一枝乌木发簪。
“你的簪子丢了,用这个吧。”
她松开手,发簪轻飘飘地飞向他,在他脑后挽了一下,都不容他拒绝。簪得很牢,应星的发丝垂在胸前,被风吹得左右摇动,他索性收下,没再多话。城
应星同样取出怀里的伤药,放在她手中,幼清推辞不要,她甜甜一笑:“就是给你的,以后别再自己一个人硬抗,受伤也要及时医治,还有,谢谢你帮我修好飞船。”
城
她的给予,远远多于她的所得。
这次坏脾气的倔牛工匠没有呛她,她的顽皮取得了成效,而他的偏见也荡然无存。长生种中,终究有些人,不曾傲然视物,反而过于热心。
让他卸下防备,接受了她的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