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她预测到了会发生什么, 但依旧猝不及防。
只感觉平日好闻的草木气息,此时尽数涌进口鼻里,那气息织成一张网, 网住她思绪。
他的睫毛长而微翘,垂眸近乎闭眼的时候,她看到他眼尾的弧度。
他侧了侧脸,鼻尖挨上她面颊。
她从未想过空气也让人溺亡, 仅剩的一丝空气消失时,一起消失的还有距离。
她下意识抿唇, 已经来不及, 尚未抿住就沦为眼前人的猎物。
意识霎时间空白,心跳得那样剧烈,呼吸却那么缓而漫长, 几近屏息。
她想起小时候吃棒棒糖。
只是品尝,并不深入进攻,正如他此刻, 留一分余地。
但仅是如此, 他不甚有序的气息都像一簇挠心火苗, 悄然钻心, 足以摄取她心智。
直到他退开,她都完全木然。
因此他作恶地提醒,空气未降温时又在她嘴角和眼尾点水般浅浅盖印。
此后仍不放过,他的视线在她脸上落下过印的所到之处寸寸逡巡,像极了作案的人返回检查现场。
江旎被这般审视灼得快要燃尽。
明明走廊已经完全没人, 他的声音倒比刚才更低, 松开她手,捏了捏她鼻尖:“回神。”
江旎哽了一下, 实在不知道说什么,问了一个丝毫不着边际的问题:“你的眼镜不要了吗?”
说出口那一瞬为自己变了调的嗓音一震。
霍司臣扬了扬眉,浅笑,掀起帘从窗台拿过来,交到她手里:“你帮我戴。”
怎么得寸进尺?
也行,刚才一场较量她落败,得趁此拿回点主导权。
江旎拿过眼镜,笑语嫣然:“我腿软,踮不起脚,你凑近点。”
霍司臣顿了顿,倾身。
江旎把眼镜帮他戴上,缓缓往后推,侧过去看他耳畔,“我确认一下有没有戴好。”
然后趁其不备啄了一下他耳尖,白皙里透着的红瞬间变深,退回看,他眼中显然不可思议,江旎有种快意升起,然后迅速推开他,侧了个身掀开另一边帘子溜出去。
谁知快意过了头,她去开门,却发现打不开,而霍司臣在她身后悠然抱起双臂,话里几分揶揄:“这是后门,我们从前门进来的。”
江旎放开门把,“我知道,就想试试。”
霍司臣又是一眼洞穿的表情。
江旎折回几步去往前门,从他身旁路过时,故意轻飘飘撂下违心的一句:“啧,你进步空间还很大。”
“……”
原路出去,没人发现,所谓探险无果,却已然经历过一重比险更险的刺激。
校内钟声还是照常响起,江旎需要去天文台看看。
两人到了科技楼,乘电梯上到最顶,来到天文台,其实这里说白了就是个天台,天台向来是学生时代故事发生最多的地方。
四周墙上满是涂鸦和粉笔字,江旎跟他介绍:“这都成学校的表白墙了,明恋的暗恋的总有人留名,当时翘课来这,一大乐趣就是看墙上名字,常能看见熟人。”
他在她身后,她说完转身,见他还真有兴趣似地,正在挨个打量墙上的涂鸦。
霍司臣掀起眼:“嗯,所以你没写过。”
江旎:“我怎么会写这么无聊的东西,我喜欢谁就会坦坦荡荡打直球。”
说完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眉眼,江旎竟有一霎心虚,但这里一届覆盖一届,早都没了痕迹。
她由着他在那看,自己拿出相机,进入工作模式,拍照录视频,还走着丈量了一下合适的拍摄角度。
霍司臣问她:“需要帮忙站个位吗?”
也好,江旎指挥他:“你去右边那堵墙那里。”
他照做,江旎跟着他脚步录像,随时调整,录完回看一遍,就可以存档结束。
但她在拉进度条的时候,自己的豁然名字闯入视线。
怎么还会有的?!
江旎目光从屏幕移到墙体,不露声色地找自己名字,下一秒,霍司臣施施然弯下.身,帮她指了指:“你是在找这一组?”
江旎嘴角抽搐。
霍司臣还好整以暇地念了出来:“江旎,心,姚牧深。”
歪七扭八的字体,用涂鸦喷瓶喷的,经他之口这样一本正经地念出来,格外一层精神凌迟。
她咧出个僵硬的笑。
他要追她,那让他受点打击没什么,主要是这种中二黑历史被他当面挖出,有点社死。
姚牧深是老一代武侠男星,她跟着老妈看完姚的电影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不过上中学的时候谁还没迷过几个男明星了?当时大家来这写写画画的,也不全是现实中身边的人,这墙上明星名字占比不少,比起同学,她这也还好吧……
江旎神色如常:“你没听过他吗?学生时代半个班的人都买他小贴画的。”
他只是勾了勾唇:“见过,有联系方式,要帮你牵个线吗?”
“……”装什么大度?
江旎把相机装好,大摇大摆地走人:“总归还是虚拟的,隔着屏幕,不用认真,谁没青春过呢?你以前没有喜欢过女明星吗?”
“没有。”他说得肯定。
江旎盯他眼睛:“真的没有吗?”
他笑而不语,稍稍倾身,接近,目光相撞。
江旎退了退:“问你问题,看我干什么?”
他也直起身:“我在判断,你发问的动机,是演还是真。”
这样直白地把剖析宣之于口,江旎一怔,而后问:“判断结果呢?”
他错身而过,“待定。”
江旎跟上去:“所以你还没说到底有没有?你是故意顾左右而言他。”
霍司臣涌上几分笑意:“现在确定了。”
江旎:“……”
这是狐狸吧?故作败退诱她一步。
两人下电梯,霍司臣方才说:“没有,上学的时候分不出心去做别的。”
江旎歪了歪头看他:“那你都做些什么?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死读书的人。”
自然,他不是,但他没有自己的时间,课余全被占满。
江旎还歪着脑袋等回答,霍司臣只是揉了揉她软乎乎的发顶。
她头皮一阵发麻,也不再问。
校内走完,出校门到思学巷。巷子里新与旧乍看矛盾,但又依附着共存,有赛博风的体验区,也有架着大锅灶的老店紧挨在旁边,眼前时不时过去一辆路边摊小车。
江旎放眼去看一排门店。
霍司臣跟着看去:“找哪家?”
她收回视线:“满记,很好吃的一家蟹黄汤包,思学巷必打卡点。”
霍司臣:“过去看看。”
江旎之所以找,是因为这家老板是难得生意火还开门早的一个,这附近总有人惦记着他家汤包。
他们走过去,果然已经开门,现在快到饭点,陆陆续续已经在进人了。
老板还是那个,圆头圆脑一大叔,就是头发白了许多,在门口柜台给人结账。
江旎上前去打招呼:“满叔,你节后开门还是这么早。”
“小江!”满叔眼一亮,别的学生过来他可能不认识,但江旎毕业后还总来,次数多了已算是熟人。
江旎:“您过年好,还有座位吗?”
满叔:“有,你的专属座,照片墙旁边那个。”
江旎拉上霍司臣进去:“两个人,招牌双人份。”
满叔眨了眨眼睛,认真打量霍司臣,随后恭喜道:“呀,小江你和任钧成啦?”
江旎:“???”
满叔:“别不好意思,那时候任钧天天给你送花买奶茶,小子又帅,在这一带都是风云人物,现在总算成了,是好事啊。”
江旎几近裂开,求求满叔把认下她脸的一半记忆力分给别人吧。
她正想解释,没想到满叔还对霍司臣说:“不过现在你这孩子比以前好看了不止一两个档啊,人也贵气得很,这气质完全不一样了,简直是质的飞跃,怪不得现在能追到我们小江。”
“不是……”江旎欲哭无泪:“满叔,他不是……”
霍司臣先她一步,对满叔客客气气道:“嗯,赢过不少人,挺不容易的。”
满叔深以为然:“那确实是不少人,我记得当时还有……”
江旎:“我们先过去坐了!好饿啊,麻烦满叔快点上哦。”
江旎绕开一路的桌子椅子,快步过去,一屁股在位置上先坐下来,捧着脑袋思索。
她决定还是安慰一下他,打击一次就够了,多了的话,好不容易攻略到今天,他一个回头,再去专注骚扰老妈可怎么好?
霍司臣信步过来,落座在她对面。
江旎抬头,僵硬地笑了笑:“都是过客,你别往心里去。”
霍司臣缓缓点了下头:“嗯,理解。”
他说着转头看旁边的照片墙,一副从容欣赏的样子。
江旎随意地扫了一眼那些照片,继续对他说:“所以啊,人这一辈子数不清的过客,但总有那么一个人,站到了心尖尖上。”
霍司臣转眼过来,抬了抬眉,淡然一丝笑,静静地看着她。
这笑真叫人发寒,江旎犹豫了下,选择暂时放下身段,拿出惯用的那套,对着他粲然扬起一笑:“所以,你,就是我心尖尖上的那个。”
霍司臣对她招了招手,然后手指调转方向指上照片墙的一张合照。
江旎跟着看过去,一愣。
又是另一个男的,她都记不清了,这照片底下还写着他俩名字:江旎,顾宇航。
而画面里他们并排坐在这家店,互相扯着耳朵,笑得肆无忌惮。
她眼角抽抽两下,只有尬笑。
霍司臣:“所以,江总的心是榴莲?”
第 42 章
听听, 刺她心上全是尖儿,尖上站满了人呗?
江旎笑得更僵硬了,觉得回家可以用筋膜枪打一下苹果肌。
那张照片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 但满叔这里积年累月来的人多了,留的照片也就多,他会时不时从旧铁皮盒里搜罗出来些补上,开盲盒似地次次有惊喜。
这次这盲盒不就开到她头上来了?
满叔上东西倒快, 但江旎只觉得这是她吃过味道最怪的一顿蟹黄汤包。
或许怪的不是味道,而是——霍司臣一切如旧, 面上带笑, 斯文尔雅。
这才让她觉得怪。
好在快结束时,接到郁和笙一通电话替她解一时之困:“澜城有场试镜,我机票都订了, 但临时有事走不开,你帮我去盯一下。”
“什么时间?”
“下午三点,具体地址我微信发你。”
江旎应下, 思学巷应该在那之前能走完, 赶过去来得及。
霍司臣等她接完电话, 问:“有事?”
“嗯。”江旎先把桌边的码扫了, 结了账,很小的数目,霍司臣随她付。付完,她看了眼发来的消息,“我要去一趟丽安酒店, 帮郁老师盯一场试镜。”
“走吧。”他起身, “不耽误你的时间。”
江旎带好包随后,两人同满叔招呼了声出门, 她跟他说:“其实没事的,三点到那就行了。”
霍司臣睨她,话里带点笑意:“不耽误时间是于公考虑,于私,我不是很想坐在那些照片旁边。”
江旎心软一瞬,觉得这话是他难得表露一种不经克制的直白,她扯扯他衣袖:“那下次再来,不坐那个位置了。”
他笑意更盛,不是为不坐那个位置,而是她脱口而出的“下次再来”。
江旎也很快意识到,她当即转移话题:“走吧,我需要半小时车程,再加最少十分钟堵车时间,两点二十走完思学巷。”
霍司臣:“过来开车了吗?”
江旎:“开了,放心,不用送我,你继续忙你的。”
她倒预判了他的预判,他笑而不语。
江旎又问:“你结束工作去哪?应酬还是回酒店?”
霍司臣看进她眼睛里:“是想听报备,还是想约我?”
江旎:“……我随口一问。”
他笑了:“去澜城的公司。”
江旎差点忘了,君朗在澜城也有分部。
*
提前二十分钟,两点结束,江旎去开车,临走前霍司臣让她发一份试镜的地址。
江旎笑得几分狡黠:“你总不会是要去那发掘新星?”
霍司臣:“你也学会了明知故问。”
江旎走近,伸手抚了抚他的大衣衣领,“我才发现霍总有点黏人呢?”
作乱的手被制住,包裹在他掌心,霍司臣一副平静淡然:“既然担了资本家的骂名,那按工时计算,初一到初五,欠了五天。”
江旎又感觉心口被什么轻轻一挠。
但他很快松开她的手,抬腕看了眼时间:“耽误了你五分钟,下午补上,回见。”
他总是这样,手指一勾,勾起人,转头一副云淡风轻,她不由得好笑,摆摆手:“走了。”
“小心开车。”
他看她直至背影消失。
赶上下午上班高峰,路上有点堵,纵然提前出发,江旎还是踩着点才到了丽安酒店。
跟工作人员说明,乘电梯上去到试镜会议室,除了几个主创脸熟,还有一个中年男人,看模样和关启明差不多岁数,座位前名牌写着「谢铭」
她记起来了,这人也是搞影视出品的,这项目完全郁和笙在盯,她没接触过,故而眼生。
江旎想起最初认识霍司臣,他就亲自盯过试镜现场,今天在这又碰见作为出品人的谢铭,难道现在都学着内卷了?向来扔钱就撂挑子只等收益的资方,各个都开始上前线。
和在场这些人打过招呼,她坐了郁和笙的位置,工作人员手写补上一个「江旎」,贴在郁和笙名牌反面,向外展示。
其他人都客客气气,唯独谢铭,看了眼江旎,冷淡出声:“江总近一年应该都走的是综艺项目,郁总也放心你来?”
江旎察觉到一丝不善,笑说:“您放心,以前做剧的经验都在,该说的郁老师也提前叮嘱了。”
谢铭不再说什么。
旁边导演文方推过来份文件夹,跟她搭腔:“江总,您临时过来的,我这有资料,选角捞的人都在这了,前面是角色介绍。”
“谢谢文导。”她拿过来翻看。
翻了几页,发现关承杰的资料赫然在列。
怎么哪都有他?江旎无语,但谁让人家是导演儿子,自然可以到处插脚,她尽量摒除私人情绪,工作场合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
又准备了大概二十分钟,正式开始试镜。
一个一个过,每个人试的角色不同所花时间也不一样,主要的问题江旎任导演编剧提出,除了实在连态度都成问题的,她会指出,其余她仅作补充,现场还会根据试镜中演员和制作团队的思维碰撞,临时记下一些需要调整的点。
中途休息两次,一直忙到傍晚。
快结束,关承杰才姗姗来迟,一副吊儿郎当样,墨镜帽子耳机戴了个齐全,就是没有面对试镜的认真。
关承杰脱了外套进来,对在场老师做自我介绍,挨个问好,唯独到江旎,他整个忽略跳过。
其他人皆是一愣,但也不好说什么,江旎没把他当回事,也无所谓他对她的态度,只要戏合格,私人情绪她可以暂时抛开。
随后,他对应试的角色选了一个选段,慢慢开始进入状态。
然而到他开演,从表情肢体到台词,简直全都不堪入目。
江旎很想忽略他,对他完全不置评,但一想到这也是唐颂的项目,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等一下,先停。”
关承杰背过手去站着,皱眉:“怎么了江总?”
江旎:“你了解自己要试的角色吗?先陈述一遍你对他的理解。”
关承杰支支吾吾,说了些极其浅层空泛的东西。
听得导演编剧齐齐低下头去,碍于关启明隔空的面子,不好说什么。
江旎继续提:“有做人物小传吗?”
关承杰:“做了,落车上了。”
江旎简直气笑:“不了解人物,对人物理解仅在表面的外形变化上,但你连外形都没演出味道来,最基本的仪态不过关,还有台词,前后鼻音不分,听起来是二甲都没过的水平。”
谢铭:“江总,还是留给郁总来敲定吧,到此为止。”
她同样不容置喙的态度:“郁总来也是一样的结果。”
关承杰看谢铭帮着他说话,气焰瞬间升高三米:“江旎,你别仗着背后有人故意找茬,这是试镜,不是你发泄私怨的场合。”
江旎微微一笑:“你现在的台词比刚才情绪饱满多了,保持这个状态再走一遍,合格就留名,如果还是不行有多远走多远。”
导演编剧默默地相视一眼,没想到江旎这么强硬。
谢铭从椅子上起来:“不必了,就这样,后面的你们自己看。”
江旎把笔往桌上一放:“关承杰的试镜过不了。”
谢铭回过头,请她出门,单独有话要说。
江旎出去,“谢总有什么话?”
谢铭冷道:“你不过才在这行两三年,日后路还长,一时攀上不代表一辈子,人家玩腻了早晚脱手,还是圆滑着点,夹着尾巴做人的好。”
这样明晃晃的恶意,且不明来由,江旎都莫名其妙,转眼谢铭已经走开,旁边的关承杰一副小人得志。
后面就剩两三个,匆匆过完,江旎收拾东西走人,到电梯口按下数字,在微信上跟郁和笙交待情况。
电梯到了,她进去,门将要合上的时候,有只手拦下,她顾着跟郁和笙发消息,没在意,发完抬眼,却看见关承杰。
真一贴狗皮膏药,江旎知道他跟上来就为挑衅,看都懒得看他。
关承杰垮垮站着,靠着梯厢开口:“白眼狼,年底盛典上当着整个会场拆爸的台,还没找你算账,今天又找我麻烦,你是不是真以为自己能进霍家?”
江旎笑得绝艳:“一码归一码,进这家那家的,不影响我对付烂人。”
关承杰:“上次被你一时唬住了,不过你放心,你们成不了的。”
电梯到了,江旎出去,笑了笑:“那就拭目以待。”
她没去想关承杰说得颇为笃定那句“成不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关承杰跟在后面依依不饶:“霍司臣不会一直护着你,有你被踹的那一天,爸和我会好好清算此前的账。”
出了大厅,迎面的风一吹,吹燃了江旎的心头火。
她转身回过去,笑意吟吟问关承杰:“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没注意酒店门口黑色的车已经停了有一会了。
关承杰一字一句地放狠话:“霍司臣不可能一直企鹅裙似儿儿耳五久一司齐整理搜集对你有心,等他踹了你那天,我和爸会好好收拾你这个让家门不幸的东西。”
“这么厉害呢?”
江旎笑着点了点头,随后扬手,狠狠一巴掌抽过去。
啪——
还带回音,清脆的一声响。
关承杰眼珠子瞬间瞪得老大,脸上火辣辣地疼,反应过来后,爆一句粗就要还手。
江旎身后传来几声气定神闲的鼓掌。
她豁然回头,和关承杰两道目光同时看去。
霍司臣信步走近,声音冷厉,直直对着关承杰:“你是什么东西,倒替我做起主来了。”
江旎讶然,他向来笑面虎,明面上不给人难堪,她从没听过他这样明明白白地,把轻蔑一表无余。
关承杰愣在原地。
霍司臣牵过她扇了关承杰那只手,翻过面露出掌心,揉了揉:“疼吗?”
“还好。”
霍司臣拿出手机,联系周瑾,等接通,直言:“放出消息,以后关启明关承杰父子在的项目,君朗拒投,已有的,就此换人。”
关承杰当即整个人一僵。
大资方透出这样的消息,和断了他们在业内的生路有什么区别?
就算有其他人想合作,也会因为忌惮君朗而收手。
江旎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捏了捏他手:“这可涉及君朗利益。”
他收起手机,“早就想这么做了。”
霍司臣说完,漠然转头,瞟了眼关承杰,看他如受雷劈般立在原地半晌不动,只觉得江旎跟这种人对上实属跌份。
“走了。”他揽了揽江旎肩膀,一道离开酒店门口,上了车。
关承杰脸是烫的,背是冰凉,他们走了以后,后知后觉腿都发软。
而这一幕,全然落在一楼大厅的谢铭眼里,他靠在门边听得一清二楚。
谢铭有个女儿谢琬,前不久刚回国,他一直想找合适的高门联姻,但家世好同时人品贵重的,偏没几个,就算有,样貌也实难以恭维。
他之前没敢想过君朗,霍司臣于他是手不可摘,且同在圈子里,听说过君朗和苗氏的关系,不抱希望,谁知君朗苗氏一朝分崩,不少人家开始打主意。
春节时一场小宴,他得见霍连山,试探一二,老爷子竟乐意让谢家接触,说大不了相亲开始,联姻向来不看感情,而霍老爷子也不是那么死板地追求绝对门当户对,这对谢铭是撞运的喜事,但唯独有一人是阻碍,那就是江旎。
谢铭听过一些他二人的传言,一起出差,关系密切,霍司臣对她处处不一样。他也理解,自己年轻时也爱玩,这些公子哥儿们谈朋友无非冲着外表,江旎是好看,但霍司臣见过多少好看的面孔,想必没多久就腻了。
来之前,他又受人之托照顾关承杰,聊起来,忍不住炫耀,自信放言江旎和霍司臣长久不了,因为他已和霍老先生搭上线。
故而今天见了,他有意打压江旎,给她点警告,谁知这姑娘腰杆子够硬,他更没想到霍司臣最后的做派。
二代三代养女人,无非就是送点包包首饰,带着坐飞机游艇,都不会让身边女人碰到一点自己的私人领域,更别提涉及自己利益的事,不想今天见面,霍司臣居然因着她切了关氏父子的路,这种同时会影响君朗利益的事,他随随便便就出手,这让谢铭觉得不简单。
待他们坐车走了,谢铭给霍连山发条消息,说了今天这事,话里行间隐隐不平。
*
车载着他们驶入夜色,澜城十里繁华,霓虹璀璨。
霍司臣还要回公司加班,下午下班后的时间来接她,本想带她去公司,但顾及她跟人冲突一场,难免有情绪,决定送她回家。
江旎思来想去还是不行,忍不住问:“切断合作真的可以吗?除去换人的精力财力,也还会有损失。”
霍司臣不解地笑:“江旎,你以为他们能赚多少钱?”
她还想开口,霍司臣截断她的话:“地址告诉陈越,送你回家。”
他特意过来,就是送她回家?况且她自己开了车。
江旎嘴唇翁张,最终也没说出来什么,跟陈越报了住址。
霍司臣垂了垂眼,还是说:“小事,不用再想了,你要是实在担心我,不妨陪我去公司。”
江旎:“……你想多了。”
顿了顿,她又问:“你还要加班?”
“嗯。”
江旎在想是否要去,旁边的人倒很会得寸进尺,侧了侧身,靠在她肩上。
他发丝是另一种清清爽爽的香气,清俊无俦的一张脸近在咫尺,懒懒道:“肩膀借我一会。”
江旎心里骂句娇花,一点亏不吃,自己也靠上去。
他蓦地笑了。
前面小陈司机又升起了挡板。
江旎:“……”
空间霎时缩小一半,让她很难不想到教室里那副场景。她抿了抿唇,克制自己不去想。
这细微的动作被捕捉,霍司臣意有所指问她:“在想什么?”
他有毒吧?!
她倏地直起身,把他抛一边,径自看向窗外。
霍司臣也慢条斯理坐好,理了理衣襟。
手机上来了条消息,他打开,是霍连山那边发来的一封邮件。
上面是一个人的详细履历:江旎。
手指骤然一顿,第一眼,他就看见母亲那一栏,江春华,而照片正是之前看过直播的[春华秋实]
他不由得蹙了蹙眉。
想起江旎说自己母亲是外国人,在他说她和[春华秋实]长相相似时拒不承认。
握着手机的手缓缓落下,置于膝上。
霍司臣转眼看她,她正侧着身,望窗外夜景。
有什么可撒谎的?
她真真假假,还有什么隐瞒?
沉默稍许,霍司臣最终轻声唤她:“江旎。”
江旎回头:“怎么了?”
下一秒,视线里,他把手机拿到她面前,屏幕里明明白白,是江春华女士照片。
“照片上是你妈妈?”
第 43 章
看清屏幕上照片那一刹, 全身的血冲向头顶,江旎近乎一震,脑袋上劈过雷霆千钧, 万马奔腾。
他哪来的照片?哪来的信息?何以会这样突然?!
而他刚才问她那句,语气不咸不淡,实在听不出什么情绪。
她第一反应是用惯有的玩笑态度揭过,但脑中一片空白, 根本进不去那个演戏的状态。
江旎干巴巴地想挤出个笑,但就连嘴角都弯不起来, 嘴巴木然半天, 开口:“你怎么会有……”
说着定睛再细看那屏幕,霎然意识到什么。
——这是一份详细背调。
她的表情从僵硬,到转瞬凉下去, 心坠落八千里。
江旎缓缓地拧起了眉,他在对她做背调?
她目光由屏幕移到他脸上,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你查我?”
霍司臣迎上她的注视, 对她带着疑问意味的断言不置可否, 说别人发的, 大有推卸之嫌, 他虽没那个本意,终归也看了,问了。
他声音异常平静:“你有什么不便说的隐情?”
江旎冷笑一声。
她反问,他也反问。
她声音似一团冷掉的雾:“对,我有所遮掩, 所以你就一边追人一边在背后做调查是吗?这是你们这个圈子男人的习惯?”
霍司臣:“有什么好遮掩的, 值得你一再说谎。”
江旎几不可闻地倒抽一口凉气:“那你呢?你毫无保留吗?”
霍司臣深深地看她:“如果你想……”
“我不想。”江旎索性直言:“你要毫无保留,是你觉得我们的关系到了可以完全摊开的地步, 还是只是因为你本质的自傲,觉得你只需显露冰山一角,而我要向你完全坦白?就像小猫小狗露肚皮那样?”
他明明一直追她妈直播间,却反过来只问她瞒着的原因,还有关承杰说的那句话,此时在她心里无限清晰,不断回溯,她从来就没看清过几分霍司臣,就算她全部说开了问,能得到几分真的答案?
霍司臣眼底情绪不甚分明,半晌,先转过身去坐正,一声轻笑:“原来这才是江总对你我的定义。”
这声笑简直让她心再坠几重。
这才是她一开始认识的霍司臣,本质的霍司臣,再高的波澜无非一笑带过,有什么值得他放心上的?
真是讽刺,他们之间,起初她作假,现在她想求真。这是某种现世报吗?最开始是她主动靠近,跟程念打听他,现在他说要追她,那么认真的样子,却在背地里把她查了个底朝天。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么随意又傲然的姿态。
她也坐回去,继续看着窗外,夜景不断失焦。
上午还在一片昏暗里呼吸纠缠唇齿相贴,到了晚上,那些亲密变成冷箭。
玻璃上映出他的侧影,江旎不愿看见,移开视线盯着窗沿,忽明忽暗的一路,最终到景山墅园门口。
小陈要往里面开,打着方向朝门岗去,江旎说不用,停外门就好。
她开门下车,霍司臣淡淡地说:“天黑着,进去小心。”
她关上门隔窗说:“谢谢。”
江旎沿着成排路灯走去,陈越从后视镜看了眼霍司臣,见他视线仍落在窗外,就没立时开车。
江旎走着,隐隐见远处老妈迎面过来,像要出去,她当即转头,发现车还停在那里。
心中还是发慌,折回去快步走向他的车。
霍司臣隔窗见她返回,神色立缓,伸手开门。
江旎却没走近,催促道:“你怎么还不走?”
陈越都愣了一下。
后座门已经开了道缝,霍司臣摔上门,话音里十足的冷冽:“开车。”
锃亮的黑色车身亮起尾灯,身披流光远去。
江旎松了口气,转身进去,迎上老妈,勉强地笑了笑:“妈,你干什么去?”
江春华笑道:“正好你回来了,做火锅缺一味食材,叫了外送又进不来,我就自己来拿了。”
江旎:“怎么突然要做火锅,来客人了吗?”
“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江旎和老妈一起拿了东西,回去一进门就听见杀猪般的叫声——程念和付骁正坐在客厅打游戏,双双落败,对彼此表现不满意,开始互掐。
这俩想必是都捡着了几天假期。
见她们母女俩进来,都撂下手柄翻身起来拿东西,程念不满道:“阿姨你怎么偷偷出去了,拿东西叫上我们呀。”
江春华:“你们打得激烈,要是分心输了,闹得比现在还厉害。”
几个人跟着进了厨房,又被轰出来,江春华挥挥手:“去玩去玩,有邹阿姨帮我,别添乱。”
江旎从餐厅出来,趿拉着拖鞋,缓缓上楼,程念和付骁对个眼神,问她:“工作累的?”
付骁:“一副被吸干了的样子。”
江旎心不在焉,对他俩都没回应,到了二楼,又猛地转身,往下看,说了句:“他发现了。”
突然没头没脑这么一句,底下两个人皆是一愣,随后程念迅速反应过来:“我靠?”
付骁云里雾里:“不是,你俩说什么?”
“少打听。”程念把手柄塞给付骁,噔噔噔跑上了楼。
两人进了江旎卧室,程念锁上门,问:“什么情况?怎么发现的?”
江旎往沙发上一跌,跟她说了全程。
程念本来在地上坐着,听完噌地站起来:“他查你?”
江旎翻个身趴着,恹恹道:“我之前也查他,现在倒也公平。”
程念:“那是一回事吗?你最多算跟我打听,而且你本来就是奔着做戏去的,他可不一样……果然,这种背景的男人,都是高高在上的做派,勾勾手指就能随便把人的底摸透,对他们来说习以为常。”
江旎起身:“我先洗澡,洗完睡会,你帮我跟我妈说一声,不用等我吃饭。”
程念皱眉:“那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我暂时不想思考。”
程念也不再说什么,解了锁出门去。
*
霍司臣离开君朗已过十点,上了车,陈越问他去哪。
钟芸是澜城人,这些天都在澜城陪他外公外婆,他原本要过去外公家,但现在实无心情。
“怀园239号。”
他在澜城的平层。
路上霍连山又来电话,霍司臣按下接通,开免提,手机放到旁边扶手上。
“邮件收到了?”
霍司臣:“您想说什么?”
霍连山:“我想说的都在资料里,这个女孩子,她父亲就不是什么好人,使的那些上位手段,不就跟她对你如出一辙?”
霍司臣:“她是她,和关启明没有干系。”
霍连山:“好,我问你,她对你可是全无隐瞒?这上面的信息,你知道多少?又有多少是她自己告诉你的?”
霍司臣眉间涌上一丝躁意:“您大可说得明白,又中意哪家千金,想往我这里推?”
这么一问,霍连山那头收声一瞬。
霍司臣:“我不是炼金场,您乐意收集千金,就老当益壮自己去,看收多少个,能再建一个君朗。”
霍连山听了直来火:“你!”
霍司臣不等下文便挂了电话。
屏幕还亮着,他手指稍顿,还是点进微信。
置顶杳无音信,其他琐杂消息不停地闪出红点;他又点进朋友圈,翻了几下,熄屏,手机撂到一边。
霍司臣取下眼镜揉了揉眉骨,问陈越:“澜城有哪些好的汽车电影院?”
陈越一愣,诚惶诚恐地想了想,报上几个名字,明明不是他的份内工作,还是问:“要帮您安排吗?”
“不用。”
*
江旎一觉睡到晚上快十二点,起来倒了杯水喝,开门看去,一二三楼都已经关了灯,想必老妈她们都睡了。
她关门,没剩多少睡意,拿手机爬上飘台坐着。
屏幕一晃,看见一个小时前有微信消息,江旎直觉是他,打开一看,果然雪人头像跳到前排,点进去,
他发来一个地址,问:
[明天有空吗?]
[去看电影,也该解决问题]
江旎愣了下,一时不知该怎么回,而且这个时间,不确定要不要回。
她本觉得今天之后就该断开了,但他来找她,这样说了,大抵是想沟通的。
两个人面对情绪,第一时间或许处理不好,需要在其后冷静复盘。
江旎犹豫片刻,最终决定去,如果这一趟出去能把该说的都说开,以后只是合作方也好;如果聊崩,反正行程也快结束了。
不知道他们现在算什么,实在一团乱麻,需要梳理。
她也不愿纠结他睡没睡,发过去是否打扰,干脆利落地回复:[好,等工作结束见面]
没想到他竟回了:[还不睡?]
江旎有些不愉,他漫不经心地随手捕捉她在意的证据,她像天网落下前四处逃窜的狼狈猎物。
她回:[和朋友聚餐嗨到现在]
出现又消失的「对方正在输入」就像当面看见他微怔的脸,竟让她涌上几分拿捏的快意。
良久,他冷冷地回过来三个字:[心挺大]
*
第二天江旎结束工作是下午三点,去了一处农家乐弄得衣服鞋子粘泥,只能先回家处理,跟他发消息说了声。
进家门不见程念,只剩付骁在那帮着老妈浇花,一张嘴叭叭个不停逗得江春华女士直笑。
江旎换了鞋,一路走进去,把包挂起来,问:“程念呢?”
付骁:“她走了,赶去拍摄品牌广告,让你有什么情况及时跟她说。”
“哦。”江旎上楼去。
付骁探出个脑袋看向楼上,问:“所以到底什么情况?”
她不答,上楼匆匆洗了个澡,换身衣服出来,跟江春华招呼:“妈,我出去一趟。”
江春华兴冲冲地小跑过来,“跟你说件事,以前答应过你了,如果去要跟你交待。”
江旎当场愣住。
在内心重复了一遍老妈说的话,反复确认就是这个意思,心里咯噔一声。
缓了缓,才有些磕巴地问:“什么……?”
江春华双眼都放光:“我要和榜一的Y面基了,可巧她这段时间正好也在澜城,初六过来的。”
砰一声。
手机落地。
“你要和榜一面基?!”
“怎么了?”江春华为江旎的反应愕然不已,捡起手机:“你放心,没什么大不了的,聊了有段时间了,已经建立信任。”
江旎耳边一直回放着老妈前一句。
初六……初六过来的,好一个初六。
她昨晚还在思索要如何跟他沟通,要说些什么,要怎样开场,她真情实感信了他的鬼话,以为他约她出去真要解决问题,原来这就是他解决的方式?
最开始她担心的那一刻终于要来了,霍总真真当得起一句雷厉风行,知道了[春华秋实]就是她妈之后,就立即约见面,同时又约她出去,好当着面施压,逼她认下他这个小爸是吗?
嚯嚯她妈还嚯嚯她,这是他们总裁圈子里流行的什么新Play吗?
她尽量神色如常,问老妈:“那你……什么时候出去?在哪见面?”
“就快了,卢江洲影那边。”
这个地址……
江旎倒吸一口凉气,离他发的地址不远。
她只能笑笑:“去吧妈,但你一定和我保持联系,有问题及时跟我说。”
江春华揉揉她的脸:“放心吧,怎么比我还操心。”
江旎:“那你是不是要收拾准备了,第一次面基,得有个好精神面貌。”
“这就去。”江春华乐呵呵地走了几步,又回头问她:“诶,你不是要出去吗?”
江旎:“哦……我等会儿。”
她要等老妈出去后,拉上付骁一起去跟踪,看看霍司臣到底玩什么花样。
*
卢江,汽车电影院。
这边是澜城江景的绝佳位置,江边大片草地,阳光下梧桐树影婆娑,老板昨晚临时接了个大单,有人包场一整天,放映一场《爱在日落黄昏时》,除此外还安置了乐队,在电影结束后现场演奏。
老板亲临现场指挥布置场地,有工作人员奔忙之余上来问:“我靠,谁看个电影布置得比婚礼现场还走心,什么来头?”
老板吸一口烟,啧啧道:“巨佬,懂吗?以往包场的都是小钱级别。”
正说着就见一道清贵身影过来,老板忙掐了烟迎上去:“霍总,您提前过来了,这效果还满意吗?”
霍司臣看眼现场,“不错,辛苦了。”
这夕阳一如在平港蹦极那个下午。
他抬腕看了眼时间,拿出手机点进微信,最终退出,往旁边没人的地方走了一段,直接打给江旎。
澜城另一边,江旎听来电不厌其烦地响,还是接起。
“什么时候过来?”
他的声音隔着电流,几分陌生。
江旎找了个体面的借口,话语极为平淡:“还有工作,霍总您自己看吧。”
挂断的嘟声回响。
场地老板殷勤一路小跑过来,指着放映大屏问霍司臣:“霍总,您看要坐在哪辆车里看电影啊?是您自己开来的车呢?还是咱们现场那辆老爷车……”
“不用了。”霍司臣抬眸,看向大屏,迎着夕阳方向眯了眯眼,淡声道:“开放场地,请过往路人看吧。”
修罗场
老板愣了, 这叫什么事儿?
这难道就是大佬独特的做慈善方式?
这霍总还怪浪漫,场地布置图都是他昨晚连夜亲自设计的,如此大费周章, 最后临到头了,目的却是请路人看电影?
老板肃然起敬,砸吧砸吧嘴,感慨, 果然是非同寻常的格局,反正他是搞不懂。
今日气温阳光皆宜人, 江波透澈, 树影斑驳,万物明媚浮光,大有入春的景象, 现场按霍司臣说的开放了场地,熙攘路人听闻免费还提供酒水餐点,且看到这样好的场景, 或开车或步行, 争相涌入。
其中大多是情侣, 抢占离大屏不远不近的好位置, 停好车后,脸贴着脸高高兴兴在那自拍,记录凭空而来的惊喜。
除了人和车,还来了不少卖花的。
有辆花车停在外围,卖花姑娘看见霍司臣独自出来, 鼓起勇气拦了他一下:“先生您要看看花吗?今天是情人节, 空着手可不好,您女朋友还没到吧?正好提前准备给她个惊喜。”
霍司臣稍作停留, 一眼看去,花车燃着星星点点的小灯,满载一车各色的玫瑰。
今天是情人节。
他看眼标价,拿出手机扫了全部的花:“这些花也让路人拿吧。”
女孩看着猝不及防进账的这一笔,惊异之余还有好奇:“您买花只是送给路人?不是买给女朋友的吗?”
霍司臣看了眼还在不停涌入的人群,自嘲似地轻哂:“她不会来了。”
一派热闹非凡里,霍司臣孑然一身,与众人逆向而行,离开了场地。
回到车里,他没有立即开车,阖上眼靠在椅背,听到手机来电。
他蓦地睁眼,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是钟芸。
他神色稍敛,接起:“妈。”
钟芸:“司臣啊,昨晚你没去外公外婆那,要不今天去看看,不过我有事,就不和你一起了。”
“好。”霍司臣揉了揉眉心,随口一问:“您有什么事?结束需要着人去接你吗?”
钟芸犹豫了下,还是说:“不用,就是之前你看过的,我不是在网上有个聊得来的阿姨吗?这回同在澜城,就提出跟她见个面。”
霍司臣面色稍滞:“是[春华秋实]?”
“是她。”
他默了片刻,出声:“在哪?我陪您一起。”
钟芸:“没事,你不用陪我,聊了这么久,我相信她。”
但霍司臣坚持,又问了一遍。
钟芸于是说:“在卢江洲影这边,中心公园的茶餐厅。”
霍司臣拢了拢眉,不想就在附近。
这带景致最好,当属约人出来的首选。
钟芸又问:“你真要过来啊?下午不是有事吗?”
霍司臣:“现在没事了。”
钟芸:“好,这边是拉屏风的,你到了直接和服务员报我名字就行。”
*
江旎心乱如麻,见江春华上楼去收拾了,一把拉过付骁:“待会有事吗?”
付骁被带得往前一个趔趄:“姑娘家家的手劲儿怎么这么大?”,他跟着江旎在沙发上坐下来:“我没事,怎么了?神神叨叨的。”
江旎深吸一口气,如实托出:“我妈网恋。”
付骁狠狠地噎了一下:“阿姨网什么??”
江旎:“我妈网恋,而且网恋对象是……霍司臣。”
付骁皮都展开了,眼睛瞪得老大:“你再说一遍?!”
江旎斜他一眼:“自己消化,所以之前你问我为什么要接近霍司臣,也是这个原因。”
付骁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哦”一声:“我说呢……但你确定阿姨和他网恋?怎么听着这么离谱?”
江旎把所见的证据都跟他说了一遍,尤其强调了之前问霍司臣本人,他也笃定说那个号就是他自己在用的事实。
付骁表情复杂:“他这是那什么,心理学上很常见的那个恋母情结吧?”
江旎:“所以我得悄悄跟上老江,如果能偷听全程就最好了,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付骁:“我和你一起去!”
江旎:“好姐妹!”
“谁和你姐妹。”付骁白她一眼,又问:“那你对霍司臣是什么想法?抛开其他,就单单你对他。”
“……”她答不上来,若说有那么一丝丝,现在也全部烟消云散了。
看江旎不答,付骁也不再问,只说:“我们在攻略群里和程念也搭上线吧,她经验丰富。”
江旎比个OK。
楼上有开门动静,江春华女士打扮得叫一个光彩照人,还带了份礼物,经典橙色包装的某品牌。
江旎看了,当即不满道:“妈你还给他带礼物?”
江春华拾级而下,笑道:“人家追直播一直都是榜一,我总不能以转账那么直白的方式回礼吧?大过年的,见面当然不能空着手去。”
江旎一想也是,霍司臣砸了那些钱追老妈直播,欠着总是不好的,有个由头还回去也好,能还一点是一点,方便以后跟他割席。
江春华到一楼,又对着全身镜整理整理:“还有点小紧张。”
江旎无语:“你别对他有滤镜!有什么好紧张的?气场八米八,硬气起来碾压他。”
江春华好笑:“对我的网友别那么排斥,既然决定见面了,以后也还会有交集的。”
江旎两眼一黑:“交什么集?!你还想让他进我们家门?”
江春华:“可以的话是要请人家来家里坐坐啊。”
江旎简直气结,她不反对老妈黄昏恋,但绝不接受霍司臣这个小爸!
进她家门?他想都别想!
江春华笑着揉了揉江旎脸蛋:“这孩子,怎么气鼓鼓的。”,转而对着付骁说:“我回来的时间不一定呢,你们自己玩,到点记得吃饭。”
江旎听见这句“回来的时间不一定”当场炸毛:“九点之前必须回家!”
付骁吓了一跳,心说她们母女俩怎么角色颠倒?
江春华连连点头:“尽量尽量。”
说完就提着礼物出了门。
等她一出去,江旎和付骁当即穿外套换鞋,鬼鬼祟祟扒门框盯老妈行踪,等到江春华拐弯的时候,他俩跟邹姨说了声出去玩,转头悄咪咪出门,放轻响动一路小碎步跟上,开自己的车必然暴露,江旎提前叫车。
与此同时群里程念也来了消息:
[啊啊啊给我现场直播!]
[小付子,有新消息第一时间反映听到没有?]
等司机到了,江春华上车。
很快她叫的车也来了,江旎和付骁迅速上了后排,江旎扒着车座,吩咐师傅:“叔,跟上前面那辆8269。”
司机一惊,随后斩钉截铁地保证:“好,看我的!”
大叔一脚油门跟上去,江旎心跳如鼓,始终盯着前车。
中间有段路略堵,掉了个头的功夫差点跟丢,付骁在后排不住地指挥,司机师傅颇不满:“不用指挥我!我以前在江城开公交的!”
好有含金量的履历,江旎肃然起敬,忙让付骁闭嘴。
师傅名副其实,很快便又跟了上去,一路跟过了桥,最终到达卢江洲影。
付钱下车,师傅鼓励道:“加油啊,铲除犯罪造福人民。”
江旎回个必胜手势。
她现在何止是要铲除犯罪,如果可以,她恨不得开辆叉车把霍司臣叉走。
上了街道,他们装作漫不经心走路,眼睛一直紧盯着老妈,始终保持十米左右的距离跟着。
然后见老妈进了中心公园望江楼。
江旎又是一路小跑跟上,掀个门帘的空档又差点跟丢,幸亏老妈拿橙色礼盒显眼,他们混在人群里默默随后。
老妈上了电梯,直往六楼去。
江旎看了眼指示牌,六楼符合老妈喜好的应该就是那家茶餐厅了。
跟过去,果然,老妈到了茶餐厅门口。
没见着霍司臣,不知是提前到了还是仍没来,老妈是一个人兑了预约进去的。
等她进去,江旎想上前去预约,但走出一步被付骁拽回:“你这会去如果碰上是不是不太好?”
江旎默默退回。
付骁拿出手机:“我去,你在这等着。”
江旎躲在指示牌后,等付骁过来,他说:“要等一会才行。”
她心急如焚,但也只能等。
边等边盯着茶餐厅入口。
不料想紧随其后,视线里闯入一道熟悉的身影,是霍司臣!
她骤然心惊,整个人往指示牌后面又退了退。
但忍不住透过缝隙去看。
他到门口跟服务员说话,这狗男人今天开屏似地打扮了一番,穿得比林城请她吃饭那次还要讲究。
江旎心里正骂骂咧咧,身后有人叫她:“美女麻烦让一让,我看下指示牌。”
声音不小,霍司臣都转头看过来。
江旎顿时心惊肉跳,如有雷劈,立即回身躲向指示牌里侧,口型跟那人说着“不好意思”。
她要吓死了,感觉自己像躲在洞里逃避Tom追捕的Jerry,好怕霍司臣听见后循声找过来。
好在付骁探头看了眼那边,跟她说:“霍司臣已经进去了。”
江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茶餐厅里面。
江春华和钟芸总算得见,两人热切地拥抱,都是惊喜:“真的是你!”
江春华把限量包包送给钟芸:“新款,希望我的眼光还和当年一样好。”
钟芸无奈地笑:“这样大礼,你干什么呀?”
江春华和她对向而坐:“就当迟到多年的伴娘礼物,怎么样?”
钟芸不免眼眶一热,她们少女时总怀揣对未来的种种期待,希望学生时代手拉手上厕所的情谊可以变成婚礼上的伴娘,彼此孩子的干妈,但人和人之间的情谊也真够脆弱,距离就能斩断,时间就够打散,出了校门奔向各自后续的人生,种种缘由再无音讯。
现在兜兜转转再相聚,实在是件奇妙的事。
说话间,服务员引着霍司臣过来。
江春华看见他,端茶的手一顿。
这不是跟自家闺女一起上综艺看话剧的那孩子么?
钟芸笑着站起来介绍:“司臣,这是你江阿姨。”,又跟江春华说起,脸上颇骄傲:“我儿子,霍司臣。”
霍司臣跟她礼貌打个招呼。
江春华点点头:“哎呀,你好。”,又是半晌才出声:“他居然是你儿子?”
这些年没有联系,她只知道钟芸结婚有了孩子,并不知道她具体嫁给了什么人家,只听说是难遇的高门贵户,但钟芸自己就颇具背景,也没什么奇怪可探寻的。
校园是阶层分明的地方,但同时也是最容易模糊阶层的地方。
钟芸拉着霍司臣坐下,笑说:“对,本来今天只是你我聚一聚,他临时要来,就在附近,就让他过来了。”
说完又问:“听说你是个女儿?”
提及江旎,江春华满眼笑意:“对,小疯子一个,今天就没让她来当电灯泡,这会应该和朋友玩去了。”
霍司臣闻言,眉心微动。
*
另一头,江旎和付骁总算等到号进来。
两人问了下服务员,找到老妈那桌,特地跟坐在附近一桌的人商量,转了一笔钱跟人换了座。
她扒拉开一截屏风去看,那里头人影浮动,似乎有三个人。
怎么回事?!
她又贴耳去听,听见一道女声,对老妈赞道:“姐姐,你现在真的越来越美了。”
老妈在笑:“以前你这么叫觉得没什么,现在听着怪肉麻的。”
江旎心头狂震。
姐姐这个称呼不就是她在公屏上总能看见的发言么?
“以前这么叫”是什么意思??
姐姐不是霍司臣叫的?
她整个人混乱了,到底谁才是榜一啊啊?!
付骁也云里雾里,哑声问道:“现在什么情况?”
江旎靠着屏风,比了个嘘:“等等,不急,你容我再听一会确认状况。”
她心头惴惴,就着刚才扒拉开的那一道缝看去,但缝无法拉大,人影又投在半透的布上,不甚明晰,她无奈,只能探出半个脑袋去看。
隐约瞧见霍司臣起身,听见他说去接个电话。
她忙拉好屏风,鸵鸟似地埋起头来。
听声音确认他离去,一颗悬心终于放下,瘫在沙发上深呼吸。
付骁:“瞧给你怂的。”
她也不反驳,正巧服务员过来,说句打扰了上茶,拉开屏风往桌上摆东西。
江旎顾不得烫,倒好后就端起茶抿了几口,却见付骁神情骤变,视线落在她身后。
后脊背一凉,江旎放下茶杯,转头看去,霍司臣神色是霜夜里寒凉的冷,缓步走近,一双眼快要把她盯穿。
“江旎。”他最终停步于此,整个人充满了压迫感。
服务员都吓得大气不敢出,更不敢拉回屏风,端着茶碟就走了。
霍司臣眉眼间俱是冷寂,扫了眼付骁,又回看她,拢了拢眉:“这就是你的工作?”
掉马
太阳穴突突地起跳, 她吞了吞口水,正要开口,付骁起身先一步走到她这边, 和霍司臣对上:“这是她的自由。”
霍司臣全然忽略付骁,视线仍在她身上:“我们的事,要无关人等帮你开口?”
付骁皱眉。
霍司臣语气冷冽:“出来。”
付骁抓住江旎手腕,拉起她:“跟我走, 带你去一楼电玩城。”
霍司臣垂了垂眼,目光落在她被握住的手腕。
江旎想要挣开付骁, 但他不松, 她起身,想着无论如何先离开,但走了两步, 尽头只有霍司臣,他堵死了她的去路。
“你先让一让。”她尽量让语气平和。
霍司臣难得显露不耐烦的表情,抓住她另一边胳膊。
“你……”
江旎话还未说出口, 旁边的江春华和钟芸听到响动, 拉开屏风齐唰唰投来目光。
五个人, 五倍的惊诧。
世界都静默了, 又仿佛很喧嚣。
江春华和钟芸的视线同步在他们仨之间逡巡,霍司臣和付骁都松了手。
半晌,江春华率先打破寂静:“孩子们都过来这边坐坐?”
江旎双眼睁大,老妈到底怎么想的?!
面基现场爆改修罗场?
她正想推拒,却不料钟芸起身过来, 十分热切地揽住她肩膀, 上下打量一番,问江春华:“这是你女儿?”
江春华:“嗯, 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跟过来了。”
江旎看着眼前这位阿姨和霍司臣相像的眉眼,僵硬地抽动了下唇角。
钟芸抚了抚她肩头,笑着感慨:“好精致的姑娘,眼睛鼻子怪像你妈妈。”
江旎硬着头皮礼貌道:“阿姨好,我叫江旎。”
钟芸拉着江旎:“来,坐这。”,她把江旎拉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上,转头叫霍司臣:“司臣,来这,年轻人坐一起。”
钟芸把她旁边的座位留给了霍司臣。
江旎见他走近,被扎到似地起身,打着哈哈:“妈我给你看样东西,在手机上,我和你并排坐。”
她逃到了老妈旁边。
江春华也叫了付骁过来。
最后的局面是他们和各自的老妈并排,彼此对向而坐。
明明很宽阔的屏风包间,一张沙发三个人尚且绰绰有余,却无来由觉得拥挤而窒息。
江旎堪称痛苦,右边是老妈,再右边是付骁,对面就是霍司臣,她恐怕一个微表情都逃不过被捕捉。
好在付骁不冷场,做了个自我介绍就很快打入妈妈们的话题。
钟芸问起付骁:“小付跟旎旎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付骁:“大学吧,她那会缠着我练赛车。”
霍司臣倏地抬眼。
钟芸:“你们是同学?”
付骁:“不是,不同校,而且我比她还大几届。”
钟芸转而又问江旎:“旎旎是哪年出生的?”
江旎说了个年份。
钟芸:“呀,小司臣五岁,我也比司臣他爸爸小五岁哎。”
霍司臣皱了皱眉,没记错的话妈比爸只小三岁……
江春华抿了口茶:“我突然想起来,我家里还有一张同学聚会的照片,别人送我的,因为当时我没去,有的人带了孩子去的,你好像也带了小孩,就是司臣吧?他那会还小,哪能想到现在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了。”
江旎愣了一下,有种次元壁破了的感觉。
钟芸讶异道:“是吗?我也只参加过那一次,照片自己都没有,你可得找个机会给我看看。”
江春华笑笑:“好啊,你都不知道,旎旎小时候翻相册翻到那张照片,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
这话落地,江旎眉心狂跳。
她转头去看老妈,涩然挤出来几个字:“有吗……?”
“有!”江春华斩钉截铁。
江旎讪讪转回视线,中途路过他,似乎见他从刚才起就如薄冰寒涧的神情一瞬融雪。
江春华还继续:“当时她还是小不点一个,从小就颜控,捧起相册就指着司臣,说这个哥哥长得真是太好看了。”
江旎被口水狠狠噎了一下。
要纯属虚构也罢了,主要是,她好像真的……依稀有点印象。
她从不知道那就是他,小孩子出于审美天性本能的惊鸿一眼,看了也就忘了,谁会想到这个人,竟然就是……
她早在与他见面之前,就看过他的照片?
霍司臣定眼看她,眉眼稍弯。
江旎隐约能感觉到他的视线,绷着头皮一个劲儿地看桌面,眼睛都看干了。
钟芸欣然一笑:“是吗?”
江春华:“对呢,在那之后好长时间缠着我要给她生个哥哥,天天念叨。”
钟芸笑意更深,望着江旎,伸手轻拍她面前的桌子:“这可是为难你妈妈了,不过现在照片里的人就在你面前啊。”
江旎艰难地抬起头,指甲无声地嵌进掌心,呵呵干笑:“是哈,还挺巧。”
她暂且打算喝口茶压压惊,手刚碰到茶杯,被对面的人先一步拿走。
江旎倏然抬眼,霍司臣慢条斯理提壶添茶,在袅袅茶香中把茶杯递给她,话里似有笑意:“我也觉得,挺巧。”
你觉得个鬼啊!
江旎皮笑肉不笑地接过茶杯,抿了一口,抓紧切入主题,问钟芸:“阿姨,是您一直在直播间跟我妈聊天的吗?”
钟芸点点头:“是我。”
“Y一直是您呀?”
钟芸有些不解,笑起来:“一直是我呀。”
江旎心中轰然,付骁也无法理解地转头,隔着江春华看她一眼。
他俩的对视落在霍司臣眼里,江旎刚才这一问,他莫名想到什么。
又觉得荒诞。
江旎坐在对面,对他冒升的想法浑然无觉,跟两位老妈说要回个工作消息,掏出手机。
两人同时低头在群里交流。
江旎:[这就破案了?但是我最开始问霍司臣那个号是不是他在用,他亲口说是啊!]
付骁:[要么他帮他妈掩护,要么他妈帮他掩护]
程念冒泡:[我靠我靠什么进度现在?]
[什么掩不掩护的??]
江旎解释完收起手机,两个老妈又聊了一会,稍停,桌对面的人却突然开口:“阿姨,妈,我和江旎有些工作上的事要谈,失陪一会。”
江旎抬头对上他的目光,那眼神简直是布好网,只等她进去的意思。
他为什么又突然要找她出去?她直觉他想谈的不是昨晚悬而未决的事。
她也直接说:“现在算休息时间,就不要谈公事了吧?”
钟芸立马说:“对啊,不谈公事,不过你们年轻人跟我们待着也不舒服,司臣,你带旎旎去看电影。”
说完又补充:“但我还挺喜欢跟小付聊天的,小付就比你俩更能跟我们聊得来。”
太直白的司马昭之心,霍司臣听了都略无奈地抿直了唇。
江旎还没把整体情况捋顺呢,想也不想就回绝:企鹅裙似儿儿耳五久一司齐整理搜集“我那会来的时候走得脚有点疼,就想在这坐着休息会儿,虽然我不会聊天,但听阿姨和妈妈说话觉得很有意思。”
霍司臣深深地看她:“脚疼?”
明显近乎要戳穿她的意思。
江旎实在无语,从桌底下伸脚去踢他。
但这男人好似能预判,巧妙又不着痕迹地躲过。
她抬脚凭借触觉找了下,刚碰上他踝骨,下一秒,自己脚踝被卡在他两条小腿之间。
脑中嗡地炸开。
大写的得不偿失,她整个人瞬间灼烧。
江旎想抽回,但旁边就是老妈,斜对面就是他妈,她哪敢动作?
愤愤看向正对面的始作俑者,他居然神色如常,丝毫不受桌子底下她些微挣扎的影响,同时还能悠悠然给两位长辈添茶。
目光没有看她,却在感受她气急败坏的目光时勾了勾唇角。
她从来没有一刻觉得他如此斯文败.类过。
江旎从群聊天框退出,点进雪人头像的聊天页,祈使语气:[放开]
但他只是掠一眼屏幕,不看,也不回。
微信上付骁来了条消息:
[这样打字沟通效率太差,出去说]
看着消息,江旎更恨了。
她现在完全走不了……
她只能先回付骁:[你先去,在外面等我]
随后付骁找了个借口,跟两位长辈打了个招呼暂时出去。
江旎咬咬牙,决定走下下策。
跟霍司臣硬拗是拗不过,对付他得来点奇招——还有另一条腿没被禁锢呀。
她喝了口茶,笑眯眯地托腮,直直盯着他,在桌下抬腿,鞋尖顺着圈禁她的劲瘦小腿缓缓而上。
立竿见影的效果。
当即就看见霍司臣神色一凛,随之僵硬的还有小腿,他目光一寸一寸抬挪,落在她脸上。
她挑衅地回看,大大方方迎上,毫不避忌。
两股视线,两军对垒,空气都要被烧焦。
最终以她胜利告终,霍司臣松开禁锢。
江旎收回腿脚,只觉那触感仍停留,来不及多想,她当即起身,交待了声,攥着手机出去找付骁。
到了外面,一时却找不到人,她在群里问:
[你人呢?]
付骁: [来了趟洗手间,离得还挺远,我现在在西口这边]
江旎:[别说东南西北,说前后左右]
付骁:[算了你别找了,我去找你]
程念在群里急得上蹿下跳:
[所以现在意思是聊天的人其实是霍总老妈?]
打字太烦,江旎索性敲了个群语音,连通三个人,去这层没什么人的拐角:“对,但我想不通的是一开始他又为什么不实话实说呢?”
程念:“对啊。”
付骁:“想瞒着他妈妈看直播这件事?”
江旎:“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程念:“那你和他现在什么情况?”
江旎:“我只觉得一团乱。”
程念:“你好好想想,是及时抽离及时止损呢?还是正好趁此,就继续下去。”
付骁:“继续什么继续?”
程念:“那不然这几个月白干?我们旎子演戏也是耗费精神的。”
江旎对于后半句重重点头:“别的不说,这几个月累死我了,谁懂跟阎王相处的压力,随时关注他有没有在直播间骚扰我妈,跟我妈聊天有什么新进展,我还得一步一步攻略,我卑微,我狗腿子,我硬挤眼泪假装表白,要不是为了演这戏,他是我甲方又怎样?怎么也不会惯着他。”
程念:“你辛苦了。”
江旎越说越起劲:“可不是?不停分析他的心理制定下一步攻略,还要随时查资料搜缺爱的人需要什么,甚至为哄他高兴还包直升机看烟火,去那么大老远追极光,就连吃醋都得靠演的,也不知道他看没看出来,反正他毒舌,总提醒我演得烂……”
江旎激情吐槽,甚至没留意面前的光洁地面上投出一道来自身后的阴影。
直到后背撞上那陌生又熟悉的躯体。
听见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如悬在头顶的剑,音色凉如暗夜湖水:“是吗?”
霎时间如坠冰窟,她浑身一僵,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顿在原地。
语音这头和另一头同时沉默。
这一头的两颗心同坠谷底。
短短两个字“是吗”,有如山崩海啸。
江旎立刻断了语音熄屏,仅是这个简单动作,她都险些又没拿稳手机。
她吞了吞口水,心跳如擂,徐徐转身,对上他冷冽眸光。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寒凉,比这段时间见过的,甚至比起最初认识时的那种寒意,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霍司臣死死地注视着她,她实在扛不住,低下头去。
她好想逃,但挪不动腿。
就这样默然相对良久,听见他冷然出声:“所以自始至终,都只是攻略对吗?”
江旎张了张嘴,说不出半个字。
不是吗?有迹可循的每一次拉近,都不全是自然而然,而是她刻意设计。
“抬头。”他声音沉冷。
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是付骁赶过来:“霍司臣,你想对她怎样?”
江旎抬眼,看见霍司臣眼里那样的冷寂和蔑然。
不等付骁靠近,他直接攥住她手腕,她被扽得前倾,而他步步生风,拉着她进了就近的安全通道,咔哒一声从里面锁上门。
付骁在外面扬声:“霍司臣你干什么?”
门锁锁起来的不只是那两道冰冷沉重的门,更是她的思绪,咔哒一声之后,她大脑一片空白。
她就这样被他攥着手腕,两人对向而立,沉默成了无边惊涛骇浪。
可她此时却再也没有能与他对阵的底气。
江旎深吸一口气,喉咙一片酸胀,她顿了顿,声如蚊讷,全盘托出:“我误会直播间榜一的Y是你,以为你图谋不轨,所以接近你,转移你对我妈的注意,就这样。”
就这样。一句话概括过往,很简洁的一句“就这样。”
他松开了手。
半晌,他终于哂道:“江制片演技挺好。”
真是潇洒无比的一个女人,一路来脱口就是谎言,甚至接近他,也是为了远离,更好抽身。
江旎扇动几下眼睫,明明说出来该是轻松的感觉,却越发喘不过气,而他的话更是字字尖锐,有如千钧沉没她心河,坠得她难受。
霍司臣的话里已不带半分情绪,又回到那作壁上观的局外人姿态,看完一出戏最终点评似地:“江总这做派,不仅拉低我,更拉低你自己。”
江旎眼前逐渐起一片雾,心口步步收紧。
她讷讷开口:“对不起……这句抱歉是真心的。”
霍司臣几近凉薄:“真心?”
他轻笑,不知是笑她的抱歉,还是笑那句“真心”。
他开了锁,推门出去,带起一阵冷气。
门跟着晃了几下,吱呀响声挤出回音。
像戏梦一场的终曲。
付骁替她拉开了门,让她出去。
江旎目光涣散,脚步缓缓越过那道门槛。
过了这门,今晚之后,戏碎,梦醒。
第 46 章
江旎没再回茶餐厅, 想自己回家,付骁坚持和她一起,她不愿扫两位老妈的兴, 微信跟江春华说了声,称和付骁单独去玩。
那会骤然挂断的语音和挂断前听到的那一句,让程念快急晕,等了一会又打了个电话过来, 是单独打给付骁的。
两人反正在等车,付骁接了, 开功放。
程念:“江旎没事吧?这下彻底被他发现了?”
江旎直接开口:“没事。”
一出声发现自己声音竟是这样的涩然。
程念一听是她, 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顿了顿才说:“……也行吧,他知道了就知道了, 已经这样了,旎旎,你别太放心上。”
付骁听了程念说的, 转而问江旎:“霍司臣会不会报复你?动动小手指就让你在业内混不下去那种?”
程念在电话那头啧了一声:“他不是这么没品的人, 你别吓唬江旎。”
江旎淡声说:“报复姑且是有心, 还要花时间花心力, 他那样的人,根本不屑花这些心思。
只会是无视吧。
付骁:“我去程念你没见他逼着江旎说话那会,直接把她拉进安全通道锁了门,男人了解男人,我感觉这霍总……怎么说, 越是表面云淡风轻, 本质就越疯批!”
程念声音愕然:“真假的?”
江旎无奈:“你俩别YY了。”
程念:“不过你们的合作……接下来还能好好进行吗?”
江旎扇动两下眼睫,她也不知道, 采风就剩最后几天了,本来是可以画上圆满句号的。
车来了,不好再多说,也就挂了电话。
把江旎送到家,付骁后面也有事,微信跟江春华告别,说有空再来。
邹阿姨也走了,空空荡荡的地方就她一个人,这几天发生的事就像一条界限,割裂又不真实的感觉后知后觉席卷,于寂静里不断发酵。
预感今晚会再度难眠,江旎未雨绸缪,拿酒助眠。
刚从冰箱里启出来两瓶,江春华回来了。
江旎下意识地想掩藏,江春华放下包挂起外套走进来,看见她手里拿的东西,笑道:“你想一个人喝呀?妈陪你一起。”
她眼眶瞬间灼痛,泛起一圈红。
江春华只当没看见,又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带上启瓶器,揽过她肩膀:“走,我们上三楼开天台,今晚温度很好呢,有春暖的意思。”
“嗯。”她吸吸鼻子,跟老妈一起上三楼。
拉开阳光门,老妈搬两张躺椅,风一过,果然有春夜的柔和。
江旎踏进夜风,往不远处亮闪闪的地方看去,是邻居有人家在花园里放烟火。
小朋友拿着仙女棒,高喊:“要许愿了!你帮我拍照。”
一字一句清晰地钻进她耳朵。
耳朵狠狠地扯了喉咙一下,发酸发钝。
原来钝刀子割肉是这种感觉,她还没接受明白,就随处遇到回忆凌迟。
她收回视线,跟老妈一起坐下来,江春华同她碰杯,清脆的玻璃瓶响。
江旎问:“妈妈,那个阿姨是你以前的同学?她叫什么?”
“钟芸,高中同学。”
江旎捏着瓶子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Yun,开头字母Y。
江春华捋了捋江旎的碎发:“阿姨很喜欢你,一直夸你好看,说你性格也很好。”
江旎苦笑:“都没说几句话,怎么就看出性格?”
江春华:“可能就是感觉吧,也就是俗称的缘分。”
江旎喝下几口:“那你觉得她儿子好吗?”
“不好。”江春华不是开玩笑神色:“让我小孩伤心了,再好也不作数。”
江旎嘴角咸咸的,原来是憋了一晚的雾终于化雨,她抽了抽肩膀:“那如果是我理亏,我有错在先呢?”
江春华:“感情是能讲道理的吗?我反正不讲道理。”
江旎扯过老妈的袖子,往眼睛上一捂,袖口瞬间潮潮地洇开一团。
“你这孩子。”江春华表面嫌弃,还是慢慢拍她后脑勺:“没事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喝醉了睡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其实今天在餐厅江春华就瞧出他们气氛不对劲,感觉这俩人终有一个爆发,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江旎抬起头,语气也泛潮:“妈妈,我想看一下你说的老照片。”
“想一出是一出的。”江春华笑着起身:“我去给你拿。”
邻居放仙女棒的小孩进去了,空气里隐隐燃放过的火花味道,很快老妈回来,拿了本相册。
她开了灯翻找几页,停在一面,拿给江旎看:“喏,就这张,你小时候看过。”
她指尖抚过画面,来回好几圈,最终停在靠边的女人和男孩:“这是他们吧?”
“对,这是你钟阿姨。”
江旎只觉命运之微妙。
小时候照片上一眼被吸引的人,绕过十几年,开启一段闹剧般的缘分,难堪又没头没尾地落幕。
更确切说是孽缘。
江春华看着自己女儿盯照片出神,喝口酒无声地摇了摇头。
别人不清楚江旎,她还能不清楚?从小到大多少男孩子追在她后面,她都不感冒,有感觉和没感觉,有时候甚至当事人都不知道,但亲近的旁观者能一眼就看透。
这顿酒喝到快凌晨,江旎和老妈各自回屋,她晕晕乎乎泡了澡睡了。
短短的一觉全是梦,睡也没睡安稳,不到四点江旎又醒。
酒劲似是还没过,她看了眼时间,被屏幕刺得眼酸,开了灯,恍然只觉上个失眠夜还在昨日。
只是再也不会有上次失眠那样的雀跃了。
她当时都没察觉到的雀跃。
床头上放着那本老相册,她晃了晃脑袋,想起应该是下来的时候顺手带的。
鬼使神差,她打开相册翻到那一页,拍下来,点进微信,下翻,找到雪人头像。
某一瞬间她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或许是酒还在上头,或许是他们之间骤然的冷却仍无实感,又或许是夜里理智减半,江旎点加号点照片点发送,一条龙顺理成章。
她甚至做好了看到红色感叹号的准备,却看见照片就这么成功发出去了。
心跳得无比猛烈,然而过了好久,也杳无回音。
江旎往上翻着聊天记录,一天前这个人还坚持要约她出去把话说开。
没来由一股怒火,江旎只想发疯。
她指尖飞动,打字发消息:
[哇照片上是你/色/小正太/色/]
[哑巴了?嗯?死男人,手瘸了不会打字?]
[凭什么?!你睡得很安稳吗?]
[觉这么好,喝了两斤敌敌畏睡的吗??]
[我知道你能看见你别给我装瞎!]
[不开心就去Soul吧~专治开心^_^]
[老公你说句话啊老公!]
[睡这么死?!你没有X生活??!]
一口气打完,打到最后她完全是在凭直觉发疯,根本没在意发的是什么东西,只觉得爽,发完手机往地毯上一扔,宣泄结束,睡觉。
于此同时,怀园239号。
霍司臣坐在凌晨四点的办公电脑前,冷眼看着旁边手机屏幕一直闪,不断增加的微信轰炸。
无声轻叹,点开,肆无忌惮的猖狂文字糊了他一脸。
尤其是最后两条。
他不禁皱眉,揿灭手机,倒扣过放在桌子上,视线回到电脑屏幕,继续处理工作。
但屏幕上的宋体字好像有了自己的想法,悉数全部变成了刚才倒数第二条那个称呼。
【君朗影视集团前四个季度项目总和老公老公老公老公老公……】
他烦躁地合上电脑,拿过桌边的那杯酒饮尽,起身去睡觉。
走出几步,返回来拿起手机,干脆利落地点进微信,点到「相声艺术家」个人页,三个点,选项[删除联系人]
红色字体太过刺目,指尖停顿。
许久,退回去,设置[消息免打扰]
*
江旎第二天起床后尖锐爆鸣。
江春华趿拉着拖鞋就赶过来敲门:“怎么了怎么了旎旎?”
江旎双目失神,心如死灰:“没事妈,头绳团成一团掉在地上,看成蟑螂了。”
江春华惊魂甫定:“你这孩子,一惊一乍的,收拾收拾起来吃早餐,昨晚喝酒了。”
“……好。”江旎有气无力应了一声。
老妈脚步声远去,她手都在颤抖,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颤颤巍巍从瘫坐在地的姿势站起来。
此时此刻没有人比她更需要一架时光机。
死的方式有很多种,她选择了社死。
江旎仰头倒在床边,对天花板尴尬地发了一阵呆,最终心一横,一秒都不带犹豫,点进雪人头像,直接删好友。
删完想起今天还有一个一起的项目,需要先去一趟君朗。
她徐徐闭上眼,觉得真是很不体面。
还能怎么办?江旎起身去洗漱,已经没有脸了,一切都到了当面见再说吧。
想到见面,心没来由地再度揪起;今天再见,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姿态。
江旎进浴室,对着镜子挤出洗面奶在脸上打着圈,想过一百种再见面的场景,最终偏向的也只有他面无表情公事公办,一如最开始认识时那样。
洗漱后吃完早餐,一切收拾妥当,出门前她犹豫再三,带了两样东西。
上午九点到君朗,乍暖还寒,澜城的天气从来难捉摸,昨天暖过,今天再度风冷,仅是下车走的那几步路就有种入骨的寒。
她拉高大衣衣领,头发被吹得纷乱,低着头快步走进一楼。
君朗好像连气味都是一致的,不管是景市还是澜城,一进这里,扑鼻而来是它独特的清淡香氛气息。
真是谁的公司就有谁的气质。
但这气息对现在的她来说,仅只是踏入这个领地,都会加重她难以言明的情怯。
江旎准点到的,按行程安排是在一楼大厅见,霍司臣不迟到,但今天过了两分钟不见人影,手机上也一直没动静。
她不催,去坐在等候区等消息。
没想到刚坐下,就听见有人叫她:“江总。”
她捂在口袋里的手瞬间攥成拳,确定那声音后又瞬间张开掌心。
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第一次主动打他电话,接电话的不是他而是助理,当时是放松的错落,此时又该是什么心情?
江旎转身。
果然,从电梯出来的是周瑾。
她听见有根弦彻底断裂,不知是脑海还是心里。
她迈开步伐迎上去。
周瑾过来:“江总,今天的项目我来和您对接。”
江旎哽了片刻,哑然开口:“好。”
周瑾:“那我们各负责一边,麻烦您去13号口那边,会有负责人在那等您。”
江旎点点头,临走了,还是回身问:“霍总呢?”
周瑾:“霍总在顶层,等下有个会。”
“哦……好。”她讪笑一下,从包里拿出两张卡:“麻烦周助把这两张卡代我还给霍总,除了房卡,另一张里是红包的钱,还欠一件定制西服,等定好我会把单子发你,就可以两清了。”
周瑾愣了下,也只能点点头:“好的。”
透明专梯内,霍司臣降到一楼,看见她裹紧了大衣,转过身往门外去。
背影几分单薄。
九点半的会议,还有二十多分钟,一切就绪,他原本心无旁骛,偏在看到秘书手里挂着行星吊坠的USB时,如有鬼使神差,推门而出,乘电梯一路从顶端降到地面。
白色灯闪,电梯门开。
霍司臣步履匆匆,往她背影的方向走过去。
迎面来的是周瑾:“霍总,江总让我把这两张卡交给您。”
他脚步骤停,低头,周瑾手中,静静躺着那张房卡。
他们一起看过极光,度过新年的那间阳光房的房卡。
也是他作为开始的礼物。
霍司臣喉结滚了滚,沉声问:“另一张怎么回事?”
周瑾鼓足勇气似地:“这张卡是红包的钱,江总说还欠您一件西服,此后两清。”
霍司臣冷冷一哂,抬眼看去,背影已无踪,他不由分说拿出手机,点进微信找到她,打字:[两清?]
点了发送,眼瞳随手指一震。
界面显示:[您还不是他/她的朋友……]
留在聊天框的,只有缀着问号,答案却无比分明的两个字:
[两清]
第 47 章
如兜头一盆冷水, 泼灭钓着他的,从顶层会议室匆匆降下来的那一口气。
是昨晚她一如往常发那些话,那样肆无忌惮恍若他们还很熟悉的语气, 让他心存幻觉。
现在看来她也只不过是发泄情绪。
霍司臣看那两张卡,没有接过东西,往回走,按下电梯回去。
高度在升起, 其他都在下坠。
就连直升机上那场烟火也只是她的设计,他居然为一个吊坠就追下来。他在她过往无数小把戏里找一点点在乎的证明, 得到的也不过她一句“两清”。
她就那么急于全身而退, 自然,对她来说,功成身退, 无可厚非。
金钱可以两清,感情总得对等,才叫两清, 他们之间, 何谈对等。
演戏的人抽离, 徒留观戏者被困戏里。
顶层会议室里充斥着低低的嗡声, 今天是澜城公司开年第一场会,各部门齐聚。
还有五六分钟开始,见霍司臣进来,几个高层纷纷笑着上前寒暄,他浅笑, 淡淡地应着;但有人敏锐地察觉到霍总今天气场不太对, 简单几句就回了各自座位。
奇了,几个高层面面相觑, 以往霍总开这样大会,都会与人谈笑几句,在场的每个人他都会照顾到,带过一两句话,面子上的周全他向来做得到位,要不玉面阎王的称呼怎么来的?
可今天……惯常周全有礼的人乍然少言寡语,比情绪写在脸上更叫人紧绷,在场低低的嗡声在察言观色后逐渐消失,大家各自检查着会前资料,力求万无一失。
霍司臣同样专注自己的内容,指尖在鼠标上翻动,翻着翻着,看见邮箱来了条新邮件。
他点进去,四个字的标题几乎令瞳孔震颤。
《时光邮局》
底下小字注明:亲爱的特辑嘉宾,我们的鹿湾塔梦幻之行已告终多时,您还记得当日与您的搭档共同经历过的那些美好吗?相机是爱人的眼睛,记录她眼中独一无二的你,节目组为您保留的彩蛋现在揭晓——
附件:江旎手记.jpg
看见这个名字,喉口一阵艰涩,手指顿住片刻,最终点开。
是她拍的照片,蓝调背景,在海边那晚,他站在远处接电话,她捕捉到一张他的侧影。
但现在在照片里寻求一丝在意的证明,无异于缘木求鱼。
九点半准时亮起的会议提示,万分沉沦里换回一分清明。
他点击删除邮件,起身,于灯下笑得清隽:“各位早,会议开始。”
*
江旎忙完到下午,结束后,去君朗停车场开车。
上午稀薄的晴光转阴,风越发冷,她缩着脑袋,去往车库的一路上在想,等下该去给他定西服,幸好周瑾的联系方式还在,定了发个订单,算是无限靠拢两不相欠。
坐进车里,暖风阵阵吹出来,紧缩的肩头略微舒展,江旎习惯性拿出手机看消息,发现来了条新邮件。
想着应该是工作相关,她点开,心口霎然收紧。
邮件来自节目组的时光邮局,小字一字一句都在提醒她鹿湾塔的那个下午。
它说:相机是爱人的眼睛。
附件:霍司臣手记.jpg
江旎没有点开,她知道是哪张照片,她见过,没有必要再见。
她退出邮箱,在总控屏幕上搜索那家定制店,规划好路线开启导航,打灯起步。
小安来了通电话,她连蓝牙接起,对面说明天节后复工,问要把她安排在哪里。
江旎没有片刻犹豫:“你来澜城吧,采风元宵后全程结束,后面几天的工作相对轻松,公司开年忙,我得去景市。”
她需要忙碌,最好是连轴转的那种。
小安以为江旎的行程是和霍总一起有变动,还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我懂了,听旎姐安排。”
江旎:“后面几天你和周助对接,如果有需要和霍总沟通的部分,也照常上就行。”
小安那头沉默一会,语气也严肃多了:“我明白了旎姐。”
挂断电话,江旎专心开车,驶入逐渐昏暗的暮色里。
那家定制工作室比较偏,几乎开到澜城另一头,天黑了才到。
路两旁亮起盏盏路灯,天黄澄澄的,厚厚的云层像被路灯染了色,压在树梢心头。
江旎就把车停在路边,走过去进店。
这家店是小别墅形式,她推门而入,里面没有法国老头,只有一个碧眼小哥,把刚熨好的西服标了号挂在衣架上。
见江旎进来,小哥一口蹩脚中文:“您好,莱昂先生不在,还有五分钟打烊,是拿回衣服还是做新定制?”
江旎:“我想定制一件西服,和霍司臣先生在这定制过的相同款式。”
小哥绿眸一闪:“您说霍先生?”
“对。”
小哥:“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来定制为了方便沟通肯定会留个人信息,她不做多想,直答:“江旎。”
小哥遗憾地耸了耸肩膀:“非常抱歉江小姐,莱昂先生说了,不接您的定制。”
江旎整个人如浸冷水,艰难地吞咽,随后问:“是霍先生交待的吗?”
小哥:“这涉及客户隐私,抱歉。”
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怎么也扯不起来,最终点点头:“打扰了。”
是有多厌恶,才连她还清东西的机会都不给。
他远比她想的更加倨傲,更加果决,工作照常进行,但不愿再和她有丝毫接触,就连还他一件衣服这样间接的接触,也被毫不留情面地斩断。
还了衣服出现在他那,想必也是白白讨嫌。
走出门,扑面而来的寒气,打在身上使人一震,江旎一步一顿地往车那边走去。
坐进车里,机器一样一连串程序,系安全带,打灯,开车。
只是刚走,就感受到一阵撞击,紧跟着咔嚓一声。
她踩下刹车,降下车窗往碰撞来源看去,是一辆驾校练习车,撞上了她的尾灯。
里面两个学员一个教练,匆匆下车来跟她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您看报警还是私了?”
另一个说:“能不能拜托您不要报警,我肯定会赔偿的。”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江旎却听不进去。
这样撞坏车灯的场景,上一次是在檀山庄园,第一次见面那晚。
一个前车灯,一个后车灯,两只撞坏的灯,从序曲到结束。
心头控制不住地抽动,江旎摇摇头:“没事,你们走吧,我自己解决。”
今天一而再再而三的事,无休止的情绪压上来,此时这一件,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好好地说着话,眼前一片模糊,眼泪控制不住地掉,风一过吹在脸上生冷。
开车的学员吓坏了:“你没事吧?我我我只是擦到灯,你人没事吧?”
江旎什么也不说,转头上车,油门一踩开出去几公里,又到了一处无人地,停车。
树叶被风带得簌簌作响,依稀能听见远处江面上传来宏大而沉闷的汽笛声。
她再也绷不住,趴在方向盘上任由情绪肆意漫出。
*
江旎提前回了景市,一片昏天黑地的忙碌中二月结束,步入三月,春意复苏,景市近来下了几场雨。
一场又一场,冲刷着她笼在心头的潮闷。
不想停下,只想连轴转,因此有活都接,郁和笙都讶异不已,为了迫使这陀螺停转一会,强行给她安排个文艺行业的会,哪怕去那干坐着,总也比工作狂模式好。
郁和笙态度强硬,江旎于是接下,收了入会函。
这天下午出发,又是一场雨。
到了会场进入前,大家各自把伞放在走廊,红色地毯上洇出团团雨渍,空气里升起些微潮气。
前门略堵,江旎决定从后门进,转头那一瞬,浑身蓦地一僵。
霍司臣一身深色正装,戴着银质细框眼镜,高人群一个头,从远处徐徐走来时,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带着的清寒雨水气。
他旁边走着的是身份颇高一位主办人员,笑意殷勤,喋喋不休跟他说着话,他靠着那人的那侧,单手背后,微微低头,时不时应一句。
江旎不经任何犹豫,转身去挤正门。
这段时间忙过头,潜意识里总觉得他还在澜城,即便如此,可能会与他有关的场合,她也是能避则避,这么些天也没有再遇,可偏偏今天在这里,就这样碰到,虚妄感好似他撕开她的时空,漫不经心地踏足,搅扰。
她自以为已经转换了心绪,再不济被工作填满,留给私人的情绪空间不多,导致出现了放下的错觉。不想再见面,还是会被溃不成军的挫败感席卷,心口收缩的痛感新鲜得仿佛在昨日。
她自己也不想承认,避开是有意的,但去任何一个地方都怀揣一种隐隐的期待,也是确有其事。
江旎挤在人群里,希望自己隐去,可余光极尽处,却在盯那道身影,她什么时候是这样不洒脱的人?
工作再累也有假期,她的不洒脱,什么时候可以放回假?
人群蠕动,江旎跟着慢慢挪脚,踏进前门,直到最后一刻,余光里那道身影也没靠近,他从后门进去的。
悬心砸地,砸出厚厚一层灰尘。
算了,希望入会以后可以不用看到他。
——刚这样想着,进去后找到自己的座位,在制片席前两排,落座后自然而然地抬眼,后背一凉。
他的座位在台上,聚光灯下,那单独的一排其中之一,名牌上三个字「霍司臣」
江旎被烫到似地收回视线,翻开桌上备好的空白笔记本,抽下卡在笔记本上配套的圆珠笔,在上面乱写乱画。
旋即听见台上的脚步声,应该是那几位依次入会。
她头也不抬,旁边坐位有人过来,是制片孟瑜,跟她打声招呼:“江老师,这就做上笔记了?”
她笑笑,翻过画满圈圈的那一页:“熬时间罢了,来了就装装样子。”
孟瑜笑着跟她指指台上:“今年可比往年有意思,以前才叫无聊呢,全是中老年男指点江山,今年台上有张帅脸。”
江旎压制自己脑海里瞬间蔓延而出的,对霍司臣轮廓和五官的描摹,只是笑了笑,再度低头,甚至开始默写: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孟瑜提醒:“哎不过你可得醒着神,会叫起来提问的。”
江旎一脸生无可恋。
想起之前在网上看过一句对特殊关系的调侃:分手了还得一起回家吃饭。
现在也大差不差吧,工作领域上接触的人,狗都不谈,闹掰了还得一起开会。
会议准点开始,台上几位依次发言。
有镜头扫荡,不得不抬头,江旎坐直身子,两只手随时准备鼓掌。
余光里某个人存在感过分强烈,她逼着自己把视线定死在正发言的白胡子老头脸上。
但好景不长,很快就到霍司臣拿话筒。
场内一阵掌声。
江旎失神地拍着手,一个冷不防,和他隔着数十米距离,遥遥地对上视线。
心跳近乎停滞。
但他就像瞟过台下众多不认识不熟悉的人一样,那样漫不经心,摆好话筒,开始他的发言。
江旎也收起手,目光集中在笔记本上,跳跃式写字,已经默到了“大珠小珠落玉盘”。
要命的是,眼前这句话让她耳中他的声音清晰起来。
从现场音响传出,些许陌生,在她刚逃离的对视之后,又形成一张无边的网,将她包围。
他的发言简练,条理清晰,不多占用时间,不添有的没的,紧扣主题,内容也具实质性。
饶是如此,江旎依然觉得漫长。
写字又画圈,终于熬到他的发言结束,主讲人却引导会议进入第二阶段,随机抽取发言。
江旎心里咯噔一下。
低下头,尽量削弱自己的存在感。
死亡式扫雷一样的心情,比从小到大任何一堂课都怕被点到。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在点中三四个人之后,江旎心里就有了预感,会听到自己的名字。
她一抬头,果不其然,自己中了奖。
主讲人在点到她之后还看了眼霍司臣,提出问题:“江老师,请您来谈谈对于刚才霍总提及的,影视作品中传播美学内涵的理解。”
为什么偏偏问她霍司臣说过的内容?
礼仪给她递来话筒。
江旎接过,手心里漫起一层薄汗。
她对着话筒开口,却听不见自己声音,拍了拍,还是没声,再一看,话筒竟出了问题。
这样规格的会议话筒出错,江旎心下疑惑,但更多的是架在火上烤的感觉,她此刻在整场会议的注目之下。
主讲人见状立即示意其他礼仪去送话筒。
却听见现场响起霍司臣的声音:“我来吧。”
场内当即隐隐泛起一阵哗然。
江旎更是错愕不已。
而他,在众人眼光中起身,拿起一只麦,确认过没有问题,就那样信步下台,走向制片席,向她走近。
第 48 章
从2月中旬到现在三月, 没有见的这些时间,隔世一样横亘在他们之间,远远一眼, 那种恍惚感就已经很强烈,现在还要再在近处,看清他的脸,感受到他的气息, 真是种酷刑。
可是台上下来的人不断在走近。
15米,10米, 5米, 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窒息。
心如鼓擂,他于她而言是如临大敌。
走近的同时他们目光交错, 但他又把目光相接变成淡然地掠过,很快移开。
没有办法,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住, 江旎不着痕迹地调整呼吸, 做好表情管理, 面上带笑, 待他终于走到跟前,她微微一颔首,说声“谢谢霍总。”,伸手去接。
牵过不少次的这只手,此时她却要尽量避免碰到, 从话筒尾端接过, 两个人在众目睽睽下笑容客气而得体。
但就在她手要碰到话筒时他却晃了一下,直接由他拿着举到她面前, 他浅勾了勾唇角:“请讲。”
江旎差点失去表情管理。
他是要帮她举话筒,就站在这直到她说完?
她真想原地遁走。
江旎只能迅速理了理思绪,就那么对着他为她握住的话筒,开口,娓娓而谈。
她说话时,清浅气息喷薄在他手上的皮肤,他握着话筒的手不由得一紧。
江旎摆了两个关键词随之扩散,简单明了,很快结束发言。
但主讲人在她说完后又问了一句:“就这个答案霍总有什么延伸的吗?”
霍司臣拿过麦:“江制片刚提到不同流派构建不同审美体验,那么你个人倾向哪种表演流派?”
他直直看着她,问到灵魂深处一样。
江旎从脑中冒出来的词汇中随便说了一个:“体验派吧。”
很好,她自己就是体验派。
霍司臣淡然一垂眸:“感谢江制片分享。”
说完,拿着麦转身走回台上。
转身之后,他薄薄一层笑意尽收,双手于无声处攥紧。
江旎自然是看不见,只觉劫后余生,手中一时不知道要做什么,合上笔记本又打开,拔开圆珠笔笔帽又盖上。
下午五点散会。
其他与会人员口中最有意思的一次会,在她这里是最难熬的一场。
江旎散会之后挤在人群里出会场,跟郁和笙发条微信:[以后再让我来这会就散伙/怨念/]
她发完,状似随意地抬头看了眼,那道身影已杳然无踪。
身边挤过来个工作人员,给礼仪po文海,棠废文更新都在南极生物群四贰二贰捂旧义死泣提供话筒的,为今天会上话筒的事跟她道歉,江旎无甚所谓,云淡风轻应付过去,叫对方不必放心上。
那人欠了欠身离去。
江旎继续往外走,手机振动,她以为收到郁和笙的回信,打开却是付骁:[你在哪?我来景市了]
江旎讶异:[你怎么会过来?]
付骁:[准备新训练,提前来看看扑火烫着自己的扑棱蛾子]
江旎回一串深表无奈的句号。
付骁:[你倒是说在哪?]
她发了个定位过去。
付骁:[巧了,离得不远,我去接你]
她回:[我自己开车了]
付骁:[扔着呗,雨这么大你就别开了,咱吃墨西哥菜去]
江旎还想打字,但最终还是收了手机,她确实也有点饿了,况且今天结束这会没其他安排,一个人待着脑子又停不下来。
等出了门,走廊里大家都低着头找伞,随后各自拿走了自己的。
江旎也在找,但就她的迟迟找不到。
一股烦闷涌上心头,应该是被人错拿了。
还想再挣扎一下找找看,却听见拐角处有脚步声,她放眼望去,看见霍司臣。
她抬脚就想走,下一眼却看见他正和一个笑意温和的女人说着话,不知道说了两句什么,他也笑了笑。
江旎简短打量,跟他说话的恰好符合他说的理想型,一看就柔和内敛。
她放弃找伞,当即转身快步离开出口。
*
霍司臣离开会场后,这位女主办来找他,跟他表示歉意,说今天话筒出问题,劳他亲自去向被提问的参会制片递话筒。
其实小事一桩,况且送话筒还是霍司臣主动,不提也没什么,但道歉的本质不是因为这个,而是考量着霍总和江制片看起来不同寻常的关系,而东西到了江制片手中就出问题,至少态度上还是严谨为上。
霍司臣笑了笑:“这样的问题不像贵方水准,不妨查一查监控,看是否有人临时动手脚。”
女主办一愣:“您是说……”
霍司臣点明:“工作人员私心为难参会者。”
这场会议其中一部分工作人员是外招,给江旎递话筒的那个,恰好是关承杰一朋友,一时脑热,当众给她难堪。
做了这事也并不觉得有谁在意,无非一场小插曲,推说设备问题死不承认就算了。
没想到主办方推他去跟江旎道歉,更没想到此刻真有人为这事较真。
女主办歉意更甚:“不好意思,我们去查,查出来结果反馈给您。”
霍司臣撂下一句话:“自己处理吧。”,说完离开。
没有直言,但这句话的分量,他们不敢慢待,不敢敷衍处理了事。
*
雨越下越大,天色也越来越暗,江旎跟付骁说了在B出口见,但付骁说路上有点堵。
她现在没有伞,车停在户外停车场,还有段距离,也不好出去到自己车里,只能就在走廊口等。
拿出手机各个APP横跳一番,见郁和笙回了个[散不得,下次给你安排别的,你倒是别再陀螺一样转了]@无限好文,尽在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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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旎哭笑不得,回了个表情包,还想再打字,余光看见一辆黑色古斯特驶过,手指猝然顿住。
她掀眼看去,见车两侧后门都开了,上去的人却是两张陌生脸孔。
车门关上,离去。
她隔着雨幕极目远眺,看了眼车牌,恍然松懈下来,原来那不是他。
转念又为自己不争气的反应略恼,仅是看见相似的车就大惊小怪,她皱了皱眉,径自低头继续看手机。
雨声不绝,天色越发暗沉。
在她未曾注意的一角,停了另一辆黑色车。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不住地扫过。升起,视线清晰,落下,视线很快模糊,车顶上噼啪的砸落声,更衬得车内寂静如真空。
霍司臣今天自己开车过来的。
本来是公事公办的场合,陈越开好了车等他,临走前,他放了陈越的假,自己开车。
理智从走廊里看她背影那一眼,到拿了话筒走下台,步步崩坏。
出会场后看到她在那找雨伞,他忽略离开,等开了车准备走,却不受控地驶过每一个出口,最终停在这里。
她在那看手机,时不时抬头往左右看一眼。
雨刮器又是一个来回,这次清晰的视野里,所见是她有点百无聊赖。
霍司臣注视着远处,手握上一边的伞柄,指节一寸一寸收紧。
最终,拿起伞打开车门下车,朝她那边走去。
迈出几米之遥时,脚步戛然而止。
她在的出口驶过来一辆车,驾驶座上的男人下去,撑着伞带她坐进车里,随后上车关门,离开。
霍司臣看着那辆车的尾灯,垂手,伞随之落地,顷刻间他满身滂沱。
他一声轻哂。
还房卡,退回红包,去定制西服。
时隔半月再见,她也能那样淡定,语气平和,转头无事发生,上别人的车。
被糊弄久了,忘了她原本的样子,电影节天台上那副疏离模样才是内核,他们在这个圈子里,见过那么多虚与委蛇,他偏信了她演的那一面。
她深谙名利场那一套,从初遇那晚她突然变脸笑着接近,要他的联系方式就知道。
他明明清楚。
清楚自己是踏进沼泽的人,一步一步睁着眼沉沦。
*
江旎和付骁去了最好那家墨西哥餐吧。
排队是耗费了点时间,不过菜品的确值得。
台上有驻场小乐队,吃到一半,付骁上去点了首表白意味的歌,称送给她。
报出她名字那刻,江旎和另一处座位的人俱是一愣。
餐吧另一头的秦赫听见江旎的名字,幽幽站起了身,一圈扫视。
他正带着女朋友打卡新店呢,转眼怎么闻听谁家房子倒塌的声音?
确认了一眼,好嘛,霍司臣房子塌了。
拍照发微信提醒,甩定位,一条龙结束,剩下不归他管,尽人事听天命得了。
这边江旎听完歌,剩下满心都是琢磨怎么回绝。
付骁冲她打个响指:“听入神了?想什么呢?”
江旎喝了口水,直言不讳:“我在想如果这歌就是那个意思,说对不起合不合适。”
付骁停在半空的手慢慢落下。
江旎:“看来是的,要不然你早笑我自作多情了。”
付骁深呼吸一口气:“你还对某人抱希望?我早提醒过你,那是飞蛾扑火的事,看看你现在的状态。”
江旎摇头:“连在一起过都不算的人,抱哪门子希望,至于状态,也就一时半会这样,迟早会过去的。”
付骁神色认真:“所以你确实喜欢他?”
这样的确认词还是会让呼吸一轻,江旎噎了一下,她说不出口,只淡淡道:“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思?”
付骁:“那你这样,我就确定为喜欢,但想放下,并且需要时间?”
江旎不语。
付骁接着说:“那走出上一阶段的最好办法就是快速找到下家。”
江旎:“你何必把自己看轻为‘下家’?而且你如果了解我,应该也知道我不会这样。”
付骁声音低下去:“上次你拒绝我的徽章,我姑且退后,但现在你们……就这样也不能有我一个机会吗?”
江旎平心静气道:“你不用委曲求全等什么机会,付骁,如果认识几年都没有火花,以后也不会有。”
付骁两眼空洞:“不试试怎么知道?”
“这不是试出来的。”江旎皱了皱眉:“第一眼就知道。”
对面只剩沉默,江旎自己还乱着,此时他趁虚而入的姿态让她乱上加乱,过年那几天他们相处自然,她以为付骁放下了。
她起身:“我买过单了,走吧,有点困,想回去睡觉。”
她其实没怎么吃,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买了单,付骁略有愧意,想让她再吃点,但她想走的意思很强烈,他于是也起身:“走吧。”
坐电梯下去,出了门,下过雨的地面丝丝潮气,卷着些微寒凉,映出城市霓虹的倒影。
好在雨停了,江旎在付骁向她伸手前自行裹好了衣服。
付骁收手,两人往路边停车道走去。
走到车旁边,付骁车后面紧跟着的一辆库里南打了两下双闪。
江旎心中乍如雷轰,她抬眼,在暗下去的灯光后,隔着挡风玻璃看见了霍司臣的脸。
凉意一瞬间从指尖蔓向手臂,她看见他下车,面上带着几分薄怒,朝她走来。
不等她反应,攥住她手腕,带向他的副驾,开门,她竟也没头没脑地就那样上了车。
付骁还在开车门,这时看过来,几步走近已经来不及。
霍司臣短暂地锁上车,三步并作两步绕过车头,在他自己上车时解锁,江旎趁这个空去掰车门,但哪里赶得上他再点一下总锁的速度。
付骁一脸震惊,随后也是恼怒上前,先到驾驶位那边拍车窗:“开门!”
江旎深吸一口气,冷声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她转头,一时也顾不上种种情绪,直迎上他的视线,却在对撞目光那一刻陡然升起一种自厌。
时隔多日这样距离的接触,面对这幅面孔,这个人,她还是会心悸,她烦透了控制不住心悸的自己。
而与此同时付骁已经绕到了她那边:“别怕,旎旎,我就在这等着,报警,看他困住你多久。”
霍司臣眉间躁意瞬间分明,眸色沉下去。
江旎刺道:“怎么?你听不惯?听不惯报警,还是我的名字?霍总多高高在上一个人,这种不爽还是经历得太少了。”
这话落地,她以为他要赶她下去,却没料到他先是微怔,而后轻轻一笑。
一片浮华变换的街灯流光滑过他起伏有致的脸,光影映上去忽明忽暗,而他刻意掩在眼底的情绪,逐渐晦暗不明。
江旎心口像徐徐扎紧的气球。
他靠近,斯文如玉的一张脸上浮起一丝乖张,视线扫过她下半边脸,一寸寸游移,声音沉冽:“这些时间不见,牙尖嘴利的功夫见长。”
江旎:“我哪敢,霍总抬举,只是明明觉得不好听,还要锁住我在这找不痛快,你抖M啊?。”
霍司臣:“耽误你被表白了,真不好意思。”
江旎更呛:“我看你特别好意思,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知三当三,也不嫌亏了阴德。”
霍司臣抚上她下巴:“好,江制片这张嘴没好听话,疏不如堵。”
她心口一颤,肺腑跟着震,震过后轻飘飘升起。
江旎想起今天下午他跟人谈笑就反骨顿生,积攒的怨气推着她一声冷笑挑明:“想吻我?想吻我直说呀?要你在这费心思花力气装腔拿调。”
车窗外付骁又喊声“旎旎”,说他已经报警。
霍司臣手从她下巴往后游走,扣住她后脖颈:“本来不想太刺他的心。”
江旎心跳狂鼓:“你还真……”
几乎是顷刻即燃。
她瞬间感觉到自己被推在车窗上,但他的手垫在她后脑。
不同于第一次的,暴烈,狂乱。
她反应过来,立即回击,战火更劲。
如漫长冷战之后纵意的一场交火,带着这段时间压抑许久的怨气、想念、情肠百结。
说不出的话,全由这场纠缠代替。
他捏她下巴,不再彬彬有礼浮于表面,而是轻易获得深入的渠道,攻略城池,她直迎直上,伸出双臂,以他圈禁她的姿态还治其人。
心跳和呼吸说不出哪个更乱,耳中不客气地钻入那纠缠声响,在心上狂轰滥炸,像是对垒的战角。
第 49 章
这样激烈的吻对于他们此时的尴尬关系而言, 实在是种近乎放飞的越界。
像两只困兽向对方试探,意识到战势燎原,怕灼伤自己也怕灼伤对方, 很快退开,各自回到安全区。
甚至来不及看清退开时彼此眼底的情绪,只剩仍未归序的呼吸昭示刚才何等狂乱。
江旎看了眼车窗外,付骁早已开车扬长而去。
她皱眉闭上眼, 莫名觉得自己作孽。
旁边的诛心共犯长指一挑,从纸巾盒里带起两张纸, 随意地拿到她面前, 语气和动作一样漫不经心:“口红花了。”
她心又绊了一跤。
都说穷寇莫追,霍司臣分明是个会赶尽杀绝的人。
江旎倏地一下扯过来,动作并不柔和, 在唇周抹过一圈,扔进垃圾储盒,莫名想去看一眼他的嘴角, 而确实她也这样做了。
外面的白光晃了一瞬, 映在他脸上, 冷白更甚, 而他嘴唇只是更深一层的粉,没有像她那样狼狈地晕染。
仿佛他从未踏足刚才那场沉沦。
江旎手伸向门把,却听见他说:“送你回家。”
不等她发表意见,他已经熟练地搜索目的地,定好导航, 开车上路。
一路无话, 只剩投在玻璃下的光影不停变换。
最终到她的住地门口,他还欲往里驶入地下车库, 江旎阻止:“就在这吧,谢谢。”
天黑着,进正门走到楼栋还有一段路,霍司臣不停,径自开进地库,停在她那栋电梯附近。
她准备下车,霍司臣淡声开口:“抱歉。”
他所指是刚才那场吻。
她扯了扯嘴角,这句倒和他一贯的行事作风相悖,今晚这波是先兵后礼,但照他这样说,她不也是点火的人?
江旎终于还是收回手,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的?又怎么去那的?为什么去?”
霍司臣视线落在正前方:“亏了位耳报神。”
江旎眸光暗了暗,也是,虽说景市那样大,但会和他认识的人有交错的地方也就那么些,是她的不是,她以后该避着好地方行走。
她再问:“那你为什么去?”
他转过视线,与她短暂地对上,眼神柔下来,一声轻叹之后,是退败的语气:“你明知故问,旎旎。”
是一种无限包容的认输态度。
她呼吸骤短一寸。
谁让他这么叫的?
霍司臣看她愣怔一瞬,不由轻笑:“我不是什么道德卫士。既要夺人姻缘,还要东施效颦。”
江旎不满地嘀咕:“你别那么叫我。”
霍司臣:“他可以,为什么我不行?”
她还要开口,被他挡在指尖,他指腹轻微摩挲她唇边,语气正经得像医生检查病人:“这里有点肿。”
“……”江旎服了他骚起来的本事,毫不客气地拍掉他手:“可见你刚才道歉压根儿不是诚心。”
他很轻地扬唇,坐正。
江旎顿了顿,出声:“他只是朋友,你也少来乱造我的谣。”
她语气笃定,霍司臣掀睫,眼中闪动一瞬,随后缓缓点了下头:“让你朋友近距离隔着车窗看见我们接吻了,他不会生气吧。”
江旎:“……”
死绿茶装什么装?
他懒懒抬腕看眼时间:“你该回家了,继续坐在这,今晚真不好收场了。”
他这句话出口,一阵海啸从脑际爆发而过。
待他解锁,江旎当即利索地开车门下车,快步走向电梯。
奔逃一样的背影,霍司臣手握上方向盘,又松下去。
今晚如一场赌局。
收到秦赫消息的时候,他刚回家洗澡换下淋透的衣服,看完消息就把手机撂在一边。
等她结婚送她什么礼都想好了,但那副画面只是在想象之中清晰起来,裹着心脏的那些皮肉都被连带着扯得生疼。
最终捞起车钥匙,车速劈开夜色直奔那家餐吧。
那个吻是他近三十年的时光里最难抑的失控。
霍司臣降下车窗,看上升的电梯数字停止,调转车头离开。
*
江旎站在镜前,仅是看着自己嘴唇就心惊不已,她克制自己不去看,但那触感仿佛弥留。
她拿冷水洗的脸,收拾好后躺进沙发里,犹豫许久,点开付骁的微信。
她能传递的只有对不起,和问他现在在哪。
等了一会,他回:[已经到酒店了]
没有回应对不起,江旎默然少许,觉得还是少说为好,退出前他又回:
[其实是我太急]
[但表白那一刻就注定,要么皆大欢喜,要么连朋友都没得做,比起长痛,我还是选短痛]
江旎说不出冠冕堂皇挽留朋友的话,到了这个节骨眼还强求做朋友太不厚道。
她放下手机,闭上眼放空。
睡意渐渐弥漫上来的时候,微信振动,点开是周瑾发的工作消息:
[江总,抱歉这个时间打扰,明天录制项筹备的最后确认,我临时有工作安排,烦请您到君朗后,直接与霍总对接]
“……”看见这条消息她嘴又开始疼了。
但最终轮肯定不能抓小安上,怎么也得她自己负责,她回个[好的,麻烦了],打开电脑加会儿班,把明天的内容再多确认几遍。
*
翌日定的是上午十点。
有一两处需要商量,所以江旎提前二十分钟到君朗,乘电梯上去,秘书台说霍总在一层咖啡区,而周总助在开会。
咖啡区?江旎看了眼时间,还有十七分钟,这人又跟她拿乔?
秘书客气道:“需要帮您再报一下吗?”
“不用。”江旎笑笑:“我自己去那边找。”
她又下到一楼,说起来君朗的咖啡区只是路过没进来过,不想整体风格比颇具设计感的专门咖啡厅还更胜一筹。
她随便刷了一杯,视线搜寻,果然就看见霍司臣清俊背影,正坐在靠生态藤那里,窗边那张桌子,而他对面坐着的是一个陌生女生,和一个中年男人。
江旎再定睛细看,那男人是谢铭。
心下涌上一种忿忿,这是相亲呐?瞧瞧,关承杰说的话倒真应验了。
她也不自己默默退场,就近找位置坐了,放下咖啡,隔着距离看他们后续怎么发展。
不想很快谢铭起身,握手告别像是要离开的样子,果然,谢铭朝出口这边走来,而霍司臣对面那位,应该是谢小姐,两人还聊着。
江旎抿了一口咖啡,视线不惧不避,迎上遥遥走来的谢铭,对方也一眼就看见了她,颇为得意地慢下脚步,走近:“江制片,又见面了。”
江旎一笑:“来谈工作。”
谢铭:“这样啊,我送女儿过来约会,希望不耽误你的工作。”
江旎戏谑笑道:“哪会?我24小时随时发消息,霍司臣随时都得回,耽误不了一点。”
明明微信都删了有些日子,她也佩服自己面不改色信口开河,而且再不只称他霍总。
谢铭愣了一下,哈哈笑起来:“人贵自重,江制片,以后不要守在见不得人的空房子里等消息就好啊。”
……大婆味好冲的老男人,江旎懒得跟他多费口舌,应付地笑笑,自顾自喝咖啡。
另一头,谢琬见谢铭出去之前还和什么人寒暄了几句,留意望去,是独自坐着的一个女生。
而对面霍司臣顺着她视线转身,看见江旎,她翘腿坐在那,随性托腮,见他转身,还扬起个很明朗的笑,掌心向上往前递了下,意思是:您继续。
霍司臣唇角勾起。
谢琬看见这幕,笑着开口:“耽误霍总时间了,谁想到我爸和霍老先生问都不问,直接就定了联姻,还贸然带我来这。”
霍司臣回身:“没事,这事我会处理。”
谢琬:“那就麻烦您,主要是霍老先生那边,我爸他自己掀不起浪来,而且我还会出去,我男朋友在国外,您也有女朋友吧?”
这个称呼,霍司臣眸光微动,笑了笑:“还不是。”
谢琬眼神示意了下:“是那个女生吗?还不是是什么意思?她没确定吗?用不用我帮你试探一下,看她会不会吃醋?”
“不用了。”
只是那十几天已经够受了,哪里舍得再折腾。
他起身,礼貌一笑:“那我先失陪。”
“好,您去忙吧。”谢琬见霍司臣走向那个女孩子的步伐略匆匆,啧啧两声,笑着端起咖啡。
*
他今天穿略柔和的色系,带着清浅气息走近,“还有五分钟,上去吧。”
江旎起身,随口一问:“相亲效率挺高,你是提前结束了?还是百忙中穿插一个小约会,不耽误工作也不耽误感情的那种。”
霍司臣跟她并肩走着,侧过脸看她,反过来问:“现在几点?”
江旎晃了眼手机:“十点差三分,不是才刚说过时间么?又问。”
霍司臣眉眼微弯:“那我耽误您的工作了吗?江制片。”
“……”江旎步伐稍快:“勉勉强强卡上点吧。”
眼见着她要进普通直梯,霍司臣带了一下她手腕,到专梯前,按下数字又松开:“这样更省时间。”
江旎没什么感情地笑笑,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专梯。
瞬间缩小的空间,江旎有点无所适从,站也是一前一后对着门站着。
下一秒,霍司臣施施然转了个向,朝向她,话语轻柔,问题却尖锐:“江总刚才问我关于时间安排的那个问题,我有个疑问。”
又被揪住点了,一般他这样都没安好心。
江旎不由自主地抱臂,抬了抬下巴:“你说。”
他看进她眼睛里:“既然于公我没有耽误江总的时间,那么于私,你是以什么身份问我?”
第 50 章
江旎迎着他的目光慢慢旁掠, 末了,冷不丁冒出一句:“我比较八卦,看见谁相亲我都想打听两句。”
霍司臣:“……”
江旎:“作为娱乐行业工作者你连这点敏锐度都没有吗?”
“……”霍司臣气笑了。
她偏过头去看上升的数字, 亏了专梯到得快,电梯开门声巧妙地响起,江旎机械地扬了扬唇,侧身从他旁边先一步出去。
但被他那么一问, 就连走姿都不自在,别扭得要顺拐。
对啊, 她有什么立场, 以什么身份去问他呢?
如果没有误会,没有他背调她,没有妈妈们面基时她那通语音, 她现在或许可以一问,因为他可能还在追她,说不定已经在一起了。
但现在全乱了。
纵然有昨晚他赶来的那一吻, 纵然有他的那句“明知故问”, 她仍无法确定, 经历过几次了, 不敢再草率而果决。
况且心境也和之前完全不同,以前探究他是抱着攻略拉进度的心态,现在好像真的……有点喜欢。
应该还不止“有点”。
可是回不去了。
想到这,江旎抓狂地越走越快,被身后霍司臣叫住:“你去哪?”
她倏地停下步伐, 回头看, 霍司臣站在办公室门口好整以暇看着她,她已经走超了好一段。
“你这里设计得真好, 唐颂也想改造一下,我多参考参考。”江旎面不改色折回去。
霍司臣扯了扯唇角:“……谢谢欣赏。”
“客气了哈。”江旎和他进了办公室,门自动缓缓合上。
“去沙发那谈。”霍司臣脱了外套搭在椅背,问:“喝什么?”
江旎带着资料坐在沙发上:“白水就好。”
翻好材料后,抬眼看去,他正微微俯身在储温箱前帮她拿水,这个角度看他是侧影,袖口稍稍拉至腕骨上方一截,衬衫长裤,领口一丝不苟,下摆同样,顺着收束进西裤延伸出他腰胯流畅而有力的线条。
他取了两瓶后直起背,随着这一行止,江旎看到他长裤微微映出的衬衫夹形状。
眉心突突地跳,江旎瞬间收回视线,掩着额头轻咳两声,心里默念“我有罪”。
不过虽然但是,哪个干部经得起这种考验?
霍司臣边走近边帮她开了水,递给她:“喉咙不舒服?”
她有意控制视线,打个哈哈接过玻璃瓶:“春天有点干。”
刚说完办公室冒出AI女声:“中央加湿系统已启动三小时,将根据您的需求加大湿度。”
江旎:“……”
她就是跟霍司臣相关的都不对付,连他办公室的系统都不让她好过。
她闭麦,默默喝水,他轻笑一声,去拿了电脑过来坐她旁边。
江旎瞬间后背都绷直。
她得了一种甲方在旁边看她工作就浑身难受的病,虽然今天的内容的确需要讨论确定。
她不自主往另一边挪了挪,动机很快被他视线捕捉。
霍司臣转头看她,轻挑眉梢:“躲什么?”
“……”江旎脑中自动就生成下一句,并且在犹豫片刻后试探性地接上:“怕我定力不好把持不住。”
霍司臣唇线抿直,不由分说先把她资料拉到近前。
江旎顿了顿,只能挪动位置再度靠近。
见她不得不跟着凑过来的样子,他不由得一哂:“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江旎感觉有火轰地一声在她面前燃起来,呵呵干笑两声,伸手去碰资料:“那敢情好,你不怕就好。”
“是吗?”他施施然按住资料,眼神像要绑住她视线一样,但神色无比一本正经:“好在哪?”
“……”江旎看了眼时间,强硬地转移话题:“又耽误几分钟,知道我一分钟能产生多少经济价值吗你?”
“跟你赔罪。”霍司臣弯唇,视线移回到屏幕上:“耽误多少就顺延多少。”
“……”江旎只能暂时先打起十二分精神投入工作。
正式开始后,二人都是不遑多让的高压模式,采风也花费了个把月,中途难免有变数,根据此再做调整,一直忙到正午十二点,后面还有一部分,但霍司臣提议留到下午继续,现在先结束。
正巧外面周瑾开完会来敲门,有事汇报,全公司都下班,江旎也不好拉着甲方加班,就先作罢。
秘书进来帮忙打印完成的部分,江旎道声“麻烦”,起身伸个懒腰,拿起水润了几口,刚才两小时集中用眼,她转身去看窗外风景。
君朗黄金地段,在繁华区的同时能见山见水见园林,初春已经能见些微新绿,她揉了揉眼眶,极目远眺。
“江总,您看一下。”秘书打完把材料整理好给她。
江旎回身接过,挨个翻页快速对过去,笑笑:“没问题,谢谢。”
“您客气。”秘书离去。
霍司臣还在隔壁间跟周瑾谈公事,她放好资料,心中暗忖等下中间休息那两小时怎么分配,听见一旁打印机又开始自动工作起来。
打印项没结束吗?
她走过去,想点个暂停,手刚抬起来,看见出口徐徐打出一张排布密集的表格,最终成型,她一眼见最上面的姓名和照片,是上午跟霍司臣坐一起喝咖啡的那个女生,谢铭的女儿?
江旎蹙起眉,看到这张表的内容貌似也是一份背调。涉及人家隐私,她当即移开视线,心里却惶惶。
又做背调,这是他接触女人的习惯,还是……
正想着,秘书又来敲门,但霍司臣在忙,江旎自作主张让她进来,问:“怎么了吗?”
秘书:“没事,我把邮箱发送的内容里需要打印的整理出来送进来。”
江旎心头一晃,从打印机上拿起那张背调,问秘书:“这也是邮箱来的吗?”
秘书一愣,觉得不大妥当,提醒的语气:“办公室内是霍总私邮。”
“哦……不好意思。”江旎若有所思地坐下。
私邮,那就是他家人朋友发的?
江旎目光恍然,从桌上拿水,视线经过他电脑屏幕,看见右下角邮箱提示,不由得定睛一看,发件人显示:霍连山。
手顿时一颤,差点把水瓶摔下去。
那个在车里起隔阂的傍晚瞬间回溯,江旎第一时间联想到自己的那份背调。
她咣一声把水放回桌上,心却随着瓶子放下被提起。
眼前这份背调是他家老爷子发的,那她的难不成也是?
脑际一阵海啸,江旎几分恍惚地托着腮,认真回想,当时他也是收到什么,然后问她。
她越想越拧起眉,但她问是不是他调查她,他并不否认,所以他为什么不解释呢?
江旎思及他这个人本身,看了背调第一时间问她,他当时的重点在她骗他,那么不解释,或许在他那里,那不是重点。
她懊恼地垂头,为那场两个人错位的重点。
一个追问有关欺骗,一个追问调查本身。
陷在思考里,霍司臣从隔壁间进来她都没留意,直至他走近,柔声问:“想什么呢?”
江旎猛地回神,抬头看他,鼻尖像被淬了柠檬的针扎一下。
她直言发问:“当时我的那份背调,是不是霍老先生发你的?”
霍司臣面色稍凝:“你怎么知道?”,说完,他拢眉:“他找你了?”
“没。”江旎摇摇头,故作随意:“我看到他故技重施发你那个相亲对象的背调了。”
霍司臣听她这话,面色稍敛,轻笑道:“老爷子一厢情愿跟人达成协议,我和那位有男朋友的谢小姐更是俱不知情,到你嘴里变成了相亲?”
江旎抿住唇,一时不知干嘛,只能再度拿过水来抿几口。
霍司臣缓步绕过桌几,坐她旁边,话里带着光明正大的示弱:“冤我一次还嫌不够。”
江旎啧了声,尽量让表面看起来没什么波澜:“你为什么不解释呢?明明查我的人不是你,自己上赶着找冤,我看你真有点抖M。”
霍司臣:“总归还是我看了,又问你。”
心瞬间化成一瓢温水,暖乎乎淋下来直到胃里。
她想中了,霍司臣就是这个性子,他挨着一半,也要全担。
怎么办好呢?她现在欠他两个道歉。
迷雾将散,气氛有点凝滞,她又想起一茬,既算没话找话,又算真心发问:“不过你怎么知道人家有男朋友,迫不及待问的?”
霍司臣挑了挑眉:“她看见你,问你是不是我女朋友,才说起她自己。”
江旎听到那个称呼,心口忽地一轻,瓮声瓮气:“那你怎么答的?”
霍司臣施施然往后一靠,靠近她那边的胳膊随意地搭在沙发背上:“我说,那是体验派影后江小姐。”
江旎:“……”
果然,他记着仇呢。
她有点心虚,默默转向另一侧,往后那么一挪,肩膀碰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搭在沙发靠背的手臂。
有种就要被圈进怀里的感觉,她被电到一样唰地起身,没看他:“对不起,我知道说多少对不起都不能弥补,但除了对不起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的了,估计以后你也不想跟我再合作,我只能保证这次合作大卖来表达万一的歉意。”
霍司臣轻叹一声,声音虽还是温和,却凉下去两分:“就只这个?”
江旎后背一凉,完了,他终究还是要算总账,但她能怎样呢?
她僵硬地转身,诚心诚意道:“不止这个还能哪个?你会封杀雪藏我吗?”
霍司臣:“……”
见他无话,江旎咬咬牙,硬着头皮坦白,争取换点减刑:“体验派才是耗损最大的一种,因为也是要付出很多真情实感来着,像我这种门外汉,就更真情实感了。”
话音落地,她看见霍司臣倏然掀动眼睫,目光直落在她脸上,而他表情她读不明白。
究竟什么意思给个准话啊……
万分的沉默,江旎忍不住追问:“你明不明白,信不信啊?全是实话,比真金还真。”
如果没有真情实感,怎么会在跨年那晚久久无法入眠,怎么会就是愿意跟他靠近,回应他的吻,在冷战那段时间有那样割肉般的煎熬。
说是演戏演久了对自己产生了心理暗示也好,或者在采风那段时间的相处中无声无息蔓延出的情愫也好,她的的确确喜欢这个人。
所以他的答案呢?江旎没来由地升起几分紧张。
对视的空气焦灼,半晌,霍司臣眼中浮起笑意。
他开始时从没信过,可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下陷。
名为江旎的一方沼泽。
所以他信与不信,面对她,总是不作数。
江旎简直心如猫挠:“不是,你笑是什么意思啊,到底怎么判的,霍检给句准话,我是吃顿好的上路呢,还是争取改造好好做人?”
霍司臣哑然失笑,起身走近,牵起她手腕:“先让你吃顿好的,之后上路还是上哪,我说了算。”
江旎被带着走,等不及凑上去跟他并排挨着,抬眼紧盯着他,喋喋不休问:“哪儿啊?除了上路还能上哪?”
霍司臣勾起唇角,深不可测地垂眸睨她一眼:“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