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眉睫黑浓,令眉眼鲜明而生动。
王道容不禁看得出了神,在她脸上同时看到了冷淡薄情、过于迂腐的正直,滥好人的形象。
他记起她掌掴他时的自大,可恼,可恨的嘴脸。
王道容的神情一下子冷淡下来,她的眉眼如今陌生得令他心上厌恶。
他的手不自觉地掐在她脖颈间。
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她颈间血液的流动。
温热的,脆弱的。
他的指尖不由自主地缓缓收紧,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冷酷下来。
不如还是在此地杀了她罢。
谁曾想,他会如此爱她?
若只是心动情动,他尚能放手还她自由。
但这是爱。爱到不能容忍她离开自己的每一秒。既然得不到,莫若就此毁掉。毁在他手里,也好过见她日后与谢蘅,魏冲之流卿卿我我。
生者,有一个冠冕堂皇的身份,是父母。而带来死亡的死者又是什么呢?
他掌握不了她生命的起点,却可以掌握她生命的终点。
死在他的手里,她便彻彻底底属于他了,他们会拥抱旁人永不能插足的最亲密,最畸形的关系。
可他虽这么想着,他的指尖却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她白皙的颈子,一路往下
琅琊王氏善书。
这是一双适合挥毫泼墨,适合落笔丹青,适合抚琴弄弦的手,修长如玉,骨肉匀停,薄薄的肌贴着硬朗的骨,柔如柳枝,硬如玉柄。
但不论如何, 都不该像现在这般乘人之危,挑逗风月。
王道容的指尖轻挑开她的衣襟。修白的指尖向下探去,轻轻拂过她脂腻香洁,滑如丝绸的皮,棉如云朵的肉,不时挑逗,摩挲,爱不释手,流连忘返。
哪怕他在这里要了她,她也不会有任何觉察。
……或许他可以在这里与她玉成好事,待生米煮成熟饭,岂非手到擒来?
可另一个清明理智的念头,却一遍遍提醒着他。
慕朝游并非重视贞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之辈,她骨子里未尝没有比他更蔑视礼法,这也是他为何会如此迅速就缴械落陷,对她愈发痴迷的原因之一。
如果他当真这么做了,慕朝游非但不会委身于他,只会真将二人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猜测,但他确信。
足足隔了好一会儿,王道容轻轻替她拢了衣衫,红艳艳的唇间才溢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俯下身来,红红的唇覆上去。
但即便在睡梦中慕朝游的唇也是抿得紧紧的,眉头皱成一团,一副警惕模样。
王道容无奈地直起身,盯着她看了一眼,指尖轻柔地抚平她眉心的褶皱,唇瓣的裂纹。
随后左手卡住她的下颌。
王道容不禁又瞧她一眼,他想了一下,顿了一顿,指尖试探般地拨开她两瓣□□,深-入-她口中。
两排贝齿将他半咬着,梦中被异物入-侵之感令她眉头皱得更紧,舌尖下意识地推开他。
王道容背心一麻,浑身上下过电一般,那湿漉漉的柔软的舌尖半吐半裹他两根手指,他险些不好,心里一个激灵,忙将指尖退出寸许,稍稍缓解了下-腹紧绷之感。
隔了一会儿,他手指这才摸索她口中的软-肉,撑开她的口腔,再度俯下身,吐出舌,这次再无阻碍,终于将红艳艳的舌喂入-
大脑昏昏沉沉中,慕朝游隐约做了个梦。
梦境十分古怪。
她梦到了王道容,少年白衣迤逦曳地,正跽坐在方榻上一杯接一杯地饮酒,唇角的笑比月色更浅,比醇酒更醉。
他弯了弯眼,一笑间,红艳艳的唇瓣突然涌动着蹿出无数条小蛇。
她吃了一惊,吓了一大跳,那些小蛇飞快地从他红唇白齿间爬出,嘶嘶地往她身上游了上来,缠着她的指尖。
她想要挣扎却动不了,想要大叫,但其中一条小蛇却趁势游入她口中!
这是何等诡怪又靡-乱的感受。
那小蛇仿佛欲-望的化身,滑溜溜,赤-裸-裸,卷着她的舌尖,在她口中摆尾扭头肆意游走。
她感到心悸恐惧,感到恶心,想要挣扎,恐惧中又滚过令人战栗的好奇,手已忍不住软了。
不多时的功夫,慕朝游就出了一身的汗,苍白的面色洇出两团潮红,呼吸也显而易见得急促了不少。
王道容的手也软了,呼吸乱了,神志也醉了,腰腹发痛,他素来狠心,对别人狠心,对自己也狠心。哪怕他的目光仍不错眼地盯着慕朝游,一点点掠过她红润的唇。
——她的唇已不再皲裂,他一点点舐得光光的。
她凌乱的发,起伏的胸脯。
王道容急促地喘息了一下,抽身而退。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多留了。
替她掖了被角,落了床帘,王道容恋恋不舍地在她唇角啄吻了一口。
他抬眸飞快地看了一眼不远处她随手搁在衣架上的小衣。不假思索地取了过来,纳入怀中,这才推门而出。
—
六月,暑气逼人。
绿阴如盖,暑气烘得满院蔷薇,蔫头搭脑,无精打采,香风吹落片片残红。
阿笪捧着一斛明珠,转过带水的长廊。
紫藤花下搭一卷凉棚,千万朵紫花此第开放,开得多而热闹,开得紫藤花沉沉地坠下。
水晶帘下朦胧着一道清雅秀拔的人影,正临案书写着什么。
阿笪对帘子那头俯了俯身,说:郎君,郎君着人去库房取的明珠已经取来了。”
少年站起身,嗓音优容,微带喘息,“拿来我看看。”
阿笪这才掀帘入内。
帘内的人搁了笔,微微扭脸望过来,眉细而长,眸淡而远,唇红而润。
王道容赤着一双脚,衣领大开,露出光洁修长的身躯。乌发被汗水浸透,双颊飞红,星眸潋滟,波光流转。
阿笪随王道容赴过不少宴会,他本人虽然还是个童子鸡,却很清楚这是情爱之后才有的餍足媚态。
目光一转,忽然瞥见那张清凉的竹榻。
王道容刚刚就在那张竹榻上小憩,而那榻上正搭着一件女人淡绿色的衣裙。
阿笪愣了一下,有点儿糊涂,这里也没女人啊……
这毕竟不是他能多想的,慌忙收了视线,不敢再多看。
他发现郎君变了。
自从前段时日与慕娘子分别之后,郎君浑似变了个人一般,平日里明明最雅致端庄,却一连数日,日日醉生梦死。
他哪里知道“黄河百丈冰” 的郎君还是个情种呢?
阿笪嘴上不说,心里也着急,只盼着郎君能早些疗愈了情伤走出来。
谢天谢地,这两天郎君可算又恢复了往昔的静冷如玉,光风霁月。
一整斛的随侯珠,颗颗大如拳,昼如星夜如月,光彩夺目,洁白无瑕。
王道容一一认真比对过之后,这才取了其中最大,最美的两颗,装入手边一只瑞鹿纹的漆盒内,盒中压着一张花笺,隐约淡香。
随后,他便把漆盒交给守候在一旁的阿笪,“去给慕娘子送去。”
阿笪瞪大了眼,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王道容催他,“去罢。”
阿笪无法,只得认命。
王道容站起身,他心绪起伏不平,便扯了宣纸来练字,一口气练了十几个大字,细细凝了一眼纸上古朴简拙的汉隶,这才搁笔作罢。
炎炎暑气下,眉眼因为情动,愈发艳冶如火。
—收到王道容来信时,慕朝游还在店里。
她昨天睡得不是很安稳,梦里像鬼压床,早上起来的时候腰酸背痛。
那个鬼压床的梦实在太真实了。真实到让她总疑心家中被人闯入,可仔细搜检了一圈,又并无异样。
她一上午都在惦念着这事,忽然,阿雉走过来递给她一个漆盒,“娘子,外面有人叫我把这个送给你。”
慕朝游见那漆盒上纹样精美,心中奇怪,打开一看,只见两颗明珠散发出璀璨的华光来,霎时将满室照得生辉。
华光摇动,阿雉吃了一惊,矮声问:“娘子?这是——?”
慕朝游别开那两颗明珠,去拆压在盒底的花笺。
那花笺芳香淡雅,纸上的字迹遒劲秀致,潇洒如飞仙倾落,奇诡如秋坟鬼唱。她心底已隐隐有所明悟。再看那落款,“王芳之”三个字便什么都明白了。
不,还是不明白。不明白的是这首随信附上的小诗。
笔锋顿挫有力,优容款款。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朝游。前次多有误会。全为容一人之过。自你去后,我彻夜难眠,与刘俭买醉实在糊涂。我与那些女伎,清清白白,只想引你关心,才作诸丑态。怕你误会,随信解释。还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对你的心意,青山不烂,磐石不移。”
明明昨天拥妓饮酒作乐的是他, 今日又为什么赠她双明珠,以表至死不渝,不肯休的心意?慕朝游非但没觉得感动,日头正烈,她汗出如浆,如芒在背,如鬼缠身。
她想不明白,王道容为何能这么快调整好自己的态度,心平气和,轻描淡写地挥洒出这样毛骨悚然的字句来,仿佛此前的争端全不存在一般。
慕朝游抓着那一纸花笺静静地出了好一会儿神,才对阿雉说,“我出去一趟。你让那个送信的人等我一会儿,告诉他我有回信。”
隔了一会儿,慕朝游才又带着漆盒回到了店内,把漆盒退还给他。
阿笪有点儿为难:“娘子……这是郎君嘱咐一定要亲自送到的,娘子不收,我这边儿也不好跟郎君交代呐。”
他眨巴眼,企图靠往日的交情套近乎。
慕朝游却说:“这漆盒里有我的回礼,你尽管带回去,不必担心交代。”
阿笪推却不得,带着漆盒出了食肆,却没回府。
快走了几步,转头进了附近一家宏丽的酒楼里。
上二楼包厢,王道容正坐在窗畔,凝望楼下那间小小的面店,从他的角度,足可将那家面馆一览无遗。
他一双乌黑眼黏在面馆,认认真真看了许久,直到阿笪凑上前俯身说:“郎君,信送到了。”
王道容没回头,“她怎么说?”
阿笪犹豫,把慕朝游的话依样复述了一遍。
王道容有点惊异,伸出皙白柔软的手接了过来,拆开一看。
他早料到慕朝游不肯收, 回信实在是意外之喜。
他不自觉弯了腰眼,眉眼淡淡的,却掩盖不了那点矜持的喜色。
阿笪心里也好奇,不敢探头去看,只能盯紧了王道容的神色。
可下一秒,他清楚地瞧见王道容那点淡喜如潮水般飞快退去了。
他僵在原地,倏地静了下来,仿若凝固在窗前的一抹淡淡的画影。
他手指扶在盒上,一直没动,一双眼定定地瞧着那漆盒底部看个不停。
那漆盒底部放着一枚喜钱与一根狗尾草。
狗尾草提醒着他的卑贱如野狗。喜钱嘲讽着他的心意,恭祝他与门当户对的世家女成就好事。
他全明白了她的用意。
作者有话要说
诗出自《菩萨蛮·枕前发尽千般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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