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下错药,怎么是你!
墨竹轩, 木二端上来衣裳。
“虽是与林大小姐设计走形式,但殿下也要好好打扮一番,万一林大小姐就喜欢上咱殿下了呢。”
萧沂提起袍子, 还是穿上,他扬了扬唇角轻笑,“身在皇家最无用的就是喜欢, 我想她应该明白。”
“况且, 林大小姐已有心上人, 本殿又何必呢。”
萧沂想起不久前, 他在月湖畔,那里的假山许多, 遮住层层心事。
假山下, 一男一女执手相望,女子哭红了眼,男子将她揽在怀里。
“允郎, 我不想嫁给太子, 可是我违抗不了母亲, 我怕。”
男子握住女子的手, 温柔又郑重, “婉婉别怕,等明日,等官职下来,我就去林府提亲。”
林琼玉悲痛地摇头, 哽咽道:“来不及了, 我昨日是想跟母亲坦白的, 可是我听到母亲跟爹爹说,要将妉妉许配给你, 爹爹已经同意了。”
男子慌忙道:“我不同意,他们做不了主,我张竹允此生非你不娶。”
“你能做得了什么主。”
他自幼丧父,林尚书是他的老师,对他一手栽培,算是他半个父亲,婚姻大事,林尚书自然做得了主。
他第一个婚事,是林尚书做得主,只是新娘第一天就死了,后来京城传出他克妻,再无人敢嫁他。
林琼玉本以为他们能这样一辈子,母亲不同意,她就这样与他耗着。她与他是在林府后花园结识的,她追着被风吹走的画,那画落在他脚下,年轻公子捡起,二人含羞一笑,就此开启不是良还是孽的缘。
“可是婉婉,我们真的要分开吗?”
“我也不想,我们该怎么办,我真的不想跟你分开。”
林琼玉深知,就算妉妉不嫁张竹允,她也不嫁太子,母亲也绝无可能将她嫁给他。
除非,除非他日后成大官。
可眼下,他们都等不了。
“我倒是有一计。”
假山后传来声音,林琼玉骤然转头。
张竹允将林琼玉护在身后,“谁?”
只见假山后走出一个面容俊朗的公子,林琼玉吃惊道:“三皇子殿下。”
张竹允未入朝堂,没见过各位皇子,他赶忙跪下,“草民张竹允拜见三皇子殿下。”
“不必多礼。”
张竹允起身,而后又将林琼玉护在身后,萧沂望苦命鸳鸯一笑,“二位不必紧张,我不会将二人说出去。”
林琼玉将张竹允的手放下,她微微俯身向萧沂行礼,“方才听殿下有一计,不知是何计。”
“还有四日便是选妃大殿,确实紧迫。”萧沂理了理大袖,不紧不慢道:“但,倘若林大小姐嫁于本殿便不一样了。”
二人一愣。
萧沂继续道:“林大小姐只需与我演一出戏,在一室共度一夜,届时流言一起,林大小姐便与太子妃之位无缘,我会向父王求娶林大小姐,道我与你情根深种,林大小姐放心,婚后本殿自以礼相待,不会动你,届时待张侍郎官职高就,平步青云,本殿再与林大小姐和离,如此,便等得了。只是得委屈林大小姐名声受损,与我同流合污。”
林琼玉沉思片刻,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她点头,“无碍。”
而后她与张竹允相视一眼,二人郑重朝萧沂一拜。
“多谢三殿下相助,若日后殿下有用得着我二人的地方,我二人定当全力报恩。”
萧沂双眸微眯,他望向湖面,船只漂泊,“两日后,公主会在此举行游船会,届时不见不散。”
林琼玉走后,萧沂叫住张竹允。
他又朝萧沂一拜,“殿下有何事。”
“你未入朝堂,根基弱得不值一提,你娶不了林家嫡女,但若娶林家庶女,照样能平步青云。”萧沂双眸晦暗不明,他问,“你当真不愿娶林家二小姐,甘心在吃人朝堂摸爬滚打,等三年,甚至十年,二十年才能爬到高官之位,你真的愿意等?”
“我已心系林大小姐,不会娶她的妹妹。”
萧沂点头,“是个痴情人。”
张竹允叹气,愁眉苦脸,“只是这门亲事,老师之言,学生难以违,况且林二小姐终究是婉婉的妹,如何不伤她心退婚,也是件难事。姑娘么,退婚是丑闻,不能驳她的面子。”
林惊雨伤心?萧沂嘴角溢出一抹嗤笑,她怕是得开心地上天。
萧沂拍了拍他肩膀,扬起唇,“张侍郎放心,依她那个心性,是拼死拼活也不会嫁给你的,此刻定想方设法搅黄这门亲事。”
毕竟,她的心比天高。
萧沂往前走,张竹允在身后愣了一下,然后握拳拍掌欣喜道,“太好了。”
*
女子闺阁内点着暖香,林惊雨坐在窗边缝补红盖头,探枝端上来衣裳。
是件淡蓝色月牙纹银丝裙,料子较薄,纱如月光。
“小姐,这衣裳真好看,小姐穿上,太子殿下定然喜欢。”
探枝说完又犹豫了会,“小姐真的要这样吗,如此,小姐或许只能做……甚至是……”
“只能做侧妃,甚至是贱妾?”林惊雨一笑,毫不在意道:“确实此法登不上台面,不是太子妃之行径,但倘若不做,连东宫的边都摸不到。探枝,你家小姐是聪明人,就算不做太子妃,我也不信我走不到最后,我要做皇后,要做太后,这条路很长,要慢慢走,但倘若不走,就真的满盘皆输。”
她望向桌上的情药,好在当时没丢了它,十两银子,算是派上用场。
或许那道士说得没错,她凤命之路有一劫,这药真能渡此劫。
“小姐,小华子来了。”
林惊雨抬头,只见进来一个布衣打扮的人,但若听声音,能听出是一个太监。
他是她早些年用一个包子救下的濒死者,也是她在皇宫里的照应,太子喜怒皆是他传给她,不然她也不会如此顺利走进太子的心。
“小姐,这是太子行踪。”
“千真万确?”
小太监点头,“姐,千真万确。”
小华子任务完成后,他从林府后门走出,紧张地擦了擦汗。
跟在他身后的暗卫走出,吓了小华子一跳。
“都按照公主的吩咐跟林二小姐说了吗?”
“皆按公主的吩咐,把假的行程给林二小姐了,那大哥,我任务已完成,解药可否给我了。”
暗卫点头,扔了解药给他。
小华子赶忙吃了解药,后又心虚地朝林惊雨闺阁方向拜了拜,“林二小姐,你可莫要怪我,我也是万不得已,不然公主要杀了我。”
他想起出宫前,遇到那不依不饶的主。
见他鬼鬼祟祟,抢了他的信,非喂了他一颗毒药,将他严刑拷打出。
*
那时,他被架入公主寝殿——
公主寝殿,长宁公主将信一拍在桌上,“这个林惊雨不仅将齐二哥哥勾得五迷三窍,还要勾引皇兄,简直就是个狐媚子。”
小公主愈说愈气,跺着脚,“我定要将这一切都告诉皇兄。”
小华子跪在地上,替林惊雨捏了把汗。
“来人,把这不轨之徒给我带下去,杖打二十大棍。”
小华子又替自己捏了把汗,他被强行带下去,紧接着长宁公主的声音又响起。
“慢着,本公主可以饶你。”
她眉梢一挑,“你把我三皇兄的行程带给林惊雨,事成之后,本公主给你解药。”
小华子一愣。
“难道你想死吗?”
“不,不,小的不想死。”
“那就乖乖去做,休想耍花招,本公主会叫人盯着你的。”她叉腰趾高气昂,然后扬起唇,“届时,游船会,本公主再叫上母后一同去捉奸,林惊雨嫁不了齐哥哥,也嫁不了皇兄,一箭双雕。”
*
是夜,湖面平静,笼着月亮,波澜荡了一圈又一圈。
浪花柔和地拍打船只,巨大的船停在月湖。
萧沂一身青鸦色长袍,墨发竹叶枝玉束,他走在船沿长廊,手持一根楠木拐杖,却不失端庄姿态,依旧斯文泰山自若,玉树临风,月光如银纱,朦胧在他的身上。
男人眉眼间清冷,他瞥了眼窗外月,感叹今日月光正好。
萧沂走到约定的船阁,门吱呀一开,他推门而入,顿时一阵浓香扑鼻,萧沂仔细闻了闻,应是海棠香。
屋内未点灯,窗外的月亮被云挡住,没了月光,船舱内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萧沂心想,林大小姐应是还未来,他伸手准备去寻烛台点灯。
两人虽不干什么,但也不能干坐着什么都不做,寻几本书看也是好的,或许吟诗作赋,聊聊天,说不定,还能听到林惊雨儿时的糗事。
想到林惊雨,不知她妙计如何了,后日就是选妃大殿,她毫无动静,莫不是打肿脸充胖子,此刻正三更半夜,缩在被窝里痛哭流涕。
那也太不像她了。
屋子很闷,那香闻得令人心烦意乱,萧沂想着等点了烛火,就寻到香炉把那香灭了。
他在暗处寻走,终于摸到烛台子,他正准备点火时,他忽然听见细小的呼吸声,像是女子在喘气。
这屋子里有人,萧沂提高警惕。
心中想,难不成林琼玉已经到了。
他轻声询问,“林大小姐。”
紧接着,一道柔软扑入他的怀里,带着不同于香炉的香味,像阵阵莲香沁人心脾,还有点熟悉。
那香人环住他的腰,往他身上蹭,要解他的腰带。
萧沂连忙抬手将她推开,严肃道:“林大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许是他推的力有点大,“林琼玉”撞在了硬物上,她痛苦嘤咛一声。
那声音太过熟悉,萧沂紧蹙着眉,望着前方,在黑暗里不可置信道。
“林惊雨?”
乌云飘荡,月亮短暂剥离云纱,皓月当空,月光皎洁。
角落里那张脸渐渐浮现,她捂着腰,娥眉紧蹙,脸色痛苦。
萧沂以为是他推的所致,心想他力道有这般大?
“你先在那坐着,我去点个灯。”
萧沂取出火折子,当火焰划破夜色之际,那只手又环住他的腰。
她的肌肤不似以往那般冰凉,此刻滚烫,香气愈浓,刹那间萧沂大脑一片空白。
“林惊雨?”
萧沂回过神,唤了唤她的名字,她嗯了声,嗓音低醇像醉了酒。
萧沂猜,她莫不是伤心过头,醉了酒,跑这来撒酒疯。
她的手在他身上不安分游走,萧沂拽住,他转过身此刻才惊讶地发现,林惊雨面色酡红,双目如盛秋水,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女子衣衫半褪,挂在手肘,香肩半露,大片肌肤暴露在月光之下,而她正紧贴着他。
萧沂话卡在喉咙里,双眸定在她惊心动魄的容颜上,人们说得没错,林惊雨美得不可方物。
尤其是此刻,让人失神,像是山间花丛里的妖精,蛊惑人心。
紧接着,林惊雨细腻白皙的手臂挽住他的脖子,滚烫的体温触碰他的皮肤。
萧沂刚要按住林惊雨,她便吻上他的唇,气息缭绕,唇齿相贴,她吻得笨拙,没有章法,当香润的小舌扫过萧沂的冰冷的唇时。
萧沂一颤,他迅速抽回神扯开她,制止住她疯狂的举动。
“林惊雨,你看清楚我是谁。”
萧沂认为,她是醉了酒将他当成萧筠了,才这般逾越。
女子茫然,摇摇晃晃的,萧沂揽住她的腰,以防她乱动。
他的唇上还留有她的余温,有些痒,有些腻,还有淡淡莲花香,许是口脂的气息,又或是她的。
萧沂擦去唇瓣沾染上的口脂,有些气愤地望着林惊雨。
林惊雨双眸像是蒙上一层雾,氤氲失神,媚眼如丝地望着他,“殿下。”
萧沂一时无语。
“哪个殿下?”
林惊雨双眸眯了眯凑近,萧沂怕她又像方才那般,于是警惕后仰。
她的唇如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樱桃,一张一合。
“有些像萧沂。”
萧沂气笑,果真把他当成别人了。
“我就是萧沂。”
“哦。”
果真是醉了。
萧沂用她的披帛,将她的手绑起来,林惊雨喝醉了酒,就像是中了情药,以防她又认错了人在外发情,他不得不将她绑起来。
“我叫木二送你回去,我还有事要处理,你想撒酒疯就回去撒,别碍着我。”
萧沂打了个死结,这屋子太热,那香料太浓,林惊雨太过缠人。
他想他也得出去一会。
去吹吹外面的风,冷静冷静。
林惊雨双手被绑住,表情像是更难受,她努力想挣脱开束缚在手腕上东西,以至于有点失控,更加得不安分了,扭动间扑灭了烛火,四周又陷入黑暗。
“叫你别动。”他无奈道。
萧沂改用两只手固定住她的腰,谁料她的手臂太细,扭动间出了汗,直接起到了润滑的作用,让手挣脱开披帛,从里滑了出来。
萧沂觉得,今日的林惊雨劲真大。
他忍着那令人燥热的香味,劲了大了些掐住她的软腰,烦躁道:“听话,别乱动,我再去点灯,你……”
下一刻,萧沂瞳孔一震,埋没在夜色里。
她又吻上他的唇,攀上他的肩,她像是个饥渴的小鹿,舔舐着泉水,贪婪吸取,怎么也不够。
萧沂的话卡在喉咙里,他捏紧拳头,迎接的是无尽的温热将他席卷,她的舌头很软,有些香甜,月光短暂,他能看见她近在咫尺细密的睫毛。
乌云又将月挡住,黑夜将其感官放大,身体里如聚一团火焰,在慢慢燃烧,愈来愈烈,像是要吞噬他整个身体,不休不止,横冲直撞。
船舱内的香气令人难受,唯有林惊雨身上的清淡莲香让人感到舒服。
以及吻着她,能化解身体里那份燥热。
萧沂渐渐失神,他阖了阖眼,张开嘴开始回应她,松开手有些放纵沉沦。
当乌云又褪时,她扯他腰带时,萧沂骤然睁开眼,他使劲拽出神智,将林惊雨拉开。
旖旎依在,喘气声在黑夜里清晰,此起彼伏,混乱不堪。
他开始意识到不对劲。
萧沂又点亮灯,转头去看那个不安的人,她难受地嘤咛,泪水如珠不断落下。
她的样子不像是喝醉酒。
而他也越来越难受,像是中了情药。
船舱内的香味要叫人喘不过气,像是要窒息在这里。
香味?萧沂忽注意到那熏炉。
“这香有问题。”
萧沂蹙了蹙眉,看向林惊雨。
“你下的?”
林惊雨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她将情药下在熏炉里,这样当香燃尽后,情药也查无所踪,太子只会当自己情难自禁,没人会想到她使了手段。
谁料那算命瞎子给的药,竟这般烈,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
她将药全部都倒了进去,怕是今日要七窍流血,五脏六腑破裂而亡。
林惊雨在屋内待了太久,已然失去神智,只知五脏六腑要裂开的痛苦,血夜在身体里翻江倒海,烈火燃烧,和眼前朦胧那个不清的人。
黑影近在咫尺。
那个人像是一块冰,她想圈住那个人,好想近些,再近些,恨不得全部贴在一起,和冰相交融合,就能缓解痛苦。
她想要那份解药。
她的手摸上他的喉结,下一刻又被拽住,要将她的手扯下来。
林惊雨急切地需要,她皱眉猛然挣扎,挣扎中抓下一道红痕。
萧沂嘶的一声,喉结滚了滚,冒着血珠。
他两指擦去血,劲真狠,他不免吐槽。
他使劲将她的手再次绑住,比先前绑得更紧,死结打了好几个,生怕她再次挣脱。
“你先在这待着,我去把香灭了。”
他脚极重地走向熏炉,每一步仿佛千斤之重,像是地牢里的犯人。
萧沂嗤笑,想必这便是林惊雨的妙计,她应是本想下给萧筠的,只是不知怎的,下错给了他。
当真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难怪她不愿告诉他。
如此,他确实得讥笑她。
只是如今,他笑不出来。
她将自己葬身火海,将他也一同拉了下来。萧沂咬牙切齿,简直好样的。
萧沂用茶水将熏炉扑灭,他打开窗,无奈今日微风徐徐,香散得太慢。
于是他想打开门,却发现门被反锁住,怎么也打不开,估计是坑害林惊雨进这个屋子的人干的。
萧沂扶着桌子,重重喘着气,火不减反燃得更旺,他摇了摇头,努力使自己清醒,却不济于事。
忽然,他瞥见铜色脸盆,里面盛着清水,于是他将水举起,尽数倾斜在身上,却只是清醒片刻,而后清水又与汗水交替。
“渴,好渴。”
林惊雨在榻边难受地摇头,萧沂叹气,无奈又强撑起倒了杯茶水。
他走到榻边,将她扶起,她顺势靠在他身上。
萧沂捏着她小巧白如瓷器的下巴,将茶水喂给她。
茶杯有些倾斜,茶水如珠子顺着嘴角流下,划过白皙的脖子,流淌至静谧处,像是露珠凝在那。
萧沂本能地要擦去水珠,察觉到那是什么,他清冷的眉眼一紧,目光顿住,此刻才发现她外衫全褪,素色肚兜间湿了一片,丘陵若隐若现。
不同于世人所说的淡雅如莲,此刻她美艳至极,是浑然不知的韵味,魅惑。
她望着他,贴着他,靠近他的脖子,气息凌乱地喷洒在他的脖子上,还咬了他一口。
林惊雨太难受了,她咬得很重。
口齿不清着,“我好难受。”
“你看起来好好吃。”
“我好想吃你。”
“我想要你。”
她声音软绵,一点点打碎萧沂的理智。
“林惊雨,你清醒清醒,我是萧沂。”
林惊雨不管不顾,只觉得那块肉废话真多,于是抱紧他,胡乱道了声。
“我知道。”
萧沂顿了顿,“知道也不行。”
他不能让她乱了他的计,也警告自己切莫因林惊雨而乱了方寸。
随即她又咬了他一口,像是小兽尝到了血腥味,又舔了一下。
萧沂一颤,血脉喷张,今夜的她如一条蛇,缠着他,在他耳边,脖颈吐着蛇信子。
火海快要将他吞噬,淹没最后的理智。
萧沂唯能试着点穴运气,试图将情药逼出,他重重点了胸前一处穴位,长舒了一口气,却反其道而行,喉咙一阵涌动,他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太晚了,他们在这个充满情药的屋子里待了太久,情药已入太深,已入血脉。
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月光皎皎,夜色静谧,萧沂望着窗外月,他自暴自弃扬唇一笑,“林惊雨,我们一起死吧。”
她像是能听懂他的话一样,还挂在他身上,狠狠咬了他一口。
萧沂无奈,“我是说,我们同归于尽。”
他擦去嘴角的血,让情海覆灭他们,怎不算一个同归于尽。
萧沂拉起林惊雨,单手握住她的脖子,她茫然地看着他。
萧沂轻笑,“林惊雨,当真是栽你手里了。”
他就着血,低头吻上她的唇,将理智抛之脑后,让情欲吞噬,血腥味充斥着口腔,唇齿交缠。
林惊雨是小兽,又咬又舔,毫无章法。
萧沂则是一点就通,几经辗转后,就愈发熟练,像是天生就该在此领域独占上风。
他捧着她的脸,将吻亲得更深,吻得更疯。
许久后,萧沂撤离,低喘着气,吻已经无法满足欲望的火海,他望着她迷离的眼,像桃花盛开,摄人魂魄。
他想要她。
他想要林惊雨,如她想吃了他般。
方才他制止她脱衣裳,如今却由他一件件剥下,甚至解不开,还粗鲁地撕开了衣裳。
衣帛撕裂声,混着凌乱喘气声。
萧沂从未想过自己会去撕女儿家的罗裙,尤其还是林惊雨的罗裙。
但情欲已不容他评判道德,他再次吻上她的唇,然后是脸颊,再是脖子……
林惊雨本能地回应他,她感觉自己的脖子有些痛,然后是肩膀。
紧接着,是那团滚烫难忍的火焰,在爆发,翻滚。
冲破火焰之时,萧沂闷哼一声,喘气声彻底凌乱,势如破竹。
林惊雨叫了一声,又很快被萧沂堵住,他像是嫌她吵似的,不停地用嘴堵住。
不停辗转中,林惊雨觉得刺痛,可痛中带着酸涩,刚好缓解燥热。
待适应后,她将自己又贴近他,她太软了,萧沂揽住她的腰。
当道德礼数的窗户纸捅破,正襟危坐之下,隐藏在心脏最深处的,是无尽的□□,一旦打破禁锢,则一发不可收拾。
月光之下,湖面波澜荡了一圈又是一圈。
秋蝉寂寥,窗外的风愈发狂烈,卷起窗帘挡住了月亮,暗与明浮动,勾勒曼妙光线,风中,树枝在窗户纸上摇晃,抖了数片落叶在水面。
这一夜很漫长,林惊雨精疲力尽地软瘫了身子,不知是现实,还是梦境,只知难受地哭,泪珠顺着落下。
萧沂一遍又一遍吻去她的眼泪,扶着她的身体。
他知道林惊雨爱哭,但不知床上的林惊雨哭起来,是这番滋味,她的声音好听,如幽林里的夜莺,想抓住,放在精致的笼子里,日夜欣赏。
大抵是兴奋,萧沂此刻十分觉得自己是个卑劣的伪君子。
好色变态喜欢女子的眼泪,穷奢极恶要抓夜莺赏玩。
脑海里还有一个疯狂的念头,想夜更漫长,不休不止。
或许是这情药缘故,才让自己如此失态,它操控了他的大脑,推翻了他的道德,千错万错,皆是这药的错。
他绝无可能会迷恋林惊雨。
凌乱中,他瞥见她腰上的红痕,应是第一次推开她时,她不小心撞到的,失神中,萧沂又吻上那。
*
翌日清晨,湖面波光粼粼,日上柳梢头,阳光温和地照在旖旎的船舱里。
几只鸳鸯戏水游荡,湖面上划着一艘艘小船,戴着斗笠的渔夫们撒网捕鱼,岸边还有老翁静坐钓鱼,不乏有游玩的公子小姐,吟诗作词,谈天说地。
于京城众人而言,是一个明媚,晴空万里的好日子。
但于床上的林惊雨,绝非是一个好日子。
林惊雨蹙了蹙眉,她觉得她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是在炽热里烘烤,洪水猛兽将她吞噬。
她扯了扯胳膊,身体剧烈的酸痛使她清醒,她骤然想起自己是在船舱上,她在太子的房间,往熏香里下了药,那药太烈了,扰乱了她的心智,以至于接下来,她都忘了。
林惊雨睁开眼,慢慢悠悠转过头去。
她认为计谋已得逞,收网捕鱼之时,她瞧见了一张黑沉的脸。
萧沂着白袍里衣,松松垮垮套着,他躺在林惊雨身旁,脑袋抵在拇指与中指间,单手撑着,那双清隽的眸正幽幽地望着她,蹙着眉。
“这便是你精心策划的妙计?”
林惊雨心沉了大半,她吃惊,“怎么是你?”
“本殿也有这个疑惑。”
林惊雨心里嘀咕,莫不是小华子弄错了萧筠的行程,给她的是萧沂的,若是如此,她回去非杀了他不可。
她现在最茫然的是,她竟与萧沂行了那等事。
清风灌入,拂去灰尘,打开尘封的记忆,林惊雨闭眼,她想起昨夜床榻抵死缠绵,便羞红了脸。
她劝说自己莫要冲动,就算行到山水无路处,定然也还有别的法子破困局。
就当,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林惊雨平复下心情,她抬手,又蹙了蹙眉,她紧盯着缠绕在手上的披帛片刻,而后又羞愤地看向萧沂。
萧沂察觉到林惊雨视线,他轻咳一声,“怕你乱动,就绑住了。”
可话越描越黑。
萧沂解释,“不是在床上绑的。”
林惊雨不管是在哪绑的,她只想快些解开,“还请殿下替臣女解开。”
萧沂怕她挣脱,于是打了好几个死结,眼下怎么解都解不开,索性他直接撕开了。
“改日再赔你个新的。”
“不必了。”
林惊雨赶忙起身,她身上密密麻麻全是吻痕,触目惊心,叫人臆想飞飞。
一地衣裳,杂乱的绸被,可见昨日旖旎疯狂。
萧沂瞥了眼她暴露的大片红痕,那皆是他印上去的,腰间那处格外明显。
他又偏过头去,看向窗外,此刻湖面风平浪静,鸟语秋莲香。
林惊雨终于从破布中找着还算成形的里衣,她急着就要下床。
见林惊雨要走,萧沂无奈道:“别白费力气了,门被人锁了。”
林惊雨不信邪试了一下,门纹丝未动,她靠着门垂下头,“有人要害我。”
林惊雨皱眉,是何人害她至此,害她功亏一篑,满盘皆输。
她颓丧坐下,屈起膝盖蜷缩着,把头低着,凄凄艾艾的。
“想哭就哭,别憋着。”
“我才没有要哭。”
林惊雨抹了把眼泪,她抬头气愤道:“倘若被我揪出是谁害我,我定要将她抽皮扒筋,丢去喂狗。”
“嗯。”萧沂赞同地点头,“加本殿一个。”
此人狡诈,躲在暗处一箭双雕,怕是不止为害林惊雨,萧沂不知,究竟是何人得知了他们二人的计谋。
萧沂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林惊雨忽而道,“还有你,我也要将你的皮扒了,把你的眼睛挖了,从此再无人知晓此事。”
萧沂一笑,“林二小姐当真心狠,恩将仇报,倘若没有我以身给你解情药,你早死了。”
林惊雨又红了脸,她偏过头去气话道,“那就死吧。”
“我可不想死。”萧沂认真想了想,替自己辩解:“况且林二小姐昨日求生欲极强,缠着我怎么都不放。”
“你闭嘴。”
林惊雨脸更红了,活像个桃子,一半是被气的,一半是羞的。
争执中,门外忽传来说话的声音,像是朝他们这边走来。
声音熟悉,林惊雨仔细听,她慌张道:“是母亲。”
萧沂也听出了声音,“还有皇后与永宁公主。”
看来那个有心之人的目的,是叫皇后与林夫人,将他们捉奸在床。
“眼下该怎么办。”倘若捉奸在床,她名声尽毁不说,她还要嫁给萧沂,这是二人都不愿的事情。
低微庶女配落魄皇子,是个在深宫朝堂里蝼蚁般的存在,无权无势,永无翻身之日。
情急之下,林惊雨道:“不如说你我就在屋中,什么都没干,我恰巧来你房间。”
“林惊雨,他们不是瞎子。”萧沂目光从满地狼藉,到林惊雨布满吻痕的脖子,他双眸微眯,意味深长。
林惊雨顺着他的目光,捂住脖子,“萧沂,你狗转世吧。”
“我确实属狗。”
林惊雨无语,她又望向窗子,那是唯一的出口。
“不如……不如我们跳下去。”
萧沂脸沉了沉,似是被她傻到。
“林惊雨,你想死,我还不想死,你知道这是哪吗,湖中心。”他无奈道:“倘若我腿无碍,或许我还能从这跳下去,博一许生机,只是如今力不从心。况且若我跳下去了,你怎么办,让他们把你浸猪笼?”
“也是。”林惊雨点头。
她差点忘了萧沂腿还瘸着,想到这她又蹙眉,她全身上下如散架,酸痛不已,尤其是那处,走几步都如上刑架。
他一个瘸子,还有那么大的劲,也不怕废了腿。
船舱内寂静,林惊雨垂着脑袋,眼下是毫无逃生的可能。
萧沂拍了拍床,漫不经心道。
“不如来这坐会。”
床,门打开时一览无余,好一个捉奸在床,简直是自暴自弃的行为。
“哦。”
林惊雨拍去灰尘起身,她在那蹲着更累,罢了,就破罐子破摔吧。
她朝床走去,在萧沂旁边坐下。
萧沂望着窗,她望着门,室内寂静,二人沉默,迎接着永无翻身之日的悲惨日子。
外面的声音愈来愈近,有狐疑声,有惊讶声。
紧接着门锁叩动。
嘭——
锁掉在了地上。
船门打开之际,萧沂转头望向林惊雨,他清冷的眸色极深,窗外的风大了,他扯了扯嘴角,语调闲闲。
“林惊雨,我们怕是往后余生皆要绑在一起了。”
林惊雨想,那可真是件极为恐怖的事情。
第25章 第 25 章
长宁公主自幼爱船, 乘此晴空好日邀了一众人游船。
其中亦有将其抚养长大的皇后,毕竟不是亲生的,皇后对公主打骂皆不是, 只得宠着惯着,故才将其养出了骄纵的性子。
皇后问,“这大早上, 阿珠拉本宫过来作甚。”
“自然是来看山中寺, 听闻这个时候, 朝日与寺共线时, 壮观无比,阿珠知道一个绝佳观景好地, 母后就随阿珠过来。”
皇后拍了拍萧珠的手, 宠溺道:“你呀,就专知道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萧珠一笑,转头又朝身后的姜芙道:“林夫人也一道过来观景呀。”
“多谢公主。”
姜芙端庄跟在身后, 她心中纳闷, 观景不去夹板上, 在船舱内能观什么景。
她不知公主搞什么名堂, 但也只能遵命跟着。
三人走到船舱尽头, 皇后疑问,“这门怎么锁了。”
“母后只管放心观美景,这船是阿珠的,钥匙自然在阿珠这。”萧珠吩咐旁边的人, “你, 去把门开了。”
嘭——
门锁掉在地上, 下人推开门,因面朝朝日, 里面的光线很亮,透过门缝划出一道黄条。
“母后,快看美景。”
萧珠勾起嘴角,兴奋至极,她已想象到里面之人慌忙到跳脚的模样了。
林惊雨啊林惊雨,齐哥哥以后就是我的了,我哥哥也是我的。
至于三哥哥,抱歉了。
门大开,只见日与山寺齐,照得湖面波光粼粼,风很大,吹起一男一女的青丝。
萧沂靠窗,双臂懒散交叉在胸前,似是更在意窗外美景,林惊雨屈腿抱膝,听见动静,抬头随便看了一眼。
二人波澜不惊,丝毫未有惊恐之色,像是做足了准备。
大概是认了命,只想当条咸鱼,连动都不想动。
这与萧珠想的画面截然不同,她小人得志的笑僵住,他们二人如此,显得她毫无威胁。
还是皇后的声音打破寂静,“你们二人……这是……”
“林惊雨,你……你在干什么。”
屋内一片狼藉,不言而喻,可知昨夜旖旎。
眼下在皇室面前,姜芙想骂林惊雨的话只得卡在喉咙里,她看向皇后,“娘娘,臣妇管教府中子女不严,还望……”
还没等姜芙说完,萧沂的声音便响起,“我与林二小姐两情相悦,一时情难自禁,请母后与林夫人恕罪。”
萧沂慢悠悠地从床上爬起,一瘸一拐走到中间跪下。
“儿臣对林二小姐情根深种,此生非她不娶,还望母后与林夫人成全。”
随后,林惊雨面无表情,跟着一道跪在萧沂旁边。
“臣女心系三皇子殿下许久,此生非他不嫁,还望母亲和皇后娘娘成全。”
他们说得太快,皇后一时缓不过神,张着嘴望着眼前苦命鸳鸯似的男女。
这林惊雨,皇后记得,昨日里太子还吵着闹着非她不娶。
让这姑娘跟了老三也好,她正愁如何让太子放手,眼下正是好契机。
于是,皇后又看向姜芙,笑着道:“本宫看这俩孩子着实相配,既事已至此,不如就成全他们。”
姜芙正沉思,太子不知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迷得神魂颠倒。林惊雨不是个善茬,倘若有一日被她得了间隙进了东宫,保不齐真骑在婉婉头上。
但若嫁了三皇子,虽让她麻雀飞上了枝头,但也飞不到婉婉头上。
如此,也算除了她心头大患。
皇后见姜芙毫无反应,又唤了声,“林夫人?”
姜芙回过神,“娘娘请讲。”
“你看这两个孩子如何?”
姜芙点头道:“臣妇全听娘娘的,但臣妇还需回去与老爷商议一下。”
皇后颔首,“兄长那,便由林夫人转告了,虽确实着急些,但毕竟是林家的女儿,礼数是不会亏待的。”
皇后又看向愣在一旁的萧珠,“阿珠,毕竟事关皇室颜面,今日之事定要封锁住,不得传出去再让他人知晓。”
萧珠哦了声,回头愤愤瞪了林惊雨一眼。
林惊雨察觉到那刀人的视线,不明所以耸了耸肩。
众人走后,萧沂问,“你何时得罪她了?”
“不知道。”林惊雨狐疑,“莫不是害我之人是她?”
萧沂点了点头,“确有这个可能。”
林惊雨若有所思,她被这个想法给逗笑,“长宁公主思想简单至极,让你我都接连中计之人背后定然不简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人心思缜密,可耻至极。”
她愈说愈愤,萧沂赞同地点头,“此人确实心思缜密,可耻至极。”
他道:“皇妹头脑简单了些,不像能做不出此事之人。”
萧沂神情凝重,他连想了好几个仇家,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林惊雨从地上爬起,又趴在床上懒得再想是谁害她。
她往好处想,“不过值得一提的是,长宁公主日后得尊称我为皇嫂。”
萧沂轻笑一声,他站起抬手倒了杯茶,闲散自若。
“日后,你还要随我尊称太子为皇兄。”
“哦。”
他继续道。
“日后,我希望你与皇兄一刀两断,再无瓜葛。”萧沂抿了口茶,又解释:“我不是吃醋,我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日后你若寻到心上人,想与他远走高飞,自也可寻我和离。”
林惊雨抬眸看他,萧沂知道她那蠢蠢欲动的心思。
“除了太子。”
林惊雨又低下头,既然萧沂这般讲,她也直言道:“那我也希望,你断了对我阿姐的心思。”
萧沂颔首,“嗯。”
片刻后,林惊雨又道:“我不会与你和离的。”
萧沂茶一顿,“嗯?”
“别误会,我并不是因为喜欢你,更没有想跟殿下死心塌地过一辈子,只是想着,既然做不了皇后,与其嫁他人,还不如嫁皇子,做个皇妃在外还有个噱头。”
萧沂扬唇,“林二小姐不要心上人了?”
“真心?喂狗的。”她摇了摇头,她翻了个身懒懒道:“自然,你若寻到了心上人,我也不会阻拦,你只要不动我正妃位子,随你纳一窝都行。”
林惊雨当真是大度,大度到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低笑,“林二小姐放心,本殿对后宅并无兴趣。”
“那正好,此次实乃意外,婚后我与殿下各过个的,谁也不干扰谁。”
“正合本殿意。”萧沂颔首,他望向林惊雨,金光洒在她青丝上,她像只小兽蜷缩着歇息,衣领很低,露出白皙脖子,她抬手挠了挠。
萧沂偏过头去,抿了口茶,“不得不说,若不生在皇室,只做平常夫妻,林二小姐是最好的人选。”
她没再回话,林惊雨困得厉害,只要动一下就酸痛得厉害。
她只想好好躺着,睡一觉。
片刻后,她又觉得嗓子渴得难受,被渴醒。
林惊雨皱了皱眉,“你给我倒杯茶。”
“林二小姐这么快便使唤起人来了。”萧沂边说,边已抬起茶壶。
“我好渴。”林惊雨伸出手,又放下,“可手痛。”
萧沂想起昨夜,林惊雨嘤咛不断,唯有被他堵在嘴里才止住片刻。
如此,嗓子能不渴得厉害么。
他走到床边,想把水递给林惊雨,却见林惊雨不动,在床上跟条死鱼。他本想把她捞起喂给她,但又想起昨夜来,于是手顿住。
“昨天喂给你的时候,不小心把你肚兜弄湿了,要不你还是自己喝。”
他说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
林惊雨闭着眼,顿时困意全无,脸又染上红晕,想就此当一条死鱼。
水她也不喝了,渴死她算了。
萧沂瞧见她红脸,不明所以蹙了蹙眉,“脸红什么,一条肚兜罢了,反正该看见的也都看见了。”
林惊雨睁开眼,也不顾腰和手臂酸不酸了,爬起夺过茶杯,尽数喝下。
然后把杯子还给萧沂,又倒下将被子盖过头顶。
“喂,别憋死啊。”
“憋死算了。”
“本殿可不想传出克妻之名,届时哪个姑娘肯嫁给我,我寻谁去,与你人鬼情未了?”
“好啊,到时候给我多烧点纸钱,再来顶凤冠。”
死前当不了皇后,死后她也要过一把瘾。
萧沂一笑,她当真是死了也不忘钱财权利。
林惊雨睡过去,萧沂真怕她憋死过去,伸手替她拉下被子,瞥了眼她酣睡的模样,而后望向窗外。
山寺已过,红日依旧,湖面波光潋滟。
他闻了闻风,已无那令人燥热的浓香,只有淡淡秋莲香。
像是湖岸秋莲丛的,又像是林惊雨身上的。
*
萧沂的马车在河岸,日上高头,枫叶尚绿,风一吹沙沙作响,斑驳了阳光,拂在青衣男子和红衣女子身上。
衣裳是萧沂叫人寻来的,她不常穿红,可以说从没穿过鲜艳的衣裳,皆以素净淡雅为主,一时有些难以习惯。
林惊雨慢吞吞跟在萧沂身后,她睡了一上午,睡了个大饱,此刻异常清醒,但清醒的代价是更能感知身体的酸痛了。
以至于她上马车时,抬不起腿。
她只得抬头看马车上的那个瘸子,“你扶我一把。”
萧沂一愣,他扫了眼自己的腿,“貌似我才是个瘸子吧。”
林惊雨红了红脸,“我痛。”
萧沂顿时明白,他挽起袖子伸手,抿了下唇抱歉道,“怪我。”
“你闭嘴。”
林惊雨脸颊滚烫,她把手搭在萧沂手上,萧沂温柔地把她扶上马车,还替她拉起帘子。
一切尽数看在木二眼里,木二不知为何出来的是林二小姐,更匪夷所思殿下和林二小姐关系何时这般亲密了,让人臆想飞飞。
萧沂察觉到视线,望向木二,“本殿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木二摇头,他觉得作为属下还是有必要提醒主子,于是他小声道。
“殿下,林二小姐虽是林大小姐的妹妹,但姐夫与小姨子终是有别,殿下这样若被人瞧见,是会叫人说闲话的。”
萧沂若有所思点头,“确实如此。”
林惊雨还没过门,如此确实不合礼数,但又想到昨夜荒唐之行径,此刻的礼数显得有些可笑。
“木二,你去支些钱出来。”
“属下遵命。”
萧沂私下有大片产业,但为掩人耳目,平时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拿出来的,木二猜想肯定有大事要干。
他又疑惑又激动问,“殿下此次支钱,是为什么。”
萧沂轻描淡写,“成婚。”
这,应该也算大事。
木二惊喜,“殿下与林大小姐这般快?”
“不是林大小姐。”
“啊?”
萧沂伸手触碰车帘,“是林二小姐。”
木二傻了眼,迟迟缓不过神。
萧沂正要掀开帘子,想起什么又转头问,“哦对了,让你买的伤药买了没。”
木二从腰间取出瓷瓶,双手奉上,“殿下是又受伤了吗?”
“算不上伤。”
萧沂自嘲,他全身上下唯一添的伤,是昨晚林惊雨在他身上胡乱抓的指甲痕,他凝望着瓷瓶,想起林惊雨昨晚那双哭个不停的眼睛,以及今日她一动就皱眉的模样。
“比起我,倒是里面那位主伤得更严重。”
萧沂掀了帘子进去,独留木二在外面又傻了眼。
他想起林二小姐方才的样子,并无大伤,除了脖子上的红痕,和看起来有些行动不便。
木二忽意识到什么,他张着嘴。
没料到他家殿下平日瞧着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私下里竟是这种禽兽,简直令人发指。
*
马车很快至林府,这一路上二人都沉默无言,马车宽敞,两人之间坐的距离也能隔两三个人。
直至下车前,萧沂递给林惊雨一个瓷瓶。
林惊雨问,“这是什么。”
“这是伤药。”萧沂瞥了眼林惊雨脖子上的红痕,又一路往下,虽有衣裳遮着,但他脑海里还是会浮现昨夜海棠碎了的模样。
“我让木二买的,涂了能缓解疼痛。”
林惊雨低着头接过,“多谢。”
她的脸似今日的衣裳一样红,萧沂注意到她的裙子,像一朵虞美人绽放。
“你穿红色,也挺好看的。”
“多谢。”
萧沂扬了扬唇,“林二小姐何时这般客气了。”
林惊雨捏着裙子抬眸,她白了萧沂一眼,“不谢。”
对了味,萧沂一笑,“好了,林二小姐,林府到了,我们就此别过。”
林惊雨忍着酸痛,夺帘而出,好在探枝一直守在林府门前候着。
她将林惊雨扶下,瞥了眼自家小姐脖子上的吻痕,欣喜道:“小姐,成了吗?”
“嗯,算成了。”
林惊雨往林府走。
“那太子会娶咱姑娘吗?”
“应该不会。”林惊雨摇了摇头,“但三皇子殿下会。”
“啊?”
探枝傻了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
林惊雨走进堂屋的院子时,郑小娘正在里面撒泼哭喊。
她跪坐在地上,小妇人年纪了,还哭得梨花带雨。
“我自知我身份不好,但咱妉妉怎么着也是尚书府千金,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不能平白无故丢了清白,皇子又如何,我话糙理不糙,他与我们妉妉行了那等事,就要对我们妉妉负责。”
郑小娘一手拧着帕子抽泣,一手拍着地,“妉妉怎么着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一把屎一尿一手拉扯大,我这个当娘的,就算哭着跪到皇宫,也要给她博个名分。”
门外的林惊雨听后,扯了扯嘴角,她怎不知小娘还有一把屎一尿把她拉扯大这回事。
主座的林章安吵得头疼,林家有皇后和林琼玉在宫中就够了,他不想再搭一个女儿进去,落得个攀附皇室的名声。
可一听郑小娘要闹到皇宫去,他勃然大怒一拍桌子,他此生最好面子,如此不是叫人笑话,他以后还怎么在朝堂抬起头来。
“够了,你还嫌不够丢人。”
郑小娘憋屈,只敢小声喃喃,“我妉妉的清白重要,还是老爷的名声重要。”
在此阵营上,姜芙难得与郑小娘一致,她愁着将林惊雨嫁出去,不管嫁给谁,别碍着她家婉婉就好。
她叹气道:“好了,郑小娘你也别闹了,叫人听去多有损林家脸面,皇后已同意我们家的庶女嫁给三皇子殿下,估计过几日就会向陛下请旨。”
姜芙又给林章安倒了杯茶,“老爷,这是皇后与陛下的旨意,皇命不可违,老爷就随了去吧。”
林章安抿了口茶,他闭了闭眼,“罢了罢了,就再嫁一个进去,”
门外,林惊雨本想设个法子叫她那个“淡泊名利”的老迂腐父亲低头,但如今,郑小娘这么一闹,姜芙在旁边一唱,也没她什么事了。
林惊雨转身要走,身后忽响起姜芙的声音。
“你又在偷听长辈讲话。”
林惊雨懒得辩解,她缓缓一笑,“嗯,母亲又要教导我?”
姜芙实在不喜欢这个庶女,但毕竟自己是林家主母,庶女出嫁,她理应教导。
想着林惊雨日后就离开林府了,她语气也没有往日那般冲。
“你日后入宫断不可行此偷听之行径,宫门深似海,离三皇子殿下派往封地还有好一段日子,你在宫中要懂规矩知礼数,事事谨慎小心,切莫再出乱子牵连林府。”
她难得这般心平气和与自己说话,林惊雨低了低头,“妉妉知晓了。”
姜芙见她温顺,清咳一声,“好了,你回去吧。”
林惊雨抬脚之际,姜芙的声音又响起,“林惊雨,你这辈子都别想爬到婉婉头上,太子妃之位,皇后之位,都是婉婉的。”
姜芙一笑,望着林惊雨如视蝼蚁,“郑小娘这辈子都斗不过我,她的女儿也是,回去以后,就安分守己,别学你娘痴人说梦了,麻雀永远是麻雀,变不成凤凰。”
姜芙怎会真心教导她,她是来嘲讽她的。
林惊雨低着头,眸光深沉,嘴角依旧扬着。
“女儿,知晓了。”
而后她又抬起头,微笑着步步接近。
姜芙蹙眉一愣,只听她温婉的声音一字一句慢悠悠道。
“但骑在母亲头上,还是绰绰有余的。日后,母亲记得懂礼数,尊称女儿为三皇子妃,母亲切莫忘了给女儿行礼,莫要叫他人说不知礼数,有损林家颜面。”
她轻笑着,有礼地说完,挑了挑眉,像是在挑衅。
林惊雨望着林夫人气得发抖,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她是真的心情大好。
郑小娘从屋子里走出,远远望见林惊雨,她拍着大腿走过去道。
“妉妉,为娘可给你哭了个名分。”郑小娘又顿住,她望见姜芙黑沉着脸,“呀,大夫人也在呢,怎么发抖了呢,今日很冷吗?”
林惊雨浅笑,朝姜芙欠了欠身。
“小娘唤我有事,女儿就不陪母亲聊天了。”
郑小娘在旁边点头道:“对,我正好寻你有事,你怎么知道的。”
林惊雨沉了沉脸,拉着郑小娘消失在长廊。
她心中嘀咕,以郑小娘这个头脑,难怪斗不过姜芙那个女人,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会哭。
她这也算是随郑小娘了。
*
林惊雨回到院子,她坐下喝着茶,望着郑小娘翻箱倒柜一顿捣鼓。
她边翻边道:“要我说,你先前拒绝了齐家那小子是好事,还有那张竹允也别嫁了,你爹看重而已,鬼知道他日后有多大前程。”
林惊雨一笑,“小娘先前可不是这般讲的。”
“鬼知道你能攀上皇室啊,为娘本也是要为你谋一分好亲事,如今呐,那齐家,那张竹允再怎么大,也都是臣子,比不过皇室。虽然三皇子无权无势了些,但也是个皇子,等日后封地一下来,做了藩王,不愁吃不愁穿,旁人见了你还要行礼,好日子在后头呢。”
林惊雨点头,这也算是个慰藉,她望着一顿忙碌的郑小娘,“你在做什么。”
“这些都是你娘我这些年给你存的嫁妆,还有老夫人给你留的,我可一分都没动过。”
她翻出来的,足足装了三个大箱子。
“我养你一场,只要你不跟你姐姐争,为娘还是念着你,盼着你寻个好人家。”
可她是她的娘,念着她,盼着她,不是应该的吗?
这件事,林惊雨从小到大都不理解。
她转着杯子嗤笑一声,“我有时候真怀疑,自己是否是小娘与林夫人宅斗,将我与阿姐调换了,阿姐才是小娘的孩子。”
林惊雨抬眸望向郑小娘,她脸黑沉,斩钉截铁道:“不可能,你才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婉婉是林夫人的女儿,怎么可能是我生的。”
“那最好不是。”林惊雨将茶放下,发出清脆的叩响。
她望着院子好风景,淡然道:“林夫人欺辱我那么多年,倘若她是我的生身母亲,我得恶心地想吐。”
像她如此自私自利的人,怎么看都得是郑小娘生的。
第26章 第 26 章
本欲隆重举行的选妃大典因太后来势汹汹的病而推延。
皇帝休朝侍疾, 更别提太子。
太后年岁已高,听闻本是河东农女,五国大乱, 先帝避难时所临行,后因战争不得以分离,是太后一手将皇帝拉扯大, 在战火焚天里教皇帝读书写字, 一路逃难寻至旧国都城。
是矣, 若没有太后, 则没有当今陛下,与一统五国的大启。
太后一病, 举朝堪忧, 天子下旨,凡京中四品以上大臣及其女眷,需入宫侍疾。
林府便是其中之一。
林惊雨与林琼玉同乘一辆马车, 驶往皇宫。
选妃大典暂时取消, 林琼玉心中欣喜, 却又因林惊雨的事而愁容。
那日, 她赴三皇子约前, 与张竹允见了一面,却不曾想这一面被母亲抓了个现行。
她头一次在母亲面前扯了个谎,道是崇拜张公子画技,在向他请教。
母亲半信半疑, 但怕选妃前出意外, 将其关在屋子里让人看着, 这才错过了三皇子的约。
直至后来,她听到三皇子与妉妉的事情, 震惊万分。
她望向林惊雨,妉妉一向自持,不是个会做出格之事的女子,莫不是三皇子强迫了她,欺负她不成。
察觉到她的视线,林惊雨抬了抬眸,“阿姐想问什么,便直问吧。”
“咳咳。”林琼玉尴尬一笑,她拉住林惊雨的手小心翼翼问,“妉妉,是不是三皇子他的欺负你,你不必怕,你与阿姐说,阿姐帮你讨回公道。”
林惊雨眯眼,欺负这个词,确实很适合用在他对她的行径上。
只是他欺负她太多了,她一时不知该说哪个,况且林琼玉温温吞吞的,能讨回哪个公道。
林惊雨沉思,想到一个,“阿姐以后别给他做糕点了,省得他来我面前炫耀。”
林琼玉一愣。
“我说的不是这些。”她脸颊一红,“我是说,船上那事,是不是他强迫的你。”
林惊雨蹙了蹙眉,这值得深思,虽她极其气愤萧沂将她折磨得腰酸背痛整整一日。
但说到底,药是她下的。
于是林惊雨道:“不,是我强迫的他。”
林琼玉张着嘴,哑口无言,她本想替妉妉讨回公道,如今这公道或许三皇子殿下更需要。
但毕竟是自己的妹妹,林琼玉问,“阿姐不知,妉妉何时喜欢的三皇子殿下。”
“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林惊雨面无表情地说完。
林琼玉点头,又询问道:“那妉妉,你真心愿意嫁给三皇子殿下?不后悔?”
“真,比珍珠还真,不后悔,海枯石烂都不后悔。”
林琼玉没料到,林惊雨竟对三皇子痴情至此,更加心有余悸,好在那日没赴三皇子约,差点横刀夺了妹妹所爱。
马车驶至目的地,二人下车,皇宫巍峨,气势磅礴,林惊雨却了无兴趣。
大抵是母仪天下的梦碎了,有些颓废。
因是侍疾,女眷所穿皆素净,面色愁容聚在明德门。
说是侍疾,但哪需这么多人,一众人倒也不是围在太后床前占地方,而是跟着大师跪在天坛祈福,保佑太后。
但这跪,不知要跪到什么时辰。
这跪着是个苦差,四品以上官员家的小姐,皆是娇滴滴的姑娘,连提东西都没提过,无奈皇帝下旨,违抗不了。
“也就长孙氏有此殊荣,免了长孙小姐侍疾。”
一众小姐抱怨,今日太阳还烈,已经叫人受不住。
“我倒听说是因三皇子娶妻,长孙小姐哭得要死要活,说要进宫求长孙皇贵妃,做不成正妃,做侧妃也成,长孙宰相怒不可遏,将其锁在屋中不让出来。”
“我家离得长孙府近,昨儿夜里还听长孙小姐的哭声响彻天。”
“好在她没来,那林二小姐瞧着弱不禁风的,长孙氏是武将世家,二人若是打起来,非出个人命不可。”
彼时,她们口中弱不禁风的林惊雨淡然走过,一众小姐扯了扯袖子皆噤声。
眼下她是圣旨已布的三皇子妃,身份要比一众未出阁的小姐要高,姑娘们自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妉妉,那长孙小姐事你莫要放在心上,长孙氏虽大,但林氏也不弱,倘若那长孙小姐欺负咱妉妉,我们林家自也不会放过长孙氏。”
林惊雨摇了摇头,轻笑道:“阿姐不用担心,妉妉不是胆小之人。”
林惊雨只是觉得可笑,长孙皇贵妃害死了萧沂的母亲,长孙瑶还要求长孙皇贵妃强迫萧沂娶她。
林惊雨想到萧沂那张被恶心到,却得隐忍的脸,又觉得好笑,又有些同情他。
“老奴参见各位小姐,还请各位小姐随老奴来。”
宫中的掌事嬷嬷奉命将她们领去天坛,一众小姐不约而同将队伍的首位留给林惊雨和林琼玉二人。
一个已定的三皇子妃,一个板上钉钉的太子妃,谁都不敢怠慢。
林惊雨忽然觉得,嫁给萧沂也不是件很坏的事。
至少走在首位能看见好风光,视野宽敞,没那么在后拥挤。
可随即转角处,一个端着酸梅汁的婢女撞上她,顿时鲜艳红紫的汁水在她素青的衣衫上绽放大朵花来。
林惊雨低头望着那片污渍无措,感叹有时候首位,也不是那般好。
“大胆,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嬷嬷的厉声中,那婢女已跪在地上使劲磕头,“小姐恕罪,小姐恕罪,还求小姐饶命。”
大启规矩,天坛祈福之时,不得佩戴红色之物,如今这大片紫红怕是要坏了祖训,是大忌。
“无碍,换身衣裳就行了,你起来吧,一件衣裳罢了。”
随后林惊雨叹了口气,惋惜道:“只是出门也没备衣裳,按照规矩,怕是去不了天坛为太后祈福了。”
林惊雨思忖靠此逃脱,省了在烈日下跪着,嬷嬷却笑道:“林二小姐放心,宫中衣裳多得是,华元殿离这最近,就在不远处,大师向天祈福之前定能赶到,老奴这就吩咐宫女领林二小姐过去。”
林惊雨扯了扯嘴角,强颜欢笑。
“那便有劳嬷嬷了。”
*
萧筠被皇后关了两日,今早才知林惊雨即将要成三皇子妃的消息。
听闻二人情投意合,一同跪在皇后面前,请求成全,道此生非卿不娶不嫁。
当真是情比金坚,好一对苦命鸳鸯。
萧筠不信,他在侍疾时听到至亲弟弟要娶心爱女人的消息时,接受不了,竟直接伤心晕过去。
皇后让人将太子抬到最近的华元殿歇息。
“你们都退下,我要一个人静静。”
下人面面相觑。
“都没听到我说的话吗,我要一个人静静。”
萧筠屏退众人后,华元殿寝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窗外叶子沙沙作响。
萧筠想起那个兰花一样的姑娘,父皇爱他,却是因爱兰妃,故才给他套了一个沉重的太子枷锁,逼他不停读书涉朝政。
皇后爱他,视他如亲子,但他明白,皇后更爱他的太子之位,只有把控他,才能更好地坐稳皇后之位。
只有林惊雨,才是真正的懂他,爱他。
于是萧筠决定,要放肆一回,就算不要太子之位,也要和懂他的女人在一起。
萧筠起身准备勇敢一次时,华云殿寝殿的门被打开,风太大了,树枝颤抖摇晃。
“皇祖母病重,皇兄这是要到哪去。”
萧沂缓缓走进,剑眉微蹙,他瞧出萧筠的心思。
他一向尊敬自己这位兄长,但又不得不承认,兄长是个窝囊废。
此刻倒是勇敢一回。
萧筠毫不避讳,“我要去找林二姑娘,跟她一起私奔。”
萧沂心中嗤笑。
勇敢地往坑里跳。
或许赵乾说得没错,萧筠做太子,太过优柔寡断,感情用事,万事皆想得简单至极,说好听点单纯,难听些,可用愚蠢二字言。
可无奈,这太子之位萧筠坐着,他是他的兄长,他尊他,敬他,他不能让他一错再错。
于是他拦住萧筠,萧筠情绪激动,怒道。
“滚开,我要去找她,你休要拦我,此生唯有阿雨懂我,我要与懂我的女人在一起,这次就算母后不许,我也要跟阿雨在一起。”
他拽拳,“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拦着我,你为什么要拦着我,处处阻挠我与阿雨。”
萧沂叹气,他苦口婆心道:“皇兄我提醒过你,林惊雨那个女人不简单,你所看见的,皆是她想让你看见的,她是一朵毒花,皇兄消受不起。”
“难道你就能消受起!”
萧筠扯住萧沂的领口嘶吼道,他不愿想起别人说的话,他不断忘记那些谣言,他不信,更不敢提。
只有此刻爆发时,才将心底所愤皆发泄出,“砚舟,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近,最信任的兄弟,可你呢,你怎么对我的,你背叛了我,明知我喜欢林二姑娘,却转身觊觎她。”
萧沂不为所动,任由他拽着,萧筠一拳打在萧沂脸上。
他带有腿伤,踉跄几步,大脑嗡嗡作响,窗外天地晃荡。
萧筠心疼片刻后,咬了咬牙,紧接着又是一拳,落下时,萧沂握住那一拳。
指修长,有力地握住,他抬起腰,昂了昂头,抬手擦去嘴角溢出的鲜血,望向萧筠。
“方才那一拳,我受。”
他语调闲闲,一向无欲清冷的眸,在朝阳金光浮动中掠过桀骜肆意,带有挑衅。
“但从现在起,她是我的妻。”
“皇兄娶不了,我娶。”
“皇兄说得没错,我消受得起那朵毒花。”
宫殿肃然,他字字句句诛心,像一盆冷水,浇灭了萧筠燃烧起的冲动。
他不敢,但他敢。
萧沂松开手,他嘴角翘了翘,望着颓丧的男人怜悯地摇头,而后转身走出大殿。
殿外风又平,萧沂偏头瞥见一抹青色,以及那张极其熟悉的脸。
女子盈盈一笑,“好巧,能在这望见三皇子殿下。”
萧沂蹙了蹙眉,“林惊雨,你这偷听人说话的毛病该改改了。”
林惊雨反驳,委屈道:“殿下又污蔑臣女,臣女衣裳弄脏了,前来换衣服的,你瞧。”
林惊雨指了指胸前那团红花,有些妖冶,指上沾有淡淡红梅汁。
萧沂眯了眯眼。
“好,林二小姐进去吧。”
他退了退身,极其有礼。
林惊雨抿着唇,如今这情况,她怎么进去,
萧沂望着她为难的样子,若有所思一笑,“我去把皇兄喊出来。”
她赶忙制止他,“不必,我换个屋。”
林惊雨转身要走,身后忽传来萧筠的声音,“阿雨?”
林惊雨叹了口气,停下脚。
瞧见熟悉的身影,萧筠欣喜走过去,萧沂伸手拦住了他。
萧沂瞥了眼萧筠心急如焚的样子,男人剑眉微蹙,有些无奈,看来他这位皇兄还是不肯死心。
萧筠使劲扯了扯萧沂手臂,朝林惊雨道:“阿雨,我知道你是不愿的,你告诉我,只要你说不愿,我就带你离开这里,离开京城,永远都不回来。”
林惊雨闭了闭眼,萧筠是个极好的人,他待她很好,她为攀附权利而来,却也曾在他的真情里为其动容过,只是世事无常,天要捉弄人。
耳畔传来萧沂的声音,他的手放在她的肩上,低下头唇覆在她耳边,“别让他再傻下去了。”
“装漂亮点。”
林惊雨白了萧沂一眼,她转过身,朝萧筠颔首简单行了个礼,她恬静一笑,如往常和他说话般,只是眼中带着疏离。
或许往常也是,但此刻极为明显,刺痛了萧筠的心。
“太子殿下,你我身份悬殊,皇后不许也是料定之事,往事早已烟消云散,不必再多忆,你我就当知己一场。”
萧筠摇头,他重复,“我只问,你是否真的愿意嫁给皇弟。”
“回殿下,臣女是真心所愿。”
林惊雨牵起萧沂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萧沂一愣,望着他们紧扣的手指,她的指尖微凉,不同于那夜的滚烫,像是山间的泉水,又凉又柔。
萧筠眸更痛,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还想说写试图挽救这段感情的话时,萧沂拉起林惊雨的手将她带走。
“走了,给我上药。”
擦肩而过后,萧沂瞥了眼林惊雨闷闷不乐的样子,他又看了眼身后落寞的男人。
像极了一对苦命鸳鸯,而他就是个卑劣的第三者,插足了他们的感情。
萧沂淡笑,“林二小姐这副伤心模样,显得我有些横刀夺爱了。”
林惊雨扯了扯嘴角,“殿下真会打趣人。”
进到屋内,门一关上,林惊雨就甩开萧沂的手,“怎么样,我方才演得不错吧。”
萧沂视线从空空如也的手指,又移至她那张笑靥,他扬起唇点头,嘴角溢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像是赞许。
“嗯,是不错。”
“等太子一走,殿下也可以出去了。”
“赶我走?”
林惊雨皱眉,“臣女还要换衣裳。”
他扫了她一眼,“又不没见过。”
林惊雨脸颊一红,瞪了瞪他,“你闭嘴。”
萧沂低笑,“逗你的,皇兄走了,我也要走了。”
他转身离开之际,一只手拽住他的袖子,萧沂回眸看着林惊雨,“林二小姐有事?”
她叹气,“殿下不是说,要让臣女给你上药吗?”
“小伤罢了,刺激皇兄随便说的。”
林惊雨觉得她指定是小时候跟着祖母涂药包扎习惯了,看见个人受伤,就觉得不能马虎。
她拽着萧沂坐下,然后松开荷包,从里拿出药膏来,她用手指蘸取了药膏,轻轻在萧沂嘴角涂擦。
她指尖微凉,药膏晶莹剔透又有些黏稠,药香萦绕在他的鼻尖,指腹触碰在他嘴角时,萧沂一时失神想起那夜她软绵的嘴唇,以至于此刻,他的视线定在了她嫣红的唇瓣。
林惊雨专心致志给他涂药,不免感叹萧筠下手真狠,她又叹了口气。
“殿下这是何必呢,为了刺激太子,将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总该叫他知难而退,以免做出荒唐错事。”
林惊雨轻笑,“与我私奔就是荒唐错事?”
萧沂讥讽道:“若皇兄舍弃一切与你私奔,以林二小姐的性子,怕是得立马转头不认人。”
林惊雨点头,“也是,像我这个坏女人,是不甘没名没分,没钱没权与人苦一辈子的。”
她抿了抿唇,温婉慢慢一笑,“像同甘共苦,贤妻扶志这种事我可做不来。”
“林二小姐这番话,像是在提醒我。”
他捏住她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二人近在咫尺,她的手指还停留在他的唇角,地上的影子存在错差,鼻子叠在一起像是在接吻。
“臣女可没有那个意思,臣女只是想告诉殿下,殿下很不幸,娶的不是贤妻。”
她温温柔柔说着这话,眼睛盛着秋水,水汪汪的。
让人有些想沉溺其中。
“他们都问臣女是否真心愿意嫁给殿下,如今臣女想问殿下,是否真心愿意娶我,若不愿,现在后悔……”
林惊雨顿了顿,想起这是皇后请陛下赐的婚,圣旨已下,婚期将至,她一笑,“也来不及了。”
“本殿知道,本殿也没想娶什么贤妻。”
他将她的手缓缓拽到他的胸口,贴近心脏的位置,将它覆上,他望着她的眼睛,说得郑重。
“故没有后悔之意,实乃真心所愿。”
静寂的宫殿里,林惊雨摸着他跳动的心脏,萧沂清冷的嗓音带着丝蛊惑,她却毫无波澜之色,只是点了点头。
“殿下的心告诉我,殿下撒谎了。”
“嗯,却乃无奈之举。” 他说得闲散又理直气壮。“林二小姐难道不是吗?”
林惊雨抽出手,她一边用帕子擦去手上的药膏,一边道:“无奈得不能再无奈。”
第27章 成亲
烈日高照, 一众小姐跪在天坛下,敲着木鱼求上苍保佑太后平安无事。
天师在高台之上摇着铃铛,挥着符, 一会泼米水,一会举着火把。
贵女们跪得受不了,窃窃私语。
“这天师能行吗?看着像跳大神似的。”
旁边的人小声提醒, “这是陛下派人三顾上清山请来的大师, 不得无礼。”
那人哦了一声, 紧接着高内监的声音响起, “陛下到。”
众人纷纷朝拜,“陛下万岁, 万岁万万岁。”
“都平身吧。”
林惊雨抬起腰, 却也低着头,只能用余光瞥见明黄的龙袍,穿过密密麻麻的人。
皇帝登上天坛, 恭敬问, “上苍可有言太后此次大病如何好转。”
龟壳在火坑上炙烤, 天师抬起水瓢, 泼在龟壳上。
“冲喜, 太后此病来势汹汹,乃是污秽缠身,需用喜事冲去污秽,太后的病才能好转。”
帝王焦急挥了挥袖子, “高内监, 皇宫近日可有亲事可成。”
高内监一拜, “回皇上,选妃大典延后, 太子选妃未定,二皇子选妃排在太子之后,怕是要好一阵才能钦定,如今这皇宫可成的亲事,唯有三皇子殿下和林尚书之女,但定的婚期也是半月后。”
“三皇子。”帝王剑眉一蹙,思良久道:“好,将亲事提前,定在明日。”
天师一语之后,众小姐揉着膝盖纷纷起身,皆感慨可以回去歇息,唯有林惊雨要忙碌起来。
她茫然地望着天坛顶,蹙了蹙眉,明日,这未免太仓促了些。
“明日?我给妉妉绣的成对鸳鸯好差几针呢。”
林惊雨安慰,“无碍,等日后回门,阿姐再送我也成。”
“也行,只是这婚事未免太匆忙,成婚乃是大事,如何操忙过来。”林琼玉叹气,她望向波澜不惊,拍了灰尘起身的林惊雨。
“妉妉,你怎不急呀。”
还……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急有何用,还不如回去早些歇息,明早有得是我忙活的。”林惊雨拍去灰尘,她望向巍峨的皇宫,又不是嫁储君,再华丽的婚礼都无用。
反之,简略的婚礼于她与萧沂而言,也没什么。
这场婚姻,本就是一场匆忙。
林惊雨望向一脸替她操心的林琼玉,叹了口气,“阿姐放心,毕竟是给太后冲喜,总不会叫我受苦的。”
林琼玉一愣,“啊?”
*
因是给太后冲喜,虽婚礼仓促,但不容马虎,礼部从下旨起便忙碌起来,尽心尽力,皆采用最好的,也算是声势浩大。
若是换作本月后,如此华丽重视的婚礼,是不会出现在一个无权皇子和低微庶女身上。
婚礼前一夜,礼部与宫人已忙碌了半日,此刻皇宫还灯火通明,张罗布置。
唯有御花园夜色寂寥,只闻秋蝉凄切。
一个素衣墨水画兰花纹大袖的男子,走在池塘边,月光黯淡,面容看不真切。
远处殿热闹,宫人大多忙碌在那。
也唯有在此深夜,萧沂才敢穿上母亲最爱的兰花纹样式的衣裳。
他自嘲,自己又何尝不是个懦弱之人。
世人皆说兰妃爱兰,太子为悼念母妃视兰花为最爱之物。
可嫌少有人在意兰妃在一曲得宠前原名薄姬,爱得是玉芙蓉。
更无人知,那一曲兰词,是阿雾所弹,阿雾最爱的花,是兰花。
一个死在永巷的宫女罢了,谁会在意。
萧沂苦笑,这世间怕是唯有他知母亲爱兰。
静寂夜色忽闻兰词,幽幽悦耳,恍若兰花女在世,那声音是从亭子传来的。
萧沂蹙了蹙眉,而后疾步走到亭子,待望见亭子里的人时,他又缓下脚步。
那人失神弹奏,明黄的龙袍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清晰,眉眼间庄严肃穆,剑眉如远山,鼻梁高挺,一半脸隐于昏暗夜色。
男人奏完,抬眸看向站在亭子外的萧沂,二人生得很像,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
他们骨子里流淌着最亲的血,却也是最陌生的人。
这怕是除永巷,兰妃难产时,帝王要掐死他那次,二人时隔多年唯一一次离这般近。
萧沂抬起手,“参见父皇,儿臣有罪,惊扰了父皇,儿臣这便走,不打扰父皇雅兴。”
萧沂猜想,他怕是也不想看见这个儿子。
萧沂转身就走,他对这个父亲亦无留恋,或许曾经有过,但早在永巷被扼杀了,还有在他的冷漠,与皇帝和太子父慈子孝中,渐渐不再有。
风吹得亭子灯笼摇晃,帝王双眸晦暗不明。
“慢着。”
皇帝叫住萧沂,亦是一个父亲第一次叫住儿子,萧沂一愣,随后那份诧异转瞬即逝,他警醒自己,身在这皇宫,低微皇子不该对父爱抱有期待。
萧沂一笑,面上恭敬,笑不达眼底。
“父皇唤住儿臣,有何事吗?”
皇帝定定地望着眼前的人,望着他的眉眼失神,直至冷风使其清醒,他缓过神来,轻咳了声,他老了,带着几分沧桑。
“明日就是你的大婚,第一个人生大事,一晃这么多年,你也这般大了。”
萧沂看不清那个年迈帝王的神色,他自嘲自己又心存盼望,竟觉得此刻的男人倒真有几分父亲的样子。
“婚事虽匆忙了些,但你放心,礼数都不会亏着。”
萧沂点头,他自知那不是因他是父皇的儿子,而是为太后冲喜,才不会亏着。
帝王小心翼翼触摸着琴,“还记得上一次太后病重,便是这琴音安慰孤,成为天下之主这条路,又何尝不是如履薄冰,每一次孤困顿之时,都是她用琴音和纸笔开导孤,伴了孤春夏秋冬,孤好想见见她。”
萧沂不知,他说的那个她是谁。
只知黑夜里,帝王望着他,透过他不知在看着谁。
帝王虚了虚眼,忽然质问道。
“你所要娶之人,真的是你想娶之人吗?”
萧沂蹙眉,他不知道林惊雨是不是他想娶之人,从前不是,如今只能算是认命。
但眼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在此时看着有些落魄,似是在对那个问题沉思,他问萧沂,却又像是在问自己。
萧沂扬唇,“儿臣只知,我知道要娶之人是谁。”
他话中带讥讽之意,皇帝听出,却不恼,只是惆怅一笑点头。
“那便好,那便好。”
此刻夜深,二人隔着朦胧的纱,遮住许多往事,他像其他父亲一样说几句成家大道理。
“成了婚之后,便是真正的男子了,要为妻儿担起责任,顶天立地。”
“既娶了人姑娘,就要疼她护她,虽身在皇室,但幸不是储君,没有那么多身不由己,可以倾心爱一人,可以信守承诺不辜负她。”他说着说着,又兀自喃喃,“不是储君,她不会怕你,让她逃了,再也找不着,见不到。”
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化在寂寥夜色里。
萧沂望着此刻落寞的男人,语调微扬,刻意似地郑重道:“父皇放心,儿臣定不会辜负所爱之人,此生唯她而已。”
皇帝虚了虚眼,看着与他极像的人,“那样,真好。”
*
大婚如期,林府亦是忙活了半天一夜,意头是给太后冲喜,帝王言,既是冲喜,驱逐污秽,那便办得能有多大,就有多大。
京城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如此大喜。
林家不敢怠慢,林尚书连夜清点嫁妆,事情从急,将库房里的奇珍异宝能搬的都搬了出来,金银铜钱堆累,城西十八家铺子,良田数亩,绫罗绸缎无数,一箱箱堆在林府后院。
加上老太太与郑小娘原先准备的,足足有八十八箱嫁妆,堪比嫁太子妃。
如此才匹配得上从皇宫鱼贯而入进林府的聘礼与赏赐,在这场隆重的大喜里不显得寒酸,好体现出对太后敬意。
朱红灯笼从府门高挂至女子闺阁,窗外喜鹊跳枝头,屋内罗帐飘荡,铜镜前端坐着一个穿嫁衣的女子。
身旁四个嬷嬷,两个丫头围着,给她梳妆,吩咐成婚事宜。
女子肤如羊脂玉,两颊浮着胭脂,如两片荷花瓣儿,白里透粉。
她纤手捏着口脂,唇轻轻微抿,朱红上色更添明媚,黛眉轻染,如画里的墨山,额间点一旭日,近看是一朵凤仙花的花钿。
她今日妆容明艳,唯一不符的是那双好看的眼睛,略显疲惫。
林惊雨昨儿个只睡了两个时辰,还是跪拜完回去小憩的,她听了一整晚宫中规矩,大婚时的礼仪。
以及后半夜里,小娘爬上她的床,硬是给她讲些同房之事。
按小娘的意思言,虽说二人已同过房,但夫妻之前依需床榻风趣来增进感情,如此夫妻才能和睦。
那时她眯着眼,撑着脑袋,嗯几声,思绪早已与周公捉蝶,那些同房之事,她是半点也没听进去。
反正她与萧沂各过各,也用不到那事。
所以不重要。
探枝从外端着一盒东西,兴冲冲进屋,“小姐,这是宫中送来的,道是三殿下赔给小姐的披帛。”
探枝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霞帔,珠玉细密精致缀满边,金丝鸳鸯戏水,红蓝比翼鸟高飞,下垂金玉坠子,华丽至极。
与她那条披帛相比,贵重得不知多少倍。
林惊雨望着披帛,惺忪的眸扬起,溢出一丝笑来。
没想到他竟还记得,林惊雨遥想起那夜宫宴,二人从狗洞似的口子钻出,他扯坏她的披帛,那时,她是万万没想过他赔给她的披帛,会变成霞帔。
当真是命运弄人,世事无常。
林惊雨撩起霞帔,又放下,“把这条霞帔给我戴上。”
“是。”
郑小娘面色红润有光泽,喜滋滋进屋,“诶呀呀,你不知皇宫送来的聘礼与赏赐有多少,咱院子都快堆不下了,还有你爹那老吝啬,这次大方,那嫁妆添得都不用为娘给你备的嫁妆了。”
林惊雨懒懒瞥了眼郑小娘,“你的要想拿回去,我也没意见。”
“嘿!你这说得什么,我是你娘,若不给你添,叫旁人听去还不得说我闲话。”
“哦。”
郑小娘握起木梳,走到林惊雨身后给她梳发,她叹气道:“一晃眼,你都要出嫁了,还真有些不舍。”
林惊雨闭眼,扬了扬唇,“不如小娘进宫为婢去,你我母女还能日日相见。”
“去去去,我好好的高官之妾不当,去当婢女。”今日大喜,郑小娘恼了片刻又笑,“你说你如今是三皇子妃,可不可以给你娘弄个诰命当当。”
林惊雨嗤笑,“那是正室才有的,况且,三皇子无权无势,能给你诰命的是储君,你找阿姐去,你看阿姐是给大夫人还是小娘你。”
“果然一个都靠不住。”
郑小娘撇了撇嘴,继续给林惊雨梳发,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三梳儿孙满,四梳平安喜。
小娘梳完后,婢女给她梳起发髻,乌黑的发被挽成同心髻,两边流苏步摇垂下,沉甸甸的凤冠戴在她的头上,压得她脖子酸疼。
林惊雨由侍女搀起,金丝鸳鸯纹大袖衫拖地,隆重华丽,如层层拨开的牡丹花,她伸开手,在肩上垂下那件绣满各类同林鸟的霞帔。
时辰已到,礼仪嬷嬷叫她两手执孔雀毛扇,下人将屋门打开,光照进来时,林惊雨最后瞥了眼自己的屋子。
按照礼仪,她由下人搀着至堂屋,与父亲和正室拜别,姜芙念了几句话,无非是好好侍奉丈夫,孝敬公婆。
林惊雨不知姜芙此刻是开心还是愤恨,开心她这个碍眼的庶女终于走了,愤恨给她添了大笔嫁妆,事情从急,不得不将婉婉的也给拿了出来。
但想到她愤恨的样子,林惊雨就心情大好,她笑着应,“女儿知晓了。”
出发前,林琼玉握住她的手,透过扇子,她瞧见林琼玉已哭成个泪人。
“妉妉,你进宫后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委屈了自己。”
林惊雨叹气,“阿姐,等你日后嫁给太子,我们还会再见的。”
林琼玉张了张嘴,到最后笑着道:“妉妉,你要保重。”
“知道了阿姐。”
林惊雨被搀扶上马车,三皇子的队伍在宫门口等她。
这一路,算是十里红妆,嫁妆跟在马车后头,长长的队伍一条街,之隆重羡煞旁人。
可谓是按帝王言,这场婚事,能有多喜庆,便有多喜庆。
马车停至宫门,扇子遮住了她的视线,林惊雨瞧不清路,只能由婢女将她牵出。
风一吹,林惊雨没拽稳手中的同心红绣球,叫它落在了地上。
礼仪嬷嬷惊呼,红绣球掉在地上坏了礼数,连忙去捡。
今日的风太大,她看不清偌大的皇宫,只有一片花眼的孔雀羽毛,林惊雨的心惴惴不安,大抵是所有女子出嫁时都会慌张,她也不例外。
直至一只温热的手握住她的手,指尖的触感熟悉至极,那人将绣球的一端红布放在她的手心。
“拿好了,切莫再掉。”
耳畔的风因他的声音而变得稍许柔和,林惊雨感受到红布绷直,他牵起了另一端。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们的婚事,是大喜,不宜出岔子,放轻松些。”
“嗯。”林惊雨点头,她用余光瞥了眼他的衣袂,在阳光下流光溢彩,与她一样红。
恍惚中,林惊雨才意识到,今日是他们的大喜,眼前这个男人,是她的新郎。
太过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到此刻有些不现实。
二人并肩走在宫道,宫道很长,离大殿还有好一段路,身后是长长的礼仪队伍,林惊雨偷偷小声道。
“我有些困。”
他回,“回去有你睡。”
“换了床我睡不习惯。”
她朦胧地瞧见萧沂好像偏了偏头。
林惊雨问,“你看什么。”
他语调闲闲,“在看你嫁妆里,为什么不把床也搬过来。”
林惊雨在扇子里白了他一眼,她想起萧沂曾允诺的三场布善嫁妆,她知道他不会给,调笑道。
“殿下不是说,要给我三场布善钱,给我添嫁妆吗?”
她察觉到萧沂转头,视线好像落在她身上,“嗯,备了。”
“备了?”
她怎么不知道。
林惊雨还想问,却听礼官提醒大殿已快到,她只好噤声。
她与萧沂进大殿,在满朝官员,与帝王和皇后的见证下,拜了天地。
上清山的大师敲着天乐,吟诵天文,柳条沾着仙水,晶莹洒在他们身上,受最真挚的祝福,仿佛他们真在天地见证下,行了婚礼。
凤冠沉甸甸,每一拜脖子都酸痛不已,夫妻对拜时,林惊雨恍惚中听见萧沂的声音,偌大金殿,唯有彼此可听见的声音。
“林惊雨,这次我们真要不幸地绑一条船上了。”
“是呀,不幸的未来,未来渺茫。”
*
墨竹轩,烛火通明。
火红灯笼在风中摇晃,从大开的木窗望去,可见大大喜字,与坐在床上盖着红盖头的新娘。
洞房花烛夜,大启女子会盖上亲手所绣的红盖头,坐在铺满花生莲子的床上,等待郎君掀开盖头。
墨竹轩夜寂寥,林惊雨无聊地坐在床上,闻着五谷香,那是寓意生子的,她只知她有些饿了。
林惊雨猜想今日萧沂应是不会来,不如掀了盖头先填饱肚子才是正事。
抬手时,林惊雨听见门开的声音,她又将手放下。
她瞥见他的靴子,走路时的风吹起他的衣袍,他在桌子旁停顿了会,应是在拿喜秤。
烛花炸裂的声音迸响,林惊雨望着萧沂的鞋子向她走近,直至一根杆子挑起她的红盖头,挑到一半他又停顿住,林惊雨只能瞧见他腰间束的鸳鸯喜腰带。
她蹙了蹙眉,他在干什么。
萧沂目光停在林惊雨亲手绣的红盖头上,他眉心一皱。
“啧,这盖头怎么还缝缝补补的。”
第28章 洞房花烛夜
他迟迟未再动, 林惊雨自个儿掀了盖头,女子笑眸盈盈,“不巧, 第一次绣时,正逢太子选妃在即,太过生气把它剪破了。”
“敢情你是拿给皇兄绣的盖头与我成婚。”
他抿了抿唇, 未有恼意。
火红的婚服束在他身上, 金丝腾翔, 他身姿颀长, 背后的烛火摇晃,一双黑眸笑不达眼底, 幽幽地望着她。
林惊雨委屈蹙了蹙眉, 声柔音娇,“按照大启习俗,女子的盖头需其亲自绣, 我与殿下婚事紧急, 哪有时间再去绣一块, 况且……”
林惊雨又一笑, “盖头是给我自己绣的, 无关太子,也无关殿下。”
她那双笑眸在烛光下很亮,直勾勾地挠人心肺,萧沂生了想把盖头再次盖住眼睛的想法。他想起林惊雨方才安静坐在床上, 兔子似的样子, 不似现在那般伶牙俐齿。
不过, 兔子似的外表是她,伶牙俐齿的嘴也是她的。
萧沂将喜秤收起, 他淡然一笑,“礼要做全,还请林二姑娘起来与我把合欢酒喝了。”
林惊雨拾起床上的花生,“可以下着它喝酒吗?”
“那是生子的讨头,林二姑娘当下酒菜呢。”
林惊雨俯下身,靠在一旁的床栏,撑着下巴微微一笑,“殿下想与妾身一起生个孩子呀!是男孩?还是女孩,妾身比较喜欢女孩,女儿比较可爱,不过男孩也好,可以保护妹妹,不然我们生两个如何。”
萧沂眉心微动,他瞧着林惊雨那副女儿家娇羞,脸上浮起绯红的模样,他觉得她魔愣了,可视线落在她那双满怀期待眼时,他又不忍破灭她的幻想,只好委婉道。
“于你我而言,还是暂时灭了这儿女双全的念头为好。”
只见她若有所思点头嗯了一声,然后眸里的期待转瞬即逝,“那殿下要这讨头做甚,妾身一日未进食,这花生不吃白不吃。”
紧接着她把花生往嘴里送,又迅速抓起帕子把嘴里的花生吐出来,娥眉柔软一蹙:“这花生怎这般苦。”
“生花生,没有炒过,能不苦么。”
他气定神闲倒了杯合欢酒,然后走向林惊雨,将酒递给她,“喝点酒,过过味。”
林惊雨接过,她记得礼仪嬷嬷在她耳边重复了三四遍合欢酒是要交杯喝的,她望向萧沂眨了眨眼,“我们,要学他们吗?”
“我们的婚事虽是无可奈何成的,但礼数不可少。”萧沂盯着酒,“故可以学学。”
萧沂视线离开酒,古怪地望着林惊雨的脸,她还未喝酒,脸怎么又红了。
“林惊雨,你害羞了?”
他说得如此直白,林惊雨脸又红了几许,那是真夫妻所做之事,他们算不上夫妻,顶多搭伙过接下来这前途惨淡的日子。
可见萧沂那没皮没脸的模样,林惊雨觉得自己是否太在意了,他都不在意这些,她在意做甚。
于是林惊雨起身,径直走向萧沂,手绕过萧沂的手臂,学着礼仪嬷嬷所说的样子,抬手昂头将酒饮了。
酒很淡,是梅子味的,林惊雨抬了抬酒杯,嘴角绽放一抹笑,“敬我们永无翻身之日的悲惨前途。”
萧沂望着她发疯的模样,男人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他举杯一饮而尽,轻声道。
“敬我往后,不得安宁的日子。”
林惊雨没听清他的话,只知寂静的夜色里,二人近在咫尺,彼此的气息里混着酒香,触碰肌肤的体温上升,化成淡淡的粉。
林惊雨觉得,她有些想吃梅子了。
她咽了口唾沫,偏过头去放下酒杯,提起酒壶发现酒只够两杯,她叹气道:“这酒不错,不知何时再能喝到。”
“大抵是等我死了,当然你若是想与我和离再嫁一个,也不是不可以。”
林惊雨一笑,她坐到铜镜前,一根根摘下头上的发钗,“洞房花烛夜,殿下说这些未免不太吉利。”
他倚在屏风架,双眼微眯望着铜镜里的林惊雨,眼睛深沉。
“那洞房花烛夜,该说些什么。”
林惊雨蹙眉,凤冠扯到头发丝,身后的人不知何时走来,铜镜里修长的手指拨去缠绕在凤冠上的头发。
她乌黑的头发尽数垂下,酒气中是幽然莲香。
林惊雨转头,烛火光照下,额间的凤仙花妖冶,她那张脸美艳动人,恍若那夜船舱她勾人的模样。
“说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有一件大事要做。”
林惊雨回答他的话,手指脱去挂在肩上的霞帔,眼睛却直直望着他。
萧沂眸深了深,“什么。”
*
皓月当空,窗外秋蝉寂寥。
一树石榴枝光秃秃的,树脂顺着树枝滴在树下一坛水缸。
红色鲤鱼围着一朵落花嬉戏,溅起水花,荡着一圈圈波澜。
屋内,早秋依热,窗门大开,朱红的喜字夺目,烛火燃至深夜,蜡积了一层又一层。
床边烛火耀眼,床上趴着一个女子,穿素色的寝衣,手里拿一本册子,就着烛光,细心数着赏赐,干着所谓的大事。
窗边坐着一个男子,手执书卷,抬眸瞥了眼林惊雨笑得愈发灿烂的唇角。
他不经意间也扬起唇,讥讽道:“真是个贪财之人。”
她白了萧沂一眼,反讽:“彼此彼此,不然殿下以为我们两个是怎么睡在一起的。”
萧沂案上烹着茶,他慢条斯理往里夹茶叶。
“本殿要的是权。”
她反驳,“自古权财一体,权若离财,便是空权。”
林惊雨说完继续看册子。
萧沂目光注意到她的衣裳,她又换回了素色,美是美矣,只是他忽然想起她穿红衣时的样子,以及嫁衣的模样,明艳似她额间的凤仙花。
“其实你穿艳丽的颜色也挺好看的。”
“谢谢夸奖。”
萧沂想到林惊雨平时皆是穿素色的衣裳,他疑惑问,“为何你的衣裳皆是淡色。”
“穷。”林惊雨想了想又道:“其实以前不是的,祖母在时爱给我穿花花绿绿的,后来回到小娘那,小娘总爱穿素色,她教我也要这般穿,因为那样才会看起来柔弱,惹人怜惜。”
她漫不经心叙述,额前的发丝垂下,说完自嘲笑了一下。
萧沂黑眸定在她的脸上,他握着书卷,双眸微眯。
“确实,惹人怜爱。”
忽然林惊雨又回过头,与他视线相撞,“那殿下呢,为何殿下总是一身素裳。”
萧沂偏过头去,抿了口茶淡然道。
“因为穷。”
林惊雨一愣,她的夫君在新婚之夜说穷得穿不起衣裳,她叹气,“这日子算是看到头了。”
男人看向她愁得皱起的眉,萧沂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些东西,比如那些没告诉她的,至少告诉她,吃穿还是不愁的,好看衣裳是可以买的。
她的夫君也没有那么窝囊。
林惊雨已将眉舒展开,反而还柔声安慰他,“不过殿下也不必担心,我算了算陛下与皇后赏赐的东西,以及各宾客送的,对了,还有我的嫁妆,这些加起来够我们衣食无忧几辈子了。”
她顿了顿,觉得有必要,于是又笑着添了一句,“当然,后面几辈子我与殿下还是算了。”
“算了?”他问。
“不然呢,妾身与殿下三生纠缠,九世不休?”
萧沂生了想逗她的心思,调笑晏晏,“本殿记得,林二小姐先前说过,要化作恶鬼生生世世缠着我,纠缠不休,原来是句玩笑话。”
他抿茶放下杯子,言语间竟还带着丝惋惜。
既然他这般惋惜,林惊雨自认也不好驳了他的好心,于是眼睛一亮,贤惠道。
“殿下,妾身想到一个招,不如投胎时我们认准一个人家,妾身做娘,殿下做儿子如何,就算下辈子做不成夫妻,妾身也能与殿下成为一家人。”
萧沂脸一黑,咬牙切齿,“真是个妙招。”
林惊雨自认为得了夸,转头继续看着册子上的数目,爱不释手,萧沂嗤笑微微摇了下头,继续看手中的书。
窗外风声阵阵,伴着脚步声。
萧沂眉心一动,黑眸骤然沉下去,他望向床上不知事的林惊雨,他放下书卷径直走过去,吹灭了床边的烛火。
册子上的数目骤然一暗,林惊雨不明所以抬头,只见朦胧月色下,萧沂扯开她的被褥,轻浮笑道。
“天色不早,娘子,我们该行洞房之礼了。”
林惊雨蹙眉,萧沂疯了吧。
她尴尬一笑,“倒也不必将礼数全行了。”
男人却像是没听清她的话一样,他俯下身,缓缓靠近,朦胧的夜使他身上的气息更加清晰,恍若那个深夜,竹子清香中带着强烈的侵略气息。
近在咫尺时,林惊雨能看见光影浮动在他的鼻梁,察觉到他匀速的喘气声时,林惊雨慌忙捂住自己的嘴,紧闭着眼,像是在守住自己的城池。
转而寂静的屋内,他发出低笑,唇一偏贴近她的耳畔。
“外面有人盯着。”
林惊雨睁眼,寻去屋门,果然有一个人影。
随即,她的脸被手捧住,准确来说是被扳正。
“别看。”
林惊雨揪住被褥,待习惯这个姿势后,她皱眉问,“何人深更半夜,闲得没事偷看洞房。”
“自然是对你我婚事,心存怀疑之人。”
“这自毁前程的婚事,还需怀疑?”
“林二小姐前阵子还与皇兄浓情蜜意,后阵子便嫁与我,那人自当得怀疑。”
林惊雨蹙眉,“二皇子?”
他点头,“嗯,猜得没错。”
林惊雨嗤笑,“他倒是自作聪明,但用错了地,哪有什么阴谋诡计,不过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烛花又绽了两朵,林惊雨动了动手,手腕撑得有些酸,她不耐烦问,“他走了没?”
“还没。”萧沂侧了侧脸,嘴角溢出玩味的笑,“来都来了,不如,我们给他演一场戏。”
“殿下倒是好心。”
林惊雨微微一笑,转瞬她的笑又顿住,萧沂脱了松垮在寝衣外的大氅,放下床帘便进到床上。
瞥了眼林惊雨惊愕的眼,萧沂解释道。
“你我如今在这宫中如蝼蚁,随便一个疑心猜测就能将你我捏碎,故还是不必自寻麻烦得好,在这尔虞我诈的皇宫,一对平凡不争不抢的恩爱夫妻,才能活得长久。”
林惊雨点头,她明其理,只是眼下有个棘手的事,她对上他的眼,”如何演?”
“像船舱那晚。”
林惊雨转过头,“早忘了。”
随即她的腰间握上一只宽掌,掐了一把,连绵的酸痛回忆浮现在脑海,林惊雨骤然蹙眉娇嗔一声。
始作俑者望着她,像是在认真回忆什么,而后点头,“差不多,就是这样。”
林惊雨忍住白他一眼的想法,羞愤道,“你轻点。”
“好,我轻点。”
对话透着怪异,也更对味。
林惊雨低着头,男人望着她耳朵,耳垂下的玉珠子摇晃,夜色掩盖彼此的脸色,只有滚烫的呼吸与此起彼伏的娇嗔,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烛花又是三朵,林惊雨忍不住问:“他怎么还未走。”
说完,门纸上的人影退去,林惊雨呼了口气,可转眼竟又替了个人,看身影是个太监。
她不禁感叹,这二皇子殿下,比萧沂还要烦。
“看来,殿下宫中还有二皇子的细作。”
萧沂漫不经心的模样,似已是常态,并不新奇,只是无奈一句,“看来,今夜都不会走了。”
“那怎么办。”
她不想扯着嗓子喊一整夜。
“睡觉呗,你今早不还嚷嚷着困么。”萧沂翻身躺下。
林惊雨拽着被褥,望着他旁若无人的模样,不知所措道,“殿下不是说,我们成亲过后,分榻而眠,各不打扰的吗?怎如今反悔了。”
他睁开眼,眉心一动,缓缓开口。
“林二姑娘用反悔一词真是折煞我,只是如今院中出了奸细,你我不过是为掩人耳目,无奈之举罢了。”
知没有退路,林惊雨抿了下唇,强调道:“殿下,我可能会说梦话。”
萧沂想起那晚洞穴,他嗯了一声,“见识过,还能忍受。”
“殿下,妾身睡姿不好,好动,殿下有腿伤,怕压着殿下。”
“那夜船舱都无碍,区区压一下,应也没有多大事。”
他当真是哪壶不该提哪壶。
林惊雨红着脸,认命躺下,旁边多了个人,还是萧沂,她有些难以入眠。
她辗转忽然发现枕头下有硬物,好奇地伸手将其拿出来,暴露在视线里的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殿下这床上怎还有把刀,殿下莫不是要防着枕边人。”
望着她惊恐的模样,萧沂轻笑,“林二姑娘不必担心,这刀还没有到舔你血的时候。”
他伸手夺回她手中的刀,用布包起来,放在自己枕下,“小时候要杀我的人太多了,不得不放把刀防身。”
林惊雨望向门外还候着的太监,叹了口气,“跟殿下在一起还真是得提心吊胆。”
“林二姑娘放心,本殿这些年装得很好,如今他们已对我放松警惕,”
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但他是个意外,就像我们的婚事。”
是他事事精于算计的二十余年里唯一发生的意外。
萧沂闭上眼,“睡吧,别干瞪着外面的人了,又瞪不走。”
于是林惊雨又改瞪着萧沂,她在想萧沂方才那句话,那刀现在还不到舔她血的时候,不代表以后不会。
萧沂睡得板正,倏得道:“你不睡觉,盯着我做甚。”
“我在想,你会不会有一日杀了我。”
萧沂故意说:“倘若有一日你背叛我,本殿就杀了你,拿你的血祭刀。”
林惊雨扯了下唇角,“殿下说笑了。”
“说不说笑,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怎会。”林惊雨委屈道,朝他挪了点身,靠得更近,手攀上他的手臂,手指在上面一下又一下地敲,一副温顺贤淑的样子。
“殿下放心,妾身永远不会背叛殿下,皆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妾身这辈子就认准殿下了,永不改变。”
萧沂显然是不相信的,他反问,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永不改变?”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林二姑娘这番话,倒真让本殿担惊受怕。”
林雨顺着问,“殿下怕什么?”
他回,“害怕哪日就真天塌下来,天地毁灭。”
林惊雨扯了下唇角,“殿下真会说笑。”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萧沂,许是今日太累了,迷迷糊糊中终于睡了过去。
她其实不是睡相不好,只是爱做噩梦,大抵都是祖母去世的画面,她跪在地上哭喊,抱着祖母的棺材,不让他们下钉,林夫人让下人将她拖走,把她关在屋子里,连祖母下葬都不让她去。
梦里是无尽地哭喊,梦外林惊雨像只小兽蜷缩在床上,紧蹙着眉,泪珠顺着眼角糊了脸。
嘴里小声嘤咛着,“不要走。”
“不要离开我。”
梦里,她伸手,努力去触碰被钉上的棺材,合上的门。
夜色中,萧沂朦胧中,感觉到手臂被抱住,有个柔软之物枕在他脖颈,小声抽泣,皮肤上是一片湿热。
萧沂揉着眉心缓缓掀开眼皮,见林惊雨深更半夜抱着他哭。
那触感不好受,萧沂倒吸一口气,扯了扯胳膊,她却抱得更紧。
嘴里哭着道:“求求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听着可怜兮兮的。
应是做了噩梦。
萧沂无奈,他望着床顶,听着林惊雨的哭声,阖了阖眼。
片刻后,他伸手像是抚慰孩子,温柔拍着林惊雨的瘦小的背脊。
“我不走,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他顿了顿,又加了句,“除非山无棱,天地合。”
说完他又自嘲一笑,天地堪忧啊。
第29章 第 29 章
翌日清晨, 窗外石榴枝凝着露珠,落在水缸里,麻雀停了一只又一只。
林惊雨缓缓睁开眼, 昨夜她又做了噩梦,只是后来那梦又渐渐在祖母的安抚中变成了美梦,她清晰地感受到有一只手在拍着她的背。
总不会是萧沂。
林惊雨从被窝里钻出, 她闻到阵阵茶香, 她寻着茶香望去, 见窗口缕缕金光下, 萧沂闲情逸致烹茶,将闲散日子过得极到味。
萧沂瞥了眼林惊雨惺忪睡眼, 头发乱糟糟的模样, 语气悠闲道。
“醒了?”
林惊雨察觉到他的视线在她头发上有所停顿,连忙顺了顺头发,她还不习惯在萧沂面前这副凌乱样子。
萧沂一笑, “怕什么, 我又不是皇兄。”
林惊雨暗自白了他一眼。
她道:“殿下懂什么, 就算是见一个太监, 妾身也要梳妆整齐。”
“那本殿还真是荣幸, 能见京城第一美人最狼狈的模样。”
“殿下倒是会打趣人。”
林惊雨掀开被子,想到什么,扭头又问萧沂, “昨晚, 拍妾身背的, 是殿下吗?”
萧沂夹着茶叶的手一顿, 他的一条胳膊被她抱了一夜,另一条胳膊则安抚了她整整一个时辰, 今日醒来皆酸痛不已,想来应有些落枕了。
萧沂越发觉得枕边有个人是个麻烦,尤其是林惊雨。
他继续夹茶叶,轻咳一声,“不是本殿,你是鬼压床了。”
林惊雨心想,兴许真是祖母显灵,寻她来了。
也是,宁愿相信是鬼,她也不愿相信是萧沂。
他不可能那般温柔,就算是温柔,也是狐狸皮,心怀不轨。
“行了,白天鬼也散了。”
萧沂打破林惊雨的沉思,“慈宁宫传来消息,太后病情好转,今早已然能下地,你我作为这冲喜夫妇,一会应当前去请安。”
这么快便好了,比药还厉害,林惊雨惊讶,“那大师,这般神?”
萧沂吹了吹茶,不紧不慢道:“是呀,如今宫中皆在传大师神仙转世,以及,我们的婚姻是天作之合。”
林惊雨小声道:“落魄皇子配低微庶女,不就是天作之合吗。”
“什么?”
林惊雨改了口,“妾身说,我与殿下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全京城再也找不着我与殿下此般大喜的亲事了。”
萧沂点头,淡淡一声,“嗯。”
“嗯?”
林惊雨一愣,换作平时,萧沂定当又得驳她一句,她也是刻意酸溜他的,怎如今就一句嗯。
萧沂瞧出林惊雨的惊讶,他放下茶,“于皇帝和太后而言,自然是件大喜。”
他道:“以及,还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殿下但说无妨,妾身觉得没有比我们绑在一起还要更糟糕的事了。”林惊雨顿了顿,“不过,殿下可以先说好消息。”
毕竟尝了那么多碗苦药,总需要碗甜汤来缓和。
“好消息是,有这大吉噱头,你我暂时能在这宫中有体面地活着。”萧沂道:“坏消息是,因皇帝太后重视,故你我短时之内,无法和离,麻烦林二姑娘往后需与我在人前演戏,要琴瑟和鸣,情深似海,才能对得起这大喜噱头。”
林惊雨若有所思点头。
萧沂烹茶却心不在焉,林惊雨这个女人最是善变,他怕她当自己的话为耳旁风,又问了一句,“听进去了吗。”
见她迟迟未回话,萧沂转过头去,却见林惊雨缓缓从床上下来,娉婷婀娜走来,单薄的素色的睡袍在阳光下透如纱,她腰肢如柳条,能盈盈一握。
萧沂手停顿,眉微微一蹙。
他望着林惊雨朝他俯身,凌乱的头发更添一番风韵。女子娥眉轻挑,红唇一张一合,“那殿下,以后莫要喊妾身林二姑娘了。”
她的手伸向他,“不如以后,妾身唤殿下夫君,夫君喊妾身娘子如何。”
靠近他的还有莲花清香,萧沂凝望着林惊雨伸向他的那只手,将要触碰之时,萧沂微微偏过身,声淡然。
“你听进去了就好。”
林惊雨抿了抿唇,波澜不惊地将手径直伸向案上的茶杯,她喝了一口,“许是近日心火旺,燥热得狠,口干舌燥的,还是清茶解渴。”
她握着茶,喝完还一脸无知地望着萧沂,“殿下以为,我是要做什么。”
窗外微风轻拂竹叶枝,沙沙作响,屋内默言,片刻后冷不丁一句打破暧昧的静寂。
“以为你手痒了,叫我挠。”
萧沂转过头去,望着林惊雨喝过的杯子,用帕子擦了擦。
林惊雨白了萧沂一眼,不再搞幺蛾子,规规矩矩坐到萧沂对面,无奈轻叹。
“夫君当真是寒妾身的心,让妾身胸口疼。”
“人前做做样子就行了,人后你还是正常些。”萧沂又取了一个杯子,给林惊雨斟上茶,“唤娘子太过变扭,你有小名吗?”
“有。”林惊雨接过茶,缓缓道:“出嫁前,祖母和阿姐都会唤我的小名,妉妉。”
“哪个字。”
林惊雨伸手,把掌心摊在萧沂面前。
萧沂蹙眉,“做什么。”
“写给殿下看呀。”
萧沂望着林惊雨一脸不在意的模样,迟疑片刻伸手。
林惊雨忽得拽住他的指尖,然后用另一只手的手指蘸取茶水,纤细如葱的玉指凝着水珠,落在他的掌心,带着茶水清香,茶水脱离杯子那一刻就凉了,此刻一笔一划又凉又痒。
林惊雨认真写完,抬头盯着萧沂,“殿下看清楚了吗,没看清楚我再写。”
萧沂抽手,用另一只掌抹去茶水,“看清楚了,不必再写。”
“看清楚了就好。”
她又问,“那我以后喊殿下什么最亲密,萧沂?砚舟?夫君?相公?还是阿沂?”
萧沂看向窗外,“都行,随你。”
窗外日已高,他又道:“时辰不早,去换身衣裳,你我需得去慈宁宫请安了。”
“哦。”
林惊雨起身,走向屏风,萧沂又叫住她。
“对了,还有一件事,需要求你帮个忙。”
林惊雨停住脚,饶有兴趣转身,她还没见过萧沂求助于她,此刻好奇至极。
林惊雨笑道:“殿下,有何事需妾身帮忙呀。”
萧沂说:“后宫之事,我不好插手,太后那还有劳你多加用心。”
讨好太后么。
林惊雨点头, “殿下求人帮忙,就没有答谢吗?”
她语气柔软,眼睛亮晶晶的,直勾勾地盯着他。
萧沂看了眼她那双眼睛,里面装的全是想从他身上得到好处之意。
萧沂冷笑一声,“若讨好了太后,于你我都是一件益事,林二姑娘切莫忘了,如今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是呀,帮他就是帮自己。
林惊雨抿了抿唇,没得到甜处,扭头就走进屏风换衣裳。
为讨好太后,她换了件端庄典雅的衣裳,花纹是朱色的凤仙花,添了丝喜庆,林惊雨从屏风后走出,边将袖口整理好。
“殿下觉得,妾身此身如何。”
她侧身,转了半圈展示给他看。
萧沂上下打量,点了点头,“嗯,还不错,比那几身丧服好看。”
林惊雨皱眉,“什么丧服,那是月牙白的杭绸衣,以及淡蓝色,素青色……”
她怒气显露,萧沂忽而突兀一句,“过来。”
林惊雨一愣,“过去做甚。”
她虽愣,但腿还是走向了他,萧沂一把拽住林惊雨的手,将她拽到自己腿上,顷刻间,裙摆飞扬。
林惊雨回过神,拽着萧沂的衣裳红着脸质问,“殿下这是做什么。”
他眸黑,轻启薄唇,覆在她耳畔,“鸡打鸣了,连奸细都起床赶工了。”
林惊雨侧头,果不其然院子里一个打扫落叶的太监正鬼鬼祟祟时不时偷瞄他们。
“真想有一日,先把他杀了,省得时时刻刻演戏。”
“没了他,还会有旁人。”萧沂撤开唇,从旁人眼中看来,像是二人在窗口调情,男子亲密地吻了吻女子耳朵。
“妉妉,为夫该给你画眉了。”
此话从萧沂口中说出,林惊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扯了扯唇角,笑得牵强,“多谢夫君,妾身自己来就行。”
林惊雨抽手要起身,却又被萧沂一扯更近了些,二人近在咫尺,鼻尖相抵。
“不过是在旁人面前演戏罢了,还请林二姑娘配合一些。”
“不是我不配合,实乃是一会还要去给太后请安,殿下给女子画过眉吗?知道怎么画眉吗?若画得一通糟,我一会怎么面见太后。”
她可不想一会顶着两条毛虫似的眉毛去面见太后,不仅讨好不了太后,还叫她成为宫中笑柄。
自有名在世人眼里起,她林惊雨惨过,但绝没有丑过。
萧沂瞧出林惊雨的顾虑一笑,“林二姑娘这是不信任我。”
“请怒妾身难以信任。”
她态度坚决,萧沂只好道:“若画得不好,我赔你根金簪子。”
林惊雨迟疑了会,“好,一言为定。”
这世上,也就只有钱财可以撬动她,萧沂无奈笑了笑,带着几分讥讽,娶妻如此,实在怕是个见钱眼开的。
容易是个墙头草,家门不幸。
纱帐微晃,林惊雨端坐在铜镜前,萧沂用螺子黛给她画眉,她视死如归紧闭着眼。
萧沂道,“放轻松些,一会画歪了。”
林惊雨松开眉心,带着警告的口吻,“殿下最好别给我划歪,不然一根金簪子别想抵过。”
“那倘若本殿画得好看呢,可有赏赐。”
“若好看,我便给殿下缝条腰带。”
她不假思索说着,根本没觉得萧沂这个男人会画出好看的眉来,她刚说完,萧沂便道,“好了。”
林惊雨睁开眼,萧沂握着一面铜镜,铜镜里映出林惊雨的那张脸,娥眉正好,浓淡有致,说不上多惊艳,但却也好看,尤其是出自萧沂的手笔,让林惊雨颇为惊讶。
“本殿的腰带,可还作数。”
“不就是条腰带,改日妾身给殿下缝上三四条。”
“好啊,本殿等着。”
林惊雨又摸上眉,有些不可置信,她眉心一动,意味深长望向萧沂,“坊间虽传长孙小姐对三皇子殿下一往情深,却不曾传三皇子殿下与哪个女子,又或是哪群女子交好,学得这胭脂水粉之术。”
萧沂用手轻叩了下林惊雨的脑袋,“你这脑袋,一天到晚尽想些不齿的俗事。”
林惊雨揉头,怒视着萧沂,“殿下,你这是气急败坏。”
萧沂双眼微眯,“你吃醋了?”
吃醋?林惊雨觉得好笑。
“殿下放心,妾身胸襟宽广,从前夫君与哪个姑娘学得胭脂水粉之术,妾身不计较,往后殿下想给多少姑娘画眉,妾身更不会计较。”
她自认为贤妻大度地说完,却没见萧沂欣喜。
“本殿不是开胭脂水粉铺子的,更不是画眉师专给姑娘画眉的。”萧沂起身,理了袖子转身便往门口走。
“收拾一下,我在外面等你。”
林惊雨想不明白萧沂,男人皆是些朝三暮四的物种,恨不得妻妾成群,她主动大度,他却毫无欣喜之色。
难不成他是个不举的?
可当想起那夜旖旎,好像,他又很举。
*
去往慈宁宫的宫道,林惊雨与萧沂并肩而走,二人亲密,如同千千万万个新婚夫妇。
可心却是冰的,算着旁的。
林惊雨小声问,“太后娘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太后避世,鲜少插手朝堂,但若一插手,言重如千斤。”
怕她头一次面对太后害怕,萧沂又道:“你放心,虽我与皇祖母接触甚少,但皇祖母是个慈祥之人,很好相处,你若不赶着上前送脑袋,她都是言笑待人的。”
林惊雨抬头,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殿下放心,妾身定不负殿下所托。”
她这般,萧沂觉得还是打磨一下她的信心为好,狂妄自大,终归不是一件好事。
*
慈宁宫内,嬷嬷正给太后捏肩,太后大病初愈,身子骨也酸胀得厉害。
太监来报,“娘娘,三皇子与三皇子妃前来请安了。”
“嗯,都进来吧。”
林惊雨和萧沂一道进来,给太后和皇后行礼。
林惊雨随萧沂一道说:“孙媳参见皇祖母,参见母后,给皇祖母请安,给母后请安。”
太后一笑,“都起来吧。”
林惊雨抬头时,望见一只手,再抬头时是萧沂那张笑脸。
他戏倒是全。
林惊雨伸手,由他握住将她扶起。
太后见二人执手亲昵的模样,笑着与一旁的皇后打趣,“你看这二人多般配。”
皇后点头,“太后说得是,臣妾当初请皇上赐婚时,便道二人金玉良缘,实乃大喜,如今看来确实天作之合。”
太后又望向从前不怎么注意的三皇子,她问,“老三如今几岁了。”
“回皇祖母,二十有一了。”
“这般大了。”
太后又问了些旁的事宜,皆是与萧沂,却也皆是些平淡的家常。
林惊雨插不上话,只得在旁边安静地听着。
直至太后嘶得一声,嬷嬷连忙停下捏肩的手。
“是老奴按重了,还请太后恕罪。”
太后慈善,毫无怪罪之意,“不怪你,都是哀家这老骨头不中用,生场病如同脱层皮,这身体不按酸痛,一按又受不住。”
太后叹气,“不知这身体还能撑多久。”
皇后答:“怎会,太后凤体强健,皆是这些奴才不会按。”
萧沂道:“皇祖母福星高照,定然寿比南山。”
众人安慰得安慰。
“太后是这边痛吧。”林惊雨指了指自己的肩。
萧沂寻声看去,见林惊雨起身,有礼朝太后一拜。
“孙媳猜想应是这儿淤堵,血脉不通,孙媳斗胆,自荐替太后去瘀。”
皇后慌张道:“三皇子妃,太后金贵之躯,你未学过切莫乱来,”
林惊雨一笑,低首答,“母后放心,臣妾有数,若伤了皇祖母贵体,臣妾是要愧疚得以死谢罪的。”
见此,太后道,“不必说得那般重,你有孝心便试试吧。”
林惊雨点头,迎着萧沂怀疑的目光走去,她给了个眼神,叫他不必担心。
太后闭上眼,“你这手艺不错,还挺舒服。”
听此,众人松了口气,可转眼,太后嘶得一声,萧沂蹙眉,手捏紧茶。
皇后急道:“三皇子妃快住手,莫要伤着太后。”
林惊雨波澜不惊,她俯下身,低头在太后耳畔贤惠道,“皇祖母此穴不通,需得稍加用力,孙媳这下揉开,皇祖母可还觉得肩颈不适。”
太后紧皱的眉渐渐松开,动了动肩膀,惊讶道:“还真不隔了。”
太后问,“你这是哪学的手艺,比哀家的贴身嬷嬷还要捏得好。”
“回皇祖母,孙媳自小养在祖母身边,只是随祖母学了些医术,不敢再皇祖母面前班门弄斧。”
“谦虚了。”太后又问皇后,“哀家记得,林老夫人出自医药世家,世代华佗,女子也是医术精湛。”
“回太后,母亲生前确实精于医术,想来这丫头也是跟着学了些。”
太后点头,“女子学学也是好的。”
“祖母说得是。”林惊雨一笑,“孙媳稍按,只能暂时缓解,若要筋脉畅通,还需坚持不懈推按,若皇祖母不嫌孙媳叨扰,孙媳常来慈宁宫给皇祖母捏肩如何。”
“不叨扰,你这孩子有心,不辞辛苦来哀家这老骨头的清净宫,哀家怎会嫌弃。”
太后避世,后宫妃子,皇子公主除了请安,便鲜少再来,这儿除了吃斋念佛,便是抄写经书,后宫皆以怕叨扰太后清静为由不在这无聊之地多待。
太后心知肚明,一把年纪了,年轻人皆爱热闹,除了不受宠的皇后,谁还会来这陪她这老骨头。
林惊雨倒是稀奇,偏往无聊地方凑。
“皇祖母不知,其实儿媳是存了私心的,我自幼养在祖母身边,就爱陪祖母讲话,今日一见皇祖母就觉得亲切,不过,孙媳不觉得太后像祖母,我觉得太后像祖母常拜的金佛,庄严威仪,但比金佛要平易近人,还要更慈祥,不自觉得让孙媳想要靠近,想与皇祖母多说说话。”
“好呀。”太后拍了拍林惊雨的手,又朝萧沂道:“老三呀,你这媳妇娶得好,不仅有好手艺,嘴还甜,哀家甚是喜欢。”
萧沂点头,“孙子替妉妉谢过皇祖母的夸奖。”
萧沂抬头之际,见林惊雨站在太后身后,那张脸眉稍轻挑,眼睛望着他,溢着炫耀。
*
朱色高墙之下,长长的宫道上,正午的影子是一团黑色矮胖子。
林惊雨摸着赏赐,嘴角咧着笑,“我便说不会辜负殿下所托,定然能讨好太后,你瞧太后不仅夸了我,还赏我一只镯子。”
果然得了夸奖尾巴就要翘上天。
萧沂一笑,“今日想吃什么。”
“怎么,殿下要亲自给妾身下厨呀。”
萧沂点头,“嗯。”
林惊雨摸着镯子一愣,难以缓过神,她转头望向他,“你今日,这般好?”
“你替我拉拢了太后,奖励你的。”
林惊雨故作惋惜,叹了口气,“真以为殿下有这般好心,原是带着利益的。”
“你不也存了私心,得了太后宠爱,在这宫中也有了倚仗。”
林惊雨自嘲一笑,“故在这深宫,我与殿下是最相配的,也算是狼狈为奸。”
萧沂瞥了眼林惊雨的笑眸,不自觉也牵起唇角,他背手往前走去。“不吃算了。”
林惊雨跟上去,她好不容易逮着萧沂低头,不能叫他反悔。
“妾身要吃臭豆腐。”
萧沂眉一皱,“换一个。”
“那我要吃香满楼的荷叶鸡。”
香满楼的荷叶鸡,皮酥肉嫩,美味无穷,排队的人常常从香满楼排到护城河东,从早上排到中午都不一定能买到一条腿,就连皇帝想吃,都得派太监乖乖排队。
如此好口碑,受人追捧,自是因其味难以复制,又怎是寻常人等可以做出的。
“不会。”
不想又被林惊雨戳着脊梁骨道说话不算话,萧沂又道:“等三日后回门,我给你买。”
林惊雨无所谓,低下头望着脚下的路,“罢了,就不为难你了,况且说实话,我并不想回门,除去祖训,新妇回去不过是因父母所爱,于我而言,没什么好回的,不过我可以带你回去看我的祖母,说到祖母,我想吃祖母做的狮子头了。”
她不停说着,说到后面像是在自言自语。
“狮子头我会,今天做给你吃。”
他的声音清亮,林惊雨抬头望向萧沂。
正午烈日当空,他道:“不必太感谢我。”
“才没有,妾身为殿下办事,皆是我应得的。”
“行,皆是你应得的。”
他无可奈何,却又带着几分笑意,与烈日一道烘烤。
第30章 回门
回门日, 林惊雨起了个大早,困得至极,甚至想着违了规矩, 反正这门也没有什么好回的。
此刻眯着眼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打盹。
萧沂动了动肩膀,他这肩膀愈发难受,昨夜里林惊雨又做噩梦, 若她的手轻些便罢了, 可她像是别人要抢她东西似的, 偏死拽着他胳膊。
萧沂受不了, 后来扔了个枕头让她抱着。
此刻他心有余悸,好在林惊雨半夜捞住的不是他的脖子, 不然得被她掐死在床上。
林惊雨看着柔柔弱弱的, 柳条似得下一刻就要断,不曾想劲却这般大。
萧沂瞥了林惊雨一眼,她睡了一晚上, 此刻还打盹, 他被她折磨半夜, 睡不得安稳觉, 此刻眼下青黑, 困意连连。
萧沂阖了阖眼,想着离林府还有些路,便也跟着打盹。
闭眼之际,一团毛茸的脑袋落在他的肩上, 正好是他那只酸痛的肩。
萧沂缓缓掀开眼皮, 望着林惊雨酣睡的样子, 他蹙了蹙眉。
“当真是白日也不肯放过我。”
他伸手想去把她的脑袋推开,临到触碰青丝, 感受到她平稳的鼻息时,他又收手,萧沂扯了下唇。
床上噩梦连连,马车上倒是睡得香。
罢了,萧沂闭上眼,随她睡吧。
风吹起帘子飘扬,照进外面的秋日,秋日灿烂,暖洋洋一片在二人脸上。
直至车轮骤停,马车陡然一震,林惊雨的脑袋往前栽去,萧沂骤然一醒,伸出另一只手,捞住了眼前掉下去的东西。
萧沂蹙眉,与其说是捞,不如说握住了她的脖子。
他习惯在惊动过后,锁住人的脖子,许是今日睡得昏沉,全然忘了坐在平安的马车,更忘了旁边是林惊雨。
萧沂抽回手,望着手心,上面还有她的余温。
林惊雨一醒,摸着脖子咳嗽,紧皱着眉涨红了脸,“殿下,回门之日,你谋杀新妇啊。”
萧沂放下手,清咳了一声,朝马车外道:“木二,马车驾平稳点。”
“知道了殿下,方才是有个小孩冲过来差点撞上,您与三皇妃可还好。”
萧沂看向惊雨,她抚着胸口,咳嗽得停不下来。
“木二,一会去买碗梨汤。”
“属下遵命。”
马车内,萧沂又扭过头去,“是你自己往前栽的,我只是顺手捞了一下,未想到捞到的是脖子。”
林惊雨抬头,只能看见他的侧脸,她皱眉,“那妾身还真得多谢殿下了。”
“不必多谢。”
他理着袖口,毫不违心道。
林惊雨越发觉得萧沂是个没脸没皮的。
林惊雨目光注意到萧沂的肩膀,脸颊上的余温还在,她摸了摸,“我方才睡糊涂了,不是故意要靠在殿下的肩睡觉。”
“靠便靠了,少不了我的肉。”
林惊雨抿了抿唇,“我方才睡过去,殿下为何不喊醒我。”
“让你精气神足些,省的回去时,林府道本殿虐待你,夜里不让你睡觉,或恐被人说不节制,实乃伪君子。”
林惊雨脸一红瞪了他一眼,无话可说。
车外木二的声音传来,“殿下,您吩咐的梨汤属下买来了。”
萧沂嗯了一声。
梨汤,林惊雨摸了摸脖子,她轻咳一声,“殿下是买给妾身的吗?”
林惊雨望着梨汤端进来,语气软了些,“那便多谢殿下了。”
梨汤端在萧沂手中,他轻轻瞥了眼林惊雨,“你误会了,是我近日嗓子难受,想喝梨汤。”
林惊雨本挂着谢意柔情的眉又皱起,她愤愤撇了下嘴。
难受死萧沂得了。
萧沂握着梨汤一顿,像是感受到某人的咒骂。
“罢了,外面的梨汤太甜,本殿喝不下。”他不经意间看向林惊雨,她眉间气得厉害,“不如,赏给三皇子妃。”
林惊雨嗤笑,“殿下真是不要的才给我。”
“既然三皇子妃不要,那本殿便把它倒了,木二。”
林惊雨拦着,“我喝我喝。”
萧沂扬起唇角,望向窗外好风景。
林惊雨喝完梨汤,马车又启程,她抬手摸了摸发髻,方才那险些一摔,她不想因此弄乱了头发,一会狼狈丑态回门。
没有铜镜,她不知道现在的样子,于是转头问旁边的活人,“殿下,妾身的头发有乱吗?”
萧沂不懂女儿家的发髻,随意瞥了眼,“还好。”
林惊雨又摸上边的簪子,“这只簪子是不是方才摔的时候歪了。”
他又一声还好,见他敷衍,林惊雨皱眉,“殿下怎么什么都还好。”
“是真还好。”萧沂打量林惊雨那张脸蛋,任何装饰在她面前都变得暗淡。
许是女人都爱打扮,萧沂也像无数个不解风情的男人,伸手完成任务似得把林惊雨的发簪插好。
“回自个儿门,还要这般仔细。”
林惊雨一笑,透过萧沂的眼睛望着自己的模样,“殿下不懂,要回去,就风风光光地回去。”
*
林府大门,石狮子昂首,一众人早已等在外边。
林大夫人皱着眉头,心情不好,“一个庶女罢了,还需兴师动众在门口等着?”
“呦,夫人这话说得,咱妉妉是庶女,但也是三皇子妃,等会夫人见了还得给咱妉妉下跪行礼呢。”
郑小娘捏着帕子,她今日穿得招展,近日她风头大盛,她的女儿成了三皇子妃,不管是府中的下人,还是外头的夫人都得敬她几分。
姜芙气急,掐着帕子道:“林惊雨再风头,我也不是你这个妾室可顶撞的。”
林琼玉赶紧拦住姜芙,好言相劝,“阿娘莫气,气坏了身子该如何是好。”
姜芙冷哼一声,“那三皇子虽是皇子,却无权无势,身份低微,郑小娘当真以为得了个乘龙快婿,日后还不是要对太子卑躬屈膝。”
姜芙愈说愈气。
“若不是因太后的病,推迟了选妃大典,如今我们婉婉是太子妃,高那卑贱庶女几头,还需我在这等着?”
林琼玉无奈道:“阿娘,就算婉婉做了太子妃,按照礼数,阿娘也得在门口等妉妉回门。”
“我看你就是被林惊雨灌了迷魂汤,处处替着她讲话。”姜芙恨铁不成钢,“你呀,就是心思太单纯,林惊雨那个庶女心机深沉,叫你受她欺骗。”
林琼玉并不这么觉得,她是真心喜欢妉妉阿妹,也是真心想弥补她,待她好。
见林琼玉当成耳旁风,姜芙又要唠叨,远处马车滚滚而来,林琼玉又欣喜又慌忙,拉住姜芙的胳膊劝道。
“阿娘莫要说了,宫里的马车来了。”
姜芙只得屏了声,静静站着,她并不想看那个庶女有多风光,更接受不了要给她行礼。
在她眼里,只有她的女儿林琼玉才该风光,而林惊雨只有行礼的份。
甚至该永远是卑贱的庶女,按照原本的打算,她是恨不得将林惊雨发卖了的。
*
马车停下,萧沂先行走下,林惊雨掀开了帘子,她望向林府大门,三日前她从这离开,如今又回来。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这世上已无受人欺凌的庶女,她如今是三皇子妃,皇权永远高于臣子。
林惊雨低头望见萧沂那张脸,他向她伸出手,用着仅二人听见的声音,“三皇子妃,别忘了我们的戏。”
林惊雨一笑,将手放在他的掌心,“有劳夫君了。”
“妉妉小心。”
他握紧她的手,嗓音温柔,带着笑意如沐春风。
林惊雨微蹙了下眉,还是不习惯他这般喊她,妉妉这二字还是太过亲昵了些。
尤其是出自萧沂的嘴里,总叫人竖起汗毛。
很快,她无瑕顾这称呼,众人行礼,萧沂却迟迟不讲话,只望着她,从外人眼里看来,浓情蜜意,魂都丢在林惊雨身上了。
只得由她道。
“父亲母亲不必多礼。”林惊雨一副端庄大方的样子,抬手叫众人平身。
她能瞧见姜芙脸色不悦,如此她更是高兴。
“妉妉,你不知阿娘在门口等你等多久。”
郑小娘起身,撞开姜芙,姜芙瞪了她一眼,郑小娘未顾,笑呵着朝林惊雨走来,拉起林惊雨的手就拍,“你走后这三日,不知阿娘有多想你。”
林惊雨一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远嫁三年未归,况且从前她养在祖母那时,也未见过小娘有这般想她。
郑小娘眉眼一转,望见萧沂,甩手抛了林惊雨的手,又抓着萧沂的手就拍,原本保养精致的脸,如今笑得皱纹如沟壑。
“诶呀,我的贵婿,如今一见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我今日炖了只鸡,贵婿快进来尝尝。”
林惊雨险些被撞开,她的手还悬在空中,眼睛眯起望着郑小娘谄媚模样,她说今日小娘怎这般热情,原是为了她的乘龙快婿。
她目光与萧沂对上,给了他一个自作多福的眼神。
“大胆,这可是三皇子殿下,岂是你这个妇人可放肆的。”林尚书厉呵,郑小娘神色慌了几分。
萧沂温润清冷的声音响起,“无妨,本殿正好饿了,”
郑小娘一瞧,更是热情地将萧沂请了进去,林惊雨走在后头,她叹气,郑小娘全然忘了有她这个女儿。
*
饭桌上,郑小娘一个劲给萧沂夹菜,嘴里道。
“牛腿这个部位的好吃。”
“鸡汤要趁热喝。”
“殿下若不够,我再给你趁。”
“来,吃个鸡肝。”
萧沂依旧一副温润有礼的模样,颔首道谢。
林尚书觉得郑小娘此行粗鄙,可见三皇子笑晏晏的模样,也不好多说什么。
如此饭桌上,二人一句又一句。
林惊雨在旁专心吃菜,无暇顾萧沂,她虽厌极了林府,但有一说一,皇宫里的菜还未有林府的厨子做的好吃。
故此次回府,也不全然算是一件坏事。
萧沂正受着郑小娘的热情,轮不到她陪他演戏,她也趁此多吃些林府的菜。
忽而郑小娘的声音响起,“妉妉,怎光顾着自己吃,不给三皇子殿下夹些菜,你这孩子,做妻子的,该贤惠,多照顾丈夫,为娘平时怎么教你的。”
林惊雨皱眉,郑小娘不停给他夹菜,哪还需要她,再者萧沂自己没手吗,还需她来给他夹菜。
但碍着这琴瑟和鸣的演戏,她只能“哦。”了一声,正当抬手要给萧沂夹菜时,一只清瘦的手按住她。
萧沂一笑,“妉妉在宫中贤惠,没少照顾本殿,此次妉妉回自己家,就好好歇息。”
语罢,萧沂贴心给林惊雨夹了菜,
林惊雨望着碗里的香椿,迟迟下不去筷,她小声,如蚊子仅二人听见。
“殿下真是从一堆我爱吃的里,夹了我不爱吃的。”
“我以为你够不着。”
林惊雨无奈,“也许是妾身不爱吃。”
他轻描淡写,“既夹了,便吃下去,若是叫他人知我连你的喜厌都不知,又怎做情深夫妇。”
林惊雨一恼,白了他一眼,忍着味道吃了下去。
待咽下去后,她望着萧沂那碗迟迟未动的菜,眉心微动。
“今日妉妉回家,更应该好好招待夫君,小娘说得对,皆是妾身该做的,怎会辛苦。”
她笑着起身,给萧沂夹了片扣肉,“这是夫君最爱吃的扣肉,夫君多吃些。”
她特地给他挑了块最肥的,白花的肉还闪着油光。
萧沂凝望着比米饭还蹭亮的肥肉,蹙了蹙眉。
“我不爱吃这肥肉。”
林惊雨微笑轻声解释,“殿下不懂,此乃扣肉,就要挑这肥油的。”
萧沂用筷子戳了下肥肉,油又冒出来。
“吃不下。”
林惊雨语重心长道:“殿下吃不下也得吃下,妾身说了这是殿下最爱的,若叫他人拆穿妾身连殿下的喜好都不知,又怎叫他人觉得你我情深似海。”
她在用他威胁她的话威胁他。
萧沂扬唇,笑得咬牙切齿,“林惊雨,你好样的。”
语罢,他夹起肥肉,“本殿,就爱吃这油口扣肉。”
郑小娘见状,欣喜地“投其所好”连连往萧沂碗里送肉。
萧沂面上笑晏晏,实际袖里紧握着拳,忍辱负重。
林惊雨在旁幸灾乐祸,勾起唇角,看好戏似地看着萧沂,萧沂转过头时,她眨了眨眼一副温婉无辜的样子。
她报复了萧沂,心情极好,胃口也跟着大好。
直至沉默不语的姜芙忽而开口。
“说来有件趣事,听闻前阵子齐二公子为求娶我家庶女,还被齐夫人关在屋子里不准出来。”
林尚书道:“还有这事?”
“是呀,说来当年齐二公子非我家庶女不娶呢,公然违抗家族,害得齐家夫人重病床前,不过皆是些陈年旧事了,是我失言了,可既已说了,臣妇还得替我家庶女说几句。”姜芙眉眼一转,恭敬朝萧沂道:“庶女从前品行不端,与齐二公子那桩子事,还望殿下饶恕,若往后知悔改,也算为时不晚。”
林惊雨嗤笑,她倒是好心,好心地给她泼盆脏水。
她正要反驳时,她的手突然被握住,林惊雨见是萧沂的手。
“本殿倒认为我娶了个贤惠妻子。”萧沂斯文地用帕子擦了擦嘴,他抬眸望向林夫人,是笑着的,却笑不达眼底。
“妉妉蕙质兰心,心地善良,连皇祖母都道本殿娶了个贤妻,皇祖母很喜欢妉妉,难道林夫人不喜欢吗。”
姜芙紧捏着帕子,太后之言千金,她自不能反驳,她没料到林惊雨不仅迷惑了三皇子,竟还迷惑了太后娘娘。
当真是心机深沉,幸好当初没叫她入东宫。
姜芙笑了笑,“自然是喜欢的,庶女自小乖巧,都是外界传言,还望殿下莫要听进去。”
萧沂松开手,牵起唇角,“本殿的妻子本殿知道,从未在意外界流言蜚语。”
外界之言,他从未相信,那皆是假的,因为啊,他的妻子是个撒谎成性的女子。
故听不进去,也不在意。
*
林惊雨的闺房内,萧沂环望四周,这是她长大的地方,布置如她外表般淡雅。
门吱呀一开,林惊雨端着碗汤进来。
“殿下吃多了油腻之物,喝点绿豆汤清清肠胃。”
萧沂望着那碗绿豆汤迟疑片刻,“现在无人,你不必如此贤惠。”
林惊雨轻描淡写道,“做多了,倒掉麻烦。”
“你做的?”
“嗯。”
萧沂抬起绿豆汤,“是个新鲜物,我尝尝。”
萧沂细细抿了一口,见能喝得下,而后仰头将绿豆汤尽数喝了。
“怎么样,”林惊雨问。
“还不错。”
林惊雨见空碗,应是真不错了。
她抿了抿唇,缓缓开口:“今日,谢谢你了。”
她又加了句,“今日饭桌上的戏,妾身很喜欢。”
“不是演戏。”
林惊雨一愣。
萧沂道:“你是我的三皇子妃,若被人传出去,本殿不仅是无能,还是懦夫。”
“殿下放心,我们一会就走,不会待太久,再传也传不了多少。”
“走?”萧沂问,“你不是说要带我去见你的祖母吗,不见了。”
林惊雨一愣,“殿下想见?”
“嗯,想见见是何人,能养出你来。”
他唇边浮起一抹浅淡讽笑。
林惊雨摇头,“我与祖母是天差地别。”
“祖母才是真正大度贤惠,叫人倾佩敬仰。”惆怅片刻后,林惊雨朝萧沂一笑,“不过,我可以带殿下去见见祖母。”
*
祠堂,烛火摇晃,上面是一座座牌位。
林惊雨用袖口擦拭着祖母的灵牌,将其正放好。
然后跪下,郑重一拜。
“祖母,孙女回来看您了。”
“我今日不是一个人来,你不用怕我孤独,妉妉嫁人了,今日我是带着夫君来的。”
萧沂跪下,对着灵位,学着林惊雨的样子,磕了三个头。
林惊雨望着灵牌,续续说着。
“祖母放心,他待妉妉很好,是个如意郎君。”
语出,林惊雨有些违心,怕祖母在天上皆知道,她此刻就是个撒谎的孩子。
萧沂望着林惊雨伤神的模样,想起那日倾盆大雨中,她跪在她祖母坟前,哭得像个孩子。
“看来,你跟你的祖母很亲。”
“自然。”林惊雨点头,“祖母是这世间最珍视我的人。”
她道:“阿姐名叫林琼玉,是族人翻阅经书,寻算命先生查八字,挑了好几个字终得的名,琼玉琼玉,寓意美好的玉石。”林惊雨眼里溢着羡慕,她自嘲一笑,“而我出生那日,下了场大雨,惊扰了父亲的美梦,故此取名林惊雨。”
“实话讲,我不太爱这个名字,子女之名,往往寄予父母之爱与厚望,而我唯有一时对老天的抱怨。”
林惊雨望着牌位,“我的小名,是三岁那年才有的,那是祖母取的,翻阅了古籍经书,斟酌了三日,列了三十几个小字最终取的,妉妉二字,寓意美好,快乐,简单而又真挚,那是第一次,我被人重视。”
“只是后来,祖母也走了,这个世上最珍视我的人,再也没了。”
烛光照耀在林惊雨的脸上,摇曳不止,无论风怎么吹,都倔强不肯灭。
一点星火又起。
萧沂沉默不言,望着林惊雨,眼中映着她的模样。
她很哀愁,她落了泪,很可怜。
但转瞬,林惊雨又抹去眼泪。
她说了许久,全然忘了身边还跪着萧沂,想着他应已跪累了,于是道:“罢了,不说这些,殿下要是跪累了便起来吧,祖母不会计较这些。”
萧沂不语,他转头望向牌位,闭了闭眼,随后虔诚一拜。
像是对祖母说了什么,林惊雨好奇,直接问。
“殿下对祖母说了什么,心愿?祖母不是神,妾身可不敢保证,祖母能实现殿下的心愿。”
萧沂缓缓掀开眼皮,他听着她叽叽喳喳急于撇清责任的话,像是他愿望没有实现,就要赖着她。
“我没有许愿,本殿方才,承诺了林老夫人一个愿望。”
林惊雨一愣,不明所以。
萧沂转头望向她,目光炯炯。
“我承诺林老夫人,我以后会对林惊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