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轮到她救他了?
这是在变相提醒她曾经的救命之恩吗?
黎瑶牙酸腿疼,脊背被谢无极沉重的身子压弯。
她靠在城墙上一点点下滑,注视着怪物的黑影渐渐将这里包围。
谢无极确实曾经救过她,那场英雄救美如梦似幻,叫她一颗心放在他身上再也拿不开来。
可这么多年了,她对他全心全意付出,早够偿还恩情了。
再者,她也不认为他真需要她救。
他真晕过去了吗?她不信。
黎瑶避开视线不去看迫近的怪物,朦胧的黑暗阴影越发稀薄,她几乎要看见牠们的真容了。
心里有个声音在喊着不能看,会很可怕。
她呼吸紊乱,手按在谢无极的腰间,缓缓凝结力量。
她要试试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晕过去了。
他身上本来就全都是窟窿,她这一掌下去,他就算死不了,短时间内也无法再耀武扬威。
如果他是装的,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黎瑶阖了阖眼,就当那些怪物不存在,咬牙要把这一掌拍下去。
千钧一发的时刻,方休带人赶到,诡异地凝视她片刻,将谢无极带走。
没了压在身上的男人身体,黎瑶呼吸更顺畅了一些。
她急忙站起来,朝留下的最后一名守卫伸出手。
守卫回头看了一眼,没有理会。
黎瑶浑身一震。
他们想把她丢下?
因为她刚才对谢无极出手?
可是……
算了,解释不清楚的。
黎瑶注视着方休带人离开,而怪物的阴影已经将她完全笼罩。
她紧紧咬唇,用自己全部的力量朝墙上奔袭而去。
触手从下往上追踪她,明明不用这样的,怪物那么大,可以轻易从上面拦截她,但牠们偏偏要从下面一点点来。
像是在戏耍,又像是在……放水???
黎瑶理解不后者,只能接受前面那种猜想。
她艰难地朝高墙最顶端攀爬,在好不容易看到曙光的时候,方休的脸出现了。
他冷漠地俯视着她,手抬起,像是要将她打下去。
“不……”
黎瑶刚说一个字,就被灵力拉了上来。
是谢无极。
堕天其中一道灵光将她拉了上来。
黎瑶感受着温暖的结界将自己重新纳入其中,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她跌坐在墙边,承受着方休审视的目光。
“之前在下面是因为……”
她还是觉得解释一下比较好,但方休说:“不必解释。”
黎瑶眼皮一跳。
“既然道君不让你死,那你之前做的事就不需要再解释。”方休冷静道,“我会忘记。”
他转身便走,没有安置黎瑶的意思,黎瑶也不需要安置。
她只是精神过度紧张,人倒是没受什么伤,就是身上都是怪物的血,十分狼狈。
她跟在人群之后回到独世宫,本想直接回自己居住的偏殿,但脚有些不听使唤,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谢无极的床榻边。
他紧闭双眸,脸色苍白,眉心逆向弯月黯淡,可这一点都没有让他看起来温和一点。
昏迷不醒的谢无极反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攻击力,哪怕他没笑也没皱眉,甚至还闭着眼睛,但黎瑶还是感觉脊背发寒,似乎被什么阴冷湿滑的动物盯着。
她警惕地望向周围,这里是独世宫谢无极的寝殿,不可能还有危险。
他连昏迷着都能抽出力量把她拉上高墙,想来也不会被什么人偷袭。
……应该不会吧?
要不还是走吧,这本也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黎瑶刚要走,恰好看见了匆匆赶来的步清秋。
她满脸担忧,身边一如既往跟着很多人,只少了一个。
地动时从她身边离开的近卫首领。
黎瑶皱了皱眉,被步清秋身边的人撞开了一些,步清秋直直朝谢无极而去,要不是方休及时横臂阻拦,她都要扑到谢无极怀里了。
“止步。”方休冷淡道,“不得靠近道君。”
步清秋眼中含泪:“道君受伤,我实在担心,请左护法容我留下为道君侍疾。”
方休没说话,黎瑶正要走,听见步清秋又说:“道君也不知为何会离开结界,当时分明已经安稳下来了不是吗?可是墙外有什么异变?……”
“你想知道什么?”方休打断了她,“你在打探独世宫机密?”
步清秋浑身一凛,立刻否认:“不是的,我只是担心道君,还请左护法不要赶我走。”
黎瑶一偏头,余光瞥见步清秋负在身后的手朝她带来的人不易察觉地打了个手势。
她大约没想到黎瑶还没离开,带来的那几人视线一对,似乎达成了什么心照不宣的默契。
“……”
好烦。
疑点太多了,黎瑶没办法不怀疑,她表情复杂地扫了扫床榻的方向,谢无极真的出了事,她大概就能轻而易举地离开,应该没人会在意她这个无足轻重的人物。
之前他还把自己拉出结界,在寒池里甚至差点掐死她……怎么看都不值得她去管。
可是。
真的好烦。
做人真的不能太有良心。
人类如果能足够冷漠,会少相当多的烦恼。
黎瑶吐了口气,几步上前,在方休要开口的时候说:“不能答应她。”
众人皆是一愣,一齐望向早就置身事外的黎瑶,似乎都很惊讶她怎么还在。
黎瑶从门边缓缓走回来:“她有问题,不能让她靠近道君。”
方休剑眉一挑,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但他看黎瑶的眼神比从高墙上回来时转变了一些。
具体是好的转变还是坏的,那就看不出来了。
步清秋很快回了神,有些受伤道:“黎小姐若也想照顾道君,可以和我一起留下,也多个帮手,我不会拒绝,但还请不要随意污蔑我的清白。”
黎瑶说:“我才不要留下,道君自有专人照看,但你也不能留下。”
她不和步清秋纠缠,只望着方休:“你信我,她可能有问题,道君如今这副样子,不能留下任何隐患。”
方休微微抿唇,似乎有些为难,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了。
换做以前,他早就把人全都赶出去了,哪里容得她们在此处吵吵闹闹?
但一来步清秋对独世宫还不算太了解,不清楚从前的情况,二来黎瑶的注意力都放在前者的可疑上,就都没能发现这个异常。
最后打破僵局的是谢无极本人。
他睁开了眼,半点病人的样子都没有,手撑着床榻缓缓坐起来。
帷幔正好遮挡了黎瑶的视线,他看不到他的脸,却听到他的声音。
“吵。”他不悦道,“都出去,步清秋留下。”
方休长舒一口气,躬身道“是”,领着其他人往外走。
黎瑶突兀地笑出了声。
自己找死,那神仙来了也难救。
天意如此,这可就不关她的事了。
她笑完了转身就走,轻轻松松,再无半分留恋。
谢无极重新躺回去闭上眼,神识笼罩着整个独世宫,看到黎瑶哪儿也没去,直接回了偏殿里,要了一大桶水开始沐浴收拾自己。
还真是再也不管他了,看起来心情也很不错?
身边有人在靠近,步清秋在轻声唤他:“道君?”
谢无极没理。
他看上去又昏过去了,气息平静,呼吸稳定。
步清秋挽起广袖,大着胆子坐到床边,手中缓缓汇聚灵力,朝着他的眉心送去。
谢无极眉心银月黯淡,没有任何反抗,那灵力如入浩瀚之海,无法为他修复分毫内伤。
步清秋试探完了又开始唤他:“道君,您还醒着吗?”
无声无息。
步清秋面色有些发白,周围寂静得落针可闻,她手颤抖了一下,探向谢无极胸膛上深深的血窟窿。
他的血已经止住了,不愧是当世最强的恢复力,破碎锦衣之下的血肉外翻着,颜色极其诱人。
步清秋吞咽了一下。
当真是天助她也。
她不敢浪费时间,从乾坤戒里取出一片色泽鲜红的花瓣捏碎,淡淡的香气弥漫在帷幔之中,谢无极肯定闻道了。
这样他就能陷入更深层的昏迷。
她没想过能这样杀了他,也没得到这样的任务。
三界暂时还离不开谢无极,哪怕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几乎已经脱离世家的掌控。
除非他们希望今日怪物围城的剧情重演。
步清秋又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锦盒,打开之后里面有一把迷你的匕首。她将匕首捏在手里,屏住呼吸撩开他胸膛碎裂衣衫的一角,用匕首锋利的刃从他皮肉外翻的伤口上割下了一块。
成功了。
步清秋心跳得飞快,将割下来的肉藏到锦盒里,塞进乾坤戒,跑到门口,假装要水帮谢无极润唇,实则将锦盒悄悄给了下属。
方休就站在一边淡淡地看着这一幕,似乎什么都没发觉。
步清秋脸色白得比谢无极还可怕,天知道她有多害怕,这一幕又多么像一场梦。
顺利得似一场梦。
她不知道她刚一转身,谢无极就睁开了眼,那醉人的花香对他根本无效。
步家要的居然是他的血肉。
真奇怪。
要他的血肉做什么?
谢无极曲起手指敲了敲床榻,殿外的方休便在步清秋要回到里面时拦住了对方。
“道君该疗伤了,你可以走了。”
步清秋有些回不过神来:“走?可之前道君不是让我留下……”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方休目光冰寒,他是个非常严肃冷酷的青年,一身黑衣,高鼻深目,俯视下来时,学到了几分谢无极的压迫感。
步清秋不敢拒绝,当即带人离开,反正目的达到,接下来就是等着兄长的回信了。
可这也太顺利了。
她真的做到了吗?
步清秋总觉得不安。
这会不会是个圈套?
可谢无极伤成那样,完全不是作假,若是圈套,有必要如此吗?
他要给她创造机会的话,大可以招幸她,事后装作睡着,给她机会。
她原本也是想趁着这样的机会行事。
跑到结界外面去面对足以灭世的怪物,九死一生地回来,分明是有其他的原因。
也许是她想多了吧。
说到底,步清秋和步家还是太不了解谢无极,在他们看来,谢无极就是个不容忤逆的暴君,嗜杀成性,刚愎自用,却并没意识到,他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黎瑶倒是意识到了,也想要远离,可事情总是朝着对她不利的方向发展。
她洗了三遍澡才把自己收拾干净。
怪物的血液有腐蚀性,她被拉出墙外时身上穿的是在独世宫置办的法衣,对这些血液有一定防御效果,虽不至于皮开肉绽,还是留下了大片大片的红痕。
长发更是被腐蚀得断了不少,她心疼得要死。
她一边往床边走,一边单手梳理发丝,另一手则轻抚着单薄外袍下的几个位置。
三年前被怪物的血溅在身上,不知用了独世宫多少好药才完全消除疤痕。
当时那种点点滴滴的灼痛感,此刻记忆犹新。
衣带随着她抚摸的动作缓缓拉开,她停在床边,正要把这唯一一件外袍拉好,就看见了床上斜倚的人。
谢无极靠在那,衣衫尽褪,只盖着她薄薄的被子遮住重要位置。
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又看了多久,视线定在她敞开的外袍里面,异色双瞳危险而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