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谢无极的声音。
像隐忍着极大的痛苦,稍纵即逝的一声，之后再无痕迹。
黎瑶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也许谢无极不是被她怼得无话可说了,他只是开不了口。
眼前浮现出他近乎七窍流血的样子，像极了临死之前的团子。
谢无极说闻家中心城有行尸,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血肉送进了中心城……
谢无极的血肉是什么超级病毒吗？
不但造就了应当十分强大的行尸，也造就了闻家黑暗中的复制品怪物。
黎瑶想起谢家丢失的洞玄秘术，看来这东西闻家也掌握了。
思及谢无极和闻家的真实关系,黎瑶有理由怀疑,闻家当年所站的根本不是什么正义的立场，说不定还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就闻叶那个态度,他若想要一个更好拿捏的人形兵器对付墙外的怪物,还真可能干得出当年的事情来。
那谢无极又是怎么回事？
他的血肉本身拥有配合洞玄秘术复制出怪物、加强行尸的力量,那他又到底是个什么？
他还是人吗？
黎瑶想起自己被蒙上的眼睛,不禁浑身发起抖来。
她还记得自己被熟悉的味道紧紧桎梏，摸不到,无法确定触感，可她曾被怪物的触手捆绑过。
电光火石之间门，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冒出来，又迅速被甩开。
不可能的,谢无极怎么可能是怪物？
他绝对是个人,人的脸,人的眼睛，人的血液，人该有的器官他都有，功能也都很正常,这样的他怎么可能不是人呢？
他有名有姓，有母有父，更有她这个妹妹，他怎么可能是怪物呢？
可若是如此，为何他要蒙住她的眼睛？
为何不让她确认是什么绑住了自己？
他这么多年来避开所有人的耳目，真正在寻找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谢无极和妹妹谢琬一出生就被送到闻家，那时还是婴孩的他们又到底经历了什么？
闻叶这个闻家老祖操纵了这一切吗？
黎瑶想到闻叶那张脸，耳边回荡他那些话，觉得最终boss就是他了，但又下意识认为不仅仅是这样。
很难形容心里是什么感受，她念起闻叶斩杀了族人故意放出来的复制品，哪怕他是闻家的主宰，可闻家太大了，人也太多了，底下的人做什么，他也不可能一个个都看顾得过来。
反正不管怎么样，结果都是现在这样了，谢无极必然是他们商量之后才放任至今的，不然既然覆灭了谢家，就不可能留在这么一个天才修士春风吹又生。
定然是有更大的利益驱使他们这么做。
然后现在他们自身的利益受到了影响，无法掌控谢无极，便又想故技重施……
故技重施！
黎瑶眼前光线一暗，猛地抬起头来，看到谢无极拎着已然恢复生机的兔子精出来了。
团子还没醒过来，大约需要一会。它被谢无极放到一旁的软榻上，丢了个光圈庇护以及封印，如此，他就能和黎瑶随意说话了。
他难得看上去有些狼狈，白袍脏污，长发凌乱，修长如玉的手上有数个咬痕，此刻正端坐在椅子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伤口。
黎瑶看出来了，那是被动物咬伤的。
“刚才好像没见到你手上有伤口。”黎瑶主动打破沉默，“是团子咬的？”
谢无极瞟了她一眼，没说话。
黎瑶想了想继续道：“它应该是太害怕了，无意识的本能反应，你不要和它一般见识，反正这种伤口，你一下子就可以治好。”
谢无极动作一顿，还真照她说的疗愈伤口，但不管试几次都是失败的。
咬痕不但无法愈合，还愈发狰狞溃烂起来。
这样的伤痕留在那么好看的手上，着实扎眼了一些。
黎瑶皱了皱眉：“怎么会这样？”
“你的兔子。”谢无极为她解惑，“中了尸毒。”
他这个重伤在身的人，看起来比黎瑶还要闲适放松，慢条斯理地说：“闻家中心城现在都是这些东西，你的兔子也不能幸免。”
黎瑶快速走到团子身边，看到它好端端的，一点行尸走肉的样子都没有，不禁有些困惑。
“我既救了它，自然不会再让它失去理智，变成行尸。”
“……”原来如此。
谢无极站起身走到黎瑶身后，距离那么近，炙热的呼吸和体温让黎瑶出了一身汗。
“不会给我任何报酬？真是无情啊，黎瑶。”
肩膀被人按住，黎瑶动弹不得，只能忍受着滚烫的躯体靠近。
刺鼻的血腥味自后漫上，让她有些恶心，差点吐出来。
“就那么不想欠我的吗？”男人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些冰寒的笑意，“我还什么都没说，你便长篇大论地替自己找补，先一步拒绝我，你果真是一点都不爱哥哥了。”
“……”爱哥哥这三个字你怎么说出来的？你还知道自己是哥哥？？？
黎瑶吸了口气想说什么，但谢无极接下来的话让她失语了。
“我也没说过要你什么报酬。”
黎瑶不可思议地转过头，诧异地望着他的眼睛。
那双剔透的异瞳之中倒映着她的身影，谢无极病态的眼神将她重重包裹。
“不想亏欠就不亏欠。左不过是我想做的事，做了就做了，要你什么报酬作何，你又能给我什么报酬？重新爱上我？或者让我上？”
“谢无极！”
“呵。”
谢无极轻笑一声，人看起来已经不太行了，身子摇摇晃晃往后，浓重的血腥味让黎瑶不敢忽视。
“你不会也中了尸毒吧？”黎瑶心惊肉跳，“你不会也变成中心城那种行尸吧？”
“说得好像你见过那些行尸什么样子一样。”
谢无极这么说了一句，就觉得黎瑶还是有必要去看一看的。
“带你去看看。”他不容拒绝地将她揽入怀中，“还挺好看的，声音也十分悦耳，我很喜欢，你也会喜欢的。”
“……”
他喜欢的东西肯定是她不可能喜欢的，黎瑶不想去，但挣扎无果，只能被他强行拖过去。
“你看了就会知道，我的血肉是多么强大的东西。”
谢无极这句话让黎瑶彻底放弃了挣扎。
她安静地随着他在夜风中疾行，不多时，破裂的结界来到眼前，他们轻而易举地闯入，惨烈的叫喊和可怕的嘶吼瞬间门放大。
是闻家人。
叫喊的是闻家人，嘶吼的也是。
前者还是人，后者已经是行尸。
黎瑶是穿越来的，穿来之前就很爱看科幻片和恐怖片，可没有任何一部电影像眼前的画面这样恶心恐怖。
夜空被闻叶不断亮起的灵力点亮，黎瑶可以清晰地看家那些速度极快，面目狰狞，恨不得将至亲族人吞噬殆尽的行尸。
根本不是丧尸可以相比的，他们虽然不能说话，没有理智，但力气奇大无比，有的甚至还身怀死去之前的法术，所以才这样难以对付。
闻叶很强，可再强也只是一个人，其他族人赶来大约是想帮忙，但不多时就会被数量极大的行尸吞噬，若侥幸剩下一些肢体，就会变成又一个强大的行尸。
闻叶用剑气庇护着周身十几米的距离，看着夜空中不断涌上来的尸体，冷漠的视线转向谢无极。
谢无极朝他一笑，朗声道：“闻老祖可要本君相助？你开口求本君的话，本君或许真的会答应。”
或许，都不是一定会答应，闻叶那样地位的人怎么可能来求他？
可黎瑶看着闻叶淡漠平静的神色，又觉得他那种人，为了更大的利益，还真的可能做得出来。
黎瑶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想起谢无极跪下来求她的样子。
一个两个都很能屈能伸的样子。
谢无极应该是猜到了她的想法，突然在她耳边说了四个字：“故技重施。”
黎瑶身子一僵，想到谢无极走出屏风之前自己的想法，毛骨悚然地望向他。
难不成她那些猜想竟然是真的？？
如果真是那样，他肯定不希望自己的绝密被发现，这会不会让他起杀心？
哪怕是妹妹也是转世之后的了，又不曾一起长大，没什么感情，为了不被人发现自己的真实情况，或许……
黎瑶正想着怎么解决这个局面，裙摆底下忽然有什么缠绕着她的小腿往上。
冰冷黏腻，带了些肉感，紧贴着她的肌肤往大腿上掠去。
“感受到了吗？”
耳边是谢无极隐秘地询问：“我的秘密，你猜到了。”
那东西一点点爬到大腿之上，黎瑶身子一颤，紧紧抓住他的手：“放开。”她咬牙咒骂，“混蛋，滚下去！”
谢无极闷笑起来，他轻飘飘道：“就是你想得那样，看见这一幕，我一直在查证的事情终于有了明确的证据。他们当年在我身上做的事，果然就是我变成这样的原因。”
“闻家的仁义假面终究是维持不下去了，他们现在不又想改造别人了吗？这些都是失败的试验品。为了做出合格的‘我’来，闻老祖可真是煞费苦心。”
恶蛟身上属于闻家的标记，黎珏所知晓的一切蛛丝马迹，如今都有了印证之处。
从留下江南雾的命开始，谢无极所怀疑的就是闻家。
他对自己少年时每隔几天就会昏迷的事情记忆深刻，毕竟换了谁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像墙外的怪物，甚至可以放出触手来，都会难以忘怀吧。
在黎瑶还没出生的漫长岁月中，谢无极始终被世家当做最好用的兵器牢牢掌控在手中，他逐渐疯狂起来的那些日子，正是他彻底摆脱他们自由起来的日子。
这些年他一直想搞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是人还是怪物，闻家又在当年的事情中真正扮演了什么角色，在他身上究竟动了什么手脚。
于他得以回到闻家的这一刻，一切总算有了答案。
这答案似乎来得太轻易了一些，就像是有人刻意引导他去看见，多疑如谢无极，怎么可能不怀疑？
可看看吧，这数不清的行尸，看不到边际的失败品，又叫他如何能不相信？
“所以啊。”谢无极不管黎瑶的汗如雨下，愉悦轻快，神经质地叹息着，“闻叶一定会求我的，他一直在失败，就一定还要和我维持表面关系，他知道我不相信他能成功故技重施，所以不怕他的尝试，他也知道，我肯定会很乐意看他一次又一次失败，所以被我发现了，应该也不怎么担心。”
“我确实很高兴看到他的失败。看着这些行尸，想到他日夜不眠怕我又不干不掉我的样子，真是快活极了。”谢无极兴奋起来，黎瑶被他紧紧抱着，“他还想把闻雪月嫁给我呢，以为我不知道他是什么目的吗？我肯定知道啊，他也知道我心里清楚，但还是要那么做，真是狂妄又狠心。他觉得我无法拒绝，毕竟我要是能彻底扳倒闻家，也不会容忍他们至此。”
“他认为从小栽培的闻少主有能力为他做一些事，至少可以暂时稳住我——这一点上，他确实比我狠心太多了不是吗？我可是一点都不想让你接近别的男人。”
“一分一秒都不行。”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妹妹？”
“和哥哥说两句话吧，说说你在想什么，知道了这些你在想什么？”
知道了三界之内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秘密，黎瑶会想什么呢？
眼前这位无极道君长久以来强大不可战胜的秘密，不单是因为他出生就天赋异禀，更是因为他被闻家如这些实验体一样改造过。
没有人像谢无极一样活下来，他是唯一成功的作品。
知道这些后黎瑶到底会怎么想呢？
还会把他当做人吗？或者干脆将他当做怪物？
谢无极真的很有求知欲。
黎瑶吸了口气，目视前方，使劲将爬到腰间门的属于谢无极的触手给扯下去，手上滚烫灼烧的触感，简直一下子就知道那百分百属于他。
她闭了闭眼，与她一起开口的是闻叶。
闻叶说：“处理掉他们，我求你。”
黎瑶则说：“我在想什么？我和他们一样，在想着干掉你。”
谢无极不理会闻叶，只回应黎瑶。
“我真可怜。”他哀婉道，“我以为你知道了这些会心疼我。”
出生便被选中，全族覆灭，妹妹也被害死，却因为仇人家大业大，自己也被掌控着而无法报复。
很难想象谢无极经历了什么，才可以成为这数不清的失败品中唯一一个成功的。
应该也是那些经历造就了谢无极如今的神经病。
说来也确实情有可原，可这不是他在她身上发疯的理由。
时至今日，谢无极肯定也是没有百分百有把握推翻闻家的，否则也不会还要拿她当理由重新进入这里。
能像今日这样，任由团子把血肉送进去，搅乱闻家中心城的“实验室”，证实所有的猜想，已经是多年来对闻家最大的报复了。
可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还记得他的七窍流血。
他和闻家就是有病对有病，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她和团子才是无辜被牵扯。
对了，团子那儿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看起来闻家和那个让团子运送血肉的神秘人也有些过节？
树大招风，闻家多年来也是树敌不少。
前方的闻叶还在努力支撑，可已经有行尸在尝试通过结界的破损跑出去。
这可不行，还有大部分闻家族人不知道族中的秘密，仍然在夜色中安枕。
闻叶眯眼望向谢无极，显然是在等他动手。
他们现在是谁也杀了不谁，但一切都还能平衡。若真等事情闹大不可收拾，闻叶没了闻家族人这些累赘，拼死与他一战，还真说不清谁胜谁负。
是了，闻叶本身并不畏惧谢无极，但他身后是庞大的家族，他需要顾及得太多，才处处受谢无极掣制。
真没了闻家这些人，反而倒是让闻叶被捆绑的四肢松开。
这可不行啊。
那些附庸还是有暂时存在的价值的。
谢无极缓缓放开黎瑶，动手之前回应了她之前想着干掉他的那句话。
“既如此。”他张开双臂，“那就努力吧。”
“努力干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