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入硝子,女,今年二十二岁,近日最要紧的事是备考医师国家试验。
除却要看的题目很多之外,其实非咒术师的考试也没什么难的。托五条悟的福,哪怕不是指定学校的毕业生,硝子也顺利拿到了考试资格。
虽然伪造学历这件事不怎么合法就是了。
病床上的学生翻了十八次身,想要打量医务室里那个没见过的女人,又被硝子戳着手臂上的淤青哀嚎着躺回原位。
“再不躺好你就指望自己了不起的自愈能力吧。”
“可是、可是那是师母诶!”
松本瞪大眼:“家入小姐,您怎么一点也不好奇啊?五条老师突然就有老婆了诶!这可比七星从明天开始涨价的消息劲爆多了!”
“所以我已经在戒烟了。”
“不是在说这个啦!!!!”
好吧,的确是很劲爆没错。
硝子在心里点头。
她和早纪以前偶尔会看一些穿越题材的电视剧,再在网上参与一些“假如回到过去你会做什么”的幻想话题,不过大多只是为了图个乐,没谁真的相信现实存在这种神奇的现象。
不信也得信。时过境迁,神奇现象本人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不仅出现了,还十分熟练地在她的书桌前搜刮她的打火机,热心肠地为她才刚迈出没几步的戒烟事业添砖加瓦。
——甚至知道这张桌子有个连夜蛾都没发现的秘密暗格。
藏在那里的最后一只备用打火机被收走,早纪得意地回过头朝她眨了一下眼睛,好像在说“我就知道”。
又往柜子里放了一把棒棒糖。
好像是她喜欢的橘子味的。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被医学书和练习题塞满的大脑没办法很快对眼前的状况做出反应,以至于当硝子在今早第一眼看到对方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扭头看向夜蛾,真诚地发出提议:
“校长,都说了别逼我考那个证书了,过度学习会伤害中枢神经的,你看,我现在都出现幻觉了。”
然后被同样震惊的夜蛾给了一拳。
“别吵。”他神情凝重:“我也在思考。”
“有没有可能这是五条的怨念形成的诅咒?听说失恋太久容易精神状态不稳定。”
“可是咒术师的情绪是不会创造出咒灵的……我记得仓库里有对付这种情况的咒具,只要给悟的脑袋来上一下,应该就能——”
“才——不——是——”
五条悟打断他的“应该”:“太过分了,校长,十分钟之内我要提前收到我的结婚礼物作为道歉,不然接下来一周都别想我上班了。”
夜蛾:“?”
礼物当然是没有的,论谁都想不到能有今天这一出。
外头照常传来惨烈的挨打声,大概是知道今天学校里有外援靠山,小孩的哭喊求饶比往常提前了整整一个小时。有人边尖叫边朝这里飞奔而来,脚步声咚咚地踩响在走廊的木板上,嘴里念念有词:
“师母!救救我!我不要跟五条老师对练!!!!”
“装可怜这招早在几年前就被我用烂了啦,而且弱成这样五条老师还愿意陪你练习是你的荣幸才对吧?”
“呜哇哇哇哇好痛——”
好像被打得更惨了。
五条悟的教书水平和他本人的性格一样令人难以捉摸,借着切磋的名义收不住手把小孩揍哭更是常有。作为大少爷教育事业的倒霉受害人之一,硝子突然有点好奇,好奇他在未来是不是和现在一样爱给人添乱。
松本的声音在耳边嘀嘀咕咕个不停,她转过头,看到那个自诩来自未来的家伙正撑着下巴,眼睛眨也不眨地朝训练场的方向看。
哦,现在能确定了。
反转术式在手里亮了又亮,学生身上的伤口很快痊愈。她叼着因为没有打火机而点不起火的烟,忍不住哼笑了一声。
这种恋爱脑晚期才会有的眼神和表情,绝对是她的笨蛋好友本人,如假包换、童叟无欺。
*
有点可爱。
早纪坐在夜蛾的办公室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某处看。
不对,是太可爱了。
没想到咒骸也会有幼年期。只到她小腿的熊猫玩偶完全看不出未来有膨胀到两米的趋势,走起路来都摇摇晃晃,像是只黑白相间的小糯米团子。她蹲下来,变出一个花环递给它,它就高高兴兴地从夜蛾身后跑过来,伸手想拿。
花环被抬得很高,它跳起来,没拿到。
“想要这个吗?”
“想要。”连声音都软软的。
“你抱我一下,我就把这个送给你。”
“好!”
小熊猫咒骸大方又热情地用力张开短短的两只爪子,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然后蹭蹭她的脸,亲了她一下。
这一瞬间早纪觉得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她甚至可以原谅小兰越来越尖的独角兽发型、甲贺忍蛙打不过喷火龙、还有新版魔卡少女樱动画倒退二十年的发福画风。
原谅一秒吧。
夜蛾等了半天,没等到她松手,只看到她一直咧着嘴傻笑,像一个会随时跑路的人贩子。
在稀有的特级人贩子还在高专读书的时候,他时常担心她究竟能不能正常毕业、毕业之后又能不能安全上岗。管得再多一点的话,作为一个思想成熟、饱经风霜的成熟男性,他偶尔也会想,她和五条悟结婚以后会是什么样子的。
“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早纪抱着熊猫不撒手:“但是我们结婚那天,校长哭得稀里哗啦的,超级夸张,像是天要塌了。”
和才刚当上校长的男人第一反应是她在胡说八道,仔细一想又觉得情有可原。毕竟是一路看着长大的小朋友,要是真的有那一天的话,掉几滴眼泪合情合理。
竟然连他最发愁的小鬼都脱胎换骨,变成他从没想过的靠谱样子了。
他想问她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天元大人的情况究竟稳不稳定、咒术界会不会出现更多的人才、以及有没有什么危险的大事发生,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提前知道了这些也改变不了什么,实属徒增烦恼。
想问的问题按照重要程度依次筛选,最终他在意的、想问的、必须要知道的,只有——
“大家都过得好吗?”他问。
下课的铃声响了。
办公室的冷气开得很低,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架,把空气里的光尘照得闪闪发亮。熊猫在她怀里把玩着花环,小小的玩偶身体柔软滚烫,蹭在她脖颈间的皮肤上,好像连心脏都被不痛不痒地挠了一下。
很多年以后,在她第一天踏入高专的时候,他也是在这个房间里,用这样的表情和语气,问她要不要留下来。
她张了张嘴,听到自己的回答带着笑。
“大家都过得很好。”
要是一个一个说过去的话,这个充满剧透味道的话题未免太漫长太考验语言表达能力,所以她只加重了一点语气,注视着老师的眼睛,很认真地重新说:
“放心吧,校长,一定是比您想象中要好千万倍的未来。”
然后她把怀里的团子举起来:“所以可以把现在这只幼年期的熊猫送给我,当做我和悟的结婚礼物吗?”
“……出去。”
*
在进高专学习之前,早纪一直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能震慑住五条悟的人,如果有,应该也没出生。
直到她遇到了夜蛾正道。
青少年时期的心理阴影最是难以克服,就像她因为虹龙至今都讨厌高空一样,夜蛾老师的铁血手腕大概成功在大少爷心中留下了不可磨免的深刻印象,以至于时至今日,哪怕他成了名副其实的最强,他也仍然罕见地对对方报以一丝不怎么崇高的敬畏之情。
在他手下写过的检讨多得能填满高专后院的那口井,班主任如今身份升级,变得更凶更不好惹,对于新手教师五条悟一塌糊涂的教学方式存在诸多不满,是以——
二十二岁的五条悟,仍然没有摆脱写检讨的命运。
“但是那怎么能怪我啊?谁知道他们没用到连我三招都接不住啊?依我看,要是真的指望他们,咒术界的未来一定会跟某些人的厨艺那样一片乌黑的。”
早纪:“?”
没想到对方的早期教师生涯如此坎坷,在“接不住是正常的”和“对小朋友要耐心一点”这两个答案中,她艰难纠结了一下,选择抓住机会回答那个更严重、更关键的问题:“我的厨艺已经突飞猛进了。”
“是是,果然已经能靠食物毒死特级咒灵了吗?”
几个学生正看热闹不嫌事大地从屋外朝里面探头,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叽里呱啦的,说五条老师下手很重、定下的指标正常人根本完成不了,神情委屈得就差抱着看起来就很好说话的师母流眼泪了。
“说到底才不是我们的错呢,怎么可能有人能承受住五条老师那种强度训练啊!?”
“这明明只能说明你们实——在是太弱了,不好好努力就真的连我都救不了你们了。”被指责的对象唉声叹气地逐句反驳:“而且只是‘这种强度’,你们师母就可以做到吧?”
“怎么能拿小孩跟我比啊?”
“欸——好自信哦,居然立刻就承认了。”
“因为我好像的确可以做到诶。”
窗外的蝉声在这一刻突兀地静止了。
压根没写半个字的空白检讨被揉成一团,和几颗巧克力一起“啪嗒”一下精准丢在哪个小孩的手里。早纪如有预感地抬起头,看到有人正任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像只百无聊赖的、等着有人陪他玩的大猫。
她笑:“辅助监督还有事找我呢。”
猫也笑:“别的男人有什么要紧,让他等五分钟嘛。”
*
又打架了。
截止目前二十九年的人生里,如果不算高中时期男朋友那放了一整个太平洋的对打训练,藤川早纪只和五条悟认真交手过一次。因为没有放“帐”的缘故,把半边学校打得破破烂烂,被夜蛾追着骂了三天三夜。
这次倒是记得放“帐”了。
当“最强”的日子无聊到令人发指,五条悟偶尔也会期待遇见一些有意思的、能让他提起点兴致的对手,咒灵或者潜伏多年的诅咒师,但怎么想,这个对象也不该是藤川早纪才对。
半边树林用力晃动,荆棘和叶刃盘旋在四周,熟悉又陌生的咒力温和地拂过他的脸颊,带动血液久违地跳动起来。他觉得有意思,下手也跟着重了点,足以轰平整座学校的招式噼里啪啦往她身上砸。
然后在打得最难舍难分、马上就要赢了的时候,他成了被砸的那一个。
准确来说,那不是藤川早纪的咒力。那是萦绕在她戒指上的、来自未来的、属于他自己的咒力。
从别人身上感受到无下限术式的运转还是头一遭。两股一模一样的蓝色咒力压缩空间,彼此纠缠又爆破,溅起一连串细小的火星。趁他愣神的瞬间,有一双手狡猾地闪电般捧起他的脸,轻轻撞了一下他的额头。
砰。
藏在长睫之下的绿色眼睛浸着笑意弯起来,手的主人露出一个得意又促狭的表情,问:“不能算是我赢了吗?”
当然不能。
五条悟想。
这是耍无赖。
他思考了一下,说:“算你赢了的话,我得有额外奖励才行。”
“哪有败方能获得奖励的。”
“因为胜方胜之不武,完全是作弊诶,善良宽容的五条老师都对这种恶劣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为什么不能有奖励啊?”
“那帮你做接下来几天的任务?”
五条悟:“?”
这个回答离谱得超乎六眼的想象,他费解地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是认真的。
“真的假的啊,对着我这张脸,你真的清心寡欲到满脑子只惦记那几个破任务吗?”
他难以置信地俯下身,把尾音拖得很长。
“爱岗敬业到这种程度,难道结了婚以后我们的生活里全是该死的咒灵,以至于把你本来就没多少的浪漫细胞全部杀死了吗?”
有情绪的时候喜欢喋喋不休这一点倒是一直没怎么变过。他语速很快地指责她薄情寡义,又说她至少该主动提出要跟他约会才显得比较诚心,她听着听着开始走神,满脑子只有他长得好看、声音好听、嘴唇看起来很软、还有——
“早纪,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有点想亲你,可以吗?”
“哈?”
他愣了愣,然后挑起眉,戏谑地笑起来。
停留在花里的蝴蝶有着漂亮的翅膀,疯长的枝桠盖不住日光,于是光斑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梢、楼房和蜿蜒的山脉,落在他的发梢和眉间,最后在他的眼睛里变成一簇直白的火焰,零碎地烧出夏天的脉络。
“是担心被伏黑少爷赶出去,所以想用实际行动证明你是真心爱慕五条大人的吗?”
“被你听到了啊。”她趴在他的肩头咯咯地笑:“是的,五条大人,我对你绝对是超级真心的,所以让我亲一下吧。”
“说不可以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我才不信呢。”
太阳是金色的。
先前在打斗中被波及的树在头顶发出叽叽咕咕的可怜悲鸣,细长的树枝弯折下来,抖落几簇叫不出名字的白色小花。
“帐”还没被解除,少年的轮廓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结界外面隐隐约约的说话在耳边闪烁跳跃了一会儿,又被别的什么声音完全覆盖。
抬头吻他的时候,她猜那大概是蝴蝶飞起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