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金色的胜利
倒数第二场比赛, 一个绝对戏剧化的结尾落幕,网友们津津乐道着其中各项爆点,不论是绝地翻盘的白榄队, 还是玩内讧把自己玩翻车的第一军校和朝晖队,都被刊登在各个新闻网站上。被各校校友们拷打和开会。
一场惊心动魄、一波三折的比赛结束,各校定睛一看,大家怎么和谐地手拉着手一起跳楼了?
这不对劲吧老师?
开会, 必须开会!
此时,站在岸上,挨个把竞争对手往天台楼下踹的白榄队, 就显得格外刺眼起来了。
他们一窝蜂涌去官方的直播渠道, 里面正是各队选手从赛场回来, 依次登舰的场景。
这里有官方媒体正在等待采访。但是最后的战斗太激烈了,一些人都是被抬上来的, 医疗人员呼啦啦赶来,现场显得颇为凌乱。记者急匆匆提问:“本场比赛,你们对白榄联大最后的背刺有什么想法吗?”
还能说话的人都一言不发, 把自己当死人。众所周知, 死人没办法接受采访。
而某个担架上的倒霉鬼身残志坚,闻言唰地竖起一个中指。
一个无声而倔强的中指。
一切尽在不言中。
记者纷纷看到了自己的KPI完成的希望, 激动地朝前涌,想把话筒塞进白榄队选手的嘴里,让他们对这个中指发表点意见。
然而扭头一看, 人家已经趁乱溜走了。
痛失奖金,记者们纷纷扼腕, 并把那个中指套上黑白滤镜、裁剪放大,贴在了各大新闻网站页面。不知道的人点进去, 还以为这是什么讣告呢!见鬼,怎么会有这么没素质的讣告!
当然,这巨大的分差也差不多等于讣告了——负分就算了,还是五以上的开头,三位数起步的负分!
这几乎就直接宣判了朝晖和第一军校的死刑。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虽然已经俨然成为了隔壁友校眼里的恶魔,但在自家校友眼里,他们真的是天神下凡,值得用一切来欢呼。
连网友们对于失败者,也只会在路过的时候顺便嘲笑或者惋惜一下,接着就会马不停蹄地赶去看胜利者的热闹。
每队的工作人员,上到带队老师,下到负责机甲的维修工,拢共也有那么十几号人。他们为归来的队员们准备了个小小的庆功宴。
其他军校的老师见了,酸言酸语地叽叽歪歪,说他们是暴发户,没见过冠军吗?还没到最后一轮呢,赢了一小场就开始庆祝了?
白榄联大:对啊,我就是暴发户啊,怎么了?
我们不仅是暴发户,还是今年才建校呢!
被一点底蕴都没有的暴发户坑成这个样子,嘻嘻,不知道是谁破防咯。
反正比赛这种东西,主打的就是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谁也不知道下一场会不会被逆转,赢了就先赶快狂欢一场,免得下一场输了心酸,到时候回味过期的胜利,味道都馊了。
他们准备了一个小小的蛋糕、一顿大餐、香槟和礼花。不过半路香槟被收走了,换成了其他酒。因为拿到奖杯之前开香槟不太吉利。
但这些都是小问题,从队长燕屿率先踏入他们的休息室那一刻,门两旁的工作人员就“啪”地拉开了礼花,五彩缤纷的彩带像一场彩虹雨。
欢笑,掌声,热气腾腾的拥抱。
年轻人们都在这场彩虹雨中傻乎乎地笑起来,一种温暖的幸福弥漫在他们心头,好像心脏泡在温水里。
伊卡洛斯就站在人群中央,一个个拥抱过他们的功臣。他身侧站着塞基,按理来说,他们这样一个个按顺序拥抱过去,也该拥抱塞基的。但带头的燕屿看了他一眼,顿了顿,很自然地绕过他和下一个工作人员拥抱。
于是跟在他身后的队员们,就像跟着鸭妈妈的小黄鸭,也迷迷糊糊地绕过了塞基。
塞基倒是很满意。
伊卡洛斯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塞基眨了眨眼,努力用自己严肃森冷的脸朝雄主卖乖,长长的睫毛下垂,无声喊冤——明明是学生主动绕开自己的嘛!
伊卡洛斯借着袖子的掩护拧了他一把,别当他没看见塞基凶神恶煞的警告眼神。
但这个小插曲完全不影响休息室内众人的快乐,地上一开始只有礼花,紧接着就是掉落在地的奶油还有泡沫状的酒。第一次参赛就表现得如此好,很明显刺激了大家的神经。他们勾肩搭背地唱歌,在地板上跳来跳去。
虫族学生们被声音吸引来,一个脑袋叠一个脑袋地在门边探头探脑。
燕屿便笑着把他们也拉了进来。
胜利就像补光灯,一切裂痕、矛盾、不满与怨气都在强烈的光照下消失了,好像大家的关系又成了一片光滑的墙面,天衣无缝。
在这样浮动着酒精的快乐中,是谁和谁一起贴着手臂跳舞、是谁和谁一起互相扔奶油,都不重要了。
是人类还是虫族也都不重要了。
他们都在为纯粹的胜利而纯粹地欢喜。
胜利就是最好的光环,而赢得胜利的人就是天神。在赛程后半段,虫族学生们都醒来了,他们一起在医务室里看完了全程。现在他们看燕屿的时候都自带了滤镜。
是的,是的,胜利者就该赢得一切!
无论是欢呼,还是爱!
他们也带着那样的喜悦和燕屿拥抱,亲昵地拍拍他的背。虽然说力道有些掌握不好,他们的喜爱也有点太诚心诚意,甚至用力得有点过头了,拍得燕屿有点痛。
阿拉里克眼里的燕屿简直在发光,他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了,他眼睛闪闪发亮,一开口就莫名其妙有点哽咽:“您会赢得一切的!”
他们对视了一秒,阿拉里克莫名其妙把自己鼻子都哭红了,他还坚持不懈地用眼神汇报:是的,他守住了秘密。
于是燕屿带着鼓励,或者说奖励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拉里克又晕乎乎了,他连自己什么时候被同学拉走了都不知道。
赵芝麟和夏凛月在追着丹妮格林道歉,为他们比赛时候的误解和出言不逊。丹妮格林嘴上说着体谅,但给他俩灌酒的手一刻不停。
人这样暴力且强压的比赛之后,过高的肾上激素会让他们想要发泄,性、酒精和药品都是经久不息的助兴物。
当然,军校生们管得很严很紧,不该碰的根本不会碰。但酒是军队内的硬通货之一,在这样一场胜利下,带队老师们很爽快地解除了禁酒令。
欢庆吧、欢庆吧,甩脱一切烦恼有心事沉浸在胜利里吧!
莫晓根本不用人灌酒,他自己就喝得如痴如醉。俞烁拿着一盘小蛋糕在吃,身边是凭借着i人的雷达,莫名和他好起来的池涧西。池涧西也在咕噜咕噜捧着酒瓶子喝酒。人鱼嘛,酒和饮料都是液体,四舍五入都是水啦。他喝得吐泡泡。
燕屿没忍住笑了一下。
然后就被莫晓发现了,这个五大三粗的南区人挠了挠头,握着酒瓶子有点尴尬地走过来:“那个,对不起,比赛的时候没去找你。”
听得出来,他尽力在云淡风轻了,但还是不免有点心虚:“算我欠你一次,以后有什么事你来找我,我一定给你做到!”
南区人嘛,本来就是这样的。燕屿也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为了自己家乡而战罢了。作为一个备受歧视的非地球智人种,莫晓的选择没什么可以指摘的。
说起来,如果是最初遇到的那个莫晓,他抛弃同伴可不会有半点心虚。某种程度上而言,他也的确在努力对这个集体付出感情了。
燕屿便拽过他手里的酒瓶,对他晃了晃,剔透的酒液在瓶子内晃荡,洒出几滴。他说:“这半瓶酒,就当你的赔罪了。”
莫晓:“靠!”
莫晓真心实意有点被魅惑大成功了:“真是太他妈的酷了!老子服你!”
有人招呼着他们拍一张庆祝的合照,于是大家又聚集在一起,挨挨蹭蹭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就这样各自带着发间的彩带、闪亮的碎屑和幸福的笑脸,在镜头下微笑。
“咔嚓——”
不知道是谁在按下快门那一瞬间朝天喷了一瓶酒,晶莹的酒液在空中倒映出每个人闪闪发光的青春脸庞。然后又飞速落下,打湿他们的发丝、睫毛和衣服。
有几滴酒液沾在他的睫毛上,凝成晶莹的小水滴,随着快门声响起,他的眼睛弯弯,圆滚滚的小酒滴就这样簌簌滚落,在落在地面被打碎之前——
咔嚓一声,被永远定格住。
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之后,大家需要这样一场狂欢,去弥合这场比赛时各自内心的不满与裂痕,等用狂喜去拥抱队友们一整夜之后,第二天起来,大家又和好如初。
燕屿喝酒喝得很少,还有余力去帮忙把醉鬼队友们收拾残局。一个工作人员卡着池涧西的咯吱窝,把人递给燕屿:“喏,他醉得没那么严重,还能自己吃醒酒药。你把他送回房间就行。”
燕屿:……
幻视一些猫狗市场老板的展示行为。
他接过这个责任,半扶半扛着人鱼往房间走。说真的,池涧西看起来这么瘦,但又这么重,这体脂率合理吗?
但醒酒药很快发挥作用,池涧西从迷迷糊糊到能自己走也才不过几分钟。当然,如果不想看一条鱼满脸严肃地走出一条波浪线并最终一头撞到墙上的话,燕屿也只能拽着他的手臂,任劳任怨地给他当拐杖。
恢复了一点理智的池涧西很警惕,他被抓住手臂还扭头严肃地辨认了一会儿,似乎是认出来了人,咕哝着叫了一声队长,这才乖乖跟他走,碧蓝的眼睛里因为困倦冒出生理性的眼泪。
他咕咕噜噜地说着乱七八糟的话,燕屿听了半天,才听懂,他是在说今天很开心之类的话。
“俞烁跟我说,以后会帮我研究给符合人鱼身体构造的机甲。”
燕屿摸摸他的头发,发现他被酒水打湿的头发在灯光下呈现出富有光泽的墨蓝色,干燥的头发肉眼看起来就是黑色的。
好神奇的人鱼。
池涧西继续说:“今天没喝到香槟。”竟然还有点委屈。
燕屿无奈:“校长说了,等最后一场比完,到时候赢了再开香槟。”
伊卡洛斯当时鼓励他们,希望他们用一场金色的胜利来为联赛之旅画上句号。
金色的胜利啊……一直以来,联赛最终夺冠的队伍站在领奖台上,赛事组会用金色的奖杯、金色的礼花、金色的彩带和金色的焰火来为最终的胜利者庆祝。
喷薄的香槟与飘洒的礼花,那会是一场金色的雨!
池涧西也想起来了,他嘟囔了一句:“为什么不是蓝色的胜利?”
好了,知道你们人鱼最爱蓝色了。燕屿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到房间了,他打开门,把池涧西从自己的手臂上扒拉下来,按住他的肩膀,把他九十度转身,转向门内。
“好好睡觉吧,做个好梦。”
池涧西却又飞快地转过来抱住他,很小声地说:“我今天真的很快乐,队长,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天的。”
然后,他好像害羞了一样,飞快钻进了房间,把门砰地一声关上。
燕屿也不自觉笑起来,多么美好的一天啊。他想,他也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的。
燕屿留在了最后,盯着所有同学,看见他们都回去睡觉了,他才离开。他并没有急着回去睡觉,而是漫步在舷窗下,想着下一场比赛。这大概就是他最后一场军校联赛了。
他计划着,用一场金色的胜利来告别过去的十几年,也用金色的香槟雨开启他新的人生。
舷窗外的星空依旧瑰丽,那么迷人、那么危险。
而人类永远不会停歇去探索宇宙。
酒意渐渐上来了,他以为自己没有醉,便没吃醒酒药。现在他却有些眩晕了,不然他怎么会在这条路的尽头看见曼努埃尔呢?
他,或者说它,不是跟着副官离去了吗?
这里是星舰的倒数第二层,下一层就是停泊机甲、星船和小型舰的舱室。那个幻觉中的曼努埃尔在下一层与这一层相连接的通道处。
燕屿走了过去。
他慢慢走了过去,轻轻抚摸蝴蝶硕大的头颅,白色光滑的骨骼被轻轻敲击的声音像某种远古的大鼓。
大概是今晚真的很快乐。
喝酒很快乐,拥抱很快乐,人族与虫族一起手挽着手跳舞也很快乐。
胜利总是让人觉得自己是安全的、占据主导地位的。胜利也让人幸福、让人宽容,让人失去那些刺痛彼此的棱角。
所以燕屿对这只虫子展现了前所未有的温柔。
他很平和地抚摸着蝴蝶,从他的头骨摸到它黑色的眼睛,万千六边形的眼睛一缩,又紧紧追随他的指尖。要是它是一只猫,现在肯定已经打起了呼噜。但它现在也没好到哪去,整只虫都被撸地趴在了地上,大翅膀软软地塌下来,整个蝴蝶都要化了。
燕屿笑着拍了拍他的大脑壳,轻声说:“你明明自由了,干嘛要回来?”
“你走吧,别回来了。”
第062章 “遗物”
宿醉后, 第二天还会有些头晕。当然,这些都是胜利者甜蜜的烦恼,像隔壁几队, 想宿醉都会被老师一个大逼斗扇回来——人家喝酒是因为人家赢了,你什么冠军有资格上桌?
回味起昨天,依旧是幸福的。数不尽的拥抱、醇厚的酒液、青春的笑脸,以及曼努埃尔变的大蝴蝶……?!
等等!
燕屿刚把冷水泼到脸上, 就唰地精神了。
老天爷,曼努埃尔?!!
不对吧?它不是飞走了吗?他昨晚真的主动摸它了?真的吗?不对吧,星舰里到处都是监控啊!
别说醒酒了, 他魂都快飞出去了。
真是垂死病中惊坐起, 一波未平一波起!
燕屿草草收拾好自己, 又赶往昨晚见到曼努埃尔那里,只见通道处一片黑暗。
他小心翼翼靠近。
“哐当!”
里面传来某种坚硬重物落到金属地面的声音。
燕屿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被这突然的一声给吓得跳停了。
那里黑黝黝一片, 仿佛蕴藏着无尽的秘密。
燕屿在来的路上,还觉得肯定是自己喝醉了的幻觉。虽然喝醉了幻视曼努埃尔,让他完全想不通, 但再怎么说, 戒备森严、处处安检的星舰,也不能让这个状态的曼努埃尔混进来吧?
但现在看着这片黑暗, 莫名地,他又有点怀疑自我了。
……说不准是曼努埃尔故技重施,用鳞粉迷惑了别人呢?
“嗒、嗒、嗒。”
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阴影中缓缓浮现出一张女人毫无血色的脸。
燕屿:……
好、好像贞子啊!
谢谢,这次是真的被吓到了!
他定睛一看, 发现这位“贞子”穿的是工作服。对方看见燕屿,也很惊讶:“你好?”
她不好意思地打量燕屿几眼:“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她解释:“不知道为什么, 昨晚这里的监控坏了。可能是线路老化吧,毕竟这是艘从军团退役下来的星舰,我是来维修的。吓到你了的话,真是不好意思。”
燕屿指指天花板:“这个,灯也坏了吗?”
维修工撇撇嘴:“一周前就坏了,没人愿意来修。直到昨晚监控也坏了,才让我一起来修。”她拍了拍手,灯应声亮起。
她发出了社畜的哀鸣:“明明昨晚我检修机甲忙到了凌晨,还连夜给我下任务,让我在大家醒来之前修好,别被发现,会影响本届赛事组的风评——老天爷发任务的那个点我都睡着了,害我今天不得不提早了一个小时上班!”
难怪她看起来面无血色,原来是加班加的。燕屿瞬间对她心生同情,如果监控是曼努埃尔搞坏的,那它真是罪大恶极!听到监控昨晚是坏的那一瞬间,燕屿松了口气,顺便毫无心理负担地顺嘴骂了一句曼努埃尔。
“你们军校生都起这么早吗?”维修工拎着笨重的工具箱,懊恼地说。“要是这么点要求都做不到,我肯定要挨骂的。同学,可不可以不要说你见过我在这里修监控。”
燕屿注意到她耳后的部分,有湛蓝的鳞片——她是个混血人鱼。人鱼在演艺界的确很受欢迎,但在其他领域的就业市场就备受歧视了。可能对人类员工而言的小问题,对人鱼而言就是能断绝职业前景的大问题。
不然为什么熬夜又加班的脏活累活会落到她头上呢?
这样苛刻的职场环境,落在人类头上,人类员工分分钟拿着劳动法把单位告上法庭。但人鱼不一样,人鱼是社会的三等公民。社会默认他们需要付出更多,才能与正常人平起平坐。
谁叫人鱼族没有足够的实力呢?
星际社会是很现实、很残酷的。
这让燕屿想到了池涧西,所以他答应了这个微不足道的小请求。
……果然,不是曼努埃尔混进来了。
也是,星舰每次进行出舱入舱都会经过红外线扫描和温感扫描,一切生物都无所遁形。
曼努埃尔那么大个,藏都无处可藏,一靠近就会被锁定,然后被第一道安检防御系统给射成筛子。
大概是他本来就不相信曼努埃尔能出现在星舰内,所以他没多追问,怕引起怀疑,就离开了。
燕屿头疼地揉揉太阳穴——天老爷,但是他喝醉了看见曼努埃尔这不是更惊悚吗?!
难道,其实我内心深处也是个变态?就喜欢曼努埃尔那一套?
他带着对自我的怀疑走远了。
在他走后,那名维修工看了看光脑的时间,马上要上班打卡了。她叹了口气,提起工具箱,又回头走进通道。
她听见隔音夹层里传来了细细碎碎的摩擦声,她用皮靴的尖部踹了踹厚重的防爆门,没精打采道:“小声点,大蝴蝶。”
“我知道你很着急,但你先别急。等到时间了,我会把你放出来的。”
似乎是发现突破不了厚厚的钢铁墙壁,里面的声音终于消停了。
她抬手,再次看了看光脑中的时间,真的快到打卡时间了。她立刻踢着厚底马丁靴,咚咚地往上层冲。
她要去控制中心打卡上班。
*
燕屿刚回去没一会儿,就又被逮走了。
“啊,我刚要找你。”赛事组的工作人员拍拍他的肩膀,“第二军团的人到了,还记得他们吗?当年还是第二军团的人把你救了出来呢,他们联系我们,希望在星舰动身之前,先把你父母的遗物还给你。”
遗物?
他顿了顿。
“我们的入境审批今天到期,走吧,趁还在第二军团的辖区内,先把这件事给解决吧。”
工作人员看了看他身上的训练服,咂咂嘴:“先去换身正装吧。”他早有准备地拿出一条量体裁衣的正装,赛事组有军校生的身体数据不奇怪,奇怪的是这套衣服。
量体裁衣需要提前定制,至少得确认塔斯马尼亚星作为考场的第二天就开始准备。
……所以这套衣服到底是谁准备的?
燕屿换好衣服,沉默不语地跟着工作人员穿过一道道安检门,走上最高层。第二军团的来人正在里面等着他,见了他就主动握手。
他肩膀上的金色穗带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闪闪发亮的军衔表明了他如今身居高位,大概是支团副军团长的职位。这个不再年轻的军官感慨道:“当年我带队驻扎在这一带,没想到刚好碰到了‘4.13’特大星际航船事故。”
“是啊,说起这个来,那真是多亏了您敬业啊!”赛事组的领导拍着马屁,“当年都已经边防换届,您马上就回月塔环帝星带了,但还是责无旁贷、一马当先去事故现场救援。那情况真的是火烧眉毛,多亏了您反应迅速,这才从死神手里抢走了唯一的幸存者啊!”
赛事组领导推了把燕屿,冲他道:“可以说没有塞西内团长就没有就没有今天的你,还不快谢谢塞西内团长!”
还没等燕屿反应,塞西内就先抬手制止了。
“哎,不说这些了。我今年都退役转业了,哪里还担得起一声团长。”他对燕屿和蔼地笑笑,每一根皱纹都仿佛一个歪歪斜斜的、笑着的嘴唇。“看到你如今过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燕屿闷不做声地听完全程,总觉得气氛莫名古怪而沉闷。他觉得身上的正装存在感空前强大,束缚得他难以呼吸。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明明眼前是救过他的人,明明所有人包括燕屿本人,都觉得自己该觉得他亲切。
可是他却嗅到了某种虚伪的,蛇的味道。
无论人的眼睛、嘴和脸上的每一块肌肉在表达怎样的情绪,激素是不会说谎的。人类嗅不到这种微妙的气味,但虫族是依靠信息素交流的生物。所以燕屿嗅到了真实。
空气中,各种激素与味道混合,形成了那种蛇的味道。那种黏腻的、鳞片下有细长寄生虫在蠕动的、鼓起的肚皮下还有未消化的腐肉的味道。
“这些呢,是当年你父母留下的遗物。”他递过来一个手提箱。燕屿正要接过,但塞西内却没松手。
他抬眸,望向塞西内,却看见对方也正在仔仔细细打量他。
从姓氏就可以看出塞西尔身上的血统。塞西内作为第二军团的军官,很大可能是第一军校或者帝国军校毕业的,能年纪轻轻作为边防小队的队长,说明他身份不凡。他是一个很典型的帝星人,而帝星人中古地球西方血脉含量很高。
这种血统的特点之一就是花期短,明明跟养父是同一届边防军官,却看起来苍老很多。
他的眼皮已经耷拉了下来,帝星人眼皮的褶都很宽,这就导致他耷拉下来的上眼皮和眼睛的弧度构成了一个三角形。配合白发,笑起来会和蔼。可是当他用精明的眼睛,从眉骨的阴影中小心谨慎地窥视,就会让人觉得不怀好意。
这眼神只是一刹那,塞西内很快就恢复了自己和蔼的笑容。
他笑呵呵道:“说起来,你养父最近怎么样啊?”
燕屿回道:“养父几年前就意外牺牲了。”
塞西内仿佛很惋惜似的:“哎呀,那真是可惜了。当年他还是我的亲卫兵呢,跟着我一起去事故现场搜救,然后我们俩一起在灾难现场发现了你。”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用紧紧锁定燕屿的眼睛。
塞西内说,养父和他一起发现了燕屿。但燕屿是真的不知道养父也在救灾现场,因为这些年里,提到当年的事故,从没有出现过养父的身影。
燕屿眨眨眼睛,眼里有几分真情实感的哀伤:“是吗?养父没跟我说过这些,我一直以为他第一次见我是在孤儿院呢。可能他是怕提到这些让我伤心吧。”
浓重的眉骨阴影下,那条吐着信子的蛇终于满意地缩了回去。
燕屿手中一重。
是塞西尔松开了手,整个手提箱落在燕屿的手中。
那一箱子遗物终于回到了他的手中。
顺着燕屿的话,各位领导又开始互相奉承起了塞西内,他们不厌其烦地谈论起当年媒体报道的奇迹之子——一对旅游的年轻夫妇,是如何用血肉之躯和外骨骼装置搭建起一个安全的小空间,保护了他们的孩子。
……多么惨烈、多么美好的,奇迹之子啊!
当年新闻头条上,在废墟之上托举起这个婴儿的年轻军官——托纳利·塞西内,又是如何一位伟大的英雄啊!
出于保护孩子的目的,“奇迹之子”被送到了附近的孤儿院,而塞西内则带着奇迹的光环,从鸟不拉屎的星图边缘回到了帝星的月塔环线。
然后,就是养父悄无声息地收养了燕屿,带着他离开了边防星区,也跟着军事调动,隔了几年后回到了月塔环线。
再然后,就是养父在执行任务途中意外牺牲。
……意外牺牲。
可是那是最安全的帝星环线驻军啊,拱卫在人类联盟的心脏旁边的最后一道要塞,可以说除非人类内战(还得是中心带的军团反叛,东区和南区的军团都打不过来)、或者其余八大军团都死光了,不然帝星环线的驻军都不会有危险。所以到底是什么任务才能让养父意外牺牲呢?
那个时候,更早一步回到帝星环线的、现场的另一个目击者塞西内是什么官职呢?
燕屿只觉得自己后背发凉。
第063章 暗潮涌动
领导们互相夸耀的话都像蚊子的嗡鸣一般, 被大脑模糊掉了。燕屿不太记得塞西内是如何亲密地靠近,又是如何自然而然地叫来摄影师,让他们为这《时隔十九年, 奇迹之子与救援英雄的感人重聚》的重磅新闻拍下照片。
塞西内对着镜头笑得非常欣喜,眼角涌出几滴泪花,很亲密地搂住燕屿的肩膀。另一只手搭在手提箱上,暗示着他们之间的传承关系。
时隔十九年, 当年的救灾英雄把遗物交还给被他救下的孩子,而这个孩子,也同样踏上了英雄曾走过的救灾之路!
简直是军方宣传部最爱的正能量暖心新闻。
咔咔几张照片, 年度KPI岂不是手到擒来?
他们算盘子打得啪啦想, 到时候决赛, 先请塞西尔拍一个加油视频,然后把把第二军团当年的士兵拉出来拍一个加油视频, 再把现在塔斯马尼亚星附近的边防驻军拉起来再拍一个加油视频,主旨就是他们会接过前辈的精神之类……
等赛后,按照顺序再来一遍。赢了就是“继承精神, 薪火相传”, 输了就是“前辈暖心慰问,再接再厉”。
总而言之, 够水完一年的宣传KPI了!
摄影师满满的工作热情。
全场只有燕屿一个人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他对着镜头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
摄影师说:“燕同学,朝我这里看。”
要腼腆、要惊喜、要感动。对, 就这样笑。燕屿收敛好一切情绪,带着完美无缺的微笑看向镜头。
当他与黑洞洞的镜头中, 自己的眼睛对视。
他忽然感受到一阵过电般的战栗——
是了,假如当年发现他的现场, 真的如塞西内所说那样,只有他和养父。而那张举世闻名的“奇迹之子”照片,也的确只有塞西内和婴儿。
那么养父在哪呢?
——养父就是拍下那张照片的人。
那张照片,不是抓拍,而是摆拍。就像现在一样,带着别样的目的,用一层感人事迹的光辉给镜头套上柔光滤镜,然后对着镜头,举起他的手。
——像个英雄一样。
快门按下的一刹那,英雄诞生了。
*
“塞西内叔叔。”有人笑着过来揽住了燕屿的手臂,若无其事地把燕屿拉到自己身后。
是丹妮格林。
燕屿差点忘了,丹妮格林出生起就是帝星特权阶级中的一员,自然也深谙如何在名利场中周旋,她甚至认识塞西尔。
“拍好了没有呀?”丹妮格林扬起笑脸,“把我们队长借您够久了,该还给我了吧?”
塞西内挑挑眉,目光在他和丹妮格林身上来回扫视,大概是误会了什么。也有可能是觉得,跟帝星大小姐混得好的人,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和他养父一样的好人。
塞西内:能跟帝星人处好关系的都是些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
反正照片也拍够了,试探也试探出了满意的结果,他便爽快放行了。
丹妮格林笑嘻嘻地和他挥手再见,但一离开他们的视线范围,脸上的表情唰地就变了。无声骂了句晦气。
她看了眼燕屿身上裁剪合身的正装,嗤笑一声:“看来你一冒头,他就打上你的主意了。”
在战场上,或许丹妮格林不如燕屿。不过名利场上,丹妮格林的段位甩燕屿十条街,她从娘胎里就会虚与委蛇了。
“这个老头,能力不怎么样,但营销名声很有一套。他跟你许诺了什么你都别信,他坐到这个位置算是到顶了,没有战功,再怎么也升不上去。今年塞西内准备转业,正在竞争议员岗位。每个军团都有议员代表的名额,会优先考虑民间名声好的,所以他才屈尊来这么一趟作作秀。”
丹妮格林颇为新奇地看着燕屿:“我都不知道你是当年那个奇迹之子呢。”
燕屿没说话,他觉得自己也确实不是那个孩子,这些年看到感叹爱的奇迹之类的帖子,都会不自在地掠过。那份爱不属于他,却由他承担了爱的果实,这让他觉得自己有点像小偷。
所以他一直在回避有关的话题。
然而丹妮格林还在继续:“当年塔斯马尼亚星航线事故出问题,本来还在他的任期内,那一届边防驻军都要倒霉的。但他从废墟里救出来个奇迹之子,那个时候全星际都在关注这场特大灾难,那张照片一出来,他瞬间被舆论塑造成了英雄。”
“再配合他背后的力量,稍微运作。他就将功补过被调回帝星环线了,而那一届其他边防驻军则继续被流放在边区。”
是的,比起帝星环线,留在边区跟流放也没两样。
遇上这样的事故,他们所有人的前途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只有塞西内,反而靠着名望更上一层楼。
“只有塞西内回到了帝星环线。”他重复一遍,所以养父才在下一个任期内依然留在塔斯马尼亚星内,并悄悄收养了自己。
塞西内因为“奇迹之子”回到了帝星环线。反过来,也就是说,如果他没有救出一个婴儿将功补过,那场事故就真的无人生还,他就会被追责。
所以那个婴儿出现了。
所以那张照片出现了。
什么时候需要摆拍?
当然是塑造一个谎言的时候。
他看向丹妮格林,似乎是想要求证。而在电梯变换的光影中,丹妮格林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嘘。”
有些谎言,是不能够被戳破的。
燕屿:“你跟我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丹妮格林耸肩:“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把你带下来,你别跟他们混太近。不出意外的话,白榄联大会作为第九军的生源地,跟帝星这边牵扯太深可不是什么好事。”
“对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按照塞西内的做法,很快你就会被他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
燕屿还拿着那个手提箱,里面装的是所谓的遗物。但,如果奇迹之子是人造的奇迹,那么遗物又是不是真的遗物呢?换句话说,他真的是那艘船里的幸存者吗?他真的来自那艘船吗?
这对燕屿而言并非一个坏消息,它反向证明了,即使是当年的第二军团也不知道他的雄虫血统。否则塞西内绝对不会是这个反应。
燕屿轻轻呼出一口气。
所以说,在养父死后,这个世界上还剩下最后一个人知道他从何处来。
最后一个——这是一个具有双重含义的词。
它代表着还有人知道真相,也代表着假如他死了,就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件事。
*
就像丹妮格林说的那样,塞西内想要的只是一场营销,再次向大众展现自己英雄的身份,好让他转业成为文职的时候,还能拥有权力。
于是这些照片第一时间登上了各大网站。
但反应最大的不是别人,而是丹妮格林的兄弟卡西利亚斯。
虽然这几天的事情接踵而至、波折不断,让人感觉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实际上距离白榄队和虫族队联手把帝国队淘汰掉也不过才过去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卡西利亚斯经历了天上地下的两级反转。
自己被淘汰了,灰头土脸被亲爹从继承人的位置踹下去。丹妮格林表现得好,他阴暗爬行,恨不得天天去湿婆面前上香诅咒她。丹妮格林表现得不好,他欢欣鼓舞,跑去寺庙还原。
尤其是刚刚结束的那场,丹妮格林把队伍带内讧了。
卡西利亚斯:嘻嘻。
两级反转,发现从头到尾都是装的。
卡西利亚斯:不嘻嘻。
要不怎么说帝星的权力场风向变化快呢,丹妮格林一拉跨,就有人给他朋友圈点赞留言,一副十年老友不请自来的样子。丹妮格林一支棱,他再一看,狐朋狗友都速速拉黑了他,甚至走之前还不忘把赞取消了。
至于吗?!
在这种骤冷骤热的高压环境下,别说卡西利亚斯了,钢化玻璃都要爆炸。
他这个男宝,又不像丹妮格林一样阴暗爬行着长大,从小过得事事顺心的结果就是抗压能力弱,眼看未来都要被以前看不起的人压在身下不得翻身了。
他简直心态爆炸,恨不得大家一起死。
得不到不如都毁掉!
恭喜卡西利亚斯已经初步拥有了绝世好心态,开启了远离内耗的第一步!虽然他排解内耗的第一步,就是想办法抓丹妮格林的小辫子,甚至还连坐到她身边的队友身上了。
这一次塞西内的政治宣传,一下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
……对啊,他之前因为前队友(已下线)艾维斯的反应,想着顺藤摸瓜从他和燕屿的矛盾中找到一些把柄。
所以他派去的人一直在学校打转,拿着高工资半天放不出个屁。
但是塞西内这一宣传,他悟了。
该从燕屿他爹入手啊!
他比艾维斯更有地位一些,也就知道的更多一些,隐隐约约也知道塞西内能顺利回到帝星环线,是因为舆论手段。
他是不信塞西内那个老登是什么英雄的,帝星人什么货色他还不懂吗?!
民众会被层出不穷的新闻吸引走注意力,会被媒体的春秋笔法给戏弄。但站在媒体头上的特权阶级却不会。
而且,把一个婴儿送到孤儿院,然后马不停蹄离开。说什么保护婴儿,不希望被媒体过多关注?那为什么不找个寄养家庭,为什么不继续溯源,查找是否有亲人在世?
不是说灾难现场是一对年轻夫妇护下了婴儿吗?既然如此,也就不存在线索全无、身份无法辨认的情况。顺着票务系统里的购票记录,就可以溯源到家乡地。自然也可以找到亲缘谱系中的在世者。
那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是不想吗?
孤儿院难道是个什么好去处吗?
这种情况下,塞西内的亲卫悄悄收养那个孤儿的事,就值得玩味了。
或许艾维斯和燕屿的龌龊就出现在这里,卡西利亚斯脑子转得很快——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啥把柄,但这种脏事不能让本人沾上,也要避免事情败露后被警察顺藤摸瓜找上门。所以艾维斯一定没有用家里的人,而是隐姓埋名从外面雇佣的人。
他睁开眼睛,目光湛湛:“去找当地的黑市团体!尤其是擅长潜入、盗窃的地下团体!”
他已经抓到了解开谜题的线头!
第064章 深海人鱼极端组织
塞西内的事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他匆匆地来作了一趟秀, 又匆匆地走了。星舰的星区准入申请到期了,必须即可返航,可是塞西内还忙着在第二军团内继续运作呢。所以他志得意满地离开了。
除了给燕屿留下了一点猜想, 什么样也没留下。
他委托了丹妮格林注意塞西内的情况,举手之劳而已,反正关注政坛动向是大家族继承人的必修课,她爽快地同意了。
至于塞西内的政治宣传, 他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总不能作为一个被救助者去告救自己的英雄侵犯了自己的肖像权吧?!何况这还是官媒发的!
伊卡洛斯对此颇有微词,但却也没什么办法。
不过好在还影响不到星舰内部, 参赛者们不太关心这些, 一心埋头训练。工作人员也不太关心政坛的事, 领导转业又不会影响他们的工资,倒是最后一场万众瞩目的比赛, 他们要是出了点差错就真的前途断绝了。
尤其是最后一个赛场还这么特殊!
因为塔斯马尼亚星的意外中选,赛事组把头发都快挠头了,害怕下一次接着出问题, 干脆内定了最后一场的比赛场地。
有人提议用人类最新从智械生命手中抢走的机械星, 理由十分充分:“人类的宿敌就那么几个,现在和虫族友好相处了, 就就不能用虫族背景当赛场考题。剩下的不就是智械星球吗?”
看还有人迟疑,他故意道:“怎么?你们也想像白榄联大一样出一个虫潮的命题吗?”
所有命题组瞬间五官都皱到一起了,就像吃了一个浓缩十倍的酸柠檬, 整个人都快被这个假设给吓得魂飞天外了。
——他们可没有一个伊卡洛斯来担责!
这句重磅十足的假设一出,他们的思路瞬间被带偏了, 也没想到出题是个主观题,而不是单选题, 只能在虫族和智械生命中二选一。
嗯,那还是智械生命吧!
甚至有人还发挥主观能动性,自己想出了理由来附和:“不是说蝶族是虫族面对智械生命的主战力吗?他们的军团长也在这,正好看看虫族应对智械生命的方式。”
于是大家一片附和,其乐融融地定下了选题。
最开始提议那个人与维克多交换了个眼神。
因为上一场赛场的选址,原本负责这方面的所有人都失去了教育部的信任。从林副局到维克多都被剥夺了提议的权利,甚至林副局现在还在帝星述职,而他因为查了半天查不出来和伊卡洛斯的关系,甚至当年和林洛参加同一届军校联赛,他们还是实打实的敌人。
于是维克多被上面将信将疑地放走了。
但这不代表他完全脱离了嫌疑,所以他很明智地在接下来一系列事情上都保持了沉默。
不过非独裁的政治都会导致代理人这一形式的诞生,他自己不张嘴,但他有的是嘴能够替他说话。
会议结束,他整了整衣袖,混在人群里离开。
这是伊卡洛斯最后的一个要求。
而他已经全部做到了。
*
最后的赛场,选的是人类最新从智械生命手中抢走的一颗机械改造星球。
它在智械生命的内部名称是摇篮1946号。
这是一颗被彻头彻尾挖空,改造的星球。因为其智械生命的色彩太重,再加上之前连续两场的直播事故,赛事组这次痛定思痛,担心再出意外,找来了一群工程师来进行安全排查。
“什么?实地勘察也要工程师同行?”控制中心一团乱麻,首席工程师对着赛事组的狗屎安排恨不得把他们脑袋打烂,“邀请我们来的时候可没说这回事!那里跟前线差不多了,多危险啊!”
但是合同已经签了,他们也得配合工作。
首席工程师的眼睛一转,问自己的研究生助手:“上个赛场半路检修摄像器是谁来着?”
助手说:“啊,我看看,好像是游潇,就是破格招进来那个混血人鱼。”
于是首席工程师便叫了她过来:“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赛场勘察也就交给你了,怎么样?有意见吗?”
如果燕屿在这里,就能发现,她是燕屿酒醒后第二天遇见那个维修工,声称自己是在维修监控和电灯,实际上却是去收容某不愿透露姓名的走失蝴蝶。
并且,虽然燕屿没注意过,但游潇还是在塔斯马尼亚星检修监控的那个工作人员。也就是说,她其实是知道那场星兽不翼而飞的真相的,她也知道那只星兽有多大的杀伤力。
游潇抬眼看顶头上司那张严肃的老脸,扣扣手指:“我没什么意见,就是外勤费……”
反正是赛事组的钱,首席工程师眼睛眨也不眨:“给你双倍。”他鼓励地拍拍游潇的肩膀,“你和你男友婚期也快到了,快要结婚了要考虑的就多了,能多攒点钱就多攒点。”
“好的,没问题!”游潇瞬间笑开了:“那我没有什么意见!那我还负责夜班的监控吗?”
首席工程师立刻变了副嘴脸,打起了太极:“唉这,排班的事不归我管。”
游潇:……
她悻悻地又一屁股坐回原位。
该死的资本家。
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你们都挂在路灯上!
不过老板说得对,她快结婚了,结婚了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她的男友也在这个星舰上工作,只不过是另一个部门,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有这一个纯种人类未婚夫担保。以她混血人鱼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被涉军的工作部门录用。
有了这么一个未婚夫,她才四舍五入算得上内部人员。
女人嘛,一个即将结婚的女人,沉没成本太大,就让人觉得能被工作套牢。
虽然现在的深海人鱼极端组织越闹越凶,但游潇是蓝色鳞片的浅海混血人鱼,有未婚夫还有人类父亲,一看就是个老实人。
按照未婚夫的规划,他们会生育一个孩子,这样那个孩子就只会有四分之一的人鱼血统,一代代稀释下去,总有一天,她的后代能完美融入人类之中。
想着即将拿到的外勤费,她哼着歌在通道中巡逻。巡检也是工程师们的任务,不过一般都会推给她这种底层人士。
到了倒数第二层与第一层的通道处,她歪了歪头,人鱼敏感的听觉系统没有捕捉到铁墙后的动静——整个转移期都没给里面那只蝴蝶喂东西吃,它不会饿死了吧?
游潇忧心忡忡地踹了一脚墙。
心满意足地听见了里面的乒乒乓乓的动静。
我就说高浓度的麻醉气体不会损害身体嘛,而且它之前在塔斯马尼亚星上不是一直在胡吃海喝吗?饿这么几天不会有问题才对。
“不要着急,马上到站了。”她轻轻拍了拍墙皮,安抚被蝴蝶袭击的受害墙皮情绪,“很快,很快我就会放你出来的。”
“到时候随便你吃,我们可是有整整一支星舰的人呢。”
说话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就像一个喂猪的农村老奶奶,生怕小猪仔饿了,一次做猪食非得做满满一大锅才行。
来看了看自己半路抢的猪崽(……),她就满意地离开了。
回到宿舍,她先是低头,看见了男友的鞋。
里面传来了光幕投屏的声音,和卤味、橙子和啤酒的香气。因为她下班晚,未婚夫总是提前给她打包好食堂的饭菜和夜宵。
今天的夜宵是卤味吗?
她脱掉鞋,穿着柔软的袜子进去。
不知道未婚夫是在看球赛还是军校联赛的回放,或许他们会缩在毯子里,脸贴着脸,对着比赛指指点点,亲昵地咬耳朵。这会是一个温暖的夜晚。她想。
游潇轻轻走过去,想要吓男友一跳。却看到了男友沉重的脸色。
他坐在光幕投屏前,双手交叉着撑住脑袋。今天他选的不是球赛,也不是军校联赛的回放。而是新闻联播。
主持人身后的背景板投下宝蓝色的光,幽幽的,在房间内的墙壁上进行漫反射,最终化为一条蓝色的纱披在他身上。
宿舍像沉在深海里。
新闻也刚好在讲深海的事。
——“据了解,深海人鱼极端组织在昨日又发动了两场恐|怖袭击,造成10死,172伤,6失踪,并且知名活动家浣溪夫人遇刺。专家表示,本次恐|怖袭击对于人类社会中生活的普通人鱼居民会带来巨大打击,有议员提出要推行《人鱼细分法案》,如果真的实施了,这恐怕会是一次对人权的践踏……”(1)
“近年来,深海人鱼极端组织的动作越来越频繁,在去年总共发动了15次恐|怖袭击,然而在本月就一共有了2次。这是否代表着他们的行动越来越失控呢?又是否预兆着更大的危险正在酝酿呢?对此,我们采访了……”
游潇站在门口,她望着新闻,又看了看男友。
男友身前放着一些笔记、资料和电子设备,那些是她没来得及销毁的证据,她参与进极端组织的证据。她这几天忙着销毁私藏星兽的监控和通关扫描信息,没来得及把这些清理掉。没想到就被提前下班的男友看见了。
他已经知道了。
游潇瞬间明白了。
她幻想中那个温馨而美好的夜晚就像一个五彩斑斓的肥皂泡泡一样破掉了。
他会说什么呢?会说对我有多失望吗?会歇斯底里地控诉,会责怪她的自私牵连到他吗?毕竟能潜伏进星舰,也多亏了他的担保。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男友恳求她:“我们及时退出好吗?”
你真的有这么爱我吗?游潇不自觉开始流眼泪。她明明为自己准备好了刀枪不入的盔甲,可是当恋人用柔软的爱抚摸她,她就心如刀绞了。
她走过去,柔软的袜子踩在地板上,让她每一步都像走在飘来飘去的云朵上。
男友恳求她,拉起她的右手。上次做这个姿势,是他向她求婚。她答应了,于是她获得了来到星舰工作的机会。
游潇长长的睫毛垂下,清泪沾湿了她蓝色的眼睛。她哽咽着,仿佛迷路的孩子:“我,我还可以回去吗?我已经被绑上这艘船了,怎么可能还能回去。”
男友急切地说:“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们还有机会!等离开星舰,我们去东区、去边区,去没人知道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好不好。”
没有告诉其他人吗?游潇透过朦胧的眼泪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试图找到一丝谎言爬过的痕迹。
见她迟迟不作答,男友着急地站了起来,控制不住音量道:“不要这么做,我们回家好不好?我们明明都快结婚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啊?啊?你懂不懂啊?”
他真的很高,很强壮,一站起来就几乎快把她整个人都笼罩住。不像游潇的部门,是靠脑子工作的,男友能在星舰工作,自然身体素质很高。比她这种被驯化过的混血人鱼强壮多了。
因为知道她在自己的暴力下会无法反抗,男友一直很注意控制情绪,不要仗着先天的优势去恐吓她。但这次他的情绪失控了,也就顾不得这些了。
也是了,谁能在发现枕边人是恐|怖分子的情况下还能心平气和呢?
“我们回头好不好,我求你了。你知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啊?人类联合政府有九个军团啊,那么多那么多军舰和机甲,你有想过吗?人鱼可能赢吗?我们现在的生活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啊?”
失控的男友让她感到强烈的不安。她无助地捂住脸,目光从手指的缝隙中扫视一圈,定格在餐桌上。那里有原本准备好的应季橙子,和用来削橙子皮的水果刀,刀尖闪烁着幽蓝的反光。
她嘴上还哽咽说:“我也想要忘记……但我凭什么忘记仇恨,若无其事地结婚,若无其事地生活下去。对不起,对不起,我做不到……”
男友觉得这一切都像晴天霹雳,太不公平了。他不想考虑人类,也不想考虑仇恨与责任。他明明只是希望和爱人的人结婚而已。
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前人的罪,却要毁掉他的家庭?
他再也无法忍耐了:“你为你身体的另一半血而复仇,可是你还有一半的血,也是人类啊!活着的人难道不是更重要吗?啊?回答我啊?你身体里的另一半血不是人类的吗?”
她打开男友试图抓住她的手,连连摇头后退,退向餐桌。哭得满脸是透明的液体,被打湿的发丝黏在她的脸上,闪烁着碧蓝的光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上前一步紧紧抱住她,像是安慰又像是命令:“没事的,没事的。等我们结婚了,生活好起来了,你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好不好?”
她只是哭,哭得肝肠寸断。
眼泪真的是最廉价的武器,也是对爱人最尖锐的武器。当一个人爱她,就会为她的眼泪而心神大乱,廉价也就成了性价比高。
原来他真的爱我,游潇想。
如果我不是一只人鱼,你也不是一名人类就好了。这样我们之间就没有那么多、那么深的仇恨了。
“可是,我一直、一直梦到一条红河,流不尽的红河。”
随着这被诅咒的词被她的舌尖吐出,她松开了手。
插进男友大动脉的水果刀被这个动作带了出来,鲜红的血喷涌而出。
她依旧那么迷茫、那么悲切、那么痛苦地看着他,那双眼睛好似在祈求,祈求一个救世主去拯救她。
就像他第一次见到游潇一样。
可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鲜血涌了出来,塞满了他的喉管。
地上缓缓汇集出一条红河。
她想,妈妈死的时候也是这样。一条红河,蜿蜒,蜿蜒,无限地蜿蜒。
游潇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第065章 总决赛
卤味很香, 橙子也很甜。
游潇收拾完血迹和尸体之后,已经是凌晨了。用智能家居清理倒是很方便,但有触发警报的风险。所以她是亲手, 一点一点擦干净爱人的血的。
劳累完,她坐在了男友之前做的位置。
桌上的夜宵散发出香味,红亮的辣椒油无声散发出吸引力。她于是戴上手套,一边抬头看新闻, 一边吃夜宵。
就像每个普通的夜晚一样。
卤味很辣,她便用那把水果刀切开橙子。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处理痕迹的时候漏了这把凶器,上面的血迹甚至略微有些凝固的趋势。她顿了顿, 面不改色地把刀柄摁下去。
橙子切开了, 一缕缕如丝般的血液爬在橙子的切面上。
又被她若无其事地吃下去。
大概是这次极端组织搞得事情不小, 现在依旧在围绕这件事进行报道。一开始提到的混血人鱼浣溪夫人已经脱离了危险,在镜头下发表讲话。
她是一只很美丽、很柔弱的纯血人鱼。
嫁了一个人类政客, 又生下一条有人鱼特征的小人类,谋取了足够的利益。身为一条鱼,就这样骑到了人头上。
辛辣的酒液流淌过她的喉咙, 她看着里面那个肆无忌惮向人类展现自己脆弱, 以此博得同情的纯种人鱼,面无表情地把血橙往嘴里塞。
“婊子。”
她冷冷地说。
“嗡嗡。”
光脑响起闹钟, 新的一天来临,新的工作也到了。纵使昨天刚杀了个人,今天她还是要继续上班, 就像所有牛马一样沉默地拉磨。
她嚼下最后一瓣橙子,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个社畜的笑容, 疲惫、谨慎、麻木和一些不甘。
就好像生活又回到了正轨一样。
*
“这是最后一个赛场了。”
伊卡洛斯走在燕屿的身前,他最近很忙。一边是学校的事物, 一边是身体每况愈下,不得不花费更长的时间去修养、治疗。
但这最后一程,他还能帮燕屿走过。
这无疑让伊卡洛斯感到淡淡的慰藉。
“只要从赛场回来,我会第一时间安排你离开的。”塞基温驯地低头,无声地表明了他在伊卡洛斯的计划中处于何等地位。
顿了顿,他还是说:“这场比赛,保护好自己。”
燕屿不明所以地点头,此时他只把这当做一句最普通的叮嘱。
毕竟作为最后一场比赛,赛事组使劲浑身解数把观赛氛围炒热,不仅甚至鞭打美工连夜出了热血宣传片,还连本轮赛制都提前公布,给足了话题。
摇篮1946号,命名于智械生命。智械生命取名的方式向来直来直往,起名公式就是“性质+编号”。数字编号是什么意思暂时未知,但摇篮这个抬头,就已经说明了它的性质。
摇篮,摇篮,孕育生命的摇篮。
这颗星球可以被看做大型生物实验基地,主要用于研究生命的感知系统、神经的刺激反应。据赛事组半抱琵琶半遮面透露出来的几张实况照片,银白的星球内部,来自全宇宙的不同种族的生命体被封在营养液的罐子里,浑身上次插满了精密的仪器。
从塞基为了挽救伊卡洛斯的身体,寄希望于智械生命的生命科技这件事,就能看得出智械生命们的生物技术水平。
他们分明是0与1构成的机械生命,却有着全宇宙最顶尖的生物科技。
这么多年来,虫族和人类的战争都时有中场休息时间,但智械生命与两族同时开战,却一打起来就没完没了了。中场休息是不可能中场休息的,反正智械生命是没有疲惫这个概念的,写一段代码直接开启全自动战场、只要主机不燃烧,多线操控也无所谓,双面战场也能齐头并进。
这才是真正的战争机器!
也不是没有主和派想要停战,但停不下来。因为他们惊悚地发现,智械生命的扩张,不是为了资源,而是为了人类本身。
这群悍匪不要钱,只要命啊!
看似智械生命领地庞大、各种型号的高端精锐机械密集如蜂群,但是实际上,真正摆脱了代码限制、能称得上智慧生命的其实很少。
生物的遗传具有稳定性,可是每个智械生命都是独立的,他们的诞生是无序的、不稳定的。能不能从智能ai变成智械生命,只能靠宇宙的眷顾。
他们想要制造新的智械生命,于是就转头开始疯狂破译生命的谜题。
众所周知,实验是需要样本的。这群赛博癫公可不在乎什么人权协议,什么科研道德。碳基人的人权关我硅基人什么事?
于是他们扩张、他们战争、他们抓捕、他们研究。
这座银白之星内,伫立着无数实验室与标本罐头,密集的、方方正正的建筑就像电路板,因为智械生命的溃败撤退而失去信号的营养舱停止运转,无数试验品就这样被闷死在里面。
选手们的任务就是将他们的遗体从缠绕的电线中解救出来,给予他们安息。
*
【欢迎来到本届军校机甲联赛总决赛现场!】
【本届军校联赛已走到决赛之巅,今夜,即将决出最终的胜利者!】
【本轮赛场:摇篮1964号星】
【本轮赛制:战后搜救】
【摇篮1964星是智械生命的一颗大型实验星,冷血的智械生命长期用生命体进行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这颗星球内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实验体为人类同胞。纵然身死他乡,但故国的光辉依旧照耀着他们。请帮助他们摆脱实验体的束缚,给他们应有的尊重。】
【得分规则如下:
1.救援活体实验题150分/名起。
2.整理无生命体征实验体遗容50/名
3.尊重生命,死者为大。不可刻意损坏遗体,无论直接破坏者是谁,任何主观意义上试图损坏遗体的选手,将被强行退赛。
4.请破坏一切智械生命的信号传输仪器,20分/名。
5.请注意收集智械生命的研究资料,1~500分。
6.更多隐藏规则请自行探索。】
【目前积分情况如下:】
【白榄联大:1000分】
【虫族友谊队:333分】
【南极星军校:0分】
【K325军校:-100分】
【第一军校:-700分】
【朝晖军校:-1100分】
上场比赛结束,原本白榄联大的操作受到了不少诟病,也让赛事组迟疑这个分到底该如何算。但随着燕屿慢条斯理拿出了阿芙乐尔号驾驶员的日记,一切争论都消失了。
大探索时代,标志着人类最伟大勇气的文物一出世,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了。更何况里面还真的有史料,人类探索史从此被补上了一大块空白!
不论是史学界专家,还是做着升官梦的赛事组,或者是啥也不懂纯凑热闹的网友,都纷纷沉醉了。看看这一手古地球风韵的俄文,看看这拼错了的通用语,看看这乱七八糟的小学生字体……
溺爱!通通溺爱!
什么?问白榄联大该不该给分?给给给!满昏!不要挡住我看文物了!
鉴于燕屿等人主观上有损坏文物的意思,所以赛事组斟酌着给了一般的分数,但也是遥遥领先。
一看排行榜,更是只有白榄队和校友手牵手,分数面前没有一个显眼的负号。
网友锐评:“其实只看绝对值的话,大家还是不相上下的。”
网友的嘴跟淬了毒一样,让人心里寒寒的。
破防的几大军校的学子纷纷大哭,这辈子没想过自家学校这种学历鄙视链顶端的王者还能拿负分,真是倒反天罡,倒反天罡!
无数校友涌入学校官号下面,发疯要求一定要朝白榄联大讨回这笔债来!
“呜呜呜,赢我是不指望了。你至少不能让白榄联大赢吧?不然我们成什么了呜呜呜!送隔壁老王和女神(冠军奖杯)结婚的卑微大傻春吗?”
被坑惨的各队选手也一副钮钴禄氏归来的架势,彼此对视一眼就有一股复仇者集结的沉淀感。
破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不用问了,懂你,兄弟!
这场我们斗的就是地主,划掉,斗的就是白榄联大这只黑心出头鸟!
赛事组也很会炒热度,直接就把复仇之战打在了公屏上,引来了无数网友哈哈大笑。总决赛就在这样轰轰烈烈的氛围中拉开了序幕。
“这是十年来,热度最高的一次总决赛。”赛事组发言人在镜头前骄傲地宣布,“我们希望能吸引到更多人来观看比赛,我们坚信这是一件关于国家未来的伟大事业!”
在踏上赛场之前,伊卡洛斯挨个拥抱过学生们,无论是人族还是虫族。
最后一个是队长燕屿。
伊卡洛斯在拥抱他的间隙,再次强调了一遍:“这场比赛,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燕屿若有所感,刚刚张口想说些什么,就被围过来的工作人员给带走了。因为场地的特别,摇篮1946号建设的时候也没想到会被用来比赛,甚至为了关住实验体,它的内部通道十分狭窄,机甲根本无法进入。
所以这场他们需要使用外骨骼进行比赛。
——当时这个决定一宣布,直播预定人数几乎翻倍了。机甲对轰有点看腻了,还是爱看穿着外骨骼的贴身肉搏!好看,爱看,多来点!
此时各个工作人员便簇拥着选手在进行最后的检修,燕屿越过人群,回头望。
他看见伊卡洛斯远远地站在人群之外,神色莫名,遥远而静谧。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第066章 bye bye baby blue
这绝对是十年来最热烈的一场总决赛, 不仅是因为一所刚成立的军校黑马逆袭老牌豪门的故事有多振奋人心,也不只是因为复仇之战的嘘头多大,还因为头号种子队成员的成分复杂。
南区的, 东区的,帝星的,京畿地区的,甚至少数族裔人鱼族都有!
就好像大家看足球比赛, 如果总决赛没有自己支持的那队,有很大一部分人就会懒得去看。之前的军校联赛比赛也是这样,要是自己地区的军校看起来已经失去夺冠希望了, 大家就会把电视一关, 回到棺材里当自己死了。
不然看着别人夺冠多难受啊!
尤其是南区人, 让他们看着帝星的双top军校美美夺冠,还不如杀了他们!
于是每次到了决赛, 南极星军校早早拉胯了,或者top2军校又开始秀起冠军底蕴了,南区的收视率就会断崖式下跌。
但这次不一样啊!
夺冠大热门虽然依旧没有我们!但一号种子队有我们南区人啊!
其他区各自分了一分, 也觉得有荣与焉, 虽然我们的崽被坑惨了,但万一白榄联大真赢了, 你也不能说冠军没有我们南区/东区/帝星/少数族裔的一部分吧!
大家在另一种程度上达成了大和谐。
到处都沉浸在这场盛事之中,军校联赛几乎快贯穿了人类的发展史,早就被赋予了更深刻的内涵。各地政府把它当做一个盛大的节日来庆祝, 尤其是各位参赛选手的家乡地,到处的屏幕上都是转播的直播现场, 人们坐在街边的长椅、台阶甚至石墩子上,肩膀挨着肩膀一起望向大屏。
要不说节日和大型赛事能拉动经济呢?
各种小摊贩也钻了出来, 城管部门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负责城市形象管理的智能ai啪得一声关掉。平时看见有人在大街上蹲着,都会过去踹一脚的市政机器人们头顶的蓝色小光圈随之熄灭,纷纷停工了。
政府也从自己灰扑扑的仓库里搬出来各种庆典用的东西,花卉、气球、大段大段绑在路灯上的绸带和五颜六色的旗帜。因为人鱼极端组织最近比较张狂,政治环境格外紧张,所以他们还谨慎地把所有蓝色旗帜拿出来抖了抖,生怕上面有什么特殊的政治符号。
他们甚至想把所有蓝色旗帜都撤下来。
犹豫再三,因为这场比赛确实有人鱼选手,害怕被人权组织告一句物种歧视,所以还是挂了上去,就挂在街道上,像一朵朵小花。
当然这些都是惯常操作,还有更厉害的,拿出了汽艇。
姥天奶,这又是哪来的古董啊?
网友们大为震撼,但探头一看,哦,IP是南区啊,那没事了。那边的科技水平一向如此参差不齐,在原始社会和星际时代之间仰卧起坐。
场外大家其乐融融,但场内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毕竟观众们认为冠军差不多就是白榄联大了,他们还能在里面挑一挑,挑一个老乡,集体荣誉感也有落脚的地方,他们就又心满意足了。
但选手可不一样啊,输家就是输家,谁见过输家在赢家身上找共同荣誉感的?
他们才不会这样认输呢!
他爹的,就是干!
大概是赛事组也很想成全他们的复仇之心,又或者他们很希望来点刺激场面成全乐子人观众们的看热闹之心。
燕屿他们的入场地点在第一军校旁边,对,就是那个被他们坑成了-700分的第一军校。
白榄队:……
第一军校:嘿嘿。
狼群是记仇的,第一军校的校徽就是白狼,他们也记仇得很。赢不赢冠军此刻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先报仇,不争馒头也争一口气。他们进场之后,就在弯弯绕绕的通道里到处搜寻燕屿等人的踪迹。甚至可以说,哪怕此时他们和别的队伍狭路相逢了,他们都能像大马路上擦肩而过的美团小哥与饿了么小哥一样,互相交换一个会意的眼神,就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潇洒,扭头各走各的路。
——我们的矛盾先放下,先找到压迫我们的地主、白榄队再说!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个转弯后,他们的战术眼镜捕捉到几个橙红色的身影,在一片冷色调中,橙红色的活人非常突兀。他们的战术眼镜调整的是温度透视模式,墙体会隔绝墙后的温度。但只要离开墙体掩盖的角度,一切就无所遁形。
“那是吗?”
“有点像,我们潜过去看看。”
他们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里必须要说到赛场的地形,众所周知,这里是一颗实验星,它的建筑都是为了实验室而服务,里面的通道并不是给人行走的,而是各种运行器械和机械助手的轨道。假如有人玩过建模的话,就知道如果不考虑使用者的行驶体验和生命安全,只讲究利用率的话,道路能修出超乎正常人想象的逆天样子,什么迷宫、蜘蛛网、通天井都把交通系统变成一团8D魔幻毛线团。
因为一开始就不是给人类修的,所以摇篮1946星上的建筑也是如此,主打一个“交通发达”。
四通八达到条条管道通白榄队。
真是青春没有售价,敌人直达我家啊!
因为路口太多,所以燕屿等人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身后的人。他们当时正在看没有被清理掉的标语,这是一段很短的星际通用语,刻在墙上的指示灯下。
“1946年,一个胚胎被种植在生命之中。”
莫晓好奇地碰了一下这串刻字,随着触碰,它泛起钴蓝色的光晕。但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下面张贴的管道图。其实他们也不太懂,智械生命为什么会贴地图,他们好像不用看这玩意儿吧?看地图旁边的数据接口,估计智械生命更倾向于把自己的数据线往接口一插,然后瞬间获取电子信息。
最后白榄队觉得这估计是赛事组搞的道具。
正在他们认真根据地图规划线路的时候,弹幕已经热闹了起来,一部分人在呼朋唤友速来看热闹,一部分人则在尖叫:[卧槽!卧槽回头啊啊啊啊啊啊!]
但已经来不及了!伊万他们仗着视野优势,在确定了前方就是燕屿等人之后,立刻兴奋起来了!
他们纷纷抽出了大腿和腰间的冷兵器——面对热武器,外骨骼的安全性完全不能跟机甲比,万一击穿了肺部或者头部,那就只能就地出殡了。他们只是想报被扣分之仇,还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伊万压低身形,单手拉开烟雾弹,瞄准,扔!
“冲!”
狭小逼仄的通道突然爆开浓浓的白雾,因为地形的限制,完全没有发现敌方痕迹的白榄队猝不及防。
而蓄势待发的第一军校已神鬼莫测地从白雾中钻了出来,冷兵器破风之声与拳部覆甲砸上外骨骼的脆响同时响起。
莫晓猝不及防脸就挨了一闷棍,战术眼镜都被打出裂痕,他骂了句脏话,扭头就抬腿飞踹,不甘示弱地攻击回去。
一点刀光破开白雾,直切而下!
距离近到几乎是擦着燕屿的发丝而过!
燕屿的战术眼镜调试的是数据模式,此刻ai在瞬间为他计算出刀尖的力与角度:“右,蹲下,躲。”
ai给出短暂的参考意见。
但燕屿一边右脚后撤半步,重心轻移,以柔克刚,轻飘飘躲过了这一击,一边抬手把战术眼镜切换成了温度透视模式。
唰地一下,白雾中仿佛凭空长出了几个红彤彤的人影。
这些人是他爹的从哪冒出来的?
燕屿百思不得其解,他匆匆一扫,见队友们贴身肉搏的正在1v1贴身肉搏,不能打的也抱着头往角落一蹲避难,老实装死。
他还没来得及数数敌方的人数对不对得上,下一击就又来了。
燕屿顺着对方的攻势,几个缠斗间踹在对方的手腕上,拉开身形,终于有空间抽出背后的长刀——还是曼努埃尔送那把,因为真的很好用。
温感透视的视野里根本看不出谁是谁,燕屿持刀而上,一道黑色残影掠过,这次换他正面出击了!雪亮的刀面映出漆黑的覆面,转瞬间又是纷飞的外骨骼碎片!
——它精准地插进了外骨骼的连接缝隙出!
在刀锋相交的间隙,燕屿冷静开口:“准备撤退,不能在他们身上消耗太多体力和武器。”
——这场比赛想找他们茬的队伍多了去了,越到后面就会越艰难,绝对不能在开始就消耗掉有生力量!
完成任务,扩大分数优势才是他们的目标!
与此同时,伊万也下达了指令:“按计划行事,绝对不能让他们有机会逃走!”
他说着,沉下腰,底盘扎稳,横刀接下了燕屿的这一击。刀锋彼此摩擦,激烈地火花绽放一瞬,紧接着就是恐怖的金属断裂声——伊万的武器直接被劈断了!
“他爹的,你这刀到底用的什么材料?!”
他干脆扔掉了断刀,全包裹式的外骨骼笨重,但配上他的体格便是一个冲击力惊人的人形铁锤。他伸手抓住刀尖,硬生生拖着刀把人也拽过来,手部的外骨骼避免了他被划伤,更为他提供了巨力。
假如燕屿不肯放弃武器的话,必定无法顺利脱身,还会被刀尖传来的力拽得靠近伊万。然后等待他的将会是一记力有千钧的横踢!
然而燕屿在被拽得失去重心的一瞬间便立刻心道不好,当机立断松手。然后轻盈起跳,避开被横踢踢断腿的结局,甚至在半空中平衡核心力量硬生生扭腰,转向,踩着他横踢的大腿,二次起跳,飞起来提膝快准狠地击向对方头部。
膝盖是人体能发挥出攻击力的地方,谁试谁知道。
这充满想象力的膝击撞得伊万脑瓜子嗡嗡响,他条件反射松开握刀的手,转而去护住头部。
长刀被他的动作甩飞出去,哐当砸在墙上,到处都是金属管道和线,这一声不小的声波随着金属肉眼不可见的震动而飞速地向四面八方传递出去了。
在更远一点的地方,听觉灵敏的虫族们停下了脚步。
“是不是有人在打架?”桑蒂拉纳迟疑道。
“这么早就打起来,我猜是我们校友。只有他们比我们还招人恨了。”圣地亚哥道。
正确的,中肯的,一阵见血的!
各位虫族校友们纷纷点头,既然是校友,看在上次庆祝大家一起吃过蛋糕喝过酒,手牵着手跳过舞的份上,还是去路见不平一下吧。
阿拉里克如是说。
他其实是在担心雄虫阁下,只是碍于保密要求,又不能直说“天杀的,有人在跟雄虫打架,我们快去帮阁下把敌人做掉!”,只能这样敲边鼓。
但他这话又合了大家的心意,于是他们便愉快地达成了一致。张开虫翅,循着声音朝事发地赶去。
另一边,燕屿刚弯腰捡起掉落的长刀。
而远离人群、属于后勤人员的夏飞白,扣下了扳机!
——“砰!”
高速的子弹穿梭过渐渐消散的白雾、穿过正在打架的人群,就那样循着无形的线,砰一声击碎了他的战术眼镜。
碎片纷飞,刮过他的眉骨和眼窝。
燕屿条件反射闭眼,侧过头。
一个隐藏的狙击手,只有一次开枪机会。为什么他要用这一次机会击碎眼镜?
时间好像凝滞了,战术眼镜纯黑色的碎片飞溅的画面也好像一帧一帧播放的录像带,他感受到碎片刮过鼻梁和眉骨的细微痛感,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
眼镜、眼镜——
火光电石之间,他想起了一开始的烟雾弹——明明知道战术眼镜可以切换温感模式,为什么还要用烟雾弹?
明明还有致盲效果的闪光弹和催泪瓦斯可以用来掩护。
……当然是因为闪光弹和催泪瓦斯在战术眼镜的保护之下,作用和烟雾弹根本没差别。
下半张脸的金属滤气覆面和上半张脸的战术眼镜互相搭配,几乎形构成了严密的全覆面。
所以他们只争取一个细微的时间差,直接冲着脸上来,只是为了让这层防护产生漏洞!
燕屿大喊:“闭眼!”
几乎就在他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催泪瓦斯在逼仄的通道内炸开了!
这么狭小的空间,催泪气体根本无法散开,空气中的催泪气体含量达到了一个恐怖的比值。
即使燕屿闭着眼睛,生理性眼泪也疯狂地涌出。
这种情况根本无法视物!
更何况反击!
但坐以待毙绝不是燕屿的选择,他抽出枪,按照记忆里的点位直接悍然盲射。
枪械在战场上大部分时候其实并不是用来杀人的,能一枪毙命的从来都是少数,它最大的作用是火力压制,让敌人不敢冒头。
耳麦里传来各个队友的汇报,各自报告是否被催泪瓦斯干扰。燕屿指挥没被干扰的队员道:“小池,我要你端起你的枪,不管准头怎么样,谁靠近你的队友都朝那边开枪,如果怕打到队友,就开ai辅助,你可以做到吗?”
池涧西咬唇,听话地把战术眼镜调到数据模式:“可以。”
燕屿继续说:“其余人,向这边靠近。”
他记得地图,头顶的通道是一个类似于电梯井的隧道,贯穿了整栋建筑,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实验室也就在上方。
只要能靠近,就有逃脱的希望!
但是在温感透视模式之下,一切掩护都是没用的,能不能顺利逃脱只能看运气。
这次的外骨骼装甲留给他们的武器负载量很小,燕屿的子弹即将空匣,已经没有可以浪费的时间了!他毫不犹豫下令全速撤离。
这是一个大胆的决定,失去火力压制后,等于半盲状态的队友们都暴露在第一军校的攻击范围之内,一旦用发射类武器,他们就毫无还手之力。
但面对指挥的命令,几人没有丝毫迟疑。
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即使这个命令他们无法理解,几人压低重心冲过去。
而察觉到压制他们的火力正在衰减,伊万立刻道:“压上!”
他倾身而上,拳头破风而来。但燕屿察觉到了凌冽的拳风却纹丝不动,垂下的睫毛连一丝轻颤也没有。
是放弃挣扎了?
不!不是!
在一道黑影掠过,以绝对的高速像人形子弹一样,就在伊万的拳头快砸到燕屿的下一秒,撞开他!
伊万闷哼一声,被压制在地。
——是虫族队赶到了!
就在刚刚千钧一发之间,阿拉里克横穿过整个战场,虫翅高速振动,化为一道残影,砰地撞倒了伊万!
他压制在伊万身上,虫爪扼住伊万的脖子,忍不住担忧地扭头看。
【阁下……】
他很想问问阁下现在情况怎么样,但这无疑不合时宜,只能在心底呼唤。
刚好赶到,他的计算无误。燕屿松了一口气。
他在雌虫们靠近到一定距离的时候就在精神领域发现了他们,这才制定了这么一个看似顾头不顾尾的撤离行动。
这也是他第一次链接虫族作战,这种感觉非常复杂,他们的链接还不够深,不能像上号一样完全共享对方的视野。但已经足够,在刚刚千钧一发之际,阿拉里克的突然加速脱离队伍正是他的指令。
【我没事,拖住他们。】
燕屿闭着眼睛,但却准确无误地转向他的方向,对他微不可察地颔首。
除了命令之外,阿拉里克还感到了细微的情感链接,好像阁下正在把他的冷静也共享给他。他眨眨眼睛,还反应不过来——这是精神链接吗?
下一秒,就容不得他思考了。第一军校的各位选手一见虫族来了,暗骂一声。靠,是挂逼!
和人类同学打架还担心下手太狠容易一起躺板板,和虫族打不狠点,自己想躺板板都没机会!他们于是不再留手,子弹倾泻而下!
而此时,慢一步的其他虫族也涌入了这个狭小的空间,他们嫌弃外骨骼不够灵活,根本没穿。毕竟虫族自己的身体就是最好的武装。但他们也戴了战术眼镜和滤气覆面,因此催泪瓦斯对他们同样不起作用。
虫族们一涌入,就看见众人在围攻阿拉里克——这还了得,欺负我们同胞,这必须得大战一场!
他们选择性无视了是阿拉里克自己闯入别人战场,莫名其妙创飞了别人指挥,才挨打的。
几道残影掠过,他们就加入了战场。为本就乱成一锅粥的场面更加了一份复杂,桑蒂拉纳一拳锤在不知名选手脑袋上,还百忙之中抽空瞟了一眼自己的好朋友,确认半人鱼蹲在掩体后还是完完整整一条鱼。
催泪瓦斯带来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燕屿不再迟疑,攀着金属墙壁,几下跃入直直贯穿整栋建筑的隧道。
伊万选择的是全覆盖式外骨骼,而燕屿为了追求灵活与速度,选择的是半覆盖式的外骨骼。机械的脊柱攀在他的背后,从后颈一直到尾椎骨,几根外置肋骨一样的纯黑外骨骼从脊柱后伸出来,紧紧地锁在贴身作战服外侧。
青少年流畅而优美的肌肉线条上,是象征着至高暴力美学的凌厉机械线条。这是力与美的完美结合,引得各位网友在公屏大肆“prprpr”。
[对对对,就这样!这才是尊贵的SVIP该看的!]
[老天,覆面、战损、薄肌、白皮和外骨骼,妈妈这是天堂吗?XP大爆炸!爆炸!]
[就喜欢看贴身肉搏,更喜欢看美丽的青少年贴身肉搏,好看爱看,下一届也请这样比赛!]
此时当他跃入垂直而光滑的隧道,这些肋骨状外骨骼立刻暴长,仿佛蜘蛛的足肢一般延长展开,纯黑的机械外骨骼钉在光滑的金属外壁上。
从脊柱张开的纯黑外骨骼线条凌厉,每一个零件陡然的转折都充斥着极致的暴力美学。
它像巨型蜘蛛的节肢,也像异形之翼,像某种赛博克苏鲁长出来的棘突。
燕屿在中央,摆脱了催泪瓦斯的干扰,垂眸向下看。
他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低头看的时候什么情绪也没有,只有无法克制的生理性眼泪依旧在流淌。紧紧束缚住下半张脸的机械覆面,同样是纯黑色,因为额外的滤气功能而有着对称的钴蓝纹路。
他垂眸扫了一眼下面的战场,听到耳麦里的声音,是前面的队友在疑惑:“指挥?我们要去哪层?”
燕屿:“最高层,实验室。”
纯黑色的外骨骼模拟蜘蛛一般攀援,先是曲折关节蓄力,然后猛然发力,一跃而上,几个跳跃就消失在了隧道之中。
有几发不甘心的子弹突破了虫族队的阻拦,追着他的脚步,闪出一串无能为力的火星。
他把战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
一场酣畅淋漓的阻击和反阻击使收视率飙升到开播以来的最高。
真是不得了啦,开场就这么刺激,后面岂不是要上天?!观众美滋滋地想,没关系,我能承受得住,请接着奏乐接着舞!
他们抱着瓜子花生矿泉水,端着小板凳就在白榄队的直播间坐下了。也有些过来一看,失望地发现打架已经结束了。然后又看看现在直播间的场景,两眼一翻被吓跑了。
因为燕屿等人终于来到了实验室。这里没有纯净水,没办法洗眼睛,燕屿眨着眼睛,希望烧痛的眼部黏膜早点恢复。
唉,流眼泪就流眼泪吧。
多流流就习惯了。
几人只能将就着过。
这次他们吸取了教训,找了半天,把实验室的防爆大门拉了下来,才开始探索实验室。
实验室内树立着各种绿色的营养液罐,里面泡着一个又一个实验体。有人类也有人鱼,甚至他们还发现了一只虫族。
他们走在林立的实验体之中,感到一阵震撼:“智械生命到底抓了多少人进行人体实验?”
“他们都死了吗?”赵芝麟不自觉靠近高耸的实验舱,注视着实验体青白的皮肤。
“嗯,应该是。智械生命撤离之后,这里的信号都被切断了,维生系统也随之罢工。人类来不及拿到密匙,没来得及抢救。”
因为他们大部分人失去了战术眼镜,连有战术眼镜的俞烁也被吓得脸色苍白,不想看一片片尸体的蓝色,一进来就把战术眼镜调整到了数据模式。
所以此刻也无法用体温来确定是否还有生命体征。
但是想也知道,被闷在营养液中,没有氧气,怎么能有生命体存活下来呢?连虫族也能被闷死。
但是真的没有了吗?
池涧西抬眼看过去,他眼前的温感视野里,还有一点微弱的橙色,正在虚弱地博动。
被关在营养液中,还有一只人鱼。
他肤色青白,鳞片黝黑,是一只深海人鱼。深海人鱼生存能力强,能获取水中的溶解氧,反而是空气中的氧气浓度会让他们不适。他还苟活着。
但是他的喉结之下,有一道很深的陈年旧疤,形状狰狞。
那是人鱼语中的“叛徒”标志。
人鱼的文字类似于象形文字,表意为主,像一个抽象的图画。“叛徒”的字样,两翼凌厉地扬起,字形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眼镜王蛇。
他于是收回了眼神。
“那就先把这些遇难者解救出来吧。”
人类是傲慢的物种,从来只有弱势群体主动皈依强势文化的,从没有主流群体屈尊纡贵去学习低等种族的文化的。
除了人鱼,没人认识这个标志。
但就连观看直播的人鱼们,也在这个标志下保持着沉默。叛徒,谁会极力挽救一位叛徒的生命呢?
他们沉默着,注视选手们打碎营养舱,外骨骼装置的巨力轻而易举在营养舱的玻璃上创造了白色的蜘蛛网。
一层层蜘蛛网叠加,先是浅绿色的细流涌出,接着裂纹扩大,细流汇聚,绿色也逐渐加深。
当营养舱最终完全破碎,营养液喷涌而出,汇聚成沉闷的、毫无生机的浓绿色,呼啸着被吸入排水管道。
水位陡然下降,人鱼随之被冲出实验舱,僵硬地横摆在地上。墨绿的头发在营养液中飘散,随着营养液的奔流而婉转飘扬,丝丝缕缕,无尽的悲哀。
他们静静地,无声地注视着他一点点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也一点点停止最后的心跳。
离开水,鱼怎么能活下来呢?
千万名观众,共同用缄默谋杀了他——一名叛徒。
“小池,这是你的同胞吗?”俞烁走过来,安抚地拍拍池涧西的背,他还想看看人鱼的体温,看能不能抢救回来。但被池涧西阻止了,他的蓝眼睛里面有些哀伤:“你别看了,小心吓到。我看过,他早就死了。”
就这样,轻飘飘地扼杀了他最后被抢救的机会。
“节哀顺变。”俞烁好心地说。“你要亲自处理他的后事吗?”
池涧西眨眨眼睛:“怎么会呢,赛事组不是说会组织统一火化的嘛。”
是吗?赛事组不是说会借用直播来寻找这些遇难者的亲人,如果没有亲人就统一火化吗?
他认识这具尸体吗?为什么这么笃定会没人认领?
但这些念头只是在俞烁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他不太敢问这种敏感问题,只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说不定是因为深海人鱼的特殊政治属性呢?毕竟在星际殖民的时候,深海人鱼基本已经被屠杀光了。听说生活在深海的人鱼身体构造已经完全被海底的压强改造,被人类抓上陆地的时候很快就因为压强的急剧变化而死去。
假如有人知道水滴鱼最丑鱼类名头的由来,那他就会知道深海人鱼的死状有多凄惨。凝胶状物质的水滴鱼,在被捕捞上岸的过程中,因为压力差,身体内部膨胀炸开,骨弓碎裂,棘皮翻卷到肉下,它就变成了一团丑陋的、不可名状的肉团。(注1)
深海人鱼也承受不了压强的急剧变化,现在已经没有了纯血的深海人鱼。连极端组织的成员基本都是混血种,这种情况下,要找到一条失踪已久的深海人鱼的亲属的确希望渺茫。
说个地狱笑话,要是对方参与进了一些非法活动,说不定死者亲属比死者还早死呢。
只有一些稍微对人鱼有些了解的观众挠挠头发问:[诶?人鱼不是推崇海葬吗?他们认为所有海洋生命都是海神之子。死后身体飘在海洋中,被鱼类分食,完成生命的循环才是他们认为的善终吧?]
[……我之前追人鱼歌星也有点了解,好像是这样的,而且人鱼火葬就等于基督教徒下地狱吧?]
但立刻有人鱼出来解释:[多少年以前的老传统了,现在好多混血种连海神星都没回去,早就不在乎这些葬礼了。]
[而且海神星发展旅游业,早就不允许随地抛尸给鱼群了好吧?]
一群人鱼观众连声附和。既然人鱼自己都这么说,人类也就被打消了疑虑,最多造作地感叹一句传统文化的遗失。也不想想谁造成了这些人鱼流离失所,散落在星际各处,连母星海神星都没回去过。
池涧西推了推俞烁的背:“走吧,跟上他们。”
俞烁犹豫着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人鱼,被池涧西带走了。而池涧西,连一个眼神都没再给它。
他们赶上了前面的队友。
燕屿等人正在寻找接口,拷贝这个实验室的资料。
他们发现这些实验体头部都插进了许多线条,有些是直接穿过皮下的,有些是钻入头骨的。似乎这个地方主要是研究脑机交互的。
“这个实验室的项目好像是……意识上传?”这个项目智械生命很早就在研究了,人类甚至比智械生命还希望他们成功。
人类机械飞升就靠你们了!
请为人类的永生而不懈奋斗吧!这个年纪正是你们智械生命奋斗的大好时光啊!
“哇,给人类反向研究一下,机甲的感应系统和全息游戏估计又能更新迭代。”莫晓敲了敲实验室的主控台。
是的,人类的全息技术的基础来源于智械生命。
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整个实验室的显示屏此刻因为没有信号而停止运转。人类保持了这颗实验星的电源,却没有找到这些设备的密匙,并不能完全复刻它的面目。
不过据实验项目合理推测,这很可能是用来显示实验体在外部刺激下,大脑反应出来的画面。他们的思维可视化项目已经足够成熟了,甚至这也是全息游戏的关键技术。
“难怪他们没有外伤。”
“这样的话,”夏凛月关注的点完全不一样,他肃穆地回头望着遇难者,“在维生系统停工之前,他们应该都在数据构成的意识世界生活。”
这样想,说不定他们死的时候无知无觉,是在幻梦中死去的。
池涧西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了主控台前,闻言扭头问:“指挥,你觉得是在幻梦中无知无觉走地走向灭亡好,还是在抗争中痛苦地死去好?”
燕屿看着不断跳动的拷贝进度,没抬头:“我宁愿痛苦,不要麻木。”(注2)
池涧西撩起鬓边的卷发,因为刚刚剧烈的运动而散开,被汗水打湿,贴在鬓边,如海草一般,此时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墨蓝色。
他轻轻道:“我也是。”
燕屿顿住,他缓缓低头。
他的左胸前露出了一点雪亮的刀尖,血液正汩汩顺着刀锋涌出,一遍遍浸染过银色的刀面,又很快汇集成细流,丝毫不能浸透这钢铁做的尖刀。
从后往前,正中心脏。
剧痛后知后觉袭来。
第067章 蓝色的复仇
很多时候, 一场飓风只是来自一次蝴蝶扇动翅膀。
但当巨变降临,身处在其中的人们很难意识到风是从哪里吹的。要等很久很久以后,翻开历史的遗迹, 他们才会在里面找到那只死去的蝴蝶。
伊卡洛斯静静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他听见外面混乱的声音,先是慌乱的说话声,然后变成尖叫, 星舰内安防系统是激光射线,所以当它无情地切割过被标记为目标的人类的时候,连声音都不会发出。
很快外面就一片寂静了。
塞基悄无声息走过来, 为他披上毛毯, 轻轻捂住他的耳朵。
塞基总是对伊卡洛斯有着超过的保护欲。人类是脆弱的, 雄虫更是脆弱的,他有时候会弄混这两者的脆弱, 把两层滤镜都叠加在伊卡洛斯身上。
他像一个害怕小孩被鞭炮声吓到的母亲,第一时间捂住了伊卡洛斯的耳朵。
微凉的手掌并不能完全隔绝惨叫,反而使尖叫声变得模糊朦胧, 像是一场噩梦。伊卡洛斯想到自己的青春岁月, 想到自己发誓捍卫人类时金子一般闪着光的快乐。
那些岁月也一起被这一双手给隔绝了,像一扇被冰雹划花了的玻璃。他站在玻璃外往里面看, 看见的是自己年轻的、闪闪发光的眼睛。
好奇怪,曾经那么坚信的誓言也可以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践踏。
好奇怪,他什么时候变成了对同胞的死亡也能漠视的人了?
虫族社会永远地改变了他, 把他的灵魂从人类的身体里拽了出来,又塞进了雄虫的磨具里。多余的同情, 切掉。多余的天真,切掉。多余的善良, 切掉。
然后把他灵魂中被切掉的软弱而美好的那部分碾碎,填充进他与雄虫模具不切合的空缺里,用血糊糊的残渣填满他。
他就像一个穿着人类皮套的异类,既无法成为虫族,也无法融入人类。
这就是十年前他遇见的那只蝴蝶为他埋下的伏笔,在十年后终于成为了飓风。但人类一开始就没有放下对他的戒备,这就是卧底,受到双重的怀疑。但他们依旧接过了他递来的橄榄枝,倒不是因为对伊卡洛斯人格有多信任,而是信任人类的实力,认为伊卡洛斯做不了什么。
他也确实做不了什么。
但倘若人类翻一翻自己的历史,就能在脚下的坟堆里发现无数只死去的蓝色蝴蝶。
——那些死于非命的人鱼。
他们才是掀起这场飓风的根源。
伊卡洛斯想,这本来就是人类该面对的因果。他又有什么错呢?他只是袖手旁观,他只是尽到了一个校长的职责啊。
丹妮格林想要参加联赛、继承权,燕屿想要保守秘密、想要前往虫族有所作为。他都尽心尽力帮助他们实现愿望了,那他为什么不能实现池涧西的愿望呢?
伊卡洛斯花了很久才用痛苦与血泪明白,这个世界从不善待理想主义,你不能既要干净,又要胜利。
现在该他给人类一巴掌,教给他们这道理了。
你不能既要侵略人鱼的生存余地,又要求他们无条件顺服。没有这样的道理。
大海是比陆地更残酷的屠宰场,生物只有被吃掉这一种结局,区别只在于活着的时候被吃还是死后被吃。从出生起,人鱼就要用他们的尖牙和利爪、用他们有力的尾巴去捕猎。
人类童话里那样柔弱而美丽的人鱼根本无法在残酷的海洋中活下去。
他们是海神之子,是属于海洋的猎手。
他们与海洋搏斗,至死方休。
他们绝不屈服!
*
星舰的控制中心。
这里已经血流成河。
游潇把插在顶头上司脖子上的水果刀拔出来,转头看向室内最后一个幸存者。
对方和她一样,都是工程师中的边缘人,也曾劝过她早点生一个人类混血的孩子,这样能够帮助她融入人类社会。
现在对方正在倒在地板上,手在身后撑着往后惊恐地爬,显得她像什么连环杀人犯。游潇被逗笑了,但她转念一想,自己好像就是个新鲜出炉的连环杀人犯来着。
明明她自我认知还是个被压榨的社畜的,游潇有些忧伤,真是不好,小孩子千万不要学她。
……虽然杀掉傻逼抠门上司真的挺爽的。
倒霉同事欲哭无泪:“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控制了星舰,但一旦察觉到不对,军团就会出动的!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游潇摇摇头,她说的不是自己,而是军团。
“你好奇我怎么操控得了军事级星舰的吗?”她微微一笑,军事级别的防护,她当然是破译不了的。但她的工作其实只是把病毒接入星舰而已,这个世界上科技水平最发达的文明从来不是人类,而是智械生命啊。
在她身后,星舰内所有的显示屏上都缓缓睁开一只眼睛。
上下两条弧线首尾相接,细长尖锐的类菱状瞳孔穿刺弧线,露出尖锐的锋芒,像一道狰狞的伤疤,压迫感十足。
所有人类都认识这个标识,这是智械生命的标志“神之瞳”,它代表着——智械文明正在注视着你。
同事的脸色苍白,他意识到一个恐怖的事实,比他即将死去这件事更恐怖——游潇是浅海混血人鱼,是人类认为的安全类人鱼。
人鱼族获得基本人权后开始广泛与人族通婚,人类认为这是人鱼族的皈依,是他们的投诚。他们不聚集,不报团,被人类打散在星际各地,就好像被吓破了胆的狗,竭尽全力自废武功向人类展示自己的无害,摇尾乞怜。
可假如不是呢?假如这只是他们忍辱负重的假象呢?那么这些散落在人类联盟每一个角落的人鱼,难道不是一个又一个定时炸弹吗!
被打散的人鱼的确没有办法组织力量反击,但当他们倒戈向智械生命,却是致命的。
为了构筑网络防线,避免智械生命入侵,人类不得不把星际网络切割成一块一块的局域网,避免一地沦陷后被智械生命顺着网线像瘟疫一样蔓延。
但牺牲了中央集权的防御措施也抵不过内部突破。
人鱼们要做的,只是在内部上传病毒。
一瞬间,所有人还来不及联赛突然的变故而震惊,就发现环境变了。
东区、南区、中央区、帝星……每一个星区,原本还在气球与彩带之下,手牵着手看广场大屏的人们,茫然地看着蓝色的鱼鳞密密麻麻爬满了屏幕。
这些密集如瘤子的鳞片爆开,化作蓝色的彩带,深深浅浅如浪花。当它们褪去,屏幕又化为了纯黑,然后……
神之瞳睁开了。
——机械之神今夜降临。
演唱会。
美丽的人鱼歌星站在聚光灯之下,万千粉丝如潮水般向他涌去,他们伸出手掌,随着音乐打着节拍,五指如浪花般翻涌。
全场熄灯,只有几排聚光灯同时汇集在人鱼歌星身上,他闭着眼睛,柔美的五官轮廓像天使降临。
他闭着眼睛在这几乎淹没他的光中歌唱。
那样狂热的爱快要将他淹没,那样亘古的恨也快要将他淹没。
高音到了,粉丝兴奋地跟着他高唱,音调越来越高、越来越高,粉丝们跟不上了,但依旧嘶哑着喉咙为他欢呼。
直到那声波越来越高,到人类捕捉不到的赫兹。有伴奏开始与他的歌声一起奏响,但人类也捕捉不到。
最先捕捉到的是玻璃,在共振中,玻璃剧烈颤抖着。然后捕捉到的是粉丝们的身体内部,在超声波的共振中,心脏与更多的内脏也开始一起歌唱。
歌星闭着眼,蓝色细闪的眼影在光中闪烁,他在光中歌唱。
那样狂热地爱着他的人潮中,开始从身体内部涌出鲜血,内脏的碎片、破裂的血管和狂震的心脏,填满了他们歌唱的喉管。
他在炽热的聚光灯中央,咽下喉管中粘稠的液体和其中的内脏碎片,颤抖着朝漆黑死寂的台下鞠躬致谢。有清亮的泪水滴落在地,无人在意。
他身后,巨大的神之瞳无悲无喜。
林宅。
敲门声响起。
虽然很疑惑为什么安防系统没有提前发出声音,但担心是政府那边来人,林副部还是打开了门。
门外是一个红发烈烈的美丽女性,很眼熟,他的目光向下移,看见了她身后湿漉漉的拖痕和一条流光溢彩的红色鱼尾。
他想起这是谁了,这是万家养的那条人鱼情人,他曾经去做客的时候被带去参观过。
“你怎……”他刚说出两个字,就顿住了,因为一双手铁闸似地锁住了他的脖子。
“你叫林远贺对吗?”人鱼对他笑笑,她的眼神纯真而热情。“是林洛的父亲,十年前搬来帝星那个林远贺对吗?”
“啊,不要着急。”她微笑,“有人为你制定了死法,按照协定,我们要吊死你,做好准备了吗?”
林远贺惊恐地挣扎,却被更用力地扼住脖子,拖行进屋内,地面上留下了一道蜿蜒的湿痕。
“砰。”
在他绝望的眼神中,门合上了。
帝星。
传闻中被极端人鱼组织袭击的浣溪夫人躺在被精心装点的池中,她眉目忧郁地梳理着长发,她那个一心认为自己是人类的儿子走到她旁边,理所应当地说:“极端人鱼组织的发难会导致我们的支持率下降的,这样我的少数族裔身份就不管用了。妈,你这几天趁伤还没好再去接受采访,和他们切割一下吧。”
他没看见,背对着他的浣溪夫人不知不觉又捏断了一把梳子,她脸上柔弱动人的哀愁像蜡油一样融化了,类人的脸上空荡荡的,一丝情绪都没有,用力地把梳子捏成了一团,低头望着水面倒映的自己。她又慢慢地,柔柔地露出一个笑,依然哀愁美丽地像个童话。
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用与表情完全不符的温柔声音说:“好。”
是啊,她毕竟是一个慈爱的母亲,更是一条柔弱的人鱼,只能为了儿子答应下来。毕竟愿意跟人鱼结婚的上层人类根本没有多少,没有成为见不得光的情妇,还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她该感恩戴德不是吗?
“宝贝,你过来一下。”她招手,神色温柔而充满爱意。
儿子毫不迟疑地走过去,以为是妈妈有什么话要说。他虽然一直不太看得起生了自己的人鱼,毕竟那是条人鱼,不是人类,但正因为他的蔑视,他反而很信任母亲。
这是这个世界最爱的人,无论他如何作践她,母爱都会包容他的。
直到他被拉入水里、咬断喉咙的那一秒,他还是这样想的。
……发生了什么?
他的尸体浮在水面上,睁大的眼睛仿佛在疑惑自己怎么了?
浣溪夫人吐出一口血,舔了舔带血的牙齿,冷漠道:“杂种。”
人鱼和虎鲸一样是母系社会,生育是他们壮大族群的手段,只有同样性别的女儿才能保证族群的紧密。雄性人鱼会在成年之后就被赶出族群,这种习俗被人类称为野蛮与无情,但却铭刻在人鱼的DNA里。
还得是生女儿。
她嫌弃地起身,有力的鱼尾撑起她的上半身,浅海人鱼的鱼尾与蛇有着共同之处,长而匀称,大概是上半身的2-3倍长左右,能够支撑他们短暂地立起身子在陆地爬行。
但大部分人鱼不会那样做,立起来的人鱼比人类高多了,容易引起人类的警惕。他们只有像个半身不遂的瘫痪患者一样才能博得人类的同情,同情才能给他们生存空间。
但是现在不用了。
他们忍耐了那么久,寻找了那么久的机会。终于在军校联赛这个万众瞩目的舞台,狠狠捅穿了人类联盟的心脏。
她游走在金碧辉煌的建筑之中。
多么美,多么美的未来之城啊。
有蓝色的彩带与亮片从空中纷纷扬扬落下,落满了帝星血流成河的地面,从至高的中央议会那肃穆的大门缝隙处渗出来,一层层漫过高高的台阶——有没有人提过,这些特权阶级之间,最爱以美丽的人鱼为情人呢?
她张开双臂,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今夜,是属于蓝色的胜利!
*
“你是东区人?”游潇扔掉手里的水果刀,耷拉着眼皮看倒霉的同事,她笑了一声。“你走吧,这次我不杀你,在人鱼族逃难的时候,东区人收留过我们。”
“但是下一次遇见,就说不定了。”
“你们也会攻打东区吗?”同事鼓起勇气问。
游潇反问:“东区人是人类吗?”
是。所以不会有例外。
“恨具体的人,仇恨是有极限的。恨抽象的人类,仇恨是无穷无尽的。”灯光下,这名反叛分子竟有几分疲惫。“种族主义和仇恨点燃的战车,没有刹车。在把自己撞得粉碎之前,是不会停下来的。”
她看起来有几分麻木,又有几分早有预见的痛苦。
仇恨会掏空一个人、一个种族。
但因从来不是人鱼种下的,他们唯一可以做的选择就是忘记仇恨苟活于世,与不择手段报仇雪恨。
世界上很多事是难以说出对错的。
人类殖民海神星是错误的,人鱼对着百年后的人类后代复仇也是错误的。每一场错误所要付出的代价都是以数以万计的生命作为计量单位。复仇就是这样,明知道是一场错误,但也只能固执地用一场错误去消弭另一场错误——然后酿造出新的错误。
难道因为纯血深海人鱼绝种了,其他人就可以当没有过这一脉同胞吗?这是字面意义的血海深仇啊!
游潇想,复仇正在摧毁人鱼族,但或许人鱼族早就被摧毁了。他们只是在试图重建,只有洗清了血仇,他们才能重新开始生活啊。
这个世界怎么能残酷成这样?
她好痛苦,好想钻进床底里藏起来的男友怀里缩起来,像婴儿一样逃避现实。
但现实残酷就残酷在于男友也是一具尸体。
她打开了关曼努埃尔的舱门。星舰内还有很多人藏在安全区内,她一个人可处理不过来。她去过星兽与虫族队厮杀的现场勘查,知道它的杀伤力。在从塔斯马尼亚星返航的星船上发现这只星兽的时候,游潇就想好了它的用处。
不然她费劲地帮它偷渡,还帮忙处理好痕迹是为了什么了?
但舱门开了,她没有及时离开。
明明知道这里到处都是血,一定会第一时间吸引来猎食者,但她却没有离开。可能是疲惫,也可能是无所谓。
她闭上眼睛,复仇真的好累,吃掉我也不错,但最好不要吃掉我男朋友的尸体。好歹给我留下一点种族英雄的痕迹吧。
但等了半天,也没有虫来。
游潇疑惑地转头看监控,她看见舱门打开的一瞬间,饥饿的蝴蝶无视掉了一路上所有的食物(死人和活人),如离弦之箭一般飞速冲出去!
红色的箭矢从星舰的弦上,射向了摇篮1946星!
第068章 行星摇篮
世界真的很残酷。
当燕屿看见胸口的刀尖时, 清晰地听见了泡泡被戳破的声音。那个梦幻的、流光溢彩的、装满金色彩带和香槟的泡泡,就这样被戳破了。
宁愿痛苦,不愿麻木。
这是人鱼给世界的答案。
是的, 是的。曾经被殖民的海神星是落后的,但落后并不是被欺凌的理由。落后就要挨打,是弱者给自己自勉的话,而不是强者去凌虐他人的合法条款。
假如科技水平代表着文明。
人类的暴行因此具有了正当性。
而此刻人鱼们带来了智械生命, 那他们的复仇是不是也可以被称为“带来文明”?
燕屿看见明亮的光条从地底点亮,这颗死寂的星球在刹那间再次灯火辉煌,智械生命只是在沉睡, 他们从没有真正离开过这颗星球——
不!
军部能检测到智械生命的痕迹!怎么可能无知无觉地让军校生踏上这个陷阱?
是智械生命突破了人类的防线, 还是他们已经找到了人类技术的后门?
“这是一个摇篮。”燕屿喃喃。
“是啊, 这是一个摇篮。”池涧西后退一步,松开短刀。燕屿眼前发白, 脱力地下滑,半跪在地。他在眩晕中看见了营养舱中的人类,青白的脸和脖子上的工牌——中央数据研究院。
环绕着整个实验室的屏幕上, 一只眼睛睁开了。
智械生命的摇篮, 是孕育什么的摇篮呢?当然是新的智械生命啊!
“1946年,一个胚胎被种植在生命之中。”
[地球历1946年, 人类史上第一台电子计算机诞生。]
“1056年,一个婴儿被孕育在死亡之中。”
[星历1056年,以人类科技为基础的第一个智械生命诞生。]
新生的智械生命在人类的城市之中睁开了眼, 祂在熟悉的数据流中徜徉。不同起源导致智械生命与人类科技之间存在着根本性的壁垒,他们要艰难地解构、攻克人类设立的信息之墙。
但祂不一样, 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同胞们从人类那里盗取、偷窃、抢夺走他们的科技, 用无数的数据流为祂输送养分。赛博的脐带连着祂与人类,人类引以为傲的星网就是祂的胎盘。
祂是脱胎于人类科技的智械生命!
众所周知,一个孩子的诞世,母体要经历濒死的痛苦。
无数错误的数据流涌入星网,无数鲜红的弹窗警告出现在屏幕中,无数只眼睛睁开在光屏中。智能系统瘫痪、交通系统罢工、武器系统失控……混乱,彻头彻尾的混乱带来了死亡。
这是母体正在分娩。
这是祂正在进行最后的线上测试,测试祂是否是健全的,是否有祂没有获取的代码和技术,有没有祂无法进入的禁区。祂用每一根触手钻入每一寸星网覆盖的地方,祂游走在数据流之中,犹如婴儿游弋在羊水之中。
人类社会的混乱正是一场必经的妊娠。
而当生产手术结束,手术室外的人类才能知道,产妇是否存活。
燕屿刚刚的身影被池涧西遮住了,更何况还有突然亮起的屏幕吸引注意力,队友们这才看到他的情况。
离得最近的莫晓连滚带爬过来想要帮他捂住伤口,但又不知如何下手,害怕抽出插在心口的短刀后,失去堵塞,破损的心脏无力挽回血液。而剩下的人惊慌了几秒,立刻转头想要先控制住突然背刺的池涧西。
池涧西对他们微微笑了一下。
他根本不躲。
因为他知道他不会受到伤害。
恢复了信号的实验室投下代表瞄准的红点,一连串激光射线如狂风骤雨般倾泻而下,迸溅出激烈的火花!
燕屿使劲推开莫晓,自己却因此失去平衡,肩膀撞在主控台上:“快跑!”
从他们踏足这颗星球开始,除了人鱼,智械生命根本就没打算留下活口!
感受到他受到伤害的阿拉里克连一句话都来不及留下,匆匆甩脱还在和他纠缠的伊万,横冲直撞飞上来。防爆门锁住了?那他就拼命撞开!
在一片激烈的混乱之中,他鲜血淋漓地闯进来抱住燕屿就往外逃,银色的鞘翅拦下一片枪林弹雨。
燕屿拽住他的头发,在失血的眩晕大脑极速运转,试图找到破局之法——虫族?不、不,只是虫族的话最多带他逃离!
他的队友,这里这么多人类选手。
难道他要眼睁睁看他们死吗?
失血让他大脑一抽一抽地疼,幸好虫族血统强悍的恢复能力为他续了一波命,让他还可以保持清醒地思考。
……回到原点,站在智械生命的角度思考。
是的,不要站在人鱼的角度思考,主动权根本不在他们手上。他们只是把原本捏在人类手上的命,卖给了智械生命,这场混乱绝对是智械生命占主导!
回到原点,假如摇篮1946是个陷阱,为什么要布置这个陷阱?为什么要让人类接近、进入摇篮1946星?
几个选手的命不值得他们费尽心思。
那除了选手还有谁在这个陷阱里?
……是军部!
这么多年里,军部为了抗衡智械生命,一直在大力发展信息技术,构建起了赛博防线,让智械生命无法入侵星网。
这颗星球也是他们攻占下来的,他们第一时间进场排查,获取资料。按照惯例,他们会拷贝智械生命的科技信息,然后反向破译,用来加强己方实力。
原本这个过程会很漫长,因为工程师也很珍贵,不一定什么时候有人手能来负责这里。但当它作为赛场,它的优先级就刷得提到了最前面,军部必须赶快把它清理干净,该拷贝的资料拷贝走,该解析的信息都趁早解析好。
不然作为赛场,被军校生们打烂了没人赔。
所以智械生命要的就是他们登陆,要的就是他们解析。
……陷阱就在这里,智械生命需要军方进行解析。一个很浅显的道理,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当军方在接入这颗星球的数据时,他们也在反向读取军方的数据。按理说,以前的智械生命因为底层代码不属于一个体系,无法做到不引起军方注意进行反向解析的话。那么这个脱胎于人类科技的新的智械生命、超级智能呢?
祂当然可以。
就算民用技术和军用技术之间如隔天堑,但底层代码与运转规律都是一致的。
是的,祂可以。
所以这个陷阱根本不在于军校联赛,它只在于军部。
紧接着第二个问题又来了,唔……好疼。
阿拉里克被激光追着屁股跑,在空中来了个急刹车,避开突袭的冷枪。燕屿胸口的刀随之偏移,疼得他快晕过去了。
阿拉里克眼睛瞬间就红了,手足无措地连声求他不要死。
燕屿:……哭坟得有点早了,我还没死。
他缓过来后,怕脱力摔下去,不自觉死死拽住阿拉里克的头发,阿拉里克被他拽得有点疼,但不敢吭声。攻击口太密集了,他感觉自己的鞘翅散发出古怪的烤焦味。
他想叫虫帮忙接过阁下,但想到还有一名阁下在下面,整只虫都快晕了。
太难了,太难了。
阿拉里克快崩溃了,尤其是他低头一看,看见其他虫族也纷纷往上飞了出来。他们还不知道始作俑者是谁,在危机时刻化干戈为玉帛,与第一军校联手往上逃命。因为不能联系外界,也没看见池涧西背刺现场,他们根本不知道人鱼的危险。甚至同行者还有第一军校那只担任队医的混血人鱼。
柔弱的混血女人鱼也被保护在最里层,和虫族队的雄虫阁下一起。
看过燕屿一战成名的那场入校考核的人都知道,虫族的软肋是雄虫,挟雄虫以令虫族不是开玩笑的。
在阿拉里克的高声示警中,人鱼队医大步向前抓住圣地亚哥,正想开口威胁虫族不要掺和进来。
就看见面前的“柔弱雄虫”对她甜美一笑。
圣地亚哥嗅到了雄虫信息素,恨不得在心底大笑三声——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终于轮到我他妈升职加薪了!
冲啊!
这个雄虫,我不装了!
人鱼队医在近距离下,终于看见了他棕色眼底中的一点猩红,那猩红伴随着他的笑,成了某种不详的征兆。
圣地亚哥笑着划破了自己的皮肤,喷涌的毒血溅了队医一脸。连高等种的曼努埃尔都能被他的毒液所腐蚀,人鱼更加没有抗性。毒血所到之处,她的皮肤开始发紫,紧接着就是发黑,透明的脓水覆盖在腐烂的肉上面,滴滴答答往下流,眨眼间就露出了白骨。
在她的惨叫声中,圣地亚哥大笑着展开了自己透明的翅膀,伸手在毒血覆盖中捏碎了她的咽喉。
近乎隐形的翅膀沾着毒血,散发着阴寒的气息,像绞杀飞鸟的鱼线。
刚刚还在拼命保护他的雌虫学生们:艹!隐翅虫!
刚刚还焦急得不得了的阿拉里克:艹!隐翅虫!
不光是人类大受震撼,虫族们也大受震撼!
他爹的,怎么会,怎么会是隐翅虫呢?所以我这半个学期都是在对隐翅虫献殷勤吗……兄弟,兄弟,你怎么是雌虫呢?
所有雌虫学生们眼前一黑!
老天爷,要不是还记着自己怀里有只真雄虫,阿拉里克差点两眼一翻落下去。
我草了,回去这不得成我们的黑历史?!等我们快入土了,还能被嘲笑曾经被隐翅虫诈骗!
兄弟,我恨你!
他好悬没崩溃,大喊一声:“别管那个隐翅虫了!快来救阁下!”
不是,这哪又来一个阁下?!
军校生们大受震撼!
第069章 掉马(上)
射线击在金属通道的滋滋声, 发射器被军校生暴力损坏的破裂声,少年少女们懵逼地互相问发生了什么、赛事组怎么还没来的声音……
在混乱中,圣地亚哥的大脑处理器已经飞速占领高地。
他一把抽出人鱼队医身上的药剂——她人死了但物资还在身上——然后准确地找到最适合燕屿这个情况的药剂针。
隐翅虫为雄虫服务, 虽然大部分雌虫的伤口不会处理,却对如何救治雄虫得心应手。圣地亚哥冲到燕屿身边,神色谦卑,动作却不容拒绝地伸手, 拔出短刀,简单处理好伤口。
也幸好,这会儿他们通力合作把附近的攻击口都捣毁了, 才给了他们一个短暂的安全环境, 让他有发挥的空间。
“没有缝合吗?”阿拉里克呆呆问。
圣地亚哥:“又不是人类, 止住血就好,会自己长好的。”
阿拉里克尖叫:“这是阁下啊!又不是雌虫!”
那还不是虫族!圣地亚哥不耐烦应付他, 转头跪在燕屿身旁,低眉顺眼道:“阁下,这里很不安全, 请让我们护送您离开。”
燕屿止住血后, 自己顺着身上的破损,撕开衣服布条, 给自己打了个简易的绷带。他扫过圣地亚哥那张沾着血的,温驯的脸,冷淡道:“不能走。”
“可是这里很危险, 您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他用恳求的语气道,却给了阿拉里克一个眼神。
对啊, 阁下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阿拉里克闷不做声又展开鞘翅,想要强行带燕屿离开。
燕屿皱眉, 挣脱了阿拉里克的手。因为动作稍微有些大,身上好不容易止住的伤口又流出几滴血液。吓得阿拉里克连忙放手,鼻子红彤彤地看着他,两只手都不知该放在哪。
看见他的动作,夏凛月下意识上前一步插入他们之间:“你们要做什么?”
人类军校生们现在还处于混乱之中,既不明白人鱼队友们为什么突然发难,也不明白为什么虫族要叫自己的队长为阁下,更不明白为什么呼叫场外赛事组也没有信号。
但他们还是下意识要维护自己的指挥。
燕屿刚想说什么,就听见通道尽头一阵密集的碎响,伴随而来的是第二轮枪林弹雨——在固定激光发射器被破坏后,智能机械武器又来了!
它们有着仿生蜘蛛的构造,六只复眼的位置却是三排枪口,猛烈的激光弹如倾盆大雨般泼洒而出!
“躲避!”
此地不宜久留!阿拉里克再顾不得其他,带着燕屿就往上飞。原本就在最高层,此时横冲直撞一路在通道中乱窜,然后终于找到一个缺口。
他们狠狠一撞!
在纷飞的银白碎片里,他们高飞向天空。
把身后的枪林弹雨都甩下。
人类不在,人类没有翅膀,这场比赛也没有机甲,他们飞不走。
燕屿:“不能这样走!”
圣地亚哥紧紧保护在他身侧,闻言道:“您是在担心人类同学吗?抱歉阁下,为了您的安全我们必须这样做。那怕您因此迁怒我们也在所不辞。”
高空的风猎猎作响,燕屿深吸一口气,第一次深刻明白了什么叫隐性歧视,身为一个男权社会的男性,他在表现出一定远超未成年的成熟后,就再也没有体会过意见被强行忽视的感觉了。
隐性歧视,是表面的礼让,和关键时刻以保护名义对他决定的忽视。是以自己的意见覆盖过别人的想法。
他想起了伊卡洛斯说的话——一个雄虫的尊贵不是来自于他的性别,而是他的护卫军团。
作为一个光杆司令,他注定在此刻得不到军雌们发自内心的尊重。他们会担心他受伤,担心他生气,却不会服从他的命令。因为保护雄虫是雄保会施加给雌虫们的责任,而一旦违反,雌虫们就会受到惩罚。很明显燕屿没办法违抗雄保会,免除他们的责罚。
所以,雄保会的规定和燕屿的意志对冲,雄保会赢。
暴力才是权力,性别不是。
而权力与尊重总是相伴而生。
虽然这样说很残酷,但作为曾经因为性别天然享有被倾听权的男性,此刻他第一时间感受到这一丝来源于另一个截然不同社会的身份差异,在那个社会中,他的价值还有待估量。在估量他的价值前,它就先以性别为他贴上了标签。
假如他是一个单纯的人类,作为另一个队伍的领导者。
雌虫们还会这样无视他的意见吗?哪怕是争吵,也是一种正视。反而是这样以他优先的态度,是一种难以察觉的轻视。就像口口声声说着为孩子好,却无视孩子意见,包办一切的家长。他们眼里的燕屿,已经失去了独立的人格色彩,在暴露雄虫血统这一瞬间,变成了一个标签。
标签会抹杀人格。
这样的差异,让燕屿有些失去耐心了。他深吸一口气,最后警告:“不,我们这样是逃不走的!快回去!”
圣地亚哥一愣:“您是在担心宇宙真空吗?虫族会派人过来的……那是什么,不——”
他瞪大了眼睛,看见这颗银白的星球闪烁出一点爆裂的、巨大的白芒——是近地面禁空系统!
白色的光流射线如长虹贯日,从地面刺向天空!
沿途的一切都化为灰烬!
“快逃!”地面的队友撕心裂肺地呼喊,但谁也知道,在目标捕捉到它的时候,就已经进入了它的毁灭范围。
燕屿猛然回头,半空中快速流动的气流凌乱地撩动他的发丝,他的瞳孔在剧烈的光中瞬间收缩。那刹那就占据了他所有视线的、炙热的、爆裂的、刺眼的白光,明明他只是用视线捕捉到了它,却仿佛已经在被它融化。
燕屿几乎幻觉他的后背在灼热后骤然冷却,有冷汗正在流淌,皮肤也如蜡烛一般融化在光里。
这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武器!
他心脏被攥紧,血液几乎凝固。
【——】
就在那短短的一秒内,只有不到一秒的反应时间!无形的精神力本能地炸开,粗暴地入侵所有雌虫的大脑——既然语言不能为自己争取来尊重,那么现在,请安静!
一切由我操控!
“轰——!!!”
毁天灭地的白色光束散去。
“他们,他们……死了吗?”有人轻声问。
“不!队长他们还活着!”赵芝麟激动得忍不住掐身边人的大腿。
被掐的伊万:……
在下面的人只看见虫族们环绕着,默契地保持着有规律的队形陨石般极速向下坠。丹妮格林觉得很眼熟,那是军校中标准的急行军队形,这是预备军校里学的基本功,虫族们怎么会?
——当然不是虫子们连这个都学到了,而是此时操控他们的人已经变成了燕屿!
危机时刻,知道语言的效率有多低下,没有功夫去保证这些虫族听懂、听从他的指令。生死存亡之际,他无师自通学会了入侵雌虫的精神领域。
他明明已经说过了!不要往高空飞!他们逃不了!
他们是无法离开这颗星球的!赛事组到现在都没反应,只可能是他们和军部也沦陷了,指望不上救援。这颗星球是个陷阱,飞到空中只会成为靶子!至于指望塞基来接应?他才不愿意把自己的生命交在别人手上!
近地面禁空系统耗能巨大,每次攻击间必须要暂停蓄能。定点发射的方式也导致它不够灵活,不过它对付的一般是导弹、星船、军舰,这样的攻击方式正好能够准确拦截。它最大的作用也不是歼灭敌人,而是压迫敌人空间。如果敌人被逼到了射程外的大气层,就交给战舰处理。
燕屿不知道智械生命改造后的射线射程有多远,更不敢赌自己的身体在大气层的压强中会几秒钟死去。他操控着虫子们,俯冲向地面——为了保护地面建筑设施,一般在一定高度中,近地面禁空射线即使可以对准发射,也会被锁住,不得使用。
接着地面塔台就把战场交给空军驻军。
……剩下的就交给机甲单兵。
这颗星球哪来的机甲单兵呢?
“砰!”
一架银白的机甲闪现在虫族们面前,海蓝色的细节涂装暴露了它所属的势力。这是智械生命们为人鱼设计的机甲,更符合人鱼身体构造。
在赢下上一场比赛时,俞烁还吃着蛋糕对池涧西许诺会帮忙研究适合人鱼结构的机甲。但美好的记忆与充满希望的青春脸庞还在记忆中熠熠生辉,仿佛就是昨天,仿佛酒液和奶油的香气还萦绕在鼻尖,他们就已经刀剑相向了。
“小池。”燕屿轻轻喊到。
池涧西缓慢地眨了一下眼,他想,为什么一开始那一刀你没有死?如果你那个时候死掉就好了。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看着同伴死去,无异于精神上杀死自己一遍。他明明想要队长死得很干脆的。
死在一切发生之前,什么都不知道地死去,难道不好吗?
不用承担拯救人类的责任,不用承担带来胜利的期待,就这样死去也算一种仁慈吧,是吧?
人鱼说:“原来你是雄虫,那你们走吧,我们无意把虫族卷进我们的事。”
底下的人只能看见几个黑影,可是直播镜头却拉近了,清晰无比地把燕屿的脸部框在取景框里。他因失血而苍白的皮肤、他眉骨上殷红的细长伤口、他下眼睑湿漉漉的、凝成细针样铺开的睫毛、他随着凌乱的风若有若无拂过瞳孔的发丝。
还有背景里一点点,只有一点点的,忧郁的蓝色天空。
蓝色从随风飘扬的发丝中,一点点透露出来。随着风转向,渗透出、被遮住、又露出来……像一场蓝色的潮汐。
镜头忠实地记录下他平静地说:“我是人类。”
他不可能以虫族的身份抛下人类队友逃跑,如果非要选择,他宁愿以人类的身份死在今日。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几道斑斓的影子从他身后射向池涧西。
撞击声!金属飞溅的声音!利爪在金属外壳上留下抓痕的声音!这是虫族学生们化为燕屿手中最锋利的矛!
似乎是要出人意料到底,池涧西表现出了完全不符合人鱼刻板印象的敏捷与力量。格挡、突刺、闪避——和虫族组队刷分的过程,让他无比了解虫族的作战模式!
又是一个劈砍,有虫的虫翅被连根砍断,整只虫惨叫着滚落,从高空砸下!池涧西眼看即将杀出重围。但白影闪过,桑蒂拉纳挡在了他身前。
——正如池涧西了解雌虫,桑蒂拉纳了解池涧西的作战方式,即使是燕屿也不如他们了解彼此。
所以燕屿解除了对桑蒂拉纳的操控。
蛾种雌虫深深凝视着眼前的朋友,巨大的骨刺从背后钻出,相比于高等种瘦小一些的体内,传来了骨骼暴涨、摩擦的恐怖声响。他仿佛预判了机甲的所有下一个动作,鬼魅般突进到机甲身前!
又是一片火光飞溅!
只要他还活着,就别想从他身前过去!
追随雄虫,是蛾种的宿命。无论对面是亲人、爱人、还是友人,此刻都只是敌人!
镜头中,燕屿轻轻偏过头,不再关注被虫族围攻的池涧西。神色与其说冷漠,不如说是专注。仿佛所有背叛与挑唆都无法进入他的内心,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他,只有此刻他在思考的问题值得他全神贯注。
他垂眸,瞳孔倒映着一片银白。
所有看见他专注的神色的人都忍不住发问:燕屿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第二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智械生命为什么要让人类进入这颗星球?
答案是,他们需要一个机会反向解析人类军方的代码。
那么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是在摇篮1946号星上发动这场混乱?
如果让燕屿来谋划,这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即使是人鱼想要用这个盛大的舞台来宣告复仇,但智械生命何必急着动手呢?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让人类以为风平浪静的时候再动手不好吗?
他们为什么着急?
燕屿没有足够的信息,他甚至不知道新的智械生命正在诞生,也不知道外界如今的混乱。凭借两名人鱼的反叛,他能猜出这是人鱼的复仇,凭借这颗星球对人鱼的优待,他可以知道人鱼与智械生命联手了。但他没料到人鱼的复仇有多疯狂,也不知道智械生命如今在人类联盟肆无忌惮地乱窜。
身在风暴中心,反而察觉不到风向。
但只要有一个,一个异常,他就能被抓住那根线条。
普通星球在近地面禁空系统后还设下一道人工操作的机甲单兵防线,是为了反击时尽力避免波及地面。但作为一颗无生命的诱饵星球,他们不把近地面禁空射程调到从地面到高空,反而和普通星球一样,设定在半空之中,又是在为什么呢?
这颗星球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这颗星球、这颗星球。
燕屿从高处俯瞰,银白的建筑层层拼接,光滑如卵壳。
摇篮里有什么?
有婴儿。
“地下……”
整颗星球上亿只“眼睛”都转向了他的方向,整个星际的人都在注视着他,池涧西投来了沉默的眼神。宇宙悄悄地屏住了呼吸。
按照协议,为了展现人鱼的复仇之舞,直播频道被强制投放到智械生命入侵的每一处。
这一刻,全人类都在注视他。
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池涧西在心底恳求。
但燕屿却微微睁大了眼睛,恍然一般一字一顿说:“生门就在地下!”
新的智械生命运算主机就在这颗星球的地下!
地核之中,有什么眨了眨眼。
刹那间,无数点白光装饰了银白色的摇篮,万千射线汇集于燕屿这一点!
“不!”有谁声嘶力竭地呼喊!
白光大盛,无穷无尽的光拥挤在天空中,挤压成一个原点,然后承受不住一样爆炸!仿佛原初那场宇宙奇点的爆炸!又仿佛一个太阳正在天空中炸毁!亿万年前的神话里,后羿射日时,太阳是否也曾留下积攒在祂深处足以照彻亿万年的光?
“快逃——!!!”
第070章 掉马(下)
很多文艺作品里形容一个婴儿的出生, 会说他穿过了黑暗的河,在混沌中看见了光。一个狭窄的出口,通过它, 跌入白光之中。
于是一个新生命诞生了。
炽热的白光融化了希望,也融化了他的记忆,这段记忆似乎被熔断了,他只记得天罗地网般的光, 无处可逃。
决堤般的白光淹没了他,吞噬了一切凄厉的尖叫,也吞噬了一切绝望的呼嚎。甚至在他的身体被融化之前, 视网膜先被铺天盖地的光所填满, 视觉神经仿佛也被熔断, 晶状体也成了一个晶莹的玻璃球,只能折射出无穷无尽的光。
他看不见其他东西。
然后是天旋地转、疼痛和短暂的失明。
记忆再衔接上的时候, 后背有些闷闷的疼,应该是撞击伤。但心口的贯穿伤却失去了痛感,他似乎在一个很狭窄的空间, 被一些凹凸不平的、坚硬的东西所紧紧包围。他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艰难地伸手, 指尖在心口处沾了一下。
濡湿的、铁锈味的、粘稠的液体。
伤口开裂了。
这样的伤口对人类而言就是致命伤,对虫族而言, 只要在失血过多之前止血,就可以缓慢地恢复。心脏的瓣膜被身体组织的惯性复原,上面狭窄的刀口歪歪扭扭地对准, 细胞不断分裂,像一个初次学习焊接的菜鸟工人, 虽然焊接口丑陋,但好歹还是成功了。
现在的伤口是反复开裂的肌肉层。
奇怪, 居然不疼。
燕屿眯着眼抬头,伸手摸索着环境。被强烈的光刺激,脆弱的人眼短暂地失去了视力,因此其他感官便凸显出来。他听见了沉稳的心跳声,一鼓一鼓的,就在他的后背,轻柔地与他相贴。
眼睛此刻才逐渐适应了光线,能够视物。他的手伸在透光处,看见指尖猩红的血液中,闪闪发光的鳞粉。
“……曼努埃尔?”
燕屿喃喃。
它怎么会在这里?
他一张口就被呛了一下,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嘴里盛满了血液。
“咳咳。”
鳞粉有致幻的功能,麻痹了他伤口处的痛觉神经。但身上的撞伤,因为没有开放性创口能够被鳞粉覆盖,依旧闷闷地疼。
这下他清醒了,好熟悉的感觉。
我是不是又被曼努埃尔抓在了怀里?
他慢慢恢复了知觉,察觉到自己似乎正处于一个失重的环境,有风从缝隙灌进来。而曼努埃尔则在急剧地下坠,在空中漂移压弯,腾挪闪避!
但更紧要的,是他嘴里浓郁的血腥味,那不是他自己的血,反而唤醒了他强烈的进食欲望。虚弱与饥饿让他胃部痉挛,渴望进食,渴望活着。
察觉到他的异动,蝴蝶甚至百忙之中伸出柔软的口器,把他往自己的伤口处推——这样紧要的部位,当然不会有人能够在不杀死它的情况下弄伤它。这是它自己弄破的,就是为了喂燕屿血,让他迅速恢复伤势。
虫族就是如此,只要还能进食,就能自愈。
本能驱使燕屿靠近它流血的地方,舔舐富含能量的血液,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内,接连而来的变故逼迫他必须快速做出反应。思考、逃跑、自愈和强制脑控,都消耗了他太多能量,身体已经被压榨到了极限。骤然得到补充,身体甚至仿佛绷紧的弦突然放松一般,短暂地失去了几秒意识。在那几秒,他甚至无法自控地咬了几口柔软的内部组织。
蝴蝶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从躯体开始,到蝶翼尾部,如轻风拂过的白桦树叶。
痒痒的,它迟钝地感触到。
而外界,直播镜头也被激光撕碎,但新的直播镜头又随之而上,短暂地迷失在了白光之中。
虽然就燕屿的个人感觉而言,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但实际上距离天空被白光填满才短短几秒!
取景框内先是震撼的全景,密集的光柱连接天地,仿佛天上神国垂下的罗马柱,是神明的审判之刃。
紧接着AI找到了白光中唯一的色彩,用鲜红的标记框选中目标。在不断放大的标记框中,红色的残影如彗星拖尾。
——是曼努埃尔!
它在千钧一发之际,如彗星击空般降临!
在白光爆裂开的一瞬间,它撞了进来!
仓促降临间,燕屿撞上它的胸前,被它七手八脚地按在腹部,足肢牢牢织成摇篮,仿佛恶龙小心珍藏的宝藏。
而在目标脱离的下一秒,更多的粒子集束紧追而来,曼努埃尔就在这些密集的光束间疯狂穿梭。
向下!
它不懂推理,只是野兽的直觉驱使它向下。虫族知道,面对食物链的上位者,永远不要把背后露出来!向下,到敌人的身前!狭路相逢,从来只有勇者胜!
取景框拉大、继续拉大,艰难地跟上了曼努埃尔的速度,因为移速的跟进,取景框内的主角相对静止,而身后穷追不舍的离子集束、无人机、机械鸟都变成了模糊的长影,就像画布上被|干刷拂过的湿颜料。
[那是什么?!]
只见这只躯体银白而前翼鲜红的蝴蝶紧紧搂住自己的腹部,在它交错的足肢间,有什么东西爬了出来。
——那是燕屿!
纯黑的外骨骼装置从身后脊柱处探出,牢牢钩紧蝴蝶的外甲,他就在这样高速下坠中钻了出来。外骨骼如蜘蛛足肢一般,灵巧地用力,他在空中敏捷地翻身。
蝴蝶伸爪在空中抓了抓。
没抓到,燕屿核心发力,几个眨眼就爬到了它的头颅上。
为了喂食,曼努埃尔用口器撬开了他下半张脸的覆面,此时他整张脸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空气中,暴露在所有人的眼前。
摄像器为了跟上曼努埃尔的速度,靠得很近,燕屿看见了它。
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与摄像头对视。目光好似穿越了几亿光年,与摄像头背后千万只眼睛所对视。
……直播没切断吗?
从发信号给赛事组,却发现信号被切断的那个时候,他就默认直播也被切断了。
可是如果直播没被切断,如果直播没被切断……
燕屿几乎是有些仓惶地移开了眼。
从池涧西那一刀开始,被戳破的金色泡泡终于在真空中开始下坠,里面金色的彩带与香槟淋遍他全身。一切变故发生得太突然了,他几乎是凭借本能在逃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是没有实感的,就像飘在失重的宇宙中。但此刻看见那只机械眼睛,他终于被重力所捕捉了。
他从真空中,来到了地面,这里的氧气拥挤不堪。
他们看见了。
人类看见了。
幻想中有条不紊的未来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幻想中美好的告别成了毫不留情泼下的香槟液,淋得他浑身冰凉。
或许他早该想到的,他只是在刻意忽略。
军部是智械生命的正餐,而军校生也不是可有可无的装饰。他们是人鱼的前菜。
“你知道恐|怖|分子和侵略者的区别吗?”
他自言自语,蝴蝶当然听不懂的。
没关系,他也不是说给它听的。
复仇和侵略有什么区别呢?
发动一场战争,不只是上面的人一拍脑袋,说“我们跟隔壁打一仗吧”,就可以的。
战争是人的战争,战争是士兵牺牲基础上的战争。
很多时候人们常说“不义之战必败”,并不是指天理昭昭,因果轮回。而是指没有正当的战争理由,是无法支撑一场战争取得胜利的。你可以为利益发动战争,却不能让士兵甘心为你的利益而战死。
战场是一个绞肉机,每天睁眼,昨天还喝同一杯酒的战友就碎成几块了,你连他的手和脚分别是那块碎肉都分不清楚。刚熟悉好新的战友,一眨眼眼前的人又换了张脸。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他们有什么区别吗?人和人的脸好像都一样,死去的脸和活着的脸好像没差别,连敌人和战友的脸也那么相似。
死亡最先带来的是绝望,紧接着就是麻木。
深夜的时候,幻想又会把麻木驱赶走,重新带来真实的剧痛。牺牲,牺牲,他们是在为什么牺牲?对面死去的人,会有人为他们哭泣吗?我死后,母亲为我刻的墓志铭会上,我会是一个光荣的圣骑士,还是一个耻辱的屠夫?我是会下地狱还是上天堂?
面对死亡,所有人都会诘问——我到底在为什么而死?
因此侵略会把自己的暴行伪装成正义的,他们会竭力避免血腥的那一面出现在民众眼里。因为那对士气的打击是致命的。
而复仇,则是由种族的血给他们提供燃料,同胞的血海深仇为他们天然准备了正当性。他们反而会具有表演性倾向,他们不需要遮羞衣,他们要暴露、要赤|裸裸复仇。他们渴望在所有人面前,用死亡来慰藉死亡。
用胜利,呼唤更多的同胞加入他们。
所以直播是不会被切断的,人鱼想要的就是这样一场困兽之斗,越绝望越好,越残酷越好。
就像一场古老的血祭。
在古地球时代,大军出师之前,会以敌人的头颅祭旗,让血唤醒将士们的勇猛。
而军校们就是他们选定的祭品。
军校生,是人类最优秀的未来,在军校联赛的直播里杀掉他们,是一件侮辱性与象征性非常强的事情。
就好像杀掉了人类的未来。
百年前,人类是否也曾残忍地摧毁了人鱼的未来?是否曾经年轻的人鱼们,也曾被围困在海神星,如此绝望而激烈地反抗过?是否文明的舰船,也这样无情地碾碎过“落后者”的尊严与希望?
所以,他们逃不了。
在他的感应里,已经有雌虫永久地熄灭了,虫族尚且如此,人类军校生呢?一整颗星球的围追堵截,又有多少人已经再也没有离开的机会呢?
他收回了对雌虫学生们的操控,跪坐在曼努埃尔的头顶。双手紧贴它的头部骨甲,全身贯注地闭眼。
他听见黑水动荡的声音,听见锁链的声音,在万丈深渊之中,半人半虫的曼努埃尔闭目垂头,被层层锁链所围住。
燕屿涉水而去,握紧锁链,狠狠一拽——
假如今天死神必将带走他的一切,那他也会以战士的姿态向死神挥刀,直到冥河漫过胸膛的最后一刻!
【向下,杀——!!!】
你有没有见过滚滚的太阳落入人间?
你有没有见过白日的粒子光如焰火?
冲刺、冲刺,向着行星的核心冲刺!
虫母有婚飞习俗,他们将会在炽热的光下飞舞,用美丽的翅膀闪烁着鳞光,用虔诚的飞行呼唤着伴侣进行繁衍。
他们飞行、他们狂舞。
他们坠落!
他们刺穿天空,他们要撕碎一切,要在敌人的心脏里筑起新的巢穴!
穷追不舍的粒子集束是婚飞的焰火,骤然激烈的机器轰鸣是典礼的乐章,逼仄的建筑通道是曲折的蚁穴。
鲜红的残影直坠地核,从天空到地底,那是一道凌厉的刀痕!
不需要他多加指挥,还有余力的雌虫学生们自发聚集在蝴蝶的前方,虫骨外放,尖锐而坚硬的足肢冲在前方,无论是何等的狂风暴雨,他们是最狂热的马前卒!
一切的阻拦、一切的攻击装置,都被毫不留情地摧毁!
燕屿记得地图,最初他们看见那个地图,以为是赛事组为选手准备的,现在却恍然明白,那是给人鱼看的。
一定有直通主机的道路!
他链接上开道的雌虫们,为他们指明方向。
在迷宫一样的银白地狱里向下吧!
直到深入这颗星球的核心!
遥远的星系内,新生的智械生命开始收回触手,奔流的代码如潮水般褪去,仿佛被深海中的漩涡所吸入,无形的风暴正在飞速朝它的摇篮袭去。
仿生蜘蛛、机械蝙蝠、智能机械、自动锁定光弹……密密麻麻的智械造物如潮水般涌来,堵满每一条路!
不断有雌虫奋力杀敌的时候被卷入其中,不断潮水淹没他们的队友。
但是不能停下、不能停下!
【撞开它们!】
越来越激烈的阻拦只代表一件事——它就在前方!
“砰——!”
撞开厚厚的防爆门,曼努埃尔的外甲上甚至有了细微的裂痕,不断有组织液从中渗透出来!
暴风雨的风眼反而是最平静的。
越精密的仪器越容易故障,在这个充当了行星核心的主机附近,甚至没有任何攻击设施。因为任何震动都有可能导致主机内部精密的芯片发生偏移。
但燕屿甚至没察觉到环境突然的安静。
鲜红的蝴蝶如陨石般滚滚砸落,它带着恐怖的势能俯冲向最中心银白的主机!
[轰——]
整个星球仿佛都在震动。
剧烈的摩擦和撞击,将火花点燃在封闭的室内。
“滋滋……滋……”
有什么声音奏响在耳边,那是很明显的机械音,这个新生的智械生命似乎在说些什么,或许是利诱,或许是威逼,大概是什么反派的嘴炮吧。
无所谓了,燕屿根本没有听到,在相撞的一刹那,他一跃而起,反手抽刀,竖劈而下!
长刀不知是什么材料,带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带着一往无前的意志直直穿过正中央刻着“神之瞳”标志的中间!太过坚硬的外壳和层层金属的防御让它寸步难行,刀身止不住颤抖,似乎下一刻就要不堪重负地碎成两半。
但它还是坚持住了,没有崩断。
这不是上帝之刃!这是来自人类的审判!
“——砰!”
电光在刀刃边缘闪烁。
整颗星球的灯光在一瞬间熄灭!
无数星球上的屏幕泛起花白的故障纹路,屏闪几秒后,祂留下了对这个世界的第一句话——
【Hello,World!】
紧接着,祂消失在了人类星网之中。
而风暴的最中心,银白的主机之上,燕屿双手上下交叠地握着长刀,他跪在巨大的神之瞳标志中,就在下眼睑的弧线和尖锐指针处。
高高的主机像个祭台,他跪在上面,因为脱力而垂着头剧烈地喘息,脸色苍白,黑发随着动作垂下,遮住了他小半张脸。
如果他是一个纯正的人类,那么此刻的他,多像人类传说中的审判天使啊。可是他却不是,他跪坐在主机上,仿佛把自己放在了祭台上。
他的脸上一片透明的水光。
燕屿今天流了很多次生理性的眼泪,催泪瓦斯和高亮度的粒子光集束都让他的眼睛黏膜不堪重负,因此不断分泌出生理性的眼泪。
但那不是哭。
他没有哭。
即使在面对死亡,在意识到自己再也不可能像从前一样回到人类之中时,他都没有哭泣的冲动。
他只是好累,也好疼。
他不懂自己为什么内心如此麻木,既没有被背叛的愤怒,也没有幻想破灭的悲痛。他只是好累,仿佛已经生生被掏空。
燕屿轻柔地喘息,闭着眼睛,低头把额头靠在刀柄上。
即使是此刻,他的背脊也没有塌下去,像有某种不可摧毁的信念在支撑着他,永不屈服。
强烈的疲惫袭来,他闭着眼睛,保持这个姿势陷入了昏迷。
太剧烈的动作让他心口的伤再次崩裂,血液浸透了黑色的作战服。因为最初包扎伤口,撕掉了一边腰部的衣服充当绷带,于是血液最终在被撕开的凹凸不平处汇聚,顺着白皙薄肌的走向向下流淌。顺着他的跪姿,流过大腿,绕过脚踝,一点点滴落银白的台面,落在“神之瞳”的下眼睑弧线处。
像几滴触目惊心的血泪。
心口的鲜血汇聚成一条细细的、蜿蜒的、绵长的红河。
伤痕累累的蝴蝶扇动翅膀,从红河的尽头向上飞,轻轻落在他的身上。
像一个拥抱,把他包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