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凤君不愿意生
成莫枝韩一事, 霖王那边还没有明确的消息,许意安深知此事不能拖得太久。
碧波人手段狠辣她是见识过的,成莫枝韩更是个有心机的。
碧波王女算定了镇抚大将军会心生这一计, 专程安排成莫枝韩留在路上被她带回京,可谁知成莫枝韩也是有着自己的算计的。
倘若单纯下了同心子母蛊, 最终他也不过是碧波王女随手可弃的棋子,只待将西凉攻打下来,他便是没了用处,依照碧波王女的性子, 是断不会留他的。
可他看清了自己的路, 为自己谋划了许多, 拉拢了江南潜藏的碧波奸细, 又从宫中跑出来得知不少西凉秘闻, 碧波王女再想对他下手便会掂量些。
舒亲王脸上带了些许愠怒:“安儿, 是你操之过急了。”
皇姨母自下朝便开始与她谈论此事, 可对于严持盈她还是有些把握的。
“皇姨母且看着好了, 朕对此事还是有把握的,”许意安吹了吹茶盏上漂浮的浮沫, 有几分不经意,“朕总不能拿着小眠的名声开玩笑。”
舒亲王脸色不大好, 可看她这副样子还是没有说什么,只轻叹了一口气道:“你倒是个长情的, 当真喜欢了他这么些年, 但眼下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 你怎能将可用的臣子都推了出去。”
“谁说朕要用严持盈了, ”许意安唇角勾起一丝笑, 合上了手中的奏折, “皇姨母,朕要亲自出征。”
“你胡闹,”舒亲王大骇,脸上的表情愈发凝重,“你怎会如此作想,若是你当真有个什么,西凉又该如何,你出征了朝政又该当如何?”
许意安见她动了怒,起身上前为她捏肩:“皇姨母,西凉的朝政不是还有你呢吗,别人不信就罢了,皇姨母怎么也不信朕能打赢这场仗?”
舒亲王一掌拍开的她的手,余怒仍是未消:“我哪里是不信你,可战场上的事谁又说得准,哪怕是你有极大的本事,也不保碧波那群人能想出什么点子害你。”
碧波都是一群恶名远扬的臭虫,具体会如何谁都说不准,听闻此次碧波王女一会出征应战,她便是那狡兔,西凉不会有十成十的把握。
“皇姨母有所不知,朕那凤君眼下得了失魂症都不会忘记此事,沈老将军那年死的惨烈,小眠便常常梦魇,若是未能够亲手杀了碧波王女,他怕是难以走出来。”许意安眸中满是愁绪。
沈枫眠才是那个最不让人省心的,她知晓自己的梦是有些作用的,以往梦到的那些如今都实现了七七八八。
沈枫眠本又是个待不住的,若是她能带他出征,也算是了却他一桩心事。
报了杀母之仇,他便会安安心心的呆在她的身边吧。
舒亲王闻言怒极反笑:“好啊,你们妻夫二人打了一手好算盘,还要一同前去征战,将这烂摊子的政务丢给你皇姨母,碧波真是好大的脸面。”
“政务只有给皇姨母才最让朕放心,”许意安失笑,“难不成交予霖王?”
霖王?
吃喝玩乐她样样精通,把一国政务给了她,估计没多久西凉便成了勾栏瓦舍之国。
舒亲王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向她妥协了:“你定要小心碧波国,莫要中了他们的奸计,若是有什么……”
“皇姨母只管放心。”许意安后面的话被殿外的声音打断。
“陛下,凤君殿下那边说是出事了!”
*
栖凤殿有人来报,说是沈枫眠发了高热,如今正是昏迷不醒。
许意安火急火燎地赶到栖凤殿之时,床榻上却是空空如也,哪里有半个高热不退的人。
沈枫眠不在栖凤殿?
许意安心乱了一瞬,梦中的场景与现实相交叠,沈枫眠去了哪里。
脑海中满是那日混乱的战场和他决绝的身影,那一夜她彻彻底底失去了沈枫眠。
今日这番是什么,不告而别吗?
正是她慌乱之时,身后传来一声细弱蚊蝇的声音:“妻主……”
听见沈枫眠的声音,她心中的巨石才堪堪落地。
沈枫眠紧紧裹着一层单薄的绣金寝衣,对上她的眸光又匆匆避开,不肯与她对视。
一副心虚的模样。
看着他精神头好得很,许意安轻舒出一口气,眉头微挑:“小眠的侍人说,小眠如今正是高烧不退,这到底是怎的一回事?”
沈枫眠脸颊上晕开一片可疑的绯红,许意安很难不怀疑他又背着自己做了些什么。
沈枫眠犹豫了许久,最后上手缓缓解开了寝衣的腰封。
眼前的许意安微微怔愣住,不清楚他到底要做什么:“小眠这是作何?”
沈枫眠不语,只是那件雪白寝衣敞开的一瞬,漏出了那衣不蔽体的一片红纱。
许意安被那片红白交映晃了眼。
素白的寝衣划落在地,其里是红纱裹体,该挡的不该挡的,通通都挡不住,在薄薄红纱后若隐若现,配上浮光纱简直是妙极。
如瀑的黑发就这么散在身后,在日光下如绸缎般光泽顺滑,这手感只有她知晓。
劲瘦的腰间还有两三小小金铃,随着他一步一晃也发出清脆的声音。
勾她魂魄的声音。
如她想的一般,红纱被沈枫眠穿在身上,远比贺枝繁好看上许多。
沈枫眠白皙,透过红纱她还依稀看得见昨夜青青紫紫的痕迹,这具身子哪怕是轻轻一掐都能留下印记,男儿娇软成这副模样,当初是怎么从战场上下来的。
他脸上的神色与此时格格不入,许意安盯得他愈发的慌乱,那双水盈盈的凤眸眨了眨,语气里也带了试探:“妻主不喜欢吗?”
可她那日分明是看得直了眼,不只是他,就连侍女都能看得出来她是极其喜欢的。
还是说,许意安是不喜欢他这般穿。
“妻主还是在怪小眠骗了妻主吗?”沈枫眠垂下了眼睑。
他看着失望极了,若是头上有两只耳朵,恐怕现在都是耷拉下来的。
颀长白皙的腿与双足就这般裸.露在外,筋络浅藏的足不安的微微蜷起,像是生怕她说出不喜的话。
腿上的红痕与淤青还未消下去,他便又这么迫不及地来招惹她,可当真是……
“妻主喜欢极了,真是让我好一阵担心。”许意安眸色沉沉的一把将人扯过,沈枫眠身上的金铃仿佛也是跟着受了惊,叮铃一声脆响,径直扑在了她的怀中。
玉颈下如凝脂白玉,只是这玉昨夜惨遭磕碰,如今表面有了不少杂质,就着红纱半遮半掩,让她看不真切。
那双原本该是风情万种的凤眸中不带任何情绪,眼眸清澈干净,淡色的薄唇也被点了少许口脂,端的是媚而不自知。
清冷是他,妖媚也是他。
腰间的双手还微微有些颤,紧紧地按着他不许他离开分毫,沈枫眠环住她,抬起水眸道:“妻主勒的小眠喘不过气来,是昨夜又做噩梦了吗?”
“小眠不会走的对不对?”许意安回想起那些可怖的梦还有些缓不过来,她不知道没有了沈枫眠自己该怎么办。
想到沈枫眠,便撑着熬过了六年,如今沈枫眠彻彻底底是她的人了,她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安,因为她知晓,这本就是一只不愿被束缚的鹰。
沈枫眠不是什么金丝雀,更不愿意被她豢养,若是失魂症好了起开,待想起以往种种,他会不会厌弃她,会不会离开她。
吃过了饴糖的孩子,便更害怕苦涩的汤药。
要是沈枫眠不在,她还能靠着自己的臆想撑上几年。
沈枫眠微微一滞,轻声道:“不会的,小眠不会抛下妻主的,妻主不怕。”
说着还生硬地拍了拍的她的背,以表示安慰。
她的心慌得厉害,沈枫眠感觉得到,他还想在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就直接双脚离了地,竟是被许意安抱了起来。
他心下一惊,慌忙环住许意安的脖颈,这才稳住了身形:“妻主……”
这可如何是好,他今日穿这身薄纱只是为着给她看看,她难不成还想再做些什么?
可是昨夜的激烈本就是他承受不住的,如今还浑身酸疼着,许意安怎能这般。
“你,你这是白日宣淫。”沈枫眠被她抱回了塌上,匆忙拽过一条锦被将自己盖住,仿佛这样就能挡住许意安。
许意安顿时失笑,上手轻弹了他一个脑瓜崩,不疼但响:“朕可没说要做些什么,小眠的脑袋里成日在想些什么?”
沈枫眠眉头微微蹩了蹩,不自觉撅起的嘴简直能挂个小油瓶,似是十分不满意自己被她这般戏耍。
“都是因为你,我现在身子还疼着。”沈枫眠磨了磨牙,气恼的看着眼前的罪魁祸首,像是白猫亮出了利爪,恨不得上来挠她一下。
许意安一脸正色的扳正了他的身子,看着他的凤眸道:“你体寒,到了冬日便畏寒,手脚一片冰凉捂都捂不热,夏日也不要光着脚到处乱跑,听清楚没有?”
不知他这是从哪里弄来一身这样的衣服,与碧波的那些舞姬一般,甚至还学他们赤着足,脚踝上还带了一个小小的金铃,许意安越发的搞不懂他在想些什么,真是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看着她的眸子里满是认真,往日好看的桃花眸在此刻更加勾人,更令他心动的是,这里面有他的身影,也只有他的身影。
“我,我又不是小孩子,”沈枫眠偏过了头,眼神还有些慌乱,“更何况,我哪里有乱跑……”
“崔太医说,小眠先前征战多年便有些伤了身子,如今在宫中勉强养了回来。”她柔声说着,上手抚着他柔顺的发。
沈枫眠往一旁躲了躲,不愿让她触碰。
许意安对他这副娇纵的模样有些无奈:“可太凤君心思狠毒,在簪子里藏了那么多的麝香,难免还是会对身子有些伤害,你若是不养好身子,往后如何为朕诞下皇嗣?”
“谁答应要为你诞下皇嗣了?”沈枫眠凤眸微微瞪大,不可置信的看向她。
许意安怎么能扯到皇嗣的身上,更何况,他从未答应过要为她生女育儿。
许意安扬了扬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小眠是朕的凤君,若是不为朕诞下一女半儿,西凉的江山社稷可就落到别人手中了。”
“那。”沈枫眠卡了壳。
那什么,那让许意安找别的男子去生?
瞧着他这副模样,许意安凑的他近了些。
“你又要做什么。”沈枫眠没好气的回头瞪了她一眼道。
许意安微微勾了勾唇角,伏在他耳边用气声道:“白日宣淫……”
第42章 有几分不舍
唇齿相贴, 紧密交缠,沈枫眠睁大凤眸看着眼前这个女子。
在西凉,不论身份如何, 多数人家都有成群的孩子,仿佛孩子越多才越会被人高看一等。
许意安方才说要同他生一群皇嗣, 到时候有儿有女才不会被皇亲国戚嘲笑,所以她要满殿光脚乱跑的孩子。
一想到自己往后会与她一同抚养一群小儿女,沈枫眠心中柔软的地方像是被触碰了一下。
他的长相这般出色,许意安亦是人中龙凤, 他们的孩儿定也是西凉最最好看的。
只是她所说的满殿孩子, 他恐怕做不到。
沈枫眠只手抚上自己平摊微硬的小腹, 这里往后怎么可能生出那么多的孩子呢, 恐怕肚皮都要撑破了……
实在是有心无力。
任他思绪飞到九霄云外之时, 唇又被她狠狠地咬了一口。
沈枫眠呜咽一声, 似微恼又似嗔怪的看着她, 就听她道:“想什么, 与朕在一处还这般不专心?”
“在想,”沈枫眠只觉得话有些难以说出口, 可想到往后自己手里牵着怀里抱着,肚子里还要再揣一个, 他就隐隐有些委屈,“妻主, 能不能不生那么多。”
许意安黑沉的眸子紧紧攫着眼前为难的小公子, 呼吸一时有些乱了:“小眠方才一直在想这个?”
他抿了抿唇, 点头道:“若是听妻主的, 那小眠要生好多年, 到时候抱都抱不过来了……”
“小眠, 你怎么这般可爱。”许意安一时间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可爱可都是形容小孩的,他这么英明神武,只有杀神将军才符合。
沈枫眠不悦地撇撇嘴:“妻主真拿我当小孩了,能不能不生那么多啊。”
分明是没有影儿的事,叫他说的仿佛立马就能有上几个一般。
“那小眠想生几个?”许意安吻了吻他的唇,埋在他的颈窝轻声道。
“最多两个,一女一儿不至于让别人看不起。”沈枫眠莹亮的眸子里满是认真。
许意安带了情绪的声音微哑:“不行,两个怎么能够,就要好多好多,生到我们生不动为止。”
她是不许他说出反对的话,温柔的吻上了他的唇,又温柔的诱他沉沦。
许意安手上的动作也未曾停,原本就遮不住什么的红纱被她撕扯开来,露出布满红痕的玉体。
偏偏腰间的那一串金铃没有被她拆下,随着他们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儿,听得沈枫眠一阵面红耳赤,偏偏咬紧了唇说不出什么,只能听着金铃的声音响彻整个内殿。
沈枫眠不知她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这人分明才下了早朝不多时,昨夜又是那般凶猛,今日这番好似是他没有将人喂饱一般。
串连起小小金铃的环有些硌腰,沈枫眠趴伏在床上无力地想,肯定又会留些一片印记了。
“妻,妻主,”沈枫眠的声音早已哑的不成样子,他呜咽着道,“重……”
殿外。
子烛刚接了信回来。
自从前些天陛下看见李大人传来的信之后,这些时日他再接信都是同做贼一般,生怕又被人寻了错处。
人在宫中便真的不如外面自在,也难怪殿下不喜,宫中的景与吃食他早都腻味了,实在没有什么能够吸引着他。
揣好那封信,子烛如往常般要迈进栖凤殿的门,却被门口守着的白芷阻拦住:“子烛公子且慢,陛下还在殿内与咱们殿下商讨要事。”
“要事,什么要事?”子烛一头雾水。
殿下若是有什么大事都会同他说,可他这些天没听闻会有什么要事啊,难不成殿下开始不同他交心了,有了别的心腹了?
“自然是……”白芷一时不知晓该怎么跟眼前这个男子解释,“总之我们奴才是不能进去的。”
她不愿意解释,子烛探究的看着她,直到白芷被看的有些心虚。
这确实是要事吧,关乎着西凉未来的储君,关乎着她能被几个团子追着叫白芷姑姑,
她可没有骗这个纯情的小侍男。
殿内金铃的脆响愈发急促,听得子烛有些心慌:“殿下当真没什么事?”
“陛下在里面,凤君殿下又怎么会有事,子烛公子放心就是了。”白芷怕他不相信,一脸严肃的道。
子烛狐疑的看着她:“没事你又笑什么,真是怪。”
白芷都有些自我怀疑了,上次陛下这般说她还是在上次。
她欲哭无泪:“咱家的嘴天生就是如此啊……”
子烛不欲同她争论,只听着内殿的动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殿下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呜呜咽咽的不肯发出声响,估计是怕他担心。
“殿下哭得厉害,陛下可真能欺负人,我们殿下那里有这般哭过?”子烛愤懑的看着白芷。
骗他说无事,他又不是聋子,殿下分明是被欺负了。
他倒是没看出来,陛下私底下居然是这等女子,真是可怜了他们殿下。
沈枫眠玉颈上淡色的青筋突起,破碎的呻.吟从嘴边溢出之时,便被许意安堵住,不许他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还在他耳边恶劣的警告道:“白芷与子烛都在殿外,小眠若是出了声,他们可就都知道了……”
他闭了闭眼,尽量不使自己出声,可这人心眼坏得很,嘴上说着不许他出声,一边动作又狠的不行,实在是太过折磨人。
子烛在白芷的阻拦之下并未前去救驾。
他的理由充分,殿下这些时日为着西凉碧波大战一事烦闷,今日这般许是又被陛下发现了什么端倪,不过依照陛下对他们殿下的宠爱,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
这等事他是插不上嘴的,只消等着陛下与殿下妻夫二人在里说清楚,他自然是不便进去的。
所以待他进去的时候,得到的便是一个刚哭得眼角泛红,已经没有力气同他讲话的殿下。
殿下衣冠还算整齐,并没有什么痕迹,想来方才两人也是只动了动嘴,可当他伸出手接信的时候,子烛还是敏锐的看见了他手腕上的一圈红。
陛下居然真的对殿下动手了。
殿下虽是久经沙场的男子,可女男力量悬殊,陛下要是想对他大打出手,殿下恐还会没有还手之力。
可陛下分明那么喜爱殿下,怎会做伤害他的事,将人伤成这副模样。
“殿下也莫要太难过了,”子烛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他没有喜欢过女子,更不知男女之情该从何安慰,只尽量说些能让他开心起来的话,“陆公子与贺公子那边来信,说是安排的差不多了。”
陆允江那边为西北军增了不少势,再加上皇商贺家的金银粮草,这边便安排的差不多了。
碧波向来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主,心思阴狠毒辣不得不防。
虽说是将战事定在了三月后,可他还是放心不下,西北军早早就准备好,以免碧波小国突然偷袭打得措手不及,他偏要先下手为强。
他要提前离宫,免得碧波又生什么奸计。
“西北军那边又陆允江与贺枝繁,说起来本殿还能放心些,可这边该如何?”沈枫眠轻声道,因着身子的不适眉头也跟着微微蹩起。
他知晓许意安在朝堂上所说要亲自出征碧波,是想彻底解决西凉碧波多年的战争,唯有将碧波纳入西凉的版图,叫他们输的心服口服,他们才甘心俯首帖耳。
可他早就有所打算,此番出征他是势必要去的。
只有亲手砍下碧波王女的脑袋,了却他为母报仇的一桩心事,他才能安心与许意安待在一起。
他不得不走。
那许意安又会如何,此事是要瞒着她的,想到她看不到自己后的慌乱无措,甚至是癫狂,沈枫眠心中便一阵难言的酸涩。
他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又如何能顺顺当当的在一起,他还需要做很多很多。
他不愿做依靠妻主的浮萍,做她身后的娇软男儿,他想与许意安在高处并肩而立。
“殿下分明是舍不得陛下。”子烛为他端上一盏冰果酥酪,小声嘀咕着。
“舍不得也是要走的,朝廷那边我帮她清理奸佞之臣,战场上不许宫夫插手,我便偷偷去,了却我的心事也是帮了她的大忙。”沈枫眠苦涩地扯了扯唇角。
*
宁古殿。
太凤君靠在有些脏污的塌上,没有半分活人的样子。
这些时日他不许人们进来伺候,全都将人轰到了院里,只每日这般怔愣着。
许意安的侍人们可是忠心极了,不论他如何收买都无动于衷,宁古殿里漏风,可若是他想传信便又是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看着这般样子,朝堂上估计都默许了许意安的行为,先前发誓效忠于他的大臣们早就不见了踪影。
许是死了,或是换了主子。
腹中的小崽子也是死气沉沉,如今都已经七月有余,也给不了他半分回应。
它最好是死了,这般他或许还有翻盘的机会。
夏末炎热至极,鸣蝉的叫声使得他愈发烦闷,宁古殿蛇鼠猖獗,老鼠们硕大也不怕人,从他身旁经过也是常有的事。
许意安将他关进宁古殿,便就是要报复他。
他把这野种在宁古殿关了六年,如今许意安藏拙使得他放松警惕,转头就把他关了进来。
想到许意安那张像极了梁太夫的脸,苏箐脸色越来越差,恨不得挖出梁太夫的尸首一顿鞭挞。
肚子是痛的,头也是痛的,苏箐简直要昏过去。
这哪里是太凤君,眼下看来在大臣子民们的眼中,他早就不是了太凤君。
苏箐越发的觉出不对,手中的佛珠被紧紧拽住,腹部的疼痛使他跌坐在地,紧紧捂住抽痛不止的隆起:“来人……”
殿外无一人应声,不知道都做什么去了。
腹中那半死不活的孩子如今可算是有了活气,拼了命的挣扎,仿佛被人扼主了脖颈一般。
“来人啊。”苏箐眼前阵阵漆黑,地上逐渐溢出一大滩不详的血水。
他隐隐有了自己的猜想,今日的安静绝非巧合,这孩子他是生不下来的。
或许是该说,许意安不允许他生下来玷污的皇家。
苏箐在剧痛中预料到了什么,他颤抖着上了手,竟是要将这个孩子推出腹中。
*
栖凤殿总算安静了些时日。
许意安但凡与他独处一室,满脑子便没有别的事,沈枫眠干脆不见她。
她吃了将近两个月的闭门羹,沈枫眠这边才有心思忙西北大战一事。
不日便是出宫时,他不该再想那么多的。
殊不知,许意安是忙的没空再来见他。
太凤君胎死腹中,元气大伤,朝堂那边无人敢在此事上同她辩驳,太凤君以秽乱后宫之罪被押去了灵隐寺,永生不得出来半步。
没有了太凤君的阻拦,她生父才有了名分,被追谥为敦肃太凤君。
一切看似都顺利极了,好像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可她就是莫名的心慌,皇权在手中,心心念念的男子也在身边,何至于如此慌乱。
她想回栖凤殿看看。
沈枫眠怪她的无节制,躲了她两个月。
人还未到栖凤殿,便听闻殿内传出一曲良宵引,清风入弦,雅兴良宵,与今日的夜景极为相配,谁不道一声曲妙人更妙。
可明明是镇定人心的曲子,却听得她更为慌乱,许意安快走了几步推门而入。
栖凤殿没有点灯,殿内仅有月光照来的微明,月光柔柔的撒了沈枫眠一身,那双玉竹般的长指拨动着琴弦,亦拨动着她的心。
沈枫眠仅用一根青色薄纱半挽了发丝,看着真的有了几分贤良娇夫的模样,端的是温柔似水。
第43章 最后的告别
沈枫眠的曲子弹得极好。
沈老将军每逢宴会都要将自己的儿子拉出来夸赞一通。
他自小都是受尽众人瞩目的男儿, 琴棋书画练得出神,谁人不知道圣宴小将军曾经是京城第一才子。
沈枫眠的良宵引仿佛不是为着领会清风朗月之妙,反倒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一绺青色发带乖顺的垂在长发上, 透过月光看得出它薄如蝉翼,莫名叫她想起了那日被她扯破的红纱。
他今日一袭素雅的白衫, 上面用银丝绣的白鹤栩栩如生,这般清冷不食人间烟火,还真的同下凡的谪仙一般,美得叫她挪不开眼。
谪仙沉浸在带着一丝忧伤的琴曲中, 没有理会蹑手蹑脚进来的她, 只一曲罢才唤了她一声妻主。
沈枫眠喜玉爱琴她是知晓的, 许意安不愿打扰, 也喜爱看他这副模样。
她凑过去贴了贴沈枫眠耳鬓的发丝, 沾染着他的冷香:“小眠今日怎么不拦我?”
两个月说长不长, 说短也不短, 偏偏能让她想眼前人想得疯魔。
可沈枫眠偏偏是个冷心冷情的, 就这么晾了她许久,这两月才真的是度日如年。
“总不好一直不见, 那妻主知错没有。”沈枫眠转过脸看着她,那双水眸在月光下闪着微光, 琉璃似的好看极了。
许意安扁了扁嘴,讨好地拉着他的衣袖:“知错知错, 都是妻主不好, 下次再也不会了。”
她可不敢再惹沈枫眠生气, 他气性大得很, 每每都要炸毛上前挠她一爪。
沈枫眠刚要收回抚琴的手, 便被许意安抓在手心, 他无奈的看着她:“朝堂那边如何了,西北战事又该如何说?”
许意安知晓他惦记着西北战事,都说不许男子干政,她倒是觉着没什么,有时男子还要比女子更加深谋远虑,她愿意同沈枫眠谈论政事。
沈枫眠不知她打定好了要带他上战场,若是知晓恐怕现在满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许意安就是想看他惊喜那么一瞬,不过不该是现在,她还想再等上几日。
她吻了吻沈枫眠的唇角,笑着道:“小眠放心,朝堂那边一切都好,西北大战你亦不用担心,有朕在。”
“西凉与碧波打了许多年,碧波人狡诈,西北又是地形崎岖,难免危机重重,”沈枫眠为此有些担忧,“再者说,碧波善用蛊毒,若是逼急了以蛊制敌该当如何?”
碧波子民在身上刺青以保平安有了许多年,妖女一事也并非是空穴来风,听说若是没有那妖女国师,碧波早就因着蛊毒的诅咒不复存在了。
蛊毒不可常用多用,毕竟是害人的招数,实际上有不少讲究。
可碧波前几任君王当初为着打赢一场胜仗,战时唤众将士们对着敌军撒了蛊毒,那场仗不过三日便大获全胜。
战败国被纳入他们碧波的版图中,碧波君王在第三日暴毙,据说其七窍流血身亡。
仗虽然打赢了,过多使用害人的蛊毒也叫他们得了应有的惩罚,碧波国不论女男老少,浑身上下长满了红疹子,红肿痛痒抓挠不得。
人们都说这是被蛊神诅咒了。
碧波信仰蛊神,而若是惹了蛊神发怒,整个国度都会不得安宁。
直至妖女国师叫碧波人自身上刺青,刚出生的幼婴也是如此,莫名出现的疹子这才不见。
这只是君王的前车之鉴,若是此番出征的这位碧波王女为了获胜不择手段,那蛊毒便是防不胜防的。
许意安看出他的担忧,将人揽在怀中柔声安抚:“不会的,他们若是再大规模的下蛊,那便是自讨苦吃,如今没有了妖女国师,等待他们的便是覆灭。”
“那粮草如何,可备全了?”沈枫眠摩挲着她光洁的手背。
许意安捏着他的手紧了紧:“小眠放心,粮草应该能撑些时日。”
西凉虽没有她们想的那般国库亏空,可到底是不如从前,国库里的好东西大都被太凤君败了个差不多。
没有银钱便要收税,收税又会引起百姓的诸多不满。
尤其江南,这才夏末秋初之时,已经是饥馑连天,饿殍遍野。
可要是顾及百姓,边关将士们便吃不饱穿不暖,透支国库里的那点银两也是杯水车薪。
根本无法两全。
“妻主,行军之事,须得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沈枫眠另一只手也覆上了她的,“要是粮草都不够,便会士气大减,如何打胜仗?”
许意安明白他所说的:“我尽所能将粮草多备了几车,不出意外的话是够了的。”
“粮草一事我为妻主想办法,粮草断不能缺。”沈枫眠从狐皮毯子下摸索出一张银票,看起来数额不小。
他还藏有私房钱,还是京城第一钱庄的,沈枫眠何时将这么大笔的支票藏于狐皮毯子下的?
许意安看见那上面一千金时,都有些怔愣住。
国库如今散金散银也就八千金,一人三千金,届时都要比西凉国库富裕了。
沈枫眠不与她解释这些钱的来历,只道:“用这些银两再多备些粮草,以保万无一失。”
许意安将钱庄的支票收起,回握着他的手:“我知晓了。”
她也知晓这次西北大战的重要。
“妻主,我担心的不是这场仗能不能获胜,我担心的是你。”沈枫眠抬眼看着她,捕捉到许意安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错愕。
沈枫眠担心的是她。
许意安喉咙有些干涩,她知道这件事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要是说这煎熬的六年里,她是靠沈枫眠撑着过来的,那么沈枫眠就是被这满是报仇的心撑来的,他等了这么多时,眼下最关心的还是她。
沈枫眠这是真正的接纳她了,也开始惦记她了。
“小眠。”许意安埋在了他的颈窝,鼻息间萦绕的冷香远比他的一曲良宵引更镇定人心。
只有沈枫眠才能稳住她的情绪,她不愿离开他半分。
好在此次出征皇姨母答应了管理朝政,她与沈枫眠一同出征也好有个照应,不至于再担惊受怕。
沈枫眠薄唇轻轻贴上了她的面颊,认真的道:“此次出征万事小心,战胜是意外之喜,我只要你平安归来。”
他的长睫触在脸上,轻轻眨了眨,惹得她不止脸上痒,心里也有些痒。
“好。”许意安软了声音道。
月光皎皎,倾撒在了两人身上,沈枫眠对上她的眸子轻笑。
好看的如宴会那天一样,好看的……让她心慌。
心头奇怪的感觉愈发压抑不住,许意安很难忽视,沈枫眠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开口问道:“妻主有心事,在想什么?”
“小眠,给朕个孩子好不好。”许意安伸手覆上了他平坦的小腹。
沈枫眠常年行军,即便是入了宫也是成日舞刀弄枪,小腹上还有一层薄薄的肌肉。
温热结实的触感使得她心头一软,仿佛里面真的有一个他们的孩子一般。
她实在不知道,若是沈枫眠心中还有别人,若是沈枫眠还是不肯好好的待在她的身边,她该如何是好。
她脑海中突然有一个想法,对了,孩子。
男子要是有了孩子,便会一心一意的同她在一起了吧。
要是沈枫眠还是一心想逃走,如她这些时日的梦境那般,她不介意让自己再卑劣一些,只要能将人留住,让沈枫眠好好的同她在一起。
“今日很乏了,”沈枫眠躲开她作乱的手,“妻主明日还有早朝要上,要是实在想的话,我们下次补回来好不好?”
今夜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夜了,他珍惜,同样也不舍,可他清楚许意安,若是真的由着她来,明日估计骑马日行千里都成问题。
看他脸上确实是带了几分疲色,许意安收回了心思:“好,小眠乏了,我们今日就早些休息。”
她不来的这小两个月里,沈枫眠时常挑灯研究兵法兵书,要么便是与哪位故友传信,若是不疲累才是不正常。
若非她在栖凤殿留了眼线,恐怕现在都被他蒙在了鼓里,只是不知是那个乱臣贼子,如今也是无从考证。
好在没有做出什么出格之事,也仅仅是帮她清理了些奸臣,暗地里给了她们些教训。
这般好的贤内助被她娶进了宫中,怎么说都是她大赚了。
“小眠听闻,妻主喜爱白梅。”沈枫眠侧脸看着她,长指绕上她的发丝。
他有试图了解她的喜好。
许意安温和的勾唇笑道:“朕喜爱白梅,因为小眠便是朕的白梅。”
不管时间过了多久,许意安仍会清楚的记得,庆功宴上的沈家小公子一袭兔绒大衣,踮着脚一手折白梅,朝着自己母亲乖巧地笑着。
这个身影便这般烙印在她心底最深处,她想,终有一天沈枫眠也会对着她这般笑的。
自此,皇太女的书案上冬日里便会有一枝新鲜的,开得正盛的白梅。
唯有此刻揽住他的腰身,许意安心中才有了几分真实之感。
往事不可追,如今此人已完完全全都是她的了,身子是,心里也是,她不该再想那么多。
*
朝堂之事繁多,政务更是繁忙,许意安早早就离了栖凤殿。
夕阳西下黄昏时,正是行人稀少,邱桔亲自来迎他。
宫墙外,一袭黑衣的女子蒙着面,坐在高头大马上瞧着英姿飒爽。
子烛犹豫许久,开口道:“殿下想好了,此去便没有回头路了,唯有战胜凯旋……”
“顾虑太多反倒忧心,”沈枫眠一袭行军的墨色束腰衣袍,长发也被高高竖起,熟稔地拉紧缰绳调转了马头,“等我回来。”
这话仿佛不止是同他说,还有远在宣政殿的许意安。
第44章 别让我恨你
这番他们专门挑了小路, 入了夜的林子格外难行,马匹嘶鸣一声,便惊了一群鸟, 林子里瞬间扑棱棱的一片声响,怪有些骇人。
沈枫眠勒住前行的马匹, 警惕的看向周围:“邱桔,为何我隐隐觉着这片林子有什么不对,当真没有人到过?”
邱桔骑着高头大马在前方探路,听他这般说也停了下来, 打量片刻道:“将军放心, 这片林子太过荒僻, 没几个人会来, 所以无人会发现。”
见她都打探好了, 沈枫眠心也微微放回去些。
许是他太敏感多疑了, 荒僻的林子里这样便是常有的事, 何至于大惊小怪。
可拉着缰绳还没走多远, 就又隐隐听见利箭破空的声音。
沈枫眠反应及时,趴伏在马背上, 躲过了擦身飞过的箭矢,回头就见一个官兵模样的女子。
“你这男子可疑得很, 如实报上身份来。”女子野鹰般锐利的眼眸紧紧盯着他。
陛下这些时日派下要她们找那个丢失已久的碧波舞姬,那般的男子确实是狡诈难寻, 只是陛下说, 那男子近些时日许会来京城, 叫她们处处谨慎, 一有消息便捉拿归案。
陛下的吩咐, 她们这群新上任的官员哪敢不好好服从, 若是出了纰漏才是性命难保。
她可不想为着这种事掉了脑袋,为此就连这些犄角旮旯的地方也时刻关注着。
说起来怪,那男子究竟是何等的厉害,居然能让陛下说出拿不下便就地斩杀的话。
看着眼前的男子,她愈发的警惕。
“大人误会了,”邱桔忙笑着出言打圆场,“这是我夫郎,我们是前去西北边境支援战事。”
沈枫眠脸色微微有些沉,到底是没有说什么。
女子显然不信,朝着他们扬声道:“两位见谅,本官还需查看两人的随身包袱,这些时日京城四处搜寻落跑的犯人,两位还需配合。”
沈枫眠眉头微皱,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凤君的手谕。”
女子见状脸上没什么变化,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若是拿不出陛下的手谕,我奉劝两位还是让我细细查看一下,我等只听从陛下的吩咐,若是公子执意要出城,不若现在折返回去问陛下要手谕。”
拿许意安的令牌,他不就白白费劲心思跑出来了。
他们越是不许搜,女子越是觉着有什么端倪,气氛便这般不上不下。
“凤君的手谕如何不行,如此看来,大人是对一国之父不敬。”沈枫眠眸色淡淡的看着她,冷声道。
女子微微一笑,朝他虚行了一礼:“公子恕罪,我倒并无此意,公子莫要曲解了。”
“国母国父自当为一体,如何陛下的手谕能放行,凤君的便不可,你这是藐视皇权,离间帝后,陛下若是知晓你这般做派会如何?”沈枫眠不欲同她这般耗着。
战事吃紧,西北军还在等着他,他便是要快马加鞭的赶过去的。
可偏这种榆木疙瘩脑袋的年轻官员说什么也不肯,他总不能暴露身份。
包袱里是西北军的军令,还有一些重要的密信,怎可任她搜查。
“还请公子通融。”女子仍不依不饶。
沈枫眠眸色微寒,凤眸中闪过一丝狠厉:“邱桔。”
邱桔明白他的意思,上前与那人打斗起来,双方都知晓对方是谁的人,不敢轻易下狠手,恐生了乱子。
新任官员武艺了得,但再如何说邱桔都是久经沙场的女将,这等官员如何会是她的对手。
见着邱桔占了上风,女子面色微沉:“公子,你这般耗着朝廷命官做事,到时陛下怪罪下来,凤君殿下也救不了你,还望公子……”
“若我偏不呢?”沈枫眠轻笑一声,拔出了身侧的长剑。
长剑出鞘,势必见血。
“那公子莫要怪我不留情面了。”女子也不再客气,招招逼近邱桔的要害,与她难分伯仲。
可圣宴将军并非浪得虚名,她如何能敌得过,身上被沈枫眠象征性地划开了好几道。
方才仪表堂堂的女官,如今衣衫破破烂烂的同长布条,她不再同他客气,而是破口大骂道:“狗东西,仗着凤君殿下为你撑腰,竟敢乱伤身有要职的朝廷命官。”
沈枫眠神色淡淡,长剑抵着她的脖子:“打不过,那就乖乖放行……”
身后凌厉的声音压抑着怒气打断了他的话:“朕看谁敢!”
夏夜闷热,方才打斗时身上带了些薄汗,如今静下来还觉凉风习习,颇有要将汗吹干的架势。
许意安就这般看着眼前的男子一身逼人的寒气,哪里还有半分在她面前乖乖巧巧的小娇夫样子。
沈枫眠身子微微一僵,转头看向她时仍是一脸的不卑不亢,映着林中的明月,那双眼眸如玉般明亮剔透,又毫无波澜。
许意安眼下不同于往日的温和,她只知晓自己仅一天没有看好他,这人便要再次离她而去。
沈枫眠为了出宫,如此处心积虑只为离开她,所以当初的所说的心悦都是假的。
他要抛下她独自前往西北,梦里的一切就要成真,身死,虐亡,他永远的离开她了……
此刻帝王的威压显露无遗,许意安脸上是压不住的怒意,满脸的阴郁。
她在女官震惊的目光中勒着缰绳,到了沈枫眠身边缓缓开口:“凤君,私自离宫,你可知罪?”
见着许意安这副模样,他不肯与她对视,只微微敛着眸子缄默不语。
栖凤殿。
子烛刚被抓起来审问一通,白芷叹了口气,将这个哭哭啼啼不停的小男子送了回来。
“学什么不好,偏学撒谎,”白芷看着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还是忍不住说教道,“若非那边来了消息,陛下将你打入慎刑司你又该如何?”
子烛抹了把脸上的泪痕,满是不服气:“殿下处处为着陛下考虑,此事殿下没有什么错,我这么忠心的奴才怎会往外说?”
“忠心亦要懂得变通,忠心放在这种地方,若不是你气运好,等不到凤君殿下回来,你便先身死慎刑司了。”白芷无奈的看着他,只觉得他笨的无可救药。
子烛吸了吸鼻子:“殿下为着西北战事一事忙碌许久,眼下陛下亲自出宫寻人,殿下怕是真的去不成了。”
白芷心道他太过天真,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若是凤君殿下当真出了城,陛下才是疯魔着要颠覆西凉掘地三尺,只为着将凤君殿下翻找出来。
凤君殿下跑了,西凉都得大乱。
子烛还沉浸在许意安方才的审问中,嘤嘤啜泣着,白芷手足无措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他的好。
何止是子烛从未见过陛下这副模样,白字跟了许意安这么些年,更是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得知凤君殿下不见后,陛下整个人瞧着都不大对劲,整个宣政殿里都杀意凛然,若是说当场杀几个人泄愤,白芷也信她做的出来。
殿外闹哄哄的一片,不多时就见许意安将他们的殿下扛了回来。
沈枫眠被她这般带回来,只觉得羞辱至极,为此拼了命的挣扎着,偏许意安正在气头上,一掌狠狠拍在了他的臀尖上。
疼痛与羞耻一涌而上,沈枫眠淡色的薄唇被死死咬的泛了白。
西凉的女帝软弱无能是假的,荒淫无度才是真的。
许意安显然已经失了控,在带他回来之时都是狠戾将人横压在马背上,按着他腰身的手犹如鹰爪,生怕他再次跑掉似的,如今映着月色看得出,她眼眸中微微泛了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某种别样的情绪。
沈枫眠被她狠狠地扔在了塌上,头脑一时有些闷痛,偏双手都被她死死抓住根本反抗不得。
“许意安,你真是讨人厌得紧。”沈枫眠嘴上的话虽狠,凤眸却带了盈盈的水意,眼尾仿佛被人抹了胭脂,瞧着可怜得紧。
许意安再也不会被他这幅样子所蒙骗了。
什么失魂症,什么心悦妻主,一切都是假的,他不过就是想以此哄骗她,最后能顺利逃出宫去罢了。
沈枫眠心中没有她,沈枫眠不喜她,沈枫眠要逃离她。
许意安脑海中被这三句犹如魔咒般的话所充斥着,反反复复的提醒着她。
讨厌她,这是沈枫眠第二次说出这种话,这张薄唇向来说不出令她欣喜的话。
讨厌也罢,喜欢也罢,她是不会再让沈枫眠逃离她半步了。
许意安发狠地咬上了那张薄唇,不管沈枫眠如何反抗都不肯松口,动作愈发的凶狠。
直至隐隐尝到咸湿的泪水,她才知晓沈枫眠的唇都被咬破了。
口中是血一点的咸腥,许意安将他唇上的一点殷红血珠卷进舌尖,眸中满是嗜血的阴翳:“沈枫眠,你还想着跑到哪去?”
沈枫眠闭紧了眼不去看她,引来的是她的发狂。
许意安钳制着他的下巴,钝钝的疼痛迫使他睁开了眼,带着冰碴的冷意凤眸盯着眼前的女子。
“这么骗朕有意思吗?”许意安的声音宛若毒蛇吐信,含住了他柔软的耳垂。
这种极致的癫狂与极致的温柔同时出现在她身上,莫名使得沈枫眠心中轻颤,他难得的有些害怕。
许意安上手扯开他的腰封,他见状显然慌了神,一脚踢在了她的小腹上:“许意安,你莫要再如此,别叫我恨你……”
他分明是用了三成力气,许意安却不在乎疼痛一般,眸中的狠戾更甚,直接上手掀开了他墨色的束腰夜行衣,如玉的身子在她灼灼的目光中轻颤。
许意安见状眸色更深,胡乱吻上他颤动的长睫:“小眠,别走。”
第45章 谁是你的妻主
如瀑的发丝散落在床塌上, 就这么随意的铺开了一大片,在月光的照映下宛若那日的细绸。
塌上那人对上她猩红的眼眸显然慌了神:“许意安,我不愿意……”
“今日由不得你。”许意安在他耳边哑声道。
沈枫眠的抗拒被她看在眼中。
他心里根本没有将她当做妻主看待, 否则为何那副将说他二人为妻夫之时,他不出面做半分解释。
许意安越想心中越是恼恨, 那只手不觉掐上了沈枫眠的脖颈,没有用半分力气,只感受着他颈侧的跳动,他心里慌极了。
“谁是你的妻主?”许意安啃咬在他脆弱的颈侧, 看着他受不住的扬起了头。
他们的交谈她半点不落的全都听了进去, 今日若是她不出现, 沈枫眠恐怕还要重伤朝廷命官。
他为了出宫简直是不择手段, 那昨夜对她的关切可有半点是真的。
沈枫眠痛苦的呜咽着, 不论如何也不肯向她服软。
许意安嘴上的话听着柔和, 动作却是狠辣至极没有半分留情, 一副狠了心要将人钉死在塌上的样子。
“沈枫眠, 朕才是你的妻主,”许意安寒声道, “你别想离开朕半步,听清楚了没有……”
床幔重重叠叠, 月影忽明忽暗,只能隐隐听见夹杂着痛苦的闷哼与女子低哑的声音。
夏末闷热至极, 栖凤殿也像是着了大火一般, 只不过这大火的趋势愈来愈大, 颇有几分要将整个皇宫烧着的感觉, 听得人心头微颤。
殿内的声音激烈了些, 明明不是春日, 偏偏勾的猫儿也沉不住了气,喵喵的跟着叫了起来,好似是在呼朋引伴一般。
栖凤殿的大火无人敢灭,倒是侧殿一清池的几尾锦鲤交相缠绕,仿佛挑逗着池中新育出的花。
睡莲不欲理缠人的锦鲤,偏锦鲤不依不饶,贴着鲜嫩睡莲硬挺的花瓣。
花瓣被锦鲤啄下,蔫蔫的飘在水面上反抗不得,一副任它采撷的样子。
夏风袭来,搅乱了水面的寂静,池水面上一片波光粼粼,鱼与水与花,各自交相欢好。
栖凤殿里一片旖旎,便是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
沈枫眠心中生了怨怼。
许意安幼时早早丧父,又不得母皇的宠爱,被太凤君这般蛇蝎心肠的男子蹉跎的六年之久,心思早就不同寻常女子,叫人捉摸不透。
她实在是怪得很,碰上某些事便会偏执不堪,根本不听他如何届时,仿佛着了魔一般,叫他心中生了惧意。
塌上的许意安凶狠极了,他身子散了架却还要跋山涉水前往西北。
偏路途艰险,颠得他浑身不适,碧波来势汹汹他险些抵挡不住。
碧波王女仍是那副狡黠的样子,不知此次又有什么阴招,不只他,整个西北军对上她眼神中的杀意都显露无疑。
邱桔冷声道:“西凉与碧波的一战约在秋初之金桂月,碧波王女这般迫不及待赶来西凉又是做什么?”
碧波王女被当场抓包也不尴尬,只满不在乎的笑道:“碧波与西凉亦是邻国,邻国之间互相拜访便是常有之事,我们不过也是随意转转,未成想碰上了圣宴小将军。”
“圣宴将军,我们多日不见,不知你可还好啊?”碧波王女笑将开来,嘴角的那道长疤可怖至极。
这道疤还是他当年亲手伤的,原本是该砍下她的脑袋,还是叫她躲了过去,只削掉了她嘴角的一块肉,倒也够她顶着这张脸记他一辈子。
“劳王女挂心了,我自然安好,”沈枫眠眸色森然的嗤笑一声,“不亲手将王女的脑袋提到我母亲的坟前,我如何敢不安好?”
“哈哈哈哈哈,”碧波王女嘴角怪异的咧开,“圣宴将军多日不见还是这般爱说笑。”
沈枫眠不与她争辩,长睫底垂着敛住了眸中翻涌的杀意:“究竟是不是笑话,碧波王女且等着瞧好了。”
碧波王女脸色不变,带着些势在必得的得意不得不让他有所怀疑。
“圣宴将军走夜路时可要小心些脚下,莫要踩到什么不该踩的东西。”碧波王女意有所指的道。
沈枫眠不予理会,不过是嚣张之言罢了,碧波蛊国他自是会小心的。
可碧波王女话是这般说,在两人即将擦身而过之时,从怀中抛出一个小小的巫蛊娃娃在他怀中。
巫蛊娃娃上赫然写着他的名字。
娃娃绣的与他有个八.九分相似,只不过巫蛊娃娃的眼睛被她缝了起来,唇角亦是如此,还用红丝线仿造血迹一般,缝在了娃娃的眼角与唇边。
巫蛊娃娃身上布满了细长的银针,有一根极粗极长的的针扎在了娃娃的腹部,将整个布偶直接贯穿。
巫蛊娃娃的腹部又破烂棉花流出,仿佛什么东西要从他腹中流失一般,看着有些骇人。
沈枫眠抓着巫蛊娃娃刚要质问,便被碧波王女的剑刃砍在马腿之上,马匹受惊,狂躁的嘶鸣奔跑着,将他重重的甩下来,而不待他滚落缓冲,便被碧波王女一剑扎透了腹部。
沈枫眠眸子蓦地瞪大,可腹部剧烈的疼痛做不得假,锋利的长剑入腹的闷痛之感是贯彻骨髓的,疼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好似毒藤将他捆绑的无法动弹。
“圣宴小将军,兵不厌诈,”碧波王女轻笑一声,脸上满是得意,“长针的作用便是这样呐……”
*
沈枫眠承受不住她的剧烈,早早便昏迷了过去。
许意安亦是睡不着,她不知该如何才能留住他的心,脑中正是乱着,就听见身旁男子难耐的闷哼一声,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许意安转头便看见他如玉的脸上布了冷汗,细细密密的好似刚从水中捞出,额间也是凉的,整个人就这么蜷缩在一旁。
“小眠。”许意安从身旁拿过一张丝帕为他擦汗,轻声唤着他。
沈枫眠不应声,脸色惨白如纸,蜷缩的身子轻颤着。
许意安隐隐觉着有什么不对,坐起身来扬声对着殿外道:“白芷,快快去宣崔太医。”
是夜,后半夜睡得正香的崔太医被人唤起,披星戴月的提着药箱赶来。
栖凤殿内气氛有些压抑,榻上落下了层层的纱帐,叫她看不清楚里面究竟是什么状况。
许意安只裹了一件长衫,很难不让人猜想这里刚刚发生了些什么。
见着她来,许意安从帐中轻轻拉出沈枫眠的手臂,示意她上前把脉。
纱帐内探出的一节小臂昭示着方才的激烈,崔太医老脸不禁抽了抽,心下有了些判断。
崔太医枯瘦的手覆上了那布满红痕的手腕,只一会她脸色微变,朝着许意安行了一礼道:“陛下,凤君殿下虽脉象薄弱,但能摸得出这是喜脉啊,殿下已有三月的身孕了。”
喜脉。
轻飘飘的两个字如同焰火般在她耳边炸响,让她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但凤君如今腹痛难忍,这又是怎的一回事?”许意安脸色愈发的沉重。
崔太医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解释:“这,凤君殿下已有三月的身孕,胎像还是不稳,不可房事太过激烈,如今是有些小产的征兆,待老臣为凤君殿下开几服安胎药,按时喝着可保胎儿无虞。”
“凤君现在身子可有恙?”许意安微微颤抖的手收进了袖口,不愿被人看出端倪。
崔太医脸色有些凝重:“目前看来父体无恙,凤君底子还好,却后期伤了些元气,再加太凤君当初的麝香,还需待胎像稳固后再行房事。”
话里话外都是在点她的纵.欲过度。
许意安微微垂下了头,仿佛一个被太傅逮到不好好完成课业的学生,被训斥的不敢抬起头。
喂着昏迷的男子喝下一碗汤药,眼看着他紧紧蹩着的眉松快了些,许意安心中的大石这才堪堪落地。
天边微微明,许意安环上了他劲瘦的腰身,两手覆上了那平坦温热的小腹。
里面没有什么动静,还是同往常一样,许是月份还小些的原因。
这平坦的腹中是他们的孩儿,里面是他们的结晶,是西凉的储君。
正值夏末,冰鉴也没了几分用处,沈枫眠不悦地推开了她一些。
冬日的火炉,夏季离的近些便是极为折磨人的,她还是不忍这般折磨人,沈枫眠刚有身孕,自当是好好休息的。
想到这,许意安环着他的手缓缓松开,只给他掖好了被角。
这么看来,出征之事便真的不可与沈枫眠所商议了,若是带着他上战场,依着他的脾性,便是要亲自上前斩杀仇敌为母报仇的。
如今三月有余胎像不稳,若是一不小心有个什么好歹,便是颠覆整个碧波小国也是赔不起的。
是以,天将大亮之时,她前往宣政殿整理了西北大战的折子。
若是不带上沈枫眠,宫中这边她便要提前安排妥当,以免她不在之时沈枫眠出了什么岔子。
*
沈枫眠醒来之时已是巳时,正午的太阳十分燥热,他一身的薄汗难耐至极,只得唤子烛去打了桶温水来沐浴,洗去身上淡淡的汗味。
泡在温热的浴桶中,他看着身上一块块的痕迹,只觉着心中说不来的难受。
他昨晚说的话有些过火了,可许意安何尝不是做得过火了,昨夜的粗鲁是她从未有过的,丝毫没有考虑他是否受得住。
今日不止身子散了架,小腹还隐隐作痛,可见许意安昨夜的癫狂。
她带着怒意的声音好似还在耳边回响,许意安昨夜一遍一遍的在他耳边重复着不许他离开,一遍又一遍流着泪吻他,可她实在是听不进他的话,沈枫眠对此无动于衷。
如今她不同与之前,以往早起上朝还会知会他一声,或是在眉间轻轻印上一吻。
今日的许意安不知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竟这么独自去上了朝,也不知午膳还来不来栖凤殿用……
思及此,沈枫眠眉头皱了皱。
他何时想的这般多了,女子本就好个三夫六侍,许意安这般出身皇家的女子更是如此,若是她真有心纳些男子进来,他也是不会阻拦的。
真到那时,他沈枫眠大可以直接转身就走,民间能休妻,皇家为何不可,他直接一纸休书递上即可。
思绪胡乱翻涌着,殿外传来了声响,像是许意安回来了。
他听到子烛在殿外知会她自己如今在沐浴,可许意安只说让他退下,推开栖凤殿的门就这么径直朝他走来。
虽有屏风的遮挡,沈枫眠还是心跳如鼓,本想再告诉她不许进来,可想到昨夜一事,他便有些拉不下脸来。
第46章 留下它好不好
许意安在屏风后站了许久, 最终还是先开了口:“午膳想用些什么?”
昨晚一事因着他偷偷出宫引起,可许意安太过偏执,将他伤成了这副模样, 使得他浑身疲惫不说,更耽误了西北战事。
这便是许意安道歉的态度。
沈枫眠本还没有那般生气, 只想着许意安若是先开口便给她个台阶下,偏此人这般榆木疙瘩。
沈枫眠并未搭话,只将身子往水中沉下去了一节,半张脸埋进了温热的水中。
身上刚擦了皂角, 他的鼻尖在水中一点点呼出泡泡, 孩子气的自娱自乐。
听不见里面有人应声, 许意安只当他还生气, 沉默良久才道:“都是朕不好, 你莫要生气了, 早些出来不要泡得太久, 免得动了胎气……”
她话未说完, 就听见里间正沐浴的那人一阵呛咳,许意安顿时也不顾屏风的遮挡, 直接进去要将溺水的凤君捞出。
于是,浸了水的白羊脂玉就这么被她上手捞了出来, 羊脂玉上还挂着诱人的水珠,衬得整个玉体晶莹剔透, 秀色可餐, 许意安不禁吞了吞口水。
内室一阵沉寂, 只有玉体上那水滴滴答答滴落在浴桶的声音, 许意安身上那件崭新的明黄龙袍也被洇湿了一大片。
沈枫眠满脸的错愕, 像是没想到她会冲进来将他捞起这般, 对上她那双眸子薄唇扇动着没说出什么。
而怀中的沈枫眠显然尴尬极了,那双手都不知该放在哪里,一时间就这么僵持着。
沈枫眠都不知自己是怎么被她拎出来的。
他本就正裸着身子在浴桶中沐浴,蓦地被她这般惊吓两次,又是气恼又是羞赧,一时竟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半晌,沈枫眠脸涨得通红,眸子里也满是羞愤:“放开我,出去。”
许意安不敢不听,沈枫眠一见她便要动怒,她还是乖乖将人放回了浴桶。
接触到水的一瞬间,沈枫眠整个人立即都埋进了水中,好似只有这般许意安就看不到他了似的。
可水面那般清澈,若是许意安想看,还有什么是她看不到的。
沈枫眠的头埋得更深了些。
虽说许意安是荒淫无度,可两人到底没有这般坦诚过,碰上这种场面,双方好似未经人事的新婚妻夫,终究还是红了脸。
看他这副样子,许意安忙搓了搓红透的脸有些慌忙的道:“朕这就出去……”
话音刚落,方才气势汹汹闯进来救他于水火的女子就这么落荒而逃,内室这才再次归于平静。
沈枫眠脑海中一片混乱,想到许意安的话也只觉得是天方夜谭。
所以许意安方才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胎气?
沈枫眠脸上的情绪十分复杂,疑惑又探究的覆上了自己平坦的小腹。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不该,也不会怀有身孕的。
崔太医那天说的话他记得清楚,他身子骨本就因着先前在战场上征战落了病根,太凤君过量的红麝香使他本就不如何的身子雪上加霜。
她说,再调养好身子之前,短时间内不会有孩子的,至于当着许意安所说的一切不过是安抚陛下而已,他受孕艰难,如何会怀有皇嗣?
只怕是许意安想要个皇嗣想的疯魔了。
说来也是,没有哪家的女子到了这个年岁只守着一个夫郎的,大都该是夫侍女子成群。
据说舒亲王当年夫侍不多,但儿女满院,赶上个宫宴家宴便是热闹得很,那时舒亲王不过也就许意安这般大。
可反观许意安,如今膝下无女无子,关于她的谣传也是越来越多,越传越变了味道,她着急则是人之常情。
沈枫眠看着自己平坦小腹的眼眸有些落寞。
他还是想召崔太医来看看,不论命中有无子嗣,他不愿被人欺瞒。
红麝香的功效他还是有所听闻,据说仅一点点便能使男子终身不孕,太凤君的心狠手辣放眼望去整个西凉简直无人能及。
这么好的机会,这般足的药效,还能有什么转机。
披上一层白衫,沈枫眠冷着脸出了内室,就见许意安还在桌案旁坐着等他。
许意安有些心虚的瞄了他一眼,轻咳一声并未说什么,见她这般,沈枫眠也不愿搭理她,径直走向那张古琴旁。
他这些时日安排好了西北那边,宫中清冷无聊得紧,他便只能与古琴玉器相伴。
指尖拨琴弦,一曲广陵散于指尖泄出,是不被世俗庸扰的清冷自持的琴仙。
琴曲满是不甘和伤怀,仿佛是在控诉她的所做所为,许意安小心翼翼的凑到他身边:“小眠不喜欢吗,若是小眠不愿意,这个孩子我们……”
她分明知晓自己如今的失魂症是装的,偏还这般说,还拿他当失了智的小公子。
“许意安,你是疯魔了。”沈枫眠思绪被打乱,抚琴弦的手微微一顿,弹错了一节音,“红麝香最是狠辣,崔太医告知过我,皇嗣的事……”
话说一半沈枫眠便不愿再说,他脸上的落寞稍纵即逝,许意安却看得清楚,轻抚上了他耳边的一缕发丝:“小眠,昨夜崔太医来诊,不会有错。”
沈枫眠眸光还是怔怔的,对她所说的话显然不是很相信,直到她眼眸中满是温柔眷恋的将两人的手叠放在他小腹上:“小眠,这里是我们的孩子。”
许意安脸上的温柔太过逼真,他很难不相信这里面是不是真的有个孩子。
一时间一阵苦涩凝聚在心头,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分明是如了许意安的意,可这个孩子来的偏偏不是时候,至于他的去留……
沈枫眠生硬地扯了扯嘴角,也罢,此番他是要自私一些了,西北战事他必须要去的,至于这个孩子是否能留,便只能看与他的父子缘分了。
察觉得到他情绪的变动,许意安有些试探,却又生怕他口中说出不喜的话,脸上的笑有些勉强:“小眠定然是开心得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许意安的脸上还带着下朝的疲惫,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沈枫眠看向她的眸子平淡无波,叫她不明白他心中想的是什么,只叫人一阵阵心虚,她最后垂下了头小声央求道:“小眠,留下它好不好?”
眼前的女帝生怕他不高兴似的,处处透露着小心。
许意安的这幅样子他从不曾见过,当初她的软弱好拿捏都不过是演给太凤君与大臣们看,眼下这幅低声下气却是真心想要这个孩子。
许意安覆在他手背上的那只手隐隐有些凉,沈枫眠抿了抿唇,最后绽开一抹笑哑声道:“好,留下它。”
虽说它如今来得不是时候,到底也是来之不易,既然答应了许意安的留住这个孩子,他便会尽力保住它。
沈枫眠有自己的私心,他想先将他多年的报仇之事提上日程。
碧波先是辱杀他母,又是百般折辱他,这个孩子来得突然,全然脱离了他的计划,他不能保证这个孩子不受到半点伤害。
他是心悦许意安的,亦是想生下这个属于他们的孩子,可母亲的事一日没有解决,他便不会安心待在她身边,更顾不得思考这个孩子。
他是个自私的父亲。
许意安小心的样子他看在眼里,心中便越发的不是滋味。
即使他被诊出得了失魂症,许意安也从未对他做过出格之事,甚至是由着他变本加厉也未曾说过一句话。
他是心悦许意安,可他做的全然没有许意安为他付出的多,他如此自私又不堪,许意安为何还会喜爱他,像他这般的男子如何配得上她的喜爱。
说来,由始至今好像都是他一直凭着许意安的喜爱这般,若是在宫中没了许意安的喜爱与庇护,他便什么也不是了。
沈枫眠长睫低敛,许久还是反手虚虚握住她的手:“不用在我面前这般小心,你是我的妻主,更是西凉的女帝,你不该如此。”
与其看她这般低三下四,沈枫眠宁可她逼迫自己留下这个孩子,心中酸涩之感愈发强烈,不知是所谓的孕期多思,还是同心蛊在作祟。
“小眠,我知你担心急了西北战事,待我尽早出征替你将碧波王女的首级带回,你留在宫中安心养胎等我回来,这般可好?”唯有十指相扣才能填补心中的空虚之感,许意安紧紧握住眼前人。
颈窝处是她温热的呼吸,沈枫眠轻声应她的话:“但凭陛下安排。”
又是那些时日那种疏离淡漠之感。
许意安贴上他柔软的耳垂,无奈似的轻叹了一口气:“小眠,信我,等我回来。”
殿外是阵阵细密的秋小雨,秋雨来,天亦开始渐渐转寒。
明宸三年秋初的金桂月,女帝亲自带兵出征,西凉士气大增,一举攻下碧波两个城池,打得碧波措手不及。
栖凤殿,一身白衣袍的沈枫眠状似不经意的叩了叩手中的信笺,对着眼前的李婧冉道:“此事还是辛苦李大人了,必要时可调动本殿的暗卫,万不可出错。”
“沈公子此番又是何意,”李婧冉眉头轻不可察地皱了皱,陛下那边盯得紧,偏沈枫眠还毫不顾忌的动用这边的人手,怕是会引起许意安的猜忌。
沈枫眠眸色淡淡地收回了手:“李大人或许该唤本殿凤君殿下了。”
李婧冉怔愣了一瞬,苦涩的牵扯起嘴角:“凤君殿下……”
是了,如今都已今非昔比,他早就不是她所仰慕的沈小公子了,他是别人的夫,是这西凉的一国凤君。
她看向他的眼神从不纯澈,除了许意安,女子见他向来如此。
第47章 将军近来可乏力?
“西北战事耽误不得, 我去意已决,还望李大人能多多上心,”沈枫眠将怀中一块令牌递交给她, “不日便出发。”
李婧冉眸子闪了闪,看向他的眼神有些犹豫:“殿下, 殿下与臣当真是……”
后面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许也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歉意又僵硬地笑了笑。
他们这么些年都没有可能,如今眼前人也今非昔比, 何必再多言。
她原本还在想, 若是沈枫眠当真不喜许意安, 不喜宫中的日子, 待她位极人臣之时便将人接出来, 这般看来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了。
陛下与凤君殿下二人伉俪情深, 实在是西凉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她又何必从中做那个跳梁小丑。
沈枫眠眸色沉沉, 像是没有听到她这话一般,只道:“李大人最是忠心, 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事成之后本殿必不会亏待你。”
“微臣谨遵懿旨。”李婧冉朝他躬身行了一礼。
夜色沉沉, 天边隐隐有一小片微明闪过,映的整个栖凤殿有些肃穆, 天边异象大显, 不知是吉是凶。
邱桔早早就带了粮草前去支援西北军, 今日同他一同前去的是西北大将顾淑丞。
顾淑丞跟了他母亲多年, 母亲丧命于碧波王女的刀下, 西北大军都等着他能带领整个军队为老将军报仇, 只是他羽翼未丰时机未到,众将士为着拿下碧波王女的首级等了六年之久。
此番他必不能再出什么意外,定要顺利拿下碧波王女的项上人头。
“恭迎圣宴将军回归西北军。”顾淑丞历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欣慰。
自他继承了母亲的衣帛,京城各种流言蜚语层出不迭,唯有顾淑丞与西北大军是永远与他站在一边。
“顾将军辛苦。”沈枫眠翻身上了那批不断打着响鼻的,通体墨色的千里马。
千里马与他的束身夜行衣通通隐于夜色之中,像是隐藏于黑夜中伺机而动的黑猫。
顾淑丞朝着他拱手,掷地有声:“小将军,西北军整装待发,只等小将军一声令下砍下碧波狗贼的头颅。”
“大战早已开始多日,事不宜迟,即刻前往西北。”沈枫眠那双狭长的凤眸里满是腾升而起的杀意,不禁看得人有些发抖。
初秋仿佛就是京城的雨季,到了后半夜便是一阵阵淅淅沥沥的凉雨,把两人身上的薄棉衣打得透彻。
连着跑了三百里地,沈枫眠实在是有些受不住了。
路虽好行,马匹却是格外颠簸,沈枫眠咬着牙擦了把额头上混着雨水而下的冷汗。
西北边境。
秋风烈烈,吹过营帐与树林发出呜呜的声音,混着几声狼嚎能吓哭小孩子。
西凉的西北边境没有春夏秋冬,仅有干燥带黄沙的季节,与寸草不生带冻土的季节。
即便是这等恶劣的环境,也远比碧波好上许多。
碧波的百姓是长年累月缺衣少食,大都是以牛羊等牲畜为食,米面细粮更是想都不要想,那是唯有王公贵族才能吃的上,百姓便是想都不要想。
长此以往,碧波对西凉更是虎视眈眈。
身旁的篝火噼噼啪啪的烧柴声在营帐中响起,帐中柴火有些不足了,篝火看着也有些蔫蔫的,流苏用枯枝拔了几下,好让火生的旺一些。
许意安握着长剑的手有些轻颤。
今日不知是怎的一回事,她的手总是止不住的轻颤,当初她暗自下功夫习武之时也没有今日这般。
“流苏,凤君那边如何了?”许意安凝声道。
事出反常,前些时日天边大亮,跟来的钦天监道是吉凶参半,紫薇星被远处的小星所覆盖住边角,她应专心于战事不可分心。
可眼下能使她分心的只有沈枫眠,她最是怕沈枫眠那边出了什么事。
流苏知晓她放心不下沈枫眠,便道:“陛下放心,早在出征之前属下便安排人跟着凤君殿下,若是有个什么还能知晓京城的动静。”
许意安将那柄剑插回剑鞘,并没有因着流苏的话有所放心。
沈枫眠便是一个不让人省心的男子,皇宫如此森严,偏他还敢派人出去送信传给外女。
当真是没有半点将规矩看在眼中,她如何放心的下。
许意安轻叹一声,对此不知可否:“但愿如此。”
京城中可不止沈枫眠不叫人省心,更不叫人放心的还在灵隐寺。
灵隐寺本就是佛法重地,冷清极了,只是太凤君的内室极其刺耳,成日里都是摔盘摔碗的声音,老住持对此并未说什么。
许意安虽说将人送到了这里,可人们都知晓他早就不是昔日的太凤君了,至于他太凤君的身份,不日西凉碧波大捷,陛下自会将这等男子的名字移出皇家宗牒。
对于这般名声败坏的男子,寺里的小和尚小尼姑们对他也是极为不喜。
“师傅,为何他这般糟蹋咱们灵隐寺的物件儿您都没有半分生气?”小僧愤懑的跟在老住持身后问道。
老住持若有所思的看向那间小屋,轻笑着摇了摇头:“你说,那成日里对着佛像诅咒他人之人,又能长命多久呢?”
小僧闻言顿悟,瞪大了双眼道:“师傅您这是……”
老住持没有回应她的话,摆了摆手朝着厢房去了。
神佛有眼,心思狠毒之人想来是没有好报的。
小屋内,苏箐拢了拢有些凌乱的发丝,虔诚地跪坐在佛像面前。
若不是他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狰狞,还当真是叫人以为他在为谁祈福。
太凤君手中那串黑润的佛珠被他紧紧扯住,口中是念念有词:“沈枫眠别想安稳坐在凤君的位子上,更别想生下西凉的皇储,西凉不该是他这种肮脏的男子来掌权。”
“最好是叫许意安死在西北一战,同他一起,”太凤君满脸的阴翳,又带了几分癫狂,想到许意安他恨不得将人抽筋扒皮,“西凉的皇位怎能叫她掌握的那般顺当。”
一阵风袭来,佛像跟前的香火烟气往一旁斜了几分,房门被人打开了个小口:“您还是多行善事吧,陛下若是有个什么事,关乎的可是国运。”
太凤君手中的佛珠被死死地攥紧,恼恨的看着那来为他送饭的小和尚。
他饿了多时了,这寺里的伙食都是些粗茶淡饭,清水煮小菜与粗粝的干饭,看得他阵阵反胃。
可他实在是没了力气,若是今日这顿简陋的饭被他摔碎在地,他怕是会饿的昏了过去。
看着清淡的一碗羹汤与粗粝的米饭,太凤君冷嗤一声:“出去。”
在如何,他也是西凉的太凤君,还轮不到一个小僧来教训他。
粗茶淡饭又如何,到底还是聊胜于无,许意安以为这般便能困住他,待他与那边商量好出了灵隐寺,便是神仙来了都不能将他困住。
将小僧轰了出去,太凤君嫌恶地拿起那双粗陋的竹箸子,这才忍着干呕吃下那碗寡淡无味的饭食。
就快了,等那边将他接出去,谁也别想阻碍他掌控西凉的大权。
小腹阵阵的抽痛传来,他眉头拧到了一起,手中的碗筷当啷一声脆响掉落在地。
自他小产后,小腹便会时不时的抽痛,这些时日亦是血流不断,他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偏许意安下了死命令,不许老住持请人来为他医治。
屋外阴云密布,隐隐有要再下一场大雨的趋势。
西北战事已有七日,如今两国打得可开交,偏这些时日都是阴雨连绵,微凉的秋雨断断续续下了七天,使得初秋就带了些寒凉之意。
秋冬的凉意对于沈枫眠来说简直是酷刑。
腿上的旧伤因着这几日的凉雨复发,腹中的孩子月份尚小,经不住这几日的颠簸。
顾淑丞离得他近些,这些天骑马日夜不停地赶路,她都看得出他的疲色。
顾老将军还顾及着他是男子,路上多次要求歇一阵再行,都被他拒绝了。
小腹隐隐作痛,临行前崔太医告知过他,这一胎的胎像极其不稳,还需多多静养,最是忌过度劳累。
可许意安第一次迎战,碧波阴险至极他实在是放心不下,他生怕自己在皇宫等来的是许意安战死沙场的消息。
一如他母亲当年。
他此次前去即使鼓舞士气稳定大局,又知晓些碧波的手段,能避开些凶险也未可知。
小腹安宁了些,沈枫眠额角的冷汗拭去了些,勒紧了缰绳继续赶路。
顾淑丞与他并肩而行,身后则是浩浩荡荡的西北大军,有了圣宴小将军的到来,她们坚信这场仗绝不会输给碧波小国,定会为沈老将军讨回公道。
身旁的顾淑丞略微有些犹豫,迟疑了片刻道:“圣宴将军这些时日可是犯恶心又浑身乏力?”
沈枫眠本被颠簸的还有些恶心,听她这般说眸子里有些警惕:“此话怎讲。”
他尽量不被人看出端倪,若是被将士们看出些什么,到时考虑到他的身子定也是同许意安一样是不准他上战场的。
顾淑丞看着他若有所思:“我家中夫郎曾为我育有八个女儿,我便是知晓,有身孕的男子大都是像小将军这般的,小将军可是……”
“许是这几日淋了雨身子困顿,”沈枫眠攥着缰绳的手骨节被捏的发白,“倒不会影响赶路。”
顾淑丞掸了掸马鬃上的尘土,听他这般说也没有多想:“今夜便能到西北大营了。”
“跟着圣宴将军与顾将军,杀她们个片甲不留!”身后的副将高声喝道。
她这一声听得众将士们热血沸腾,仿佛看到了战胜归来的场面,一声更比一声高的吼声在军中响起:“杀她们个片甲不留,为沈将军报仇!”
第48章 是什么蛊毒
一支支利箭破空的嗖嗖声擦着人的耳边呼啸而过, 刀剑相击下是喉头难以遏制的痛苦□□,惨叫声四起,满目的血肉横飞, 长剑与甲胄撞击发出阵阵闷响。
碧波人根本没有半分人性,前一秒还在身旁与自己并将作战的将士, 下一秒倒地便可用剑尖挑起砸向西凉的兵卒。
这便是一望无际的人间炼狱。
许意安的那一剑被碧波王女避开,她还有心思调笑道:“西凉陛下武艺虽高超,可在战场与我们打斗还有心思分身,若是圣宴将军怕是不会对孤这般心慈手软。”
许意安眉头扬了扬, 她的心不在焉这般明显吗。
可昨夜之梦属实是太过荒诞, 沈枫眠人在京中好好的, 亦有流苏派的人盯着, 怎么会有事, 难不成他能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跑出来。
她已经许久没有梦到沈枫眠这般了, 以往每每梦到他都会出些祸事, 这些时日安静许多, 昨夜为何又会突然如此。
“陛下分着神亦能将你碧波大军歼灭,”副将好笑的看着她, “碧波王女还是先顾及顾及自己的身家性命吧。”
碧波王女耸了耸肩,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算计:“既如此, 那孤可不会对陛下手软了,西凉陛下还是全身心的与我应战为好。”
身后传来众将士们的呐喊声, 箭矢穿破战甲入体的声音就在耳旁响起, 两边都已经杀得红了眼。
空气中愈发浓重的血腥气传来, 闻得人阵阵作呕, 干硬的黄土亦被染成了片片紫黑色。
身旁的将士们均是被血迹染了一身, 寒冷的甲胄上满是血污, 不停地滴落在地上留下一串血腥印记。
许意安趁着她躲开攻势,身旁的副将迅速上前辟出一剑,碧波王女躲闪不及下意识地护住了左臂。
“朕若是全身心的应战,对碧波王女怕是不公。”许意安眸中满是肃杀的冷意。
一时间,左臂被她划开一道口子,无用的甲胄里飞出一只黑色的小虫。
小毒虫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遇到危险,直逼副将的脸上飞去。
许意安眸色微凛,拔剑朝它逼去,偏小虫飞的极快,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与副将的领口。
副将的脸色显然难看至极,碧波的蛊毒并非浪得虚名,若是她们想,哪怕是石头木头都能做成蛊毒来害人,毒虫更是不容小觑。
碧波王女状似惊叹的长吸一口气:“这可是孤的保命毒虫,眼下该如何是好?”
碧波王室的女子都会有一直属于自己的毒虫,具体功效如何除了主人没人知晓,都是女子用自己的精血滋养出的蛊毒。
“我这毒虫能叫人不出半日就七窍流血身亡,这进去了便不会再出来,除非是那人的尸首都凉透了。”碧波王女有些歉意的道,满脸的幸灾乐祸却是不加掩饰。
若是她不肯将蛊毒取出,副将今日便会依她所说的丧命,西凉大军才是真正的再无可用之才。
原本西凉便是重文轻武,若是副将有个什么,西凉这一仗才是应了钦天监的吉凶参半。
身后几个女兵见着副将似乎有些疼痛难耐,已经无暇顾及周边的杀意,上前杀出一条血路这才将人带回来。
“王女兵行险招,难道不怕蛊神的惩罚降临整个碧波吗?”许意安眸色晦暗不明。
碧波王女嗤笑一声看向她:“怎么,西凉的陛下也开始信这些莫须有的东西了吗?”
“是不是莫须有,只看王女今日肯不肯将蛊毒从副将身子里取出了。”许意安手上的动作狠辣,眸色淡淡的开口道。
碧波王女眸子愈发深沉,只手抵抗着许意安的攻势,另一只手伸向了怀中。
就在那只手即将出来之时,远处一只箭矢直直的射向她的手腕。
“许意安,堂堂西凉女皇亲自征战,你给我玩儿阴的?”碧波王女脸上满是无法承受的痛意,整张脸白得吓人。
她的武功在整个碧波乃是数一数二的,许意安武艺虽好,但也看得出来她今日无心应战,能未见其人先被射个对穿的,在西凉除了沈枫眠,还没人能将她伤成如此。
她手腕上那支瞒着冷意的箭矢令人心中生颤,还未见哪里有什么人,远处便有人将她的手腕刺了个对穿。
怎么会是沈枫眠呢,明明他早已嫁入皇家,做了西凉名不正言不顺的凤君,西凉的规矩大于天,他怎么会出宫来西北。
身后是马蹄嘚嘚的声音,贴地的马蹄发出沉重的声响,尘土亦是以不可阻挡之势朝这边袭来。
碧波的将士们见状不妙,忙大喊:“保护王女!”
碧波王女冷着脸夹住马肚,烈马嘶鸣一声,被周围一排碧波将士护着朝前奔去。
眼前出现的男子一身墨色束腰行军装,不同于西凉女将清一色的墨蓝色,显得格外肃杀。
对上沈枫眠的那双凤眸,碧波王女明显觉出了对方的杀意,他今日想来是有所准备。
“多日不见,圣宴将军的箭法是越发的好了。”碧波王女狠狠地咬着牙,伸出了那只被箭矢穿透的手,手腕上满是脏污的鲜血。
沈枫眠冷眼睨着她,长发随着西北的劲风烈烈而飞:“王女废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多。”
“将军放心,今日吾等定会杀碧波个片甲不留,为沈将军报仇!”顾淑丞看着她的双眼犹如冷箭,简直要将她钉死在马上。
沈枫眠的剑法极其凌厉,叫人根本抵挡不住,碧波王女险些从马上被他挑的翻下来。
见他眼中的杀意愈发凛然,碧波王女眯了眯眼,深知他为这一战做足了准备。
“那便要看圣宴将军有没有这个本事了,”碧波王女轻嗤一声,脸上的挑衅不加掩饰,“若是圣宴将军当真有这个本事,估计早就将孤杀了为你那早早斯的母亲报仇了吧?”
碧波王女想来对于西凉的孙子兵法是有些了解的,这般话说来就是想来激怒他,好让他乱了方寸。
沈枫眠眸色愈发的冷,手上的剑好似有灵性一般,也跟着隐隐泛起了寒光。
那柄朝着碧波王女击出的利剑就这么被躲过,沈枫眠扬了扬眉。
他与西北大军舟车劳顿许久,而碧波这边仍是精力充沛,即使西北大军乃是西凉的精兵,也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只得另想他法。
“王女此言差矣,我与王女向来实力相当,若是这般说,王女碧波国的基业又当如何,”沈枫眠讥讽地勾了勾唇,“想来,碧波女帝并未想过将王位传于王女吧。”
碧波王女最是记恨此事,她分明是碧波最出众的王女,后母皇被后宫的夫侍所迷惑,将王太女之位另择他人,她便又离皇位远了些。
她自小便是聪颖有抱负之人,可母皇偏心,像她这般碧波百年难遇的才女,就要被母皇埋没,她还指望待当上碧波母皇能将多国收纳板图。
可是以母皇如今待她的态度,王太女之位算是与她无缘了,她如何实现一统江山的抱负,沈枫眠这话就是嘲讽她无用又不得赏识,真是可恶至极。
碧波王女显然有些怒意,冷哼一声道:“圣宴将军又好的到哪去,这般牙尖嘴利,孤可不会在战场上对你手下留情。”
“那便要看王女殿下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沈枫眠长剑一挥,挡住了来势汹汹的攻势。
西北军与碧波阵营厮打在一起,然沈枫眠同碧波王女彼此眼中的恨意都遏制不住,许意安甚至一时都无法冲进两人的剑影之中。
碧波王女怒极,径直将袖口中的毒虫放出,许意安见状大惊,直直朝着碧波王女挥出一剑:“小眠小心!”
碧波王女手中毒虫被她这般生生劈断,未能朝着沈枫眠攻去,可沈枫眠亦是知晓这毒虫的威力,以袖口掩面,免得被毒虫所控制。
碧波王女却因此得了空档,一剑穿透了沈枫眠的肩胛,眸中的恨意凛然:“如此看来,西凉的陛下与凤君殿下伉俪情深,可技不如人便就这般……”
肩上的痛楚使得他有些恍惚,这些时日本就难耐,她这一剑仿佛使他先前硬撑着的疲累在一瞬爆发。
见他脸色泛白,许意安脸上的狠戾之色令人望而生畏,扬声道:“将凤君直接带去大营,拿下碧波狗贼的项上人头。”
沈枫眠的剑气出手狠辣,凌厉的看着眼前的碧波王女:“不必,今日我来,便是要亲自斩下她的头。”
许意安最是担心他的身子,想来他前来的这般迅速,定是路上半刻不肯停歇,可如今正是战况紧急,她是不可将他身子一事说出,只得处处配合沈枫眠。
西北大军将碧波拖的有些跟不上了碧波王女的行动,碧波王女无暇顾及,她如今被许意安同沈枫眠一起围攻,自身都难保,又如何会再分心管自己的部下。
“保护王女!”
远处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碧波众将士才反应过来,这才是中了西凉的调虎离山之计。
西北大军拖垮了碧波,许意安堵住了碧波王女的后路。
可反观碧波王女,如今脖颈上正是横着一把寒凉的剑,持剑的男子迎着冷风凉声道:“成王败寇,你输了。”
她小腹被许意安手中的那柄剑穿透,莹亮的剑身被源源不断的血水冲刷,便是无处可逃。
“王女虽习得西凉的孙子兵法,可王女或许未能读懂我们西凉的意思,”沈枫眠嘴角的笑意愈发残忍,手上的剑也毫不留情的一点点加重了力道,“孙子兵法还道,怒而挠之,佚而劳之,这边是出其不意。”
脖颈处的血汩汩而出,碧波王女硬撑着一扬手,袖中的毒虫正正朝着沈枫眠扑了去。
这毒虫偏细小如粉末,便是神人都躲闪不得。
“或许圣宴将军,”碧波王女勾了勾唇,唇角的血迹令人心中大骇,“孤聪慧,一点即通,这亦是出其不意……”
她这话终究是没有说完,被许意安一剑斩下了那颗不瞑目的头颅,咕噜噜的在干硬的黄土地上滚了几滚。
那颗瞪得大大的双眸里满是不甘,她似乎是不肯相信,自己这天之娇女的命就这般败在了他人之手。
沈枫眠身形不稳地晃了晃,从高头大马上就这么直挺挺的倒地。
“小眠!”许意安立即翻身下马,可还是一步之差,未能接住昏迷不醒的沈枫眠。
沈枫眠那一身墨色行军衣叫人看不真切沾染的血迹,可待许意安将人抱住之时还是察觉到他眉间的痛色,和腿间还在往外涌的温热血迹。
第49章 本公子不嫁
手上一片温热刺目的血迹, 许意安脸上的神色冷若冰霜,令着周围兵卒心生惧意:“你们还等什么,还不速速把军医传来!”
沈枫眠今日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就算颠覆整个碧波他们也是赔不起的。
营帐内。
帝王的威压尽显无疑,再也没有了半分温和的样子, 军医战战兢兢的跪在了地上,生怕许意安发怒要了她的脑袋:“陛下,凤君殿下这是,这是小产的征兆, 且碧波王女的蛊毒藏得太深, 根本看不出是什么……”
“若是保不住凤君与腹中的皇嗣, 你这条命不要也罢。”许意安吐出这句凉薄的话便不再理会她。
沈枫眠脸白如纸, 看的人一阵心惊, 好似行将就木之人。
军医为他行了止血针, 可他脸上的痛色与身上的血迹仍是那么令人心惊, 白布裹着的肩染红了一片布料。
塌上躺着那人的手亦是一片冰凉, 许意安怎么暖都暖不热,一如这凉薄的人心一般。
沈枫眠昏倒的那一瞬好似微微张了张唇, 许意安看得不甚清楚,他好似在说回家。
“小眠, 小眠别睡,朕带你回家。”许意安给那只冰凉的手不住的哈气, 那手却丝毫没有回暖。
塌上的人没有给她半分回应, 只那么静静地躺在简陋的榻上, 没有了半分活人的气息。
“陛下, 还是带凤君殿下速速回京的好, ”军医手心的冷汗止都住不住, “凤君如今体弱,还需请宫中御医来瞧瞧,末将不过一介军医,实在是没有把握。”
“陛下,臣已将马车停在西北大营,必能将凤君无虞送到。”顾淑丞朝着她跪行一礼,自请道。
许意安眸子里满是暗沉,最终一咬牙道:“朕亲自带凤君归京。”
西北这边如今已经取下了碧波王女的首级,再不过剩下战场上这群小喽啰,哪里还用她亲自征战。
“陛下放心,吾等定会将碧波孽余拿下。”西北副将道。
马车上的软垫与火炉暖不了沈枫眠冰凉一片的身子,许意安下了死命令,让她们快马加鞭赶到京城,凤君若是在马车上受颠簸出了什么事,她们也要跟着丧命。
京中大道被一群官兵疏散开来,一辆马车疾行而来好似疯了一般,惊得百姓纷纷躲避。
京城是阴雨不断多日,天边的微明愈发显眼,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空而出。
崔太医早早便收到西北传来的信,起初她还不以为意,直到看见那封许意安的亲笔信笺才慌了神。
西北大战虽是大捷,可凤君在战场上动了胎气小产的消息不胫而走。
许意安曾嘱咐,凤君这一胎全权由她养着,凤君没有被看住偷偷跑出了宫,而她这边亦是要受到陛下的严惩,若是这一胎没有保下的话。
凤君被安置在塌上,崔太医同小徒弟立即落帘诊脉。
许意安脸沉得吓人,一错不错的看着她:“如何?”
“好在有军医的汤药吊着,凤君这胎目前还算是保住了,只是如今大伤了元气,日后恐有产厄。”崔太医沉吟道。
西凉人都知晓,陛下将凤君看得极重,沈枫眠经历这遭她便是要竭尽全力的将皇嗣保下,若是路上真有个什么不测,她的脑袋便要跟着落地了。
军医虽说医术不够,可还是尽自己所能将军营中最好的山参为他吊了汤药,生怕他真的有个什么不测。
“既如此,你便好好安下凤君这一胎,若是有个什么闪失,朕唯你是问。”许意安凝声道。
崔太医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这蛊。
上次她还道瞧着有几分蹊跷,眼下这便解释的通了,凤君哪里是中了蛊,上次分明不是她瞧不出,是凤君本就无事。
“凤君殿下脉象紊乱,看着倒像是中的碧波的噬魂蛊,”崔太医将药方递交给身旁的小徒弟,神色有些紧张,“便是西凉常说的失魂症。”
碧波的噬魂蛊是以高山上的噬魂草与小毒虫所养在一起,这才滋养出了这种害人的蛊毒,毒就毒在即使是下蛊人也无法解除。
想到一月前还与她嬉笑的,那个装做染了失魂症的沈枫眠,许意安心中一阵说不上来的感觉。
塌上的沈枫眠双手叠放在在小腹之上,往日那双在战场上冷厉的凤眸如今也闭得紧紧的,蝶翼般的长睫也不会扑簌簌的颤动。
子烛见着他这幅样子只在一旁不住的抹泪,轻轻地抽气,听得许意安一阵心烦。
白芷扯了扯身旁抽抽搭搭的男子,免得他扰了陛下的心,到时再将他拉去出砍了撒气。
凤君昏迷不醒,朝政陛下也拖了多日,直至舒亲王找了上来,这才被迫请出了栖凤殿。
明宸三年阳月,西北一战西凉大捷,持续十多年的两国战争彻底结束,碧波为西凉的附属国,便是俯首听耳唯命是从。
而西凉一直备受百姓与大臣争议的的凤君却中了碧波的奸计,失足坠马昏迷在栖凤殿,皇嗣勉强保了下来。
灵隐寺。
在僧人们的诵经声中,小屋里一阵骇人的笑声传了出来,笑的十分畅快又得意。
“沈枫眠竟会丽嘉有她的皇嗣,”太凤君揩了把眼角笑出的泪,笑得极为阴狠,“红麝香可不是吃素的,他如何又能顺利诞下西凉的皇储,只怕这胎会生生地拖死他。”
小屋内满是焚香的烟火气,偏门窗被他紧闭,带了些燎人的意味,叫里间的人隐隐有些睁不开眼,看着像是云里雾里一般。
那尊摆在桌台正中央的小佛像眉眼弯弯,看着像是神佛悲悯的看着人间众生,亦是悲悯的看着他苏箐。
他每每看见那尊神像便没来由的气,这幅作态与许意安那副假惺惺的样子相似的紧,原本得知沈枫眠险些滑胎的欢愉瞬间烟消云散。
少倾,太凤君从蒲团前起身,轻笑着伸出有些粗糙的指腹。
他轻柔抚着神像的脸,好似在许意安幼时轻抚她的脸颊一般,脸上的慈爱之意猛地换为了狰狞的杀意,将那尊玉佛像夺来,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玉佛像被他这般掼在地上,瞬间四散碎裂开,佛像脸上的笑意也被摔得粉碎,比他脸上的神色还要怪异,看着愈发的狰狞可怖。
“许意安,这盛世偏不能如了你的意。”太凤君狠狠地咬着牙,还是有几分不解气,愤恨地踩了佛像两脚才罢休。
既然许意安喜爱沈枫眠多时,那他便绝不可让她如意,他怎会让沈枫眠这等野畜在宫中安然呆下去。
玉器碎裂的声音引来了门口诵经礼佛的小僧,她推门而入便见这幅场景,惊得瞪大了眼:“你怎可将这尊玉佛摔碎,这可是灵隐寺传了几代的佛像,最是灵验……”
“灵验?”太凤君放声大笑,颇有几分疯癫的样子。
灵验的话,也不枉他诅咒这么长时间,如今沈枫眠掉马滑胎也定然是佛祖看到了他的诚心。
“那便叫这胎拖死他,耗死他……”太凤君手中那串黑亮的佛珠被捻得极快。
沈枫眠只知晓自己这一世实在是困苦,幼时父亲难产而亡,母亲又是上了战场在西北征战杀敌,如今他已年有十六,偏母亲那边还没有消息。
京中的日子实在是无聊,母亲怕他上了战场有什么不测,压根不同意他的请求。
而早前在宴会上与西凉皇太女定的那桩婚事也还没有音信,听闻皇太女继位了,对此事却没个正经的态度,他如何安安心心的待嫁闺中,便是想溜进来瞧瞧她到底如何做想。
他入宫前可是有好生想过,若是许意安不认他这桩婚事,他便答应李婧冉嫁入李家。
他沈家的儿郎可不是那娇娇软软的男儿,若是许意安不喜,他也不是非她不可。
谁人不知,他可是当红的京城第一公子,他这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奇才,若是当真嫁与许意安这种不喜他半分的人,那才是亏大了。
栖凤殿里,沈枫眠的长发被高高束起,仅配了个未出嫁公子的小玉冠。
“子烛,你说那女帝现在在哪里?”沈枫眠生怕打草惊蛇,四下打探了一会,这才小声问身边子烛。
子烛拉住他的衣角,有几分不知该如何应对:“殿下……”
“你昏了头了,”沈枫眠眉头皱了皱,他方才醒来之时子烛便与以往极为不同,言行举止也怪异的很,倒像是宫中的人,“我如今还未入宫,你这般说出去可是要被京中人所耻笑。”
子烛眸中满是担忧,伸手扶着他道:“公子先坐下再说。”
沈枫眠微微摇了摇头,带了几分狡黠:“我今日进宫可只是想看看她,当年的婚约一事是母父之命媒妁之言,本公子可没打算嫁与她……”
子烛脸上十分惊惶:“公子,快莫要再说了。”
可他忘记了,当年的公子是极其桀骜的,沈枫眠灵巧的躲开了他的触碰,见他还要追上自己不肯让自己去寻许意安,更是拔腿就跑。
待到栖凤殿门口之时,他回头看了与他差的远的子烛,得意的朝前迈了一步,却是失了算,就这么直直地撞在了一个女子的怀中。
磕的并不是很疼,可他还是十分不悦,只想着宫中如何会有这般不懂礼数之人。
眼前的女子看向他的眸光温和如水,眉目亦是精致如画,长睫微垂,发髻只拿素色发簪盘起,双鬓留的一缕发丝衬得出她容颜绝世。
最令他觉着荒唐的,是她身上那件竹叶青色的长衫不染半点尘埃,同他身上这件相似极了。
倒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这位姑娘可是刚从陛下那边回来?”沈枫眠扶了扶自己的发冠,尽量不在这般女子面前失礼。
栖凤殿虽说是地处后宫,可离着许意安住处都是最近的,既然宫中来了面生的外女,那必然就是来面见陛下的官员了,她正巧路过这里许就是刚面圣回来。
眼前的女子微微一怔,打量了他一会才开口:“你找陛下何事?”
“我既能入宫,便是有要事来找陛下商谈。”沈枫眠理直气壮地扬了扬下巴,像是怕她不信,还从怀中抽出一块令牌。
一块与陛下手谕仿的极为相似的令牌。
女子扬了扬眉,淡笑着看向他:“那公子可是白跑一趟了,今日陛下正忙西北征战一事,令本官这些时日在宫中协政,这段时间公子怕是都见不到陛下。”
“怎会……”沈枫眠轻声嘀咕。
那女子想起来似的,讶然道:“陛下要你进宫你又怎会不知此事?”
第50章 忍不住干呕
沈枫眠一脸正色的看着她, 摇头轻叹一声:“并非如此,我今日来寻陛下实在是有要紧事相商议,不曾想进宫后便是这般待遇。”
许意安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角:“公子这么说本官便想起来了, 出宣政殿前陛下还曾吩咐,说这些是叫我安排好沈公子, 将人安置在栖凤殿即可,不知沈公子何时会来。”
听她这么说,沈枫眠狐疑地看了她许久:“看来大人不识我。”
他是名满京城的第一公子,京中女子大都是对他倾慕至极, 如何会有人不知他相貌如何。
思及此, 沈枫眠那双清澈的凤眸上上下下的将她看了一番。
罢了, 这般年轻的女官既然能入宫面圣, 想必是个极其用心在仕途上的人, 瞧她今日这幅不染人间烟火的样子, 也不像是会关心京城闲杂事的人物。
“竟是沈公子, ”许意安有些讶异, “那敢情好,陛下吩咐下来, 沈公子说来迟早也要入皇家,不若先入住栖凤殿提前熟悉宫中。”
他今日偷偷入宫便是想探一探许意安的态度, 看来宫中防守是极为森严的,他这般小心还被她察觉到了。
“那便辛苦大人了。”沈枫眠颔首, 见着她从身后太监身边接过一盒糕点。
太监看着不是寻常宫人的打扮, 倒像是陛下身边极为得脸的, 也可见的许意安到底有多看重眼前的女官。
“出来之时陛下便吩咐着本官将这些东西带与沈公子, ”许意安将糕点递给他, “这些时日西北边境实在是忙碌, 奏折不断,陛下怕是不能召见沈公子了。”
沈枫眠只觉着这女官最会看人下菜碟。
先前还同他说许意安如何,也只像是随口一提,眼下这般再三与他解释不过是因为知晓了他是沈枫眠。
“想来大人是最得陛下青眼了,这些时日宫中还得仰仗大人。”沈枫眠轻轻勾了勾唇角。
那双桃花眸子许本来瞧着就有几分多情,许意安看了他许久,叫他心中隐隐有几分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与他分明是第一次相见,为何这女官见他眼中满是情谊,倒像是,倒像是他的母亲看父亲那般,是带着妻夫之间的暧昧。
沈枫眠愈发觉着怪异,面颊带了些不易看清绯红。
实在是有失体统,他早前便与许意安有婚约在身,如何能对眼前的女官有非分之想。
“沈公子不必这般说,”许意安理了理竹青色的袖口,将手腕上不知何时露出的雕纹玉镯不着痕迹地收了进去,“若是当真有什么要事,沈公子大可书写信笺交予我,由我代传陛下。”
那玉镯成色极好,沈枫眠早早便注意到了,瞧着不似凡品。
也是,许意安看中的女官身上如何会有凡品,那便是自降身价了。
沈枫眠收回视线,抬眼对上她的眼眸:“多谢大人了。”
女官不以为意的笑笑,清清冷冷的脸上带了几分温和,莫名晃了他的眼:“无妨,沈公子可是未来的凤君殿下,唤我许慕年即可。”
闻言,沈枫眠不免有些怔愣,天下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他名沈枫眠,而父亲为他取了小字唤镜年,眼前第一次相见的女子偏唤慕年。
饶是沈枫眠向来欢脱,眼下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许慕年道了声还有政务在身,早早便出了栖凤殿的大门,殿内只留他望着那盒糕点发呆。
据说是许意安为招待他,专程派御膳房做的香菊糕与青梅糕。
沈枫眠心不在焉地伸出长指拈起一块,只抿了些许,许意安还算用心,糕点不似以往母亲带他入宫面见先帝之时的那般甜腻,味道淡了许多。
他还是最中意青梅糕一些,以往还是讨厌这般味重的,今日反倒是吃得来宫中酸甜的糕点。
想来这就是宫廷御膳房的精明之处吧。
想到这,他唤子烛道:“备上笔墨,我与母亲书信一封,看看西北战事是否吃力。”
若是西北大营此番出征仍是吃力,他便要前往西北与母亲一同作战。
母亲的同僚都道他武艺堪比母亲,眼下与母亲一同出征,何愁拿不下碧波小国。
子烛脸色却微微一变,有些嗫嚅的看着他:“公子,将军如今人在西北,不便送信……”
西凉律法有规定,上了战场的女子不可接家书。
沈枫眠眉头微蹩,有些无奈的看着他:“再如何说我这也不算是家书,你只管磨墨便是,这信我会想办法送到母亲手中。”
子烛默了片刻,还是依着他在他身旁磨了墨,看着他写下一封信。
母亲出征有两月,多数半年之久便会归京,可他心中不放心,想着传一封信过去瞧瞧如何,他好歹也是西凉未来的凤君殿下,同许意安商议着调些兵去西北也不是不可。
“到时将信交予李婧冉,她定能将信送到西北。”沈枫眠把信折好装入信件中。
“是。”子烛犹豫一瞬,还是接下了那封信。
虽不是金桂之月,栖凤殿外还有一棵时候颇长的桂花树,也倒是金桂飘香,秋虫跟着多了起来,引得鸟纷纷在这边筑了巢。
子烛去送了信,宫中仅留他一人,栖凤殿的宫人们最是懂礼数,只不过是热情过了头,见着他来齐齐朝着他行了一礼:“凤君殿下安。”
“都起来罢。”沈枫眠轻咳一声,好似如今真的已经入宫做了她许意安的凤君一般。
被这么多的宫人齐刷刷的跪拜实在是有些不自在,沈枫眠避开洒扫的侍人们,闻着浓烈的桂花香去寻那棵树。
一声细微的叫声被他捕捉到,沈枫眠抬眼看向那棵金桂树,就见盘根错节的枝干上蜷缩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奶猫。
小奶猫颤颤巍巍的往前爬着,显然是刚能睁眼不久便被大猫叼上了树,只是早已不见了大猫的身影。
通体雪白的猫儿受了惊,绒绒的毛儿奓了起来,喵呜喵呜奶声奶气叫着的好不可怜。
眼瞧着小猫快要掉下去,沈枫眠反应及时的脚尖点地上了树,将伸着爪哆嗦的小猫儿揽入了怀中。
沈枫眠还是失了策。
金桂树仅是瞧着粗壮结实,实则周边的一支枯树枝在他踏上的一瞬发出喀嚓一声脆响,就这么断裂开来。
他一时反应不过来,裹着猫儿就这般朝下栽了去。
京中刚刚下过一场雨,栖凤殿的土还湿着,树下又是被侍人刚松过了土,桂花树虽高,这般摔下去踩上湿软的土定会稳不住身形,非是摔得惨烈。
腰间环来一只温热的手,那只手极为有力,径直将沈枫眠与他怀中的奶猫揽入了怀中。
鼻息之间是淡淡的熏香,好似还有些熟悉,只是想不起先前在哪里闻过。
熏香味道极淡,闻着让他有几分安心。
许意安方才在路上便看见行色匆匆的子烛,他只说自家主子如今还当自己是未出阁的小公子,甚至还要给沈老将军寄信。
想来又是要李婧冉来为他送信,可路途再顺利,又如何将这封信亲自交予道沈老将军的手中。
许意安这便跟着赶了来,谁知一来便见着沈枫眠这不让人省心的,又从树上坠了下来。
“笨。”沈枫眠对上她那双眼睛之时,便听她轻轻吐出这一个字。
道谢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这么被她噎了回去,沈枫眠被她这般搂在怀中一时不得起身,只得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只不过眼下姿势暧昧极了,那一眼不痛不痒的挠在了人的心口上,不似恼意倒像是撒娇。
“多谢许大人的救命之恩,”沈枫眠磨了磨牙,端的是咬牙切齿,“可许大人若是再不放开本公子,被人瞧见便是污人名节了。”
“怎能这般说,”许意安右眉微挑,手上的力道并未卸,看样子是根本未打算将人放下,“方才若是没有我,不知沈公子摔成何等模样。”
“那现在有劳大人把我放下。”沈枫眠凤眸中的羞恼被她看在眼里,只觉得可爱得想叫人再惹得他怒一些。
沈枫眠怀中的奶猫也跟着抗议似的喵呜叫了一声,奶呼呼地探出了头。
猫也仗着人势,直起小尾巴朝着许意安哈了一口气,那副样子仿佛若是许意安再不撒手,它便要替沈枫眠咬上她一口,好将一人一猫都放开。
许意安见状,只手探向小猫崽的脖颈,将喵呜乱叫的猫拎出了他的怀中。
沈枫眠被她松开,眉心微微蹙起:“猫还我。”
他可是为了救这只猫才在她的面前出糗的,这人上来先把他的猫扯走了。
“我以为沈公子自会懂得感激,今日这番便是欠我一个人情了,不如用这猫儿抵了,也算还了我的人情。”许意安轻笑一声,唇边若隐若现的犬齿露出了一点尖。
沈枫眠将半空中吊着的猫收入臂弯,淡声道:“今日许大人的人情我欠下了。”
人情欠下了,还不还他还是要另说的,这人处处带着戏耍他的心,着实是讨人厌得紧。
眼前的女子处处透着熟悉之感,好似对他是极为了解的,微微摇了摇头道:“那便要沈公子个准话了,这人情如何还都可吗?”
“自然,”沈枫眠顺着奶猫顺滑的毛,“到时只要我能做到,听许大人吩咐就是了,定然不会推辞。”
这话说完,沈枫眠只留了她个背影,却看不见许意安眼中微闪的笑意。
他可是人人追捧的京城第一公子,又是当朝陛下自幼定下的凤君,如何能被她这般调笑。
思及此,他隐隐有些犯了恶心,一时没忍住干呕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