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这座被雨雾笼罩的城市边缘是不详又神秘的灰雾, 同样也是建立在众人数次试探所得到的死亡结果之上的危险之境。
所有人都想知道灰雾的深处是什么,也都不约而同地在灰雾所带来的死亡阴翳前止步。
在城市的边缘,雨雾与灰雾之间有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 就连地上蓄积的水洼也无法流动进灰雾中, 如同画布上的颜料无法绘在画布之外的地方一样。
雪白的鸟停驻在距灰雾一步之遥的地方, 朦胧的薄雾轻柔地缠绕在光洁漂亮的羽毛之上, 像是覆上了一层纱, 以防雨水会将这片羽翼浸染变得污浊。
这座城市之中的众多秘密都已经为他揭开帷幕, 唯一仍旧维持着神秘的地方只有城市边缘的死亡灰雾。
白鸟歪着头盯着面前游离的灰雾, 在那只白鸟展翅欲飞的前一秒, 缠绕在对方身侧的薄雾忽然凝聚近乎化为实质,一直表现出纵容的薄雾第一次阻拦了对方。
浓雾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由微弱变得强烈,模糊不清的陌生声响也逐渐演化成熟悉清晰的声线。
像是呢喃般对他说。
“还没到时候……那边会很危险。”
少年的身形自雾中凝聚, 他双手环抱着果戈里, 定定地站在灰雾前。
果戈里没有变化成人形, 他挪了挪身体,在青木言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 他很清楚,以青木言目前的状态,哪怕他不说话,对方也能够明白他在想什么。
果不其然, 少年再一次开口,“嗯,那是还没有‘连接’上的地方, 你可以把它看做是两块陆地之间深不见底的沟壑,触碰到‘沟壑’的人会被‘吞噬’掉。”
青木言接上了果戈里脑海中发出的每一个疑问, 像是自顾自的说着,“什么时候会‘连接’上……等到雨停的时候吧。”
“雨什么时候会停?雨下完了就会停了。”
果戈里闻言抬头看向灰黑一片的天空,此刻的青木言应该是算“沉睡”状态,对方不知道自己是睡着的,因此,这句“雨下完了就会停了”或许是对方潜意识在暗示他只要醒来就能停止。
但如果确认这一个答案的话,又有些奇怪,毕竟青木言之前跟他说过“黎明”这个词汇,要是“黎明”代表着醒来,那这句“雨下完了就会停了”,极有可能是单纯的字面意思。
天空的最高处是海。
降下的雨水实际上是海水。
等雨下完,同样也是在指等海水干涸。
这个城市到时候说不准会被淹没呢,就像是沙漏那样,翻转了一下。
“淹没吗……?”青木言像是若有所思那样重复了一遍,“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呢,如果……”
后面的话还未完全说话,少年的面色忽然发生了变化,如同感应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身后的城市深处。
眉头微微蹙起,语气第一次带上了不确定的意味。
“是谁进来了吗?怎么可能……”
少年清瘦的身形瞬间化为了薄雾,一片白蒙蒙中果戈里似乎听到了若有若无的风声,像是薄雾裹挟着他快速穿过了这座城市,直到抵达了某个地点,蒙在眼前的浓雾才逐渐消散。
眼前是熟悉的房间,他所熟悉的青年仍旧安静地沉睡在睡梦中,一切看起来没有丝毫的变化,而带他出现在这里的少年版青木言却警惕地环顾着四周。
果戈里重新恢复人形坐在床沿,他关注了一会儿对方在房间里翻找像是在检查什么似的举动,又重新将目光落在了床上那个寂静沉眠的青年脸上。
他有很多想要抱怨的事情不能直接说给那个少年听,只能一边戳着这个睡着了的青木言的脸颊,一边在对方耳边小声嘀咕。
好比如说为什么之前他跟对方交流时,对方仅仅只是短暂“清醒”了片刻,才说了一句话又重新“沉睡”,而跟费奥多尔交流时对方却能维持那么久的“清醒”,甚至还能等太宰治来,跟太宰治说那么多话。
这未免有些太不公平了。
难道他在对方心中原来比不过费奥多尔和太宰治吗——
这个令人悲痛欲绝的结论还没有完全说出口,耳边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裹挟着些许笑意。
“恰恰相反哦,果戈里。”
果戈里下意识回头,发现原本在到处翻找房间像是在寻找什么一样的少年不知何时停下了动作站在了自己身侧,对方脸上笑容浅浅,温和地说道。
“正是因为你在我心中重要,所以我才会在费奥多尔和太宰治面前维持那么久的清醒,毕竟你看——”青木言学着对方平时说话时的腔调那样拉长了音调,营造出神秘的惊喜感,“不清醒时的我,不认识他们,却能够认识你。”
果戈里微微愣怔了片刻,旋即像是发现了什么问题点那样,表情演绎出几分探究,“提问——小青木是在用法国人普遍会用的甜言蜜语哄骗我吗?”
青木言疑惑地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小青木你在刚跟我见面时就说了——‘你什么都知道’,所以应该不存在会不认识他们的情况吧?”果戈里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眼眸弯弯地看着对方,唇边的笑意像是真心实意,也像是表演者精湛的伪装。
“嗯……是我说的不够清楚。”青木言似认真又详细地强调,说出了对方想要听见的话,或者说是更准确一些的证明,“他们于那种状态下的我而言都是陌生人,只有你是不同的,果戈里,在我最初始、最纯粹的状态——没有身为‘我’的完整记忆的情况下,我的潜意识告诉我,你是这座无聊的灰白城市里能够给我带来不同感受的存在。”
仿佛没有料到青木言会这样直白的说出自己希望听见的话似的,果戈里双手揪着斗篷,缓缓把脸埋了进去。
青木言双手背在身后,身体一边微微前倾想要去观察对方的表情,一边继续含笑说道:“所以我第一次汇聚身形才会出现在你面前,你是当时的我,第一个想要见的人哦,果戈里。”
“哇呜——”
果戈里像是感动得情不自已了那样,猛地伸出手将对方抱进怀里,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了对方肩头开始乱蹭,“我太高兴了小青木——!这证明我的感情原来不是孤独的单向——!看在这一点的份上,我可以原谅你之前片刻‘清醒’时只对我说了一句话的事——!”
“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时候确认这一点!在这种激动人心的时候,我们是不是该做些什么来庆祝证明一下?说起来普通人在这种让人兴奋不已的时刻会做些什么来让彼此的情感更进一步呢……”
果戈里激动地说着乱七八糟的话,那双不同程度的异色金瞳亮晶晶的,其中充盈着喜悦与兴奋,像是一个真正的、坠入爱河的人那样,将那种想要做什么又迟疑的纠结与期待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像是对方真实的情感,也像是对方用于遮掩什么而一贯会刻意演绎出的夸张伪装,但哪怕表情神色伪装掩饰的再好,因心底蔓延出的真实情绪也会忠实地在某些细微之处反应出来。
青木言脸颊微偏,视线扫过对方略有些发红的耳尖,安静片刻后还是出声提醒道:“果戈里,我现在的外表是十三岁。”
果戈里:……
只见原本还表现出兴奋又激动模样的银发青年逐渐萎靡了下去,最后又重新把头埋回了他肩膀上。
“小青木……现在我收回想要看你‘自由乡’的话还来得及吗?”
“已经来不及了。”青木言笑眯眯地说道:“而且果戈里,你现在看见的并不完全,你真的不想看到最后吗?”
果戈里敏锐察觉到了什么,他探起头看向对方,“难道说——小青木你……”
“说出来的话,可就不算是‘那个’了哦。”青木言很快话音一转,“如果,果戈里你真的很在意现在原本可以做的事情,可以等我彻底‘醒来’之后再补上。”
“真的?”果戈里像是将信将疑般发出了一句确认。
对对方的一些小爱好已经习以为常的青木言配合地点头,“真的。”
“好耶——!”
果戈里双手各揪着斗篷一角欢呼起来的模样落在青木言眼中有点像是一只白色的蝙蝠……
青木言回想起对方变成鸟时的模样,又觉得还是展开翅膀的鸟更合适。
果戈里欢呼完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样,情绪收放自如,“说起来,小青木,你刚刚是在找什么?”
“找什么……”青木言回忆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好像是有‘东西’进来了,我应该是在找那个进来的‘东西’。”
果戈里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进来的‘东西’?”
“嗯,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你之前所看见的那个造物,它同样有着需要吞噬生命力才能成长的特性,这里的‘死而复生’和死亡概念的模糊,所需要的生命力其实都是从它那里抽取过来维持的。”
青木言停顿了片刻,迟疑转瞬即逝,他接着说道:“我创造的世界实际上都是各个独自的世界,我之前把它安排在了其他世界里,但它有时能够侵蚀我的异能,所以偶尔也会发生它脱离我的控制,在我所创造的各个世界之中到处跑的情况……”
“就像是三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自你消失后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个球形东西吗?”
果戈里本来以为当时青木言是故意放这个东西出来报复他想要杀掉对方的做法,所以当时即使注意到了对方反应跟自己预想中的不太对也没去多想,但没想到原来那是个意外吗……
“没错。”青木言轻轻点头,“所以在它发现自己‘存粮’被挪走的时候,会顺着找过来也是正常情况。”
“听起来有点像松鼠。”果戈里思维偏移了一会儿,旋即兴致勃勃地继续问道:“那找过来之后呢?会向你要回那些‘存粮’吗?”
“它并不是属于‘宠物’或者说是‘动物’的范畴,果戈里。”青木言表情有些无奈,语气逐渐变得意有所指,“它可能会先试探我是否还有压制它的能力吧,如果它发现我没有了能够压制它的能力,或许会第一个先把我‘吃掉’呢。”
在这句话尾音落下的那一刻,周围的氛围瞬间发生了变化,像是被猜中了意图所以不再伪装那样,房间的光线开始扭曲,从中浸染出大片不属于目前已知光谱的色彩,那些色彩漂浮在半空中,犹如天边的霞光,也好似星际深处不为人知的银河,它们交缠在一起由轻薄变得厚重。
那些色彩在青木言视野盲区中开始渐渐凝聚,化为一道近乎实质的长条猛地伸向对方。
果戈里反应极快地抱着青木言传送到了门边,然而这个房间里并不只有一个青木言,对于那个造物来说,无论是“造物主”的精神,还是“造物主”的身体,都对此刻分外饥饿的它有着非同一般的吸引。
因此那条犹如色彩组成的东西并没有因为原本目标的消失而停下,对方顺势直刺向床上没有意识的青年。
青木言瞳孔微缩,“果……”
在这句呼唤彻底喊出来之前,果戈里也及时意识到了什么,通过斗篷将床上青年传送了过来。
那条犹如色彩组成的东西扑了个空,直直栽进了床里,明明看起来是毫无杀伤力的柔软气体,但就在两者相触的那一刻,床面却骤然飞快地褪去色彩,最终像是腐朽了一样塌陷在地,爆发出巨大的声响。
这巨大的声响像是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果戈里身后的门猛然被人踹开,巨大的力道将门板狠狠拍击在墙上。
一道焦急的呼唤同步响起,“青木,你没事吧?!”
熟悉的嗓音让青木言下意识回过头看向那个逆光的金发青年,后者浅青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担忧,细看甚至还带着些许果不其然的愤慨,只不过这些情绪很快就伴随着对方看清房间内的情况而变化成了困惑与震撼。
戈蒂耶原本并不会因为夜晚这座城市发生的一些怪事来打扰青木言的,毕竟他很清楚,无论这个世界怎么变幻,最终都会伴随着青木言的醒来而消失。
因此真正会让他在晚上打扰青木言的因素,其实是这座城市夜晚被延长的事,钟表的时间照常流逝,而这座城市的黑夜却没有丝毫要退去的模样,这让他不禁担忧起是不是青木言出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
但他也仍旧迟疑着黑夜的延长会不会也是青木言计划中的一环,他如果贸然进去吵醒了对方会不会导致对方的计划出现纰漏。
就在他在门口来回走动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去的时候,里面忽然响起了巨大的声响,这里的房间隔音效果还算不错,能够让他在外面都听的如此清楚,绝对是里面出事了。
他就知道那个空间系异能者绝对靠不住!
抱着这样的念头,戈蒂耶顾不得其他,直接暴力踹开了门。
但是……
他怎么都没想到,房间里是这样的情况。
只见这个银发异能者怀里抱着他所熟悉的青年,后者像是陷入了沉睡,趴在对方肩头双眼闭合没有动静,而在听见他的声音之后,对方怀里另一边有个脑袋探了出来,缠绕着绷带的稚嫩脸庞看起来无比熟悉,像极了青木言小时候,而房间中塌掉的那张床中央也缓缓站起了一道身影,伴随着灰尘的散去,熟悉的脸庞再一次映入眼帘。
看清房间内情形的戈蒂耶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眼前开始发黑,脑子里塞满了乱七八糟的念头。
谁能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这里居然有三个青木啊?!
这是不是多少有点玩的太花了!!
第 92 章
纵使脑子一片混乱, 戈蒂耶也没忘记合上门以防会被外界窥探。
他目光扫过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房间,又从坍塌的床中央那道身影转移,最终落在那个少年期的青木身上。
戈蒂耶承认, 他对于那个空间系异能者的偏见确实太深了, 以至于看见三个青木时会先入为主开始联想一些十分不妙的不健康东西。
现在冷静下来思考才发现床中央那道身影给他的感觉并不是青木, 更像是有着跟青木同样外表的东西。
比如说对方创造的那个造物。
他记得很清楚, 青木在创造那个跟他拥有相同模样的造物时为了攻克画人短板, 近乎跟「钟楼怪人」的所有成员都玩了一次“真假青木猜猜乐”, 经过不断的修改与重构, 才得到了能够以假乱真的效果。
只不过这个效果在十分了解青木的对象身上仍旧不起效就是了。
所以, 为什么青木的造物会出现在这里?还展现出这样一种攻击力十足的样子,简直就像是要噬主了一样。
戈蒂耶视线扫过果戈里注意力集中的防备反应,心中已经有了准确判断。
不,应该说就是要噬主了吧, 毕竟霍尔巴赫早跟他们说过, 那是个不稳定的东西。
弱点是光和热的话……用炸弹比较好吗……?
戈蒂耶垂落在身侧的指尖微动, 没等做出什么反应,他忽然察觉到一股明确的注视, 顺着这种感觉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稚嫩而又显得分外易碎的熟悉脸庞。
明明对方的双眼都被绷带遮住,但仍旧给人一种在被注视的感觉,有些诡异, 也有些奇妙。
“戈蒂耶。”视野中的少年开口了,“不用担心。”
真的不用担心吗?
戈蒂耶对此颇为怀疑,对方都快把自己搞成三等份了啊!
怀疑归怀疑, 戈蒂耶还是逐渐放下了原本想拿微型炸弹抹消那个东西的想法。
床中央的造物在偷袭没有成功时隐隐约约有了退缩的意思,而在戈蒂耶闯入房间后, 它的退缩又很快消失,将目标重新放在了戈蒂耶身上,像是想要随便先吃点什么缓解那股饥饿。
在造物的人形即将消散的那一刻,果戈里敏锐察觉到怀里的少年也褪去了属于青木言独有的人类气息。
像是青木言完整的意识重新飘散,也像是青木言放任自己被“同化”的更深。
少年发出一声单纯的喟叹。
“诶……?原来在这里。”
造物在听见这个嗓音的那一刻,动作瞬间停滞,旋即更快地消散身形,仿佛察觉到什么巨大危机本能想要逃跑,只不过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伴随着青木言指尖的抬起,窗外的薄雾如同被狂风吹进屋内,来势汹汹地笼罩住了已经消散了一半回归色彩的造物,薄薄的白雾犹如密不透风的囚笼,将那一抹不属于已知光谱的绚丽色彩包裹在内。
青木言从果戈里怀里起身,一步步走向被白雾包裹的造物,后者完全变成了流动色彩,甚至试图浸染侵蚀纯白的薄雾,但是很可惜,没有丝毫效果。
这种反抗一样的行为触怒了少年,他眉头微微皱起,像是自言自语般生气地斥责,“不听话的坏孩子。”
裹着色彩的薄雾一点点缩小,不断压缩着里面绚丽的色彩,那一抹色彩也伴随着压缩逐渐变深,仿佛真的被笼聚了一样,直到最后变成手掌大小的球体。
少年伸出手握住那颗色彩球,在五指即将用力捏爆的下一秒又停止了动作,准确来说是青木言重新汇聚了清晰意识,阻止了他“潜意识”的本能反应。
他看着手里像是在因为即将被“同类”吞噬而开始轻微颤抖的造物,轻轻笑了一声。
他创造的这个东西虽然有着思维能力,但终归不是拥有完整思维的人类或者说高等生物,对方的行动仍旧会被本能驱使,硬要说的话,就相当于是三四岁的孩童,很好骗。
原本青木言还有些担心对方因为一击不成退缩了逃跑怎么办,如果对方以那种流动色彩的特殊状态附着在这个城市的某一个角落,那他想要找起来其实是挺麻烦的一件事。
这样看来,戈蒂耶的闯入十分关键,不然说不准真的就让他想要捕捉的造物跑掉了。
青木言刚想回头告诉对方已经没事了,一双手却率先穿过他腋下把他以一个标准的、大人抓不听话小孩的姿势提了起来,随后转了个身,对上了那双浅青色的眼眸。
“好了,小首领,这下真的是‘小’首领了。”戈蒂耶像是心累般叹了口气,他下巴朝果戈里的方向抬了抬,“可以告诉我,你怎么把自己分成两等份了吗?”
青木言眼前蒙着绷带,导致他看什么都有一层白色的滤镜,同样也没办法清晰看见戈蒂耶的表情,不过他现在也不需要去观察得知对方的具体情绪,光是对方脑子里思考的那些问题和担忧就足够告诉他答案了。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戈蒂耶。”青木言微微歪了歪头,理所当然地说道:“你不是知道我进入我的异能世界可以用精神体和本体吗?既然我只能通过做梦来操控这个失控的世界,那我在睡觉的时候利用这点将精神体和本体分开,这样我仍旧能够算作在睡觉,而我精神体却能够维持清醒,类似于‘清醒梦’那样,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能利用这种方法重新获得这个世界的操纵权。”
“是吗?”戈蒂耶完全没有相信这个外表十三岁的少年青木言,他甚至开始怀疑对方的性格沾染上了这个年龄段的特性,“什么是——‘不出意外的话’?”
“嗯……就是现在出了点意外,导致我没办法完全控制这个世界?”青木言说出这点时有点不确定,很快这份不确定就被划去,“这应该不算是意外,毕竟如果「阿撒托斯之梦」这么容易被我控制的话,费奥多尔也不会利用这个,否则那完全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戈蒂耶确定了自己的怀疑,现在的青木就是沾染上了这个年龄段的特性,有些脱线的活泼,虽然也不排除这是青木一直被压抑的一面,但无论如何,这种模样都很少见。
“那么,青木,导致你没办法完全控制这个世界的因素是什么呢?”
问出这个问题后,戈蒂耶在听见回答之前率先得到了对方无奈的表情。
“能够给我造成阻碍的,不是只有那个试验品带来的同化吗?”青木言脸上浮出了苦恼的神色,“就像是梦是无意识想象一样,人在做梦时会有潜意识和显意识两种状态,我在睡梦中分离出的精神体也有这种情况。我现在这种状态算是显意识,虽然能够维持清醒的思维,却没办法完全操控这个世界,而潜意识虽然有能够完全操控世界的能力,但同时也被同化的十分严重……”
后面的话青木言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不过也足够让戈蒂耶明白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了。
——被同化影响的潜意识不想去改变这个世界,或者说也没兴趣去改变这个世界。
难怪戈蒂耶会觉得对方在捕获造物的那个时候变得十分陌生,原来问题出在同化程度上。
只是……
“为什么你分离出来的精神体会是这个模样?”
“可能是因为……”青木言嗓音微微压低了一些,语速也变快了一些,像是不想让别人得知他的回答一样,“我老师异能。”
这番话说的隐晦无比,但清楚对方话中隐藏信息的戈蒂耶明白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之后才重新开口,嗓音也不知为怎么变得有些干涩,“你‘潜意识’状态能够解除「阿撒托斯之梦」吗?”
“不行。”
青木言干脆利落地否决,如果能的话,他早让果戈里向自己在“潜意识”状态时提出这个要求了。
倒不如说「阿撒托斯之梦」已经跟自己“潜意识”纠缠在了一起,如果想要分开或许只能等「阿撒托斯之梦」成熟,就像是前不久他对果戈里说的那句“还没到时候”一样。
“新的问题出现了。”戈蒂耶深吸一口气,摒弃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目前局面,连带着举着青木言的手都不自觉地用力了几分,“青木,你潜意识被同化成这种地步,对你影响有多大?”
“影响?应该没多大影响。”青木言读取到戈蒂耶脑子里那些十分糟糕方面的猜测,安慰道:“如果你实在不放心的话,可以问问霍尔巴赫。”
提起霍尔巴赫,青木言有些疑惑地问道:“说起来,霍尔巴赫呢?”
“他去伦敦研究所了。”戈蒂耶也有些头疼,“因为黎明迟迟不来,雨也一直没停,伦敦的排水系统隐约有着瘫痪的可能,虽然目前只是小积水,但他们发现水流无法流出灰雾范围,这样下去淹没这座城市只是迟早的事,所以干脆召集了伦敦研究人员一同去研究解决方案——单独以研究所的名义,「钟塔侍从」不参与其中。”
“应该不只是这种小问题吧?霍尔巴赫跟那些人不一样,他知道这场雨的源头,没道理会去。”说出这个质疑后,青木言很快明白了缘由,“啊,这只是名义上的研究,实际上是研究‘死而复生’事件吗?”
“没错,而且……”戈蒂耶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道:“你知道的,那家伙从当初的‘比试’之后一直想跟雪莱交流一次,在法国的时候,因为「钟楼怪人」的作风摆在那里,再加上霍尔巴赫身份特殊,参与了太多官方机密实验,所以无论是那些贵族,还是官方机构都把他看的特别紧,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光明正大能够接触的机会……那家伙近乎是迫不及待跑过去了。”
“原来是这样。”青木言点了点头。
「钟塔侍从」不参与其中是挺正常的事情,倒不如说会参与其中反而显得不正常,那样甚至显得有点蠢了,毕竟目前伦敦所有研究人员都隶属于各自的组织,谁会去给其他组织做研究提供资料?
而各个组织所带的研究人员又不够多,没有达到能够一同研究目前状况并分析数据的地步。
这个时候一个本地的、不属于任何组织的研究所发出的邀请就显得分外吸引人,或许仍旧会有人怀疑这份“不属于任何组织”的真实性,但无论如何,只要能够做到认真协作研究就足够了,毕竟他们个人也并非“不属于任何组织”,每个人都有私心,这样一来,最终每个组织能得到多少就看各自本身的能力了。
“这不是挺好的吗?戈蒂耶,你为什么看起来对此颇为不满?”青木言就着这个姿势,顺势伸手扯了扯对方脸颊。
“是的是的,他即能够满足自己的愿望,又能够‘打入内部’了解第一动向,确实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可这样一旦出现什么突发问题,就会导致他没办法第一时间赶过来,毕竟雨果当初可不是因为让他见雪莱而让他一起来的吧……?”
戈蒂耶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说到最后逐渐有些不确定,因为他发现以雨果的性格,做出这个决定确实有可能有想要满足霍尔巴赫的愿望在其中。
“好了,总之你看现在问题出现了,霍尔巴赫没办法第一时间来见你。”戈蒂耶放弃了去深究那个问题,说起了正事,“我去找他来见你。”
说着戈蒂耶将青木言放在了地上,在双手即将松开对方身体的那一刻,他猛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去看那个银发空间系异能者,后者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了一床被子,将青木言身体稳妥地安放在了被子里。
那个银发空间系异能者甚至不忘把被子折一下,以求青木言既能盖到被子,又不会因为直接躺在地上没有垫的东西而着凉,可以说是十分贴心。
但哪怕如此,戈蒂耶也不会轻易把这个看起来未成年的少年青木言交给对方的。
于是原本即将松开对方的手一转,戈蒂耶把青木言捞在了臂弯里,已经说出口的话也随之改变,“我带你去找霍尔巴赫。”
被捞在臂弯里的青木言:?
原本一直安静地等着戈蒂耶离开,想尝试一下用对方刚刚的姿势举起青木言的果戈里:??
第 93 章
只不过最终戈蒂耶还是没能带着青木言一起去, 后者委婉地拒绝了对方,并给出了一个听起来十分有道理,同时也让人无法反驳的说辞。
青木言觉得戈蒂耶如果带着自己一起去找霍尔巴赫, 那他现在这种模样一旦被其他组织的人看见, 难保那些人不会因此联想到些什么, 为了以防万一, 还是让戈蒂耶去找霍尔巴赫来见他比较保险。
说到底戈蒂耶想要带着他一起去也不过是头脑一热, 没有考虑太多, 现在提及这个方面, 戈蒂耶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什么。
只是这个理由充分归充分, 戈蒂耶走的时候仍旧不忘小声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些奇怪的话,比如说什么“哪怕我们崇尚再浪漫自由的爱情,未成年也一样是底线”, 又比如说什么“另一方没有意识时也是不行的, 这是乘人之危”。
这些话平时青木言听不懂, 现在他清楚读取到了对方思绪,不用再通过这些委婉的暗示去艰难解密, 明白了对方话语所指的内容后,青木言觉得自己还是继续装作平时那样没听懂也不想懂的反应比较好。
他目送戈蒂耶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没等他收回目光合上门,刚踩在地面不久的双脚再次离地, 他被跟刚刚相同的姿势提了起来,欢快活泼的嗓音在耳边同步响起。
“提问——接下来我们做些什么呢?小青木?”
青木言沉默地低下头看着眼前银发青年脸上毫不遮掩的新奇,如果说之前戈蒂耶是以长者抓后辈的平视姿态, 那么现在果戈里应该是纯粹的觉得有趣,所以才把他提了起来……不, 甚至不能说是提。
青木言又确认了一下有着明显高度差距的视角,觉得对方应该是把他举起来了才对。
他随手把一直握着的色彩球丢向房间墙角,“这确实是个难题……毕竟我们已经一起把这座城市都看了个遍,想去的餐厅也都去过了,这座城市对于你来说,已经变得很无聊了吧?果戈里?”
果戈里没有在意对方丢掉的东西,他顺着对方的话煞有介事地点头,“嗯——确实是这样呢,无论什么东西只要重复次数一多都会变得无聊起来,不过——”
银发青年脸上故意表演出来的一本正经很快因唇边逐渐扬起的笑容而消失,他眼眸微弯,将音调拉到最后才继续说道:“就像是小青木觉得原本很无聊的事情加入了我就会变得不无聊一样,我也是一样的哦,如果是跟你一起,那再重复去看这座城市一千遍一万遍——我也不会觉得无聊的~!”
青木言微愣,或许是以往的印象太深,以至于在他眼里对方说出口的所有话语都带着一层似真似假的不确定感。
果戈里会用认真的口吻说出无关紧要的谎言当做表演中的铺垫,也会用抑扬顿挫的夸张口吻演绎出被隐瞒的真相,在某些时候,对方甚至能够将两种演绎方式与内容互换,让人难以探寻到规律,也难以第一时间触摸到哪一句才是发自内心的真话,哪一句才是用于烘托气氛的谎言。
换做平时的他,现在估计可以用果戈里之前对法国人的刻板印象来回复对方——“擅长表演的小丑也一样会说甜言蜜语哄骗人开心”,而可惜的是现在这种状态的他不行。
青木言清楚的知道对方这番话的真假,以及对方此刻宛如甜腻汽水一样不断冒出来的想法。
对方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就像是当时他的下意识一样。
似乎是察觉到了青木言的走神,果戈里故作疑惑地歪头,“怎么了?小青木是感动的说不出来话了吗?”
“嗯,是有一点。”青木言学着对方的口吻,嗓音裹挟着笑意,“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直白呢,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果戈里。”
“诶——”果戈里拖拽着音调,看起来想要说出以往用来干扰他人判断的那句话,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人震惊的可能,中途将那句话吞了回去,转而抱着某种微小的可能问道:“你该不会都知道了吧?小青木?”
青木言知道对方在确认什么,与其说是在确认,不如说是想亲耳听见,毕竟对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我都知道了哦。”
果戈里眼眸闪过一丝果不其然的懊恼,收回手臂把脸埋在了对方怀里,借此逃避现实,“可恶!这可是赖皮行为——!”
青木言顺手环住对方毛茸茸的脑袋,他指尖无意义地勾着对方披散在脑后的银色卷发,说出口的内容也变得幼稚了起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
果戈里像是在假装没有听见他的话,仍旧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青木言思考了一会儿,更换了话题,“果戈里,我想到接下来做什么了。”
这一句话下去效果拔群,果戈里近乎是瞬间抬起头。
“真的吗?小青木接下来想要去做什么?”
青木言认真地提议,“去睡觉怎么样?”
“睡觉吗?听起来很不错……诶?”果戈里下意识说出口的赞扬比思维更快,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表情空白了片刻,“小青木,你困了吗?”
“算是吧,不过主要是我觉得果戈里你应该也需要睡眠了。”青木言说到这里顿了顿,“毕竟哪怕我睡着,我的潜意识也仍旧是醒着的,而果戈里你不一样,你已经有两个晚上没有休息了,睡眠对于人类来说可是很重要的东西。”
果戈里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提议,只不过思考了没有一秒钟他便很干脆地一点头赞同了对方的话,“那需要我去搬张床过来吗?还是说直接打电话喊侍从送上来?嗯……不过喊侍从的话,我们这算不算是破坏了酒店设施,侍从肯定会先抓我们去赔偿的吧?”
说到最后果戈里脸上浮现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苦恼,仿佛这是个巨大难题一样。
“不用那么麻烦,去你的房间就好了,果戈里。”
青木言不打算继续在这个房间休息,毕竟之前造物攻击时把那张床变得十分腐朽,无论是散落了一地的腐朽木屑,还是空气中漂浮着的那股似有似无的霉味,都让他丝毫没有想要在这里睡觉的想法。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也可以等侍从把这里收拾干净。”
“怎么会呢——!我很乐意跟小青木你分享我的房间哦~!”果戈里一手环抱着少年版的青木言,另一只手弯腰从地上用被子卷好青年版青木言,他兴高采烈地继续说道:“好,现在我们出发!”
虽然气势满满,但在话音落下后,果戈里却迟迟没有动作,察觉到这一点的青木言下意识看向对方,意外地发现后者表情有些凝重。
“果戈里?”
“现在有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小青木。”果戈里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做什么心理建设,“我们都知道人只有两只手,当人两只手都空不出来的时候就会使得行动受限,当然,许多人都认为这一点对于魔术师来说是无效的,因为魔术师有很多特殊的小技巧,所看见的并不一定是真实,但实际上这个困扰对于魔术师来说也一样存在,只不过在魔术师分身乏术的时候都会选择招聘一个小助手来协助自己摆脱这个困境,那么——提问——!小青木愿意当我的小助手来帮我提一下斗篷吗?”
青木言听了对方一口气说出的一大堆话,只提炼出了一个信息——“果戈里没有手捞斗篷传送了”。
他没能忍住笑了一声,不知道该说哪怕是果戈里也会有这种时候,还是该顺应对方的话点头义正词严地成为那个“至关重要”的小助手。
总之青木言在对方即将开口再次说些什么用来掩饰之前拉起了斗篷,虽然果戈里从来没有跟别人配合过使用异能,但无论如何他们都顺利通过传送到了「钟塔侍从」给后者准备的休息房间。
这一处房间的陈设跟青木言那间没有多大差别,再加上使用传送的次数,青木言猜测果戈里取代的这个身份大概率也是法国来客。
果戈里贴心地把青年版青木言放进了床上被子里,放完后他不忘一边收拾地上散落的东西一边跟青木言聊天,“小青木,衣柜里有备用枕头,如果你困了可以先睡不用等我~!”
青木言应了一声顺应对方的话语打开衣柜,在弯腰从里面取出枕头时,余光注意到墙角干枯的暗红色血渍,一瞬间,他忽然知道对方是在哪给那个骗子商人“自由”的了。
怎么说呢,确实是像带个大号行李箱一样,各种意义上都是。
青木言假装没有注意到,自然地拿了枕头合上柜门,由于果戈里之前拿了一个枕头去找他,导致现在床上少了一个枕头,所以他顺便给对方也拿了一个新枕头。
在回过身时发现原本收拾地上散落物品的银发青年不知何时进了浴室,等对方洗好出来已经换了一身新睡衣,这让青木言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白衬衣,他的衣服包括身体都是在这个世界由雾体幻化出来的,所以不存在会弄脏的可能,哪怕是之前在捕捉造物时被劈头盖脸扬了一脸灰尘也一样。
青木言坐在床边见对方出来,挪了挪位置,“果戈里,你想睡中间吗?”
果戈里对于位置倒没有什么要求,只不过……
“小青木不喜欢中间的位置吗?”
“也不是。”青木言有些委婉地说道:“只是你不觉得身边睡着长大后的自己,这种事看起来有些奇怪吗?”
果戈里顺着对方的话思考了一秒,觉得似乎是有点奇怪。
“好——吧——”他拖拽着音调,像是有些委曲求全,但这份勉强又在欢快点头的动作里消失,“这样看来只能我睡中间隔开少年小青木和青年小青木了,等等……难道说这就是人形隔断吗?”
果戈里嘴上这样说,身体上的动作却很迅速,掀开被子上床再盖上被子,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甚至不忘等青木言盖好被子后再关灯。
当视野暗下去,其他感官就会被放大数倍,房间里一时之间安静的只能听见呼吸声。
按照以往的经历,青木言觉得果戈里再过一会儿就要忍不住说话了。
事实证明他猜的没错,在青木言还没默数到一分钟的时候,耳边响起果戈里刻意放轻的嗓音。
“小青木,你睡着了吗?”
青木言轻轻叹了口气,“没有。”
果戈里那边安静了一会儿,很快又说道:“你想听睡前故事吗?之前你为我说了一次,所以我现在也可以为你说一次,啊……当然,如果小青木你想的话,我说多少次都可以,只是小青木你八成对童话故事没有兴趣吧?你有什么想听的吗?我都可以为你当做睡前故事讲哦。”
说到最后果戈里语气逐渐兴奋了起来,青木言没有拒绝对方的热情,他像是很认真地思考着,“说说关于你的故事吧,果戈里,你的家乡,你感兴趣的事情之类的。”
“哇呜——!”果戈里仿佛是不好意思了那样双手捂着脸在被子里滚了一圈,“小青木是想要了解我吗?就像是所有恋人都想要相互更深入了解彼此那样?这样一想还有些不好意思呢——不过!只要小青木想听,我可以一直说到明天早上——嗯……或者是小青木你睡着。”
正如果戈里所说的那样,对方毫无保留地为青木言讲述了众多有趣的事情,也讲述了与法国相比一年四季都显得十分寒冷的家乡,青木言听着耳边的嗓音在说到故事高潮时所变得热烈,又在说到令人难过的事情时而下降变得消沉,与他不同,对方是一个完美的讲述者,跟随故事发展变化的嗓音与情绪能够轻易让人沉浸,仿佛身临其境。
青木言听着对方滔滔不绝地讲述,不知怎么逐渐有种对方真的能一直说下去的错觉,“等一等,果戈里今晚先到这里吧,虽然你说的听起来都非常有趣,但是……十分抱歉,我有些困了,我们可以下次再继续。”
这并不是什么借口,青木言是真的有些困了,倒不如说他能够维持这么久的清醒其实已经很了不起了。
果戈里闻言有些遗憾地将原本打算继续说的故事留在下次,“这样的话就没办法了呢,晚安,小青木。”
“晚安。”
青木言轻声告别,他意识重新沉浸回最深处。
不知是不是真的困倦到了极致,在青木言合上眼睛之后,潜意识并没有随之浮现,这具身体像是彻底陷入了睡眠一样,安静地躺在床上。
当房间里的呼吸声伴随着时间的推移都趋近平稳,原本睡着的少年却忽然醒来,他侧过头看向身侧已经熟睡的银发青年,后者长长的睫毛在窗外微弱光芒的映照下洒下一层阴影,恰到好处地与眼底的浅青相重叠。
少年身形悄然化为薄雾飘散,又在窗台处凝聚。
像是确认似的,他再一次回头看向果戈里,确保后者确实睡着,青木言才彻底消失在房间中。
而就在青木言身影消失后没多久,床上原本熟睡的银发青年也随之睁开眼睛,不同程度金色调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他没有试图去找对方,也没有向以往那样嘀嘀咕咕地抱怨,只是静静地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他侧过身靠近了身侧一直沉睡着的青年,埋在被子里的手指尖勾着对方的手,又逐渐上移,将对方轻轻圈住。
窗外仍旧淅淅沥沥地下着仿佛没有尽头的雨,消融于白雾的少年或许也重新飘荡回了这座城市之中,也或许只是去做一些不方便让他知道的事情。
第 94 章
光线昏暗的房间内隐隐约约能够看见家具的轮廓, 坍塌的床板上覆盖着宛如时光流逝而变得灰褐的破碎布料,本该是温馨无比的布局因这一处过于腐朽的床而显得突兀又怪异了起来。
似乎有道身影从暗处的角落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蒙着雪白绷带的双眼如同能够视物一样环视了一圈房间, 像是在寻找什么, 又走到了床边蹲了下去, 在一碰就碎的木屑里翻找。
掀开脆弱的布料, 一颗流光溢彩的球正不安分地左右滚动, 青木言伸出手拿起那颗了被他随手丢开的色彩球, 也就是被他压缩成一个小球囚困的造物, 被薄薄雾气包裹的色彩在有限的空间中流动。
像是做了坏事心虚那样, 色彩球在被拿起的一刻停止了滚动,乖乖地待在青木言的手中。
“比起上一个,你有些不太听话。”青木言看着手中的色彩球,似喃喃自语般低声说着。
色彩球左右滚动了一下, 仿佛是抗议这个不公平的评价, 青木言也想起了什么, 自顾自的继续开口,“也是, 我没有抽取上一个的能量,不过……”
他指尖微微收紧,语气带上了些许危险的提醒意味,“你的能量也是我给予的, 我用一些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吧?明明平时没有少给你吃的,结果现在只是取回来一点就想要反抗我吗?”
伴随着话音的落下,色彩球安静地一动不动, 半晌才滚动了一下贴近青木言指尖,像是认错的孩子纠结地靠近, 讨好着对方。
青木言接收到对方的反思,他轻哼一声撤掉了包裹着色彩的薄雾,重获自由的色彩很快在空中舒展扩散,重新恢复成只有纯粹颜色的轻薄模样。
那抹色彩静静地漂浮在青木言周围,没有逃跑,也没有再试图攻击,可能是真的反思了,也可能是知道此刻的青木言并非自己可以吞噬的,所以选择了继续服从。
青木言并不在意造物的忠诚与否,他轻声下达了命令,同时也是他故意用对方储存的力量吸引对方来到他面前的真正目的。
“去把‘那个’取过来给我,它的模样是一本书,但不是普通的书,你能做到的,对吗?”
漂浮在半空中的色彩绕着青木言流动了一圈,最后逐渐消失在半空中,就像是被什么一口吞噬那样,一截一截地消失不见。
青木言并不担心对方会出现找不到的问题,虽然他的世界很多,但在大多数他没有使用那些世界的时候,那些世界都是扁平的二维模样,又或者是一片待构想出世界的纯白,在这些世界中,来自现实所存放的东西就会变得格外显眼,更别提「书」本身就有力量波动与那些平凡之物不一样。
由「星之彩2090」构建的造物穿梭世界的速度很快,这或许是它本身的特性,也可能是青木言本身就已经被这个试验品同化了的原因,但无论如何此刻造物的效率都极大方便了青木言的计划。
他伸手接住从纯粹色彩中落下的「书」,这本「书」的前几页早在三年前就已经被太宰治书写上了内容用于扭转横滨被吞噬的结局。
「书」所写内容的起效需要完整的前因后果,因此如果青木言想要使用「书」,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直接将太宰治所写的内容划掉,让横滨回到没有「书」干扰的结局。二是寻找到「书」上已经写下内容与他想要达成结局的共通性,将这两段本不相干的内容贯穿起来,满足使用「书」所需要的条件。
如果选择第一个选项的话,横滨无疑会变成荒无人烟的遗弃之地,由「星之彩2090」创造的物体死亡而返还回去的生命力都会重新飘散,毕竟生命可不是像是水一样普通常见的东西,可以在两个容器之间相互转移,之所以能够做到万物复苏的返还效果,完全是因为太宰治利用「书」填补了「星之彩2090」在这方面的数据空白,正如接触过「星之彩2090」的人非死即疯一样,对于它到底能不能在死亡时返还摄取的生命力,所有人在此之前都不知道答案,包括研究出它的研究人员。
换句话说,这是「书」的力量跟「星之彩2090」叠加后得到的结果,等同于用「书」提升了「星之彩2090」的力量。
这也是为什么他现在可以通过从造物那里抽取生命力造就这个世界死亡概念模糊的原因,在太宰治填补了「星之彩2090」这方面空白数据的那一刻,这个试验品就已经变成了能够储存生命力的容器。
书写下的内容不会伴随着执笔人留下的句号而宣告结束,它们会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继续生长。
青木言不清楚被分离的那一页是否也能够影响到「书」本体所写的内容,也不清楚太宰治有没有带「书页」一起来到伦敦,第一个选项比起第二个选项虽然要方便、可操作范围也大上许多,但青木言不认为太宰治在得知横滨成废墟后不会选择报复自己,好歹对方现在也是港口mafia首领,他这么做跟宣战没什么两样。
相比之下,在没有控制「书页」这个变量的方法之前,还是第二个选项比较好一些,太宰治总不可能让整个横滨一起陪葬,正如他在对方所书写的内容后续写会让可操作空间受到限制一样,对方能够在「书页」上做出的对现实的更改,只会随着内容的具体而变得更加受限。
青木言翻看了一下「书」中已经写了的内容,缓步走到书桌前坐下,随手抽出笔筒里的钢笔,在那些内容之后继续书写着能够将未知未来变得已知的文字。
其实想要寻找到「书」上已经写好内容与他即将书写下内容的共通性并不难,比如说贯穿三年时光的「星之彩2090」,又比如说「星之彩2090」背后的组织所蕴含的那些事情,就像是在写一个有着严谨逻辑因果关系的故事一样,将三年前已经书写好的内容作为起因与伏笔,得到他即将写下的发展与结局。
那么……首先先将自己不确定的因素得到对自己有利的答案吧。
青木言尝试着串联出严密的因果关系,伴随着笔尖墨水的流出,在雪白纸张上书写下的文字没有消失,这意味着「书」力量的起效。
即使可操作空间受限,但对于现在的青木言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窗外的雨声与房间中笔尖落在之上的沙沙声近乎重叠,不知过了多久,青木言停下了动作,他合上笔盖将钢笔重新放回原位,原本只书写了几页的「书」此刻已经被使用近半。
青木言没有直接写到自己最终想要达成的目的,只写了一半,或者说只写到了能够奠定他达成目的的关键点。
「书」的力量并不是万能的,一旦「书」中内容没有写到的细微之处在现实发酵,极有可能会诞生出矛盾点,从而使得「书」中所写内容的因果关系出现裂痕,让一切内容都无效化。
伦敦这场宴会是费奥多尔为了「书」精心设计的棋局,因此对方不可能不对他手中的「书」做任何防范,哪怕他已经清楚了这场「阿撒托斯之梦」的真相,也难保不会有什么他没注意到的地方,所以还是适当留出些空白比较好。
青木言轻轻合上「书」递给漂浮在身侧的那抹色彩,“放回去吧。”
后者很听话地裹着「书」再次消失在房间中。
房间里的寂静没能维持多久,门很快被人敲响,像是预估好的那样恰到好处。
青木言起身打开房门,走廊上不出意外站着戈蒂耶,以及在对方身后像是有些不满在嘀嘀咕咕抱怨些什么的霍尔巴赫。
戈蒂耶不耐烦地拽着霍尔巴赫进了房间,把门合上的同时不忘浏览了一圈周围,在发现没有那道令自己头疼的身影后,脸上流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他轻快地吹了声口哨,“他走了啊。”
青木言很清楚对方口中的“他”是指谁,他点头应了一声,“嗯,睡觉去了。”
“这可真不错,我还以为他不需要睡觉呢。”戈蒂耶脚步一转,整个身体轻盈地躺进了沙发中,“我把霍尔巴赫带来了,这可费了我一番功夫,我跑了实验基地十几个区域才在人群中找到他,你是不知道,他当时就跟个小孩一样,围着一块电子屏幕目不转睛。”
“那是因为你看不懂那些数据,所以你根本想象不到我看见了什么!”霍尔巴赫不服气地反驳道:“这简直太光怪陆离了,就像是梦境一样……呃,好吧,我们现在确实在小青木的世界里,总之发现的东西过于有悖常理了!”
“是吗?难道你们发现了解除「阿撒托斯之梦」的方法?”戈蒂耶对于霍尔巴赫的激动不屑一顾。
“那倒没有,不过我敢保证这跟解除「阿撒托斯之梦」的方法有一定的联系!这个世界天空的最上方是海,而此刻下的雨,就像是云层没有兜住的海水,不断淅淅沥沥的下漏!”霍尔巴赫说到这里目光落在了那个熟悉的少年身上,神色浮现出好奇,“小青木,这是你有意识干预的,还是无意识中形成的?”
“是无意识中形成的。”青木言神色并未发生变化,“你们是怎么知道云层后是海?”
“哦,事情的起因是那家伙提议人工消雨,结果在勘测云层情况的时候发现云层后面一片漆黑,光线能够照亮的可视度十分有限,机器反馈回来的数据也跟在海底一样,带着压强。”
霍尔巴赫提到这个,语气也变得兴奋了起来,“虽然无数人想过海底的最深处会是什么,但天空最高处是海这件事还是太具有冲击力了,简直就像是海底最深处是天空一样,将两个地方地方连接了起来!”
戈蒂耶对于霍尔巴赫的感想不感兴趣,他重复了一遍对方话中的代称,“那家伙?”
“哦,就是之前在欧洲联合举行的科技项目中输给雪莱的那家伙,同样也是三年前去横滨测试那东西数据时第一个不顾横滨市民直接使用特异点武器的人。”霍尔巴赫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他知道戈蒂耶问的不是对方名字,而是想问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青木言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你们有观测到海底的建筑吗?”
“建筑……?”霍尔巴赫回想了一会儿,“好像确实是有一些奇怪的泛着幽光的东西,本来以为会是深海鱼类,没想到原来是建筑……”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快话音一转,“小青木,你知道建筑里是什么吗?海水最终到底会不会降完?海底出现建筑是……”
霍尔巴赫一连问出了好几个感兴趣的话题,对方一到这种时候就变得格外兴奋。
戈蒂耶看不过去,走过去拍了一下对方肩膀,“打住,我把你找来可不是让你来跟青木进行什么学术探讨的。”
“没事的,戈蒂耶。”青木言已经习以为常了,“霍尔巴赫,你这些问题问我也没有答案,天空最高处的秘密这件事还是我从果戈里那里得知的。”
“他……?”霍尔巴赫眼眸里浮现出狐疑,“难道说……他也是研究人员?”
“不……”青木言觉得自己没办法想象出果戈里一身白大褂拿着数据报表在实验室一脸认真走来走去的模样,“只是在玩的时候,因为他好奇所以去看了一眼而已……”
“哦,玩的时候。”霍尔巴赫点了点头,揶揄地继续说道:“难道不该是约会的时候吗?”
戈蒂耶觉得自己受够了,甚至以后都不想再跟霍尔巴赫一起出差,他忍无可忍地介入了话题,“我说,你难道没看见青木现在的模样吗?”
“看见了,我这不是活跃一下气氛吗?戈蒂耶,你太紧张了。”霍尔巴赫微微耸肩,收敛起了脸上轻佻的神色,“说正事吧,小青木,在来的路上戈蒂耶已经跟我说了你目前的情况,既然你知道‘潜意识’的存在,那你应该有着‘潜意识’时的记忆,只要你能够维持对身体的操控权,以及精神体随时的清醒,那‘潜意识’的严重同化应该只是暂时的,当「阿撒托斯之梦」结束,你应该能够控制降低‘潜意识’的同化程度。”
“嗯,我很清楚,只是你知道的,戈蒂耶他不放心。”青木言说着看向抱着手臂一脸没好气的金发男人,更换了话题,“我这种状态虽然不如‘潜意识’时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大,但仍旧有着能够读取他人思维的能力,我先前见过费奥多尔他们一面,从他那里得知到了「阿撒托斯之梦」的真相。”
青木言说到这里脑海中想起了费奥多尔所说的那句意有所指、像是好心提醒,也像是故弄玄虚的话。
无论对方说的是真的也好,是故意误导他的也罢,在使用了「书」的情况下,当他说出所读取到的所有信息给不知情的人听都只会有一种结局,也同样是偏向他的结局。
如同所写的那样,当青木言说出所读取到的所有信息,霍尔巴赫和戈蒂耶都陷入了沉思,同时也没有任何意料之外的变故发生,一切都再平常不过。
戈蒂耶率先讥讽出声,“真是没想到,阿加莎视人家为强敌,实际上人家眼里根本没她,也没整个欧洲。”
“那群人就像是单纯的狂信徒一样。”霍尔巴赫言简意赅地点评。
“不过,单纯的狂信徒也挺麻烦的。”戈蒂耶眉头微皱,有些担忧地看着青木言,“现在伦敦已经混入了太多势力,还记得之前那个人死前所说的‘全知全能的万物之主’和什么拉莱耶吗?我总觉得那群人要做些什么不好的事情。”
“说不准那些人已经做了。”霍尔巴赫提醒道:“你看,小青木‘潜意识’能够控制这个世界,又能够读取思维,这不类似于那句‘全知全能的万物之主’吗?而天空最高处的海底沉睡着建筑,说不准就是那个拉莱耶。”
“哦?那‘一切都如同那位的指引’是什么意思?”戈蒂耶冷笑了一声。
“费奥多尔的指引呗,毕竟是他向那些人提供了小青木的信息,再加上他本身的头脑,想要欺骗一下那些狂信徒——自诩传达神的旨意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霍尔巴赫相当爽朗地说出了猜测。
“那这可真不错,在费奥多尔的帮助下,青木直接成神了。”戈蒂耶阴阳怪气地说道:“我看阿加莎也不用处心积虑去对付什么超越异能的力量体系,直接让青木过去命令他们自杀好了。”
“狭隘!”霍尔巴赫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对方,“按照狂信徒的普遍思想,小青木一定被他们当成了什么祭品,比如说神降临的容器之类的……”
说到这里,霍尔巴赫声音逐渐消失,戈蒂耶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两人一起看向青木言。
后者知道对方在担心什么,他冷静地率先出声否决,“不会的,我的‘潜意识’仍旧是我,绝对不可能变成陌生的东西。”
“好吧,希望是这样。”霍尔巴赫轻轻叹了口气,“小青木,你应该知道同化是悄无声息、让人难以意识到的,你原本就有着人格解体的老毛病,我比较担心你会在出现人格解体时遗失自己,导致被同化严重的‘潜意识’占据主体,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事情就会变得麻烦了。”
“不用太过担心这个,就像这是费奥多尔精心准备的棋局一样,我也从很早之前就想过这种状况的出现。”青木言脸上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等我休息好,我会回到身体的,这样你们就不必过多担心了吧,说起来我都没怎么休息呢,一直被迫‘清醒’。”
戈蒂耶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特别是在得知了「阿撒托斯之梦」真相之后,但他也不好过多去干涉青木言指导对方怎么做,在这种情况下,似乎除了相信对方没有其他选择。
青木言注意到戈蒂耶眼底犹疑的神色,补充道:“或者你们有什么其他问题可以问问我的‘潜意识’,‘我’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也比我深一些,只不过需要注意不要提及‘醒来’或者是‘梦’之类能够让‘我’察觉到这是梦的词汇和话题。”
戈蒂耶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的霍尔巴赫眼睛一亮,“噢!听起来真不错!没准我们能得到目前这个世界的大部分秘密呢!”
青木言无奈地笑了一声,“嗯,晚安。”
伴随着话音的落下,青木言的意识逐渐飘散,沉入意识最深处,漂浮在上方的纯粹意识懵懵懂懂地再次苏醒。
他望着眼前的两个男人,后者像是对他十分熟悉,有着深褐色头发的男人新奇地把他提了起来,说着奇怪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尝试这样被人双手从腋下提起来的姿势,却感觉有些似曾相识,仿佛被用这种姿势提过很多次一样。
霍尔巴赫提着充斥着非人感的少年左看右看,不由得回过头跟戈蒂耶分享,“这可真是了不得,我感觉得让雨果也看看,小青木现在真的跟十三岁时没什么两样。”
“哪里没什么两样?”戈蒂耶简直恨不得把霍尔巴赫脑子拆开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除了实验室里的那些东西就只剩下水了,“青木十三岁时明明要可爱多了!”
霍尔巴赫轻啧了几声,没有反驳对方这番话,而是直接看向少年问出了自己感兴趣的问题。
青木言听着对方所问出的那些跟果戈里之前相差无几的问题,给出了同样模糊不清的回答。
不过……
说起来,果戈里去哪了?
在这个问题产生的一瞬间,他脑海里浮现出了答案。
原来是睡觉了。
既然这样,那他是不是也该一起休息一下比较好?毕竟玩了那么久确实应该感觉到累了。
没等霍尔巴赫再接再厉问出新的问题,手里的少年忽然开始逐渐化为薄雾消失。
这让前者呆愣了片刻,直到最后一抹雾气也从指尖溜走,他才反应过来青木言似乎是走了,像是感到无聊那样。
感觉自己可能是被嫌弃了的霍尔巴赫看向从始至终都一脸凝重的戈蒂耶,认真地表示赞同,“你是对的,确实没有小青木十三岁时可爱。”
最起码那个时候的青木不会嫌弃他。
第 95 章
世界是一片灰色调的雾海, 模糊污浊的灰雾裹挟着星星点点的彩色光点,伴随着雾气的流动它们像是一只只眼睛那样开合。
雾气涌动的间隙里埋藏着众多像是泡泡一样的球形透明物体,有的泡泡里面是雪白又梦幻的七彩薄雾, 有的泡泡里是宛如廉价水晶球一样的平面风景画, 在这些单调或是普通的泡泡中, 有一个泡泡便显得与众不同。
那是一个精致到宛如微缩城市的泡泡, 里面有着高高的钟楼, 宏伟的大桥, 以及在雨景中不断炸开的、像是烟花一样的火光。
从黑色云层中落下的雨带着要淹没这座城市的恶意, 这座城市地面蓄积的积水近乎漫过人的脚踝。
只不过这些对于那些忙碌的组织来说并不重要, 相比之下他们更在意如何能把自己吃的亏还回去,又或者是如何让死对头狠狠跌一跤。
正如每个人思维方式不同导致喜好与风格也不同一样,有的组织喜欢暗中偷袭伺机下手,有的组织喜欢正面交锋火力压制。
时间激化了矛盾, 也滋长了焦躁与不安。
终于, 「钟塔侍从」提供给受邀者休息的区域第一次炸开了火光, 最后的规则与限制也在此刻被打破。
近乎埋在云层中的高楼深处,刺目灼热的火光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一同在空气中传导。
那是位于十五层的其中一所房间, 被袭击者是法国的一名贵族,而对方的房间恰好处于「钟楼怪人」隔壁。
爆炸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力顷刻间打通了那间房间周围的墙壁,它周围所居住着的几位贵族见状发出惊恐的尖叫,而另一侧的房间则寂静一片, 连灯光都不曾亮起。
贵族们携带的侍从闻声赶来,一片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在爆炸声响起的同时,有一道身影自厚重的灰尘中飞出, 像是被爆炸所带来的气浪波及了一样,张牙舞爪地掉进了那个昏暗寂静的房间。
对方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稳住身形, 紧接着仓惶地爬了起来,他像是不知道落入了谁的地界那样,慌张地左顾右盼,最终在发现这个房间没有人时松了口气,尔后蹑手蹑脚地混在赶来的侍从中悄然离开。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倒霉蛋从走廊路过结果不小心被爆炸波及落进了其他人房间的小插曲,一切都显得再正常不过。
但,就在乘坐电梯离开这栋楼之后,那人像是解除了什么警戒、松了口气一样,肩膀一瞬间塌了下去,嘴里发出一声不知道针对于谁的嗤笑。
一边走出这栋楼,一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串号码。
口吻带着些许自以为掩藏的很好的讥诮,“看来你的计划被看穿了啊,费奥多尔,那个房间根本空无一人。”
手机另一头的青年端坐在电脑前,昏暗到宛如地下室的房间近乎只有电子屏幕散发出的无机质冷光,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屏幕中——由那人佩戴的摄像头所传导过来的影像。
走廊暖色调的灯光从墙壁的缺口撒进,微弱的余光不足以照亮全部,但也足够他看清那间没有亮起灯光的房间中完全改变了陈设的模样,宛如私人卧室般的房间中央有一张像是受到什么巨大冲击力而坍塌的床铺,其中断木与碎布混合在一起,如果不是这里是卧室,再加上隐约可以看出床的轮廓,那绝对能够让人以为这是一堆临时堆积的垃圾。
费奥多尔没有回复那人的话,他指尖摁下键盘上的快捷键,将视频暂停在对方借助气浪顺理成章掉进房间时的那一刻。
爆炸的气浪在墙壁被打通的瞬间入侵了房间,如同狂风一样掀起了散落在断木上的碎布,而那些碎布并没有如同普通的布一样随风飘起又落下,它们在半空中就化为了粉末,连带着那些稍小一些的木屑一起,像是脆弱得已经承受不住气流的微弱冲击力那样。
这种情况看起来就像是这张床的时间被缩短了数百年。
果然是这样。
青木言当初并没有全部将他们得到的「星之彩2090」用完,而是通过某种手段欺骗过他,让他误以为试验品全部都用于构造那幅画,实际上对方悄悄留下了一部分,在横滨计划结束后,使用这一部分再次创造了新的造物。
这一点在费奥多尔注意到伦敦生与死界限发生了混乱时就有所怀疑了,毕竟无论是青木言因使用过「星之彩2090」所产生的影响,还是这一次的「阿撒托斯之梦」,都难以支撑对方延长这么多人的生命。
除非对方是通过异能特性构造出的虚假幻想,又或者是把这个世界中每个人所受到的攻击都更迭成假象。
但很可惜,后面两种方法对于了解青木言异能的人来说都有着十分显眼的破绽。
因此在他完全没有发现破绽的情况下,只有对方手上还有能够储存生命力的容器这一种可能。
再加上之前他对青木言发出试探时后者的反应,以及这张床此刻像是受到某种巨大冲击力而坍塌的模样。
费奥多尔猜测对方的造物起初应该不是在这个世界的,所以对方才会抽取那个造物所储存的生命力来打破这个世界生与死的界限,吸引那个造物的注意力,诱使对方察觉并从其他世界跑过来奋起反抗。就像是饲养的野兽,平时看起来乖巧听话,可一旦触动它们的食物、让它们感受到了危机,哪怕是主人也会受到攻击。
这张腐朽到尽头的床就是这个猜测最好的证明。
只不过从这个世界没有发生什么巨大波动的情况来看,那个造物的反抗显然不出意外的失败了。
青木言自然不可能将「书」放在这个世界,同时对于对方而言,没有任何地方能够比亲自构想、掌控的世界更安全,因此「书」一定被放在其他世界中,再加上那个造物能够自由穿梭在对方构想出的那些世界的特性……
说不准青木言已经拿到「书」了,甚至已经使用了「书」。
费奥多尔切换了屏幕,看着身处实验室、混在研究团队中因意见不合而跟其他人争执的面红耳赤的霍尔巴赫,又看向屏幕左下角街道中一闪而过的金发身影,确认了青木言的身体没有被属下照看的事实。
他脑海里再次浮现出被少年捧着的金眸白鸟。
看起来青木言格外相信对方。
如果是空间系异能者照看的话,那他原本想要利用普希金异能桎梏对方的计划可能很难成功,或许需要更换另一个计划了。
有点可惜,亏他还特意让对方提前了近一年潜入伦敦呢。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三年前的青木就很难对付,更别提现在,会出现不顺利的情况也是正常发展。
费奥多尔沉吟了片刻,指尖轻轻点在键盘上,发出了一封没有匿名的邮件,而收件人那一行则显示的是「钟塔侍从」近卫骑士长——阿加莎。
这封邮件没有太多的内容,也没有提及「书」的字眼,唯一有的是对方所关心的——超越异能体系之外的力量,以及「阿撒托斯之梦」的信息。
哪怕那位近卫骑士长并没有跟自己达成确切的合作,并且极有可能对自己怀恨在心也没关系,只要对方看见了这封邮件中的信息,自然会有所行动。
这是一个不得不踏入的阳谋,同样也是阿加莎所在意的那些问题能够得到答案的最好时机。
除非对方放弃了对于这股超越异能体系之外力量的探索兴趣,否则对方只能按照自己计划中的那样去走。
费奥多尔啃咬着指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垂下眼眸去看手机。
不出意外的,普希金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已经挂断了电话。
费奥多尔没有去给对方下达下一个指令,也没有去注意对方的动向,既然原计划不能用了,那么对方也已经没用了。
接下来的话……
果然还是需要去弄清楚太宰治到底有没有随身携带「书页」比较好吗……?
……
白昼这个概念仿佛已经在这座城市中消失,唯有无尽的大雨伴随着黑夜在这由梦境掌管的世界中不断滋长。
宛如停滞的薄雾中悄然出现了一抹青绿的光点,像是本该在森林深处却不知为何迷失在钢铁城市中的萤火虫。
它跌跌撞撞地躲过落下的雨珠,路线清晰地朝着某个方向飞去,甚至越飞越高,超越了普通萤火虫可以达到的高度。
最终奇异地穿透过一扇玻璃窗,进入了那所静谧安宁的房间。
床上的银发青年敏锐地睁开眼睛,注视着那只看似无害的“萤火虫”,对方目标清晰地直指他身侧的青年。
能够直接穿透过玻璃的萤火虫自然不可能是普通萤火虫,身为空间系异能者的果戈里自然而然地在那只像是萤火虫一样的东西出现在他异能感知范围的一瞬间就已经察觉到那个东西的不对劲,对方给他的感觉不像是如外表一样的萤火虫,更像是由异能创造出的虚假幻象。
在那只“萤火虫”即将停留在青木言身上的前一秒,果戈里当机立断地捞起床上的青年用异能传送,跟那只“萤火虫”拉开距离。
然而这没有什么用,那只“萤火虫”像是已经跟青木言建立了某种联系,根本不受果戈里异能的影响,对方像是瞬移一样,同步跟上了果戈里,没有拉开丝毫距离,无论果戈里怎么使用异能,都无法影响那只“萤火虫”停留在青木言眉间。
“萤火虫”在接触到青木言皮肤的那一刻骤然化为众多青绿色碎光,那些星星点点的碎光逐渐消失在空气中,青木言的身体仍旧完好无损,没有多出任何奇怪的东西,也没有受到任何外伤攻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但——
这个世界却在顷刻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 96 章
犹如生命力的瞬间爆发。
蓄积了一层雨水的地面之下生长出大片大片的细草, 鲜嫩的草尖中点缀的不知名的野花,无数浅绿色的藤蔓从变成了草地的地面之下冒出,它们顺着建筑蜿蜒而上, 原本单调粗糙的藤蔓表面同步冒芽, 冒出的芽在瞬间飞速伸展成巨大的绿叶。
一点青绿色的光芒自草丛中悠悠升起, 紧接着越来越多, 犹如萤火虫所散发出的光芒忽明忽暗地闪烁在植物之中, 将这一切点缀的更加自然, 如同古老又梦幻的童话森林, 到处都散发着生机勃勃的气息。
饱含生命的绿色在短短数秒内占领了这座钢铁城市, 颠覆了原本灰败犹如无人之城的伦敦。
参天的绿叶近乎要伸向云端,巨型叶片牢牢遮挡住了自天空降下的雨。就连地面上原本残留的积水,此刻也都像是被植物吸收了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淅淅沥沥的复生之雨在庞大的生机面前停滞了片刻, 像是真的被萌发的植物所干扰, 也像是自己所掌控的世界被入侵的太过突然, 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居然真的有人敢这么做一样。
在继续生长的藤蔓即将触及到云端的那一刻,雨忽然大了起来, 频率由原本的平静稳定演变成了愤怒疯狂,一颗颗雨珠噼里啪啦地狠狠击在绿叶上,带着要击穿对方的锋锐气势。
面对雨水疯狂的攻势,才撑开不久的巨型绿叶很快被打得四分五裂, 但雨水却仍旧没能重新落到这座城市之中,在上一片绿叶碎裂时,下一片绿叶会立即生长而出, 接替对方的使命,继续抵挡着暴雨的落下。
二者就这样不断地周而复始, 像是陷入了某种轮回拉锯战,水火不容的气势也像是在争夺这个世界的控制权。
……
被藤蔓包裹了外墙的高楼之上。
一道雪白的身影正静静站在顶端观看着这无声的斗争,他披散在身后的微卷银发在狂风中乱舞。
这个世界在植物入侵的一瞬间变得暴躁了起来,像是孩童即将被人夺走心爱的玩具那样,爆发出疯狂的反抗。
果戈里望着一边抵挡着暴雨一边即将探入云层的藤蔓,正如真实世界的常规框架,两者在近乎相衡的情况下,雨是无法彻底破坏植物的。
无论是植物吸收了雨水,彻底占领了这个世界;还是二者一直相互抗衡下去,都会算做是青木言控制权的丢失,这意味着这个世界的规则在被逐步修正,原本颠覆规则正在向常规世界靠拢。
他垂下眼眸,看向怀着抱着的——仍旧没有任何反应的黑发青年,后者没有任何要苏醒的预兆,身体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变,甚至就连少年版的那个精神体也没有出现。
看起来没能拦住的那只萤火虫果然是他人的异能,只针对于精神或者是梦境的异能。
这一切会跟对方的精神体在等他睡着后的离开有关吗?
对方到底去做什么了呢……?
果戈里低下头轻轻贴在对方脸颊上,在意识到自己心中弥漫出的、普通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产生的情绪时,他不由得愣怔了一瞬。
半晌,一声愉悦的笑声自唇边溢出,果戈里直起背脊,重新望向远方的天空,像是在自言自语般。
“真是了不起。”
“简直就像是舞台上魔术师手中充满未知的表演道具一样呢,小青木。”
哪怕只是稍微移开视线一秒钟,都极有可能会错过最为精彩的瞬间。
就像现在。
如同揭开了什么伪装,灰黑色的天空边缘翻涌起一道道红色的闪电,猩红色的光芒照亮了已经探入云层的藤蔓顶端。
藤蔓只延伸出了一个细小的尖,仅仅只是这一点点的区域踏进了云层之中,就像是触及了什么禁忌之地。
整个侵占了伦敦的绿色都在一瞬间飞速灰败,蓝灰的怪异色彩顺着植物的根部而上,所有生机宛如被吞噬般消失,只留下枯萎干瘪的枝干。
生机勃勃的童话森林转瞬即逝,连带着被阻碍了的细雨也加倍地卷土重来,天边闪烁的闪电照亮了不断从云层中坠落的暴雨,它们打断了妄图跟它们作对的、已经枯萎的藤蔓,狠狠地冲刷着这座险些被他人侵占的城市。
局势的演变意味着入侵者的失败。
……
灯火通明的庄园中。
一位拥有着宛如童话森林般清浅眼眸的男人正看着手中打开的书籍。
那是一本不同于寻常书籍的书,确切来说,是一本能够构建出立体物体的书。
摊开的书页中心是一个立体的半圆形,在半圆形中是一座正不断下着暴雨的微缩城市,靠近细看的话,就能发现这座城市跟他们此刻所处的伦敦完全一致,甚至就连那些已经枯萎的参天植物也复刻的一模一样,像是做工精细的水晶球。
而在这个半圆之外,则是一片足以遮盖一切的灰色雾海,看上去单调又无比神秘。
但实际上这些雾海远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单纯安静,就在那些植物彻底被侵蚀的那一刻,灰色的雾海骤然开始翻涌,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丝丝缕缕的雾气犹如触手一样朝着书外探去,像是想要连带着这本书也一起吞噬,带着贪婪又危险的意味。
男人见状表情发生了变化,反应迅速合上了书。
伴随着他合上书的动作,这个世界不知从何处蔓延出的植物也同步消失。
坐在不远处端着茶杯的金发女人注意到对方的动作,脸上的表情是不出意外的平淡,“失败了啊,威廉。”
“你明明很清楚,阿加莎,正如你之前跟我说过的,这个诞生于梦的世界很奇怪。”被称为威廉的男人轻轻叹了口气,“它像是拥有着两种意志,其中明面上的意志在排斥着我的影响,视我为入侵者;掩藏在暗处的意志则伪装成放弃,纵容我去影响这个世界,可实际上那抹掩藏在暗处的意志却在我即将彻底入侵时露出獠牙,开始反向入侵我,像是想要将我也拉进充满未知深渊。”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有些困惑也有些新奇,“我还是第一次入侵如此奇异的梦境,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自灵魂深处腾升起的不详恐惧……或者称它为某种古怪的污染更加合适。”
“这就是我们所有人都无法彻底掌控这股力量的原因,没有人能够承受住这种让人精神混乱的污染。”阿加莎眼眸微垂,杯子里褐色的红茶倒映出一双蔚蓝的眼瞳,“因此……我更加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了,是用了什么媒介……?如果是这个,你也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毕竟无论是梦境,还是他本身,于你而言都可以算作媒介,甚至可以算作是有着一定‘距离’的绝对安全媒介。”
威廉对于对方好奇的问题没有兴趣,他微微颔首,“正是如此,所以你现在可以得出新的结论了——这种力量能够顺着任何细微的联系入侵妄图掌控祂的人,哪怕有媒介也一样。”
阿加莎脑海里回想着所有关于「钟楼怪人」这位年轻首领的信息,他们能够查到的信息并不多,即使加上当初横滨「星之彩」事件中的那位少年画家“青木言”也一样,对方透露出来的疑点除了为什么要在横滨引发「星之彩」事件?就只有身为法国不受贵族与其他组织待见的——树敌众多的「钟楼怪人」首领,为什么会没有能够足以防身的武力值?
前一个问题在费奥多尔会在这个时候看似莫名其妙地给她发这么多有关「阿撒托斯之梦」与超越异能的力量体系的邮件时,就已经有了答案。
费奥多尔对于「钟楼怪人」那位年轻的新首领太过于关注,甚至有些穷追不舍到了视为宿敌的地步,以她对费奥多尔为人的了解,对方八成在青木身上吃过一次大亏,而现在对方想要从后者身上将那个亏补回来。
这个“亏”具体是什么也很好猜,三年前「星之彩」事件时曾有过信息说横滨丢失的重要异能道具被俄罗斯那边的组织窃取了,在那个时间段唯一进入过横滨境内的俄罗斯组织只有「死屋之鼠」。
但哪怕横滨政府对「死屋之鼠」展开了通缉,也无法掩盖此刻港口mafia对费奥多尔的熟视无睹。
横滨虽然是个乱糟糟的地方,但也正因为如此,港口mafia绝对不会不对丢失的重要异能道具动心思。
所以阿加莎推测横滨丢失的重要异能道具并没有被费奥多尔夺走,而是被「钟楼怪人」那位年轻的新首领暗中拿到了,并用了某种手段让外界所有人都误以为是「死屋之鼠」窃取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伦敦这一次的事件,包括这个「阿撒托斯之梦」,实际上都是费奥多尔为了从后者身上拿到「书」的阴谋。
即使她原本对于「书」并不感兴趣,此刻也不由得关注了起来。
毕竟她已经被拉入了这场“争夺战”,参与一下也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好歹这里是「钟塔侍从」的地盘,不给予对方一些教训,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那么,青木身上疑点中横滨「星之彩」事件是为了「书」,没有能够足以防身的武力又是为什么呢?
即使对方的异能足够强大,也不能保证不会出现没能来得及使用异能的情况,维克多·雨果在培养继承人时不会如此不负责任,依照这个推测,唯一剩下的可能只有对方身上有什么因素导致他无法进行高强度的身体训练。
而这个因素极有可能也是对方能够掌控这股力量这么久,却不会跟那些人一样陷入疯狂的原因。
阿加莎觉得费奥多尔应该知道具体答案,八成也猜测到了自己会怎么做,按照原定正常发展下去,最后一定能够让这个世界崩塌,又或者是迎来终幕。
威廉不太想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见对方端着茶杯陷入了思绪,他出声提醒道:“为了以防被反向侵蚀,我已经斩断了入侵这个梦境的通道,只封锁了这个梦境,既然没办法影响,我就完全撤回异能了?”
“不必,请先维持着封锁梦境,让他无法醒来吧。”阿加莎侧过头看向一旁的侍从,后者心领神会地将手中的电脑放在对方面前。
“你要让这场暴雨一直下,直到淹没伦敦为止吗?”威廉视线透过落地窗看向外界不断落下的倾盆大雨,要不是这里的侍从够多,说不准阿加莎的庄园也早已经蓄积一地的雨水了。
“雨不会一直下的,研究所那边不是已经有了解决方案吗?”阿加莎并不打算告诉对方自己的想法,“而且,梦境的主人也不会对此熟视无睹吧,毕竟这座城市里不只有他的敌人,也有无辜的民众与他所在意的人。”
正如阿加莎没有对他说出实际打算一样,威廉也并不打算告诉对方——指望梦境主人停止这一切是不可能的事情。
说到底他们并不是什么可以完全信任彼此的关系,此刻他只不过是出自于某个久远的人情才会出现在这里罢了,没有多管闲事的必要。
威廉指尖抚过手中被合拢的书,这是他的异能在成功入侵他人意识后所生成的梦境之书,书的外壳反馈这个梦境是否深受对方喜爱,而书页中则记录着对方的梦境。
这本书的封面没有任何文字,甚至连能够让人辨识的图案都没有,只有乱七八糟的颜色汇聚在一起缓缓流动,无论是喜爱还是厌恶都判断不出来,颜色代表了梦境主人的情绪,这些颜色同步出现只意味着一件事。
——对方的情绪完全失衡了,就像已经坠入混乱与疯狂。
……
意识的交锋转瞬即逝,入侵这个世界的植物也随着落败而消失,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模样,但仍旧肆虐的暴雨却在告知着所有人,这并不等同于无事发生。
这个世界的每一个变化都昭示着青木言最深处的意识。
戈蒂耶和霍尔巴赫近乎是在植物出现的瞬间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假设这些具有童话气息的植物是青木言意识海洋中掩藏的最深的、也是被遗忘的童真,那就不应该会展现出类似于入侵者般的姿态,落下的雨也不会在一瞬间宛如愤怒一般变成暴雨,会出现这种情况只代表——真的有人妄图入侵青木言的意识,借此操控这个世界。
他们不约而同地在青木言房间门口相遇,视线在触及到那些修补墙壁的工作人员时,心底不详的预感终于成真。
果然有人对青木出手了。
戈蒂耶冷着脸打开青木言房间的门,里面不出意外地空无一人,没等霍尔巴赫问些什么,他毫不犹豫地扭头走向电梯,摁下了去往下一层的按键。
霍尔巴赫跟在戈蒂耶身后,看着对方目标明确地直奔十四层的某个房间,他知道十四层住着的大部分都是来自于法国的那些难缠贵族,因此在看着对方带着一身不善气息去敲响房门时,有些犹豫要不要提醒对方稍微做点情绪管控。
只不过霍尔巴赫刚张口还没出声,只见那扇门忽然自己开了,像是早已知道有人来访一样。
霍尔巴赫微微愣了愣,脑海中冒出的猜测在看见房间里的那个穿着整齐衬衣却披散着头发的银发青年时得到了验证。
戈蒂耶哪怕跟对方有着些许恩怨,还有些情绪上头,也仍旧没有忘记自己的涵养,“打扰了,青木在这里吗?”
“如果你是指身体的话,小青木确实在我这里,如果你指意识的话,超级遗憾,我也不知道他在哪。”果戈里没有为难对方,他干脆利落地说出了实话,语气像是感叹一般,“就像是他所对我说的那样,这里是他的‘自由’,除非他想,不然我们都无法找到他。”
戈蒂耶沉默了一瞬,脑海里浮现出调查到的——关于眼前银发青年的那些信息,他好像有些知道为什么青木爱跟对方玩了,一个热爱“自由”,一个异能是「自由乡」。
这简直是……
那个词汇戈蒂耶实在是不想承认,他近乎逃避般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
“那青木身上有出现什么反常的事情吗?”
“反常的事情……只有那只‘萤火虫’吧。”果戈里像是很认真地在思考,“那是一只很奇怪的‘萤火虫’,它像是迷路一样穿过了十四层高楼的玻璃,目标明确地直奔小青木,哪怕我阻止也没有用,唔……这种情况应该说是那只‘萤火虫’已经锁定了小青木吧,所以无法被外界阻止。”
果戈里很清楚眼前的两个人想要在自己这里了解到什么,因此他没有过多去赘叙,也没有使用那些用于烘托气氛的肢体动作,仅仅只是微微拖拽着抑扬顿挫的音调说出了对方想要的信息,“总之——就在那只‘萤火虫’跋山涉水终于落在小青木身上时,这个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听起来很励志。”霍尔巴赫被果戈里带偏了一瞬间。
这一声感叹让戈蒂耶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自己那没什么用的同事,“你还没有想到怀疑的目标吗?”
“怀疑的目标?”霍尔巴赫身体往门上一靠,努力回忆,“在伦敦知道小青木住哪的人不少,但凡是有心的都能查到,暗地里潜藏的我不清楚,明面上的只有费奥多尔和阿加莎吧。”
“没想到你真的还有点思维能力。”戈蒂耶对对方的怨气稍稍散去了些许,“「死屋之鼠」的近期入境只有费奥多尔一个人,再加上「死屋之鼠」本质上是个情报组织,伦敦又是阿加莎的主场,我更倾向于出手的是阿加莎。”
“哦哦!想起来了!你这么说,我倒是听说过伦敦有一个能够让人一直沉睡的异能者。”
霍尔巴赫摸了摸下巴,他的异能能够清除各种来自于外界的负面影响,因此也有知晓他异能的人为此来特意找过他,“你觉得小青木现在是中了那个人的异能吗?”
“可能性很大,毕竟现在这种情况被那些人称为「阿撒托斯之梦」,阿加莎会特意准备能够让人沉睡、甚至是极有可能能够操纵梦境的异能者留在伦敦很正常,更别提现在的伦敦确实受青木梦境的影响,可别告诉我,你已经忘了那些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植物。”
戈蒂耶觉得对方多少有点明知故问了,他有些没耐心地催促道:“好了,到你起作用的时候了。”
霍尔巴赫并不觉得自己能在这个时候起到关键性的作用,他一边走向床上的沉睡青年,一边提醒道:“先说好,如果小青木仍旧是那种分离的状态,我的异能可是没用的。”
他的异能只能清除各种来自于外界的负面影响,并不能清除自身的影响,因此如果青木的意识不存在于身体中,那他的异能也无法判断对方是否是因外界而被迫沉睡,换句话说,他异能的起效需要青木意识、或者说是灵魂呆在身体里。
霍尔巴赫伸出手指,指尖轻轻点在那个沉睡的青年眉心,伴随着异能的发动,无数雪白的文字自二者相触的地方蔓延,然而这幅景观没能维持一秒便很快消散。
霍尔巴赫无奈地回头,朝着戈蒂耶说道:“好吧,小青木果然没有呆在身体里,说不准我们要迎来最糟糕的情况了。”
后者眉头微蹙,快步走到床边,床上青年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安宁,仿佛无论外界发生什么都无法干扰到他无垢的梦境,全然没有外界暴雨敲击窗户时一丝一毫的凶狠。
相比较于戈蒂耶的凝重,霍尔巴赫反倒轻松一些,这可能是因为他完全信任着青木的能力和判断,“现在我们是不是该想办法找到小青木自由的精神体?”
“你说得容易,难道我们现在要拿个喇叭满伦敦去喊‘青木,你快醒醒’这种话吗?如果是那样,马上整个伦敦都会知道青木是「阿撒托斯之梦」的主导者!”戈蒂耶没办法判断青木此刻的状态,有些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
忽然,他像是注意到了什么,目光微凝,脑海里逐渐浮现出原本被遗忘掉的担忧。
如同验证一般,他轻轻掀开被子看了眼青木言的衣物,此刻后者身上穿着的并不是之前的睡衣,而是一件绝对不适合睡觉的衬衣,甚至……
戈蒂耶目光缓缓看向正站在不远处、神色十分可疑的果戈里。
青木言身上的衣物跟那个银发异能者身上的一模一样,就连码数都完全一致,原本在对方身上十分合适的衬衣,在青木言身上就长出了一截,这一截格外的显眼,显眼到了有些刺眼的地步。
戈蒂耶维持着理智与仪态,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个在另一个方面格外糟糕的发展,他冷静地朝果戈里问道:“是发生了什么吗?”
能发生什么呢?
无非是在外界发生变故的时候,果戈里好奇地想要去查看,但是又不放心丢下青木言的身体在这里,于是选择抱着对方一块去一探究竟,结果没想到原本被遮挡的严严实实的小雨会在植物变色的一瞬间变成倾盆大雨落下,导致他们猝不及防的被淋湿了而已。
而既然被淋湿了,那肯定不能继续穿着湿透的衣物,不然肯定会感冒。
贴心的果戈里本来想用异能去青木言房间拿两件衣物更换,但是没想到对方房间被炸了一个大洞正在修补不说,甚至就连衣柜里的衣服也都是少年期的码数,现在的青木言根本穿不了。
因此他只能退而求次地打开自己的衣柜,但更让他诧异的事情发生了,自己衣柜里的那些衣物全部都变成了统一的衬衣黑裤,外套也都被更换成了白大褂,看起来像极了某些实验人员的统一着装。
不过往好处想想最起码还能穿,于是果戈里给对方和自己更换了衣物,顺带吹干了对方的头发,只是衬衣终究是没有睡衣舒适的,所以原本他想着等把自己头发也吹干后就去把青木言的衣服吹干,但没想到戈蒂耶和霍尔巴赫会来的这么快。
果戈里看着戈蒂耶脸上看似管控的很好的表情,但实际上却忍不住想要骂他是“人渣”的愤怒,只觉得自己从未有过如此被冤枉的时候。
考虑到对方对自己的戒备,果戈里使用了所有魔术师都擅长的谎言,“没错,就在那些植物突然消失之后,我发现我和小青木,还有衣柜里的衣物都变成了这些统一着装,说起来——穿着这些我都不方便使用异能了,你们对于这些有什么头绪吗?如果有解决方法就更好了——!”
什么头绪?毫无头绪!这里又不是他的房间!
戈蒂耶险些憋不住想要说出这些话去质问对方。
但一旁的霍尔巴赫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及时拉住了戈蒂耶,他表情有些古怪地在后者耳边提醒道:“梦是不可控的,可同时也会折射出一些现实碎片的影响,你还记得我们跟小青木见的最后一面,我提出的猜测吗?”
戈蒂耶记忆力很好,近乎是瞬间就想起了霍尔巴赫在青木面前误以为果戈里也是研究人员的话。
再加上青木对于眼前银发青年不同寻常的态度和类似于恋爱一样的相处方式……
似乎真的折射进了梦里也不是什么怪事。
戈蒂耶一瞬间沉默了下去。
霍尔巴赫有些感叹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换个角度想想,最起码这下你可以放心了,他睡的很好。”
甚至还有闲心玩这种角色扮演play。
第 97 章
原本他是想把那些植物留下来的。
虽然起初对于那些奇怪植物险些弄坏自己最爱的这颗玻璃球这一行为非常生气, 但在确认对方没办法撑破玻璃壁时,他又开始觉得在钢铁与混凝土组合的城市里掺入点这种自然的气息没什么不好。
只是哪怕自己努力抓住了这些植物,后者却还是消失了, 就像是突然出现时的那样又突然消失。
他有些好奇, 想要去找找看这些植物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只是这抹好奇没有持续多久, 在他真正需要开始行动起来时, 又有些倦怠不是很想去了。
无边无际的灰雾像是因犹豫什么而翻身似的涌动了一下。
好奇与倦怠拉扯了许久, 最后他还是放弃了去寻找植物源头, 选择抱紧自己心爱的玻璃球, 重新坠入梦境。
被灰雾紧紧包裹的玻璃球内仍旧在下着暴雨,里面的雨势没有丝毫缓解,地面蓄积的积水已经严重阻碍到了城市里那些人的正常出行。
伦敦实验室内人来人往,形形色色的研究者手里拿着彼此分享出来的情报, 他们不约而同地盯着手里的资料, 又看向电子屏幕中依照各种已知信息用公式推演出来的环境预测图。
云层深处一片漆黑, 任何探照设备投进去都像是沉入了海底深处一样,堪堪只照亮厘米之处, 而漆黑中隐隐约约泛起的幽绿色光芒又根本不足以支承他们看清全貌。
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云层之上的环境跟万丈海底相同,并且似乎存在某种未知的建筑。
知晓内幕的人明白此刻所处世界的虚假,以及天空至高处极大可能是由「阿撒托斯之梦」自带生成的诡异建筑;而不知晓内幕的人仅仅只是以为这是伦敦所汇聚的那些组织的一场大型博弈,伦敦城内的一切变化都是那些超越者搞出的动静。
但, 在此刻无论知不知晓内幕都不重要,他们当务之急是处理伦敦降雨导致积水的问题,如果一直放任不管, 伦敦极有可能会在迎来终局之前先一步成为一座水底城市。
之前伦敦城市内突然出现的植物像是想要阻止雨水的继续落下,但很可惜失败了, 不仅失败了,反而还弄巧成拙,使得原本平缓的细雨变成了急促的暴雨,极大缩减了他们能够行动的时间。
几个研究者凑在一块嘀嘀咕咕,一致认为对于这方面他们得慎重一些,不然极有可能会更加雪上加霜。
也有人认为这是那些由于植物太过于温和、没有治本,才导致雨水有机会反扑的缘故,如果他们行动应该直接对云层深处的海出手。
总之来自于不同组织的研究人员各持己见,争执不休地想要使用自己的想法。
在一众围在一起吵得面红耳赤的研究人员中,一名褐发青年看着手中的材料难得没有掺和进里面搅混水,倒不如说他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往哪一边搅。
霍尔巴赫抬头望向混在人群中的金发少女,后者穿着专门定制的白大褂,认真地听着各个流派提出的问题和意见。
听了好一会儿,她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疑惑地问出了问题的根本所在,“如果这是异能者之间的博弈,那我们完全不用担心吧?那些人分出胜负了之后自然就会停手了,为什么你们要这么着急?”
知晓「阿撒托斯之梦」的那一方沉默了片刻,旋即振振有词地辩驳,“这当然是因为那些异能者都有病!他们都疯的不轻!这点我想不需要过多赘述,您应该了解,想要毁灭一切的异能者比比皆是,他们怎么会在意伦敦普通人的死活?”
“噢噢,原来是这样。”少女恍然大悟地点头,低头在手中的记事本上写写画画,没有再继续参与争辩。
其他人也没有在意这个小插曲,他们继续争辩着彼此提议中站不住脚的漏洞,有的是提议中所需要消耗的资源,有的是对云层之上未知环境的怀疑,这场争辩的最后关键问题落到了时间上。
按照暴雨降落的趋势,以及伦敦目前积水的水位推算,最多半个月,伦敦就会被彻底淹没。
这场雨与普通的雨不同,虽然它的降落速度与普通的雨差不多,但普通的雨可不会在短短几个小时里使得伦敦排水系统瘫痪,也不会在近一天的时间里就蓄积起近乎到人小腿的积水,这其中肯定有什么他们没能注意到、也无从查起的细节。
少女听着每个人的发言,表情是有模有样的严肃,笔盖抵着下巴,再次发出疑问,“既然天空之上的情况在短时间里没办法弄清楚,也无从下手,那我们为什么不对地面的积水下手呢?”
“您未免太理想化了,雪莱博士。”其中一人发出一声嗤笑,话语虽然依旧带着礼貌的尊称,但语气却有些不耐烦,“您要怎么处理地面的积水呢?梳理伦敦的排水系统吗?如果是这样,您有些太粗心了,伦敦四周被灰雾隔绝,天空之上又有深海,那么,地底也一定被某种力量隔绝了,否则以伦敦的资本,排水系统不该如此差劲。”
“这个我当然知道,可我们缺的不是时间吗?既然如此,只要能够争取到时间就可以吧?”雪莱笔尖点着纸面,有些不高兴对方轻蔑的口吻,“直接把地面的积水焚烧蒸发掉好了。”
“噢,真是个不错的提议,那么我们该怎么做才能完美把控高温只焚烧积水,而不伤害到那些普通人和设施呢?”
有阴阳怪气的反驳自人群中发出,霍尔巴赫顺着看去映入眼帘的果不其然是那个跟雪莱有过节的男人。
“找「钟塔侍从」来处理,他们不是很擅长焚烧东西吗?”雪莱理所当然地说道:“说到底伦敦也是他们管理的区域,他们没理由不同意。”
“这可太好了,如果「钟塔侍从」没有参与这场‘博弈’,而是袖手旁观的话,他们一定会同意吧。”男人语气越发伪善,嘲讽对方天真的意思就差直接说出口了。
雪莱没思考太多,她干脆利落地拨通了阿加莎电话,单刀直入地说出了目前研究的难点,以及需要对方帮助的地方。
出乎意料的,阿加莎同意了,但同时雪莱也欠了对方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
虽然在雪莱眼里对方同意的有些狡猾,但在那些知晓「阿撒托斯之梦」的人眼中,阿加莎同意的太过轻易了,轻易的就像是这些东西对于对方而言已经没有了价值一样,所以随随便便地打发了。
……
另一边挂断电话的阿加莎没有在意研究所的那些人会怎么想,反正研究所得出来的东西已经被那些研究人员传递给了各自的组织,能够猜到「阿撒托斯之梦」可能是什么的人并不在少数,继续遮遮掩掩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况且她也对云层上的建筑有点兴趣。
虽说在威廉面前她展现出一副要袖手旁观的模样,但实际上还是要管一下的,归根结底这里还是伦敦,更何况研究所那边也希望她出手,这刚好给她送来了一个不得不出手的完美借口。
阿加莎招手唤来了侍从,让对方将自己的命令传递下去。
拥有焚烧异能的异能者得到命令很快出发。
他们效率极高,在通过广播说明情况后,伦敦城内耀眼的火光冲天而起,灼热的气浪驱散了暴雨的严寒,也使得游离的薄雾与地面分隔。
明亮的火光在黑夜中格外引人注目,远远看过去,温暖得恍若圣诞节已至。
窥见这抹光芒的人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他穿过灼灼燃烧的火焰,潜入了位于伦敦郊区的一座小型庄园。
庄园里没有开灯,连伺候的佣人也很少,漆黑的走廊里寂静一片。
金发来客踩着暗红色的地毯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像幽灵那样、悄无声息地快速搜索着整个庄园。
直到——
在亮着灯的书房中找到自己的目标。
坐在桌前的男人像是知道有人来访,也像是知道对方的来意,没等对方开口,他兀自说道:“抱歉,我并非「钟塔侍从」中的一员,但「钟塔侍从」毕竟是官方组织,所以我难免会遇见一些难事,欠下对方一个人情。”
“嗯,那么您的意思是——您不能解除施加在我们首领身上的异能是吗?威廉·莎士比亚先生?”
来访者隐匿在门后的阴影中,语气听不出情绪,但说出的内容已经证实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冰冷又尖锐的杀意随话语一同袭向对方。
“是的。”威廉没有因身后锋锐的杀意而回头,他像是在书写着什么,羽毛笔上的羽毛尖在半空中伴随着动作游动。
来访者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像是在观察什么、也像是跟每个暗杀者一样寻找着可以下手的破绽。
许久,他收敛了杀意。
“好吧,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在刚刚短暂的试探中,戈蒂耶已经明白对方的为人了,他知道眼前的男人是英国贵族,现在看起来对方也有着欧洲某些贵族的古板自尊,这种人把声誉看得很重要,因此对方不会因为死亡的威胁而收回异能。
更何况他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够杀死对方,同样也不清楚杀了对方之后这份异能会不会仍旧起效。如果失手结下了仇,对于他们目前的处境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能告诉我们您详细的异能吗?”
听见这个问题,威廉有些诧异地回过头看向那位危险的访客,“我以为您能找到这里,就已经代表着您查出了我所有的底细。”
确实是这样。
只不过……
“想确认一下罢了。”戈蒂耶微微耸肩,“比如说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其他解法之类的,毕竟很多异能者暴露在外的异能都只是一部分,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原来是这样,只是恐怕要让您失望了,我的异能「仲夏夜之梦」如您所查到的一样,通过特定的媒介锁定目标,强制目标沉睡,并操纵对方的梦境。”威廉停下手中的动作,他拿起了手边的那一本封面满是杂色的书,“这个就是我通过异能所生成的——你们首领的梦境。”
戈蒂耶目光落在对方手中的书上,“他的梦境怎么样?”
“梦跟我们所处的伦敦一样,只不过展现出来的样子像是被雾气包裹的水晶球,是因为圣诞快到了吗?”说到这里威廉不由得笑了一下,想起对方首领还是一个刚成年不久的年轻人,而很快他的表情又凝重了起来,“好吧,老实说,他的情况似乎不太好。”
“怎么说?”戈蒂耶目光透过对方手中的书,看向窗外不远处街道中灼灼燃烧的火焰上。
“我异能生成的梦境之书,内页会展现出梦境的内容,封面会反馈梦境主人对此刻梦境的情绪,按照正常情况,如果他喜欢这个梦,那么封面应该是整齐又明亮的色彩,如果他讨厌这个梦,那么封面会反馈出一片暗色调,但是,现在的封面看起来像是所有色彩都掺杂在了一起,他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个梦里同步上映,这很奇怪,因为正常人根本不可能同时反馈出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威廉眉头微微皱起,没有说出那个对方极有可能已经疯了的结论。
戈蒂耶闻言又重新注视着对方手里的书,“书里的内容有变化吗?”
“这个我没办法确定。”威廉惋惜地摇了摇头,“他所掌控的那股力量能够顺着细微的联系反向侵蚀我,所以我已经断开了能够影响梦境的通道。”
“原来如此。”
戈蒂耶放心了些许,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钟塔侍从」所派出的那个——具有焚烧异能的异能者估计也烧不了多久。
威廉思考了一会儿,还是说道:“让我亲自解除异能是不可能的,但是你能够寻找其他人解除异能。我听说目前伦敦有个情报组织,你可以向他们购买一些能够让人醒来的异能、又或者是能够消除异能的情报。”
戈蒂耶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如果他猜的没错,对方指的情报组织应该是「死屋之鼠」。能够让人醒来的异能他确实不知道,但他知道谁拥有能够消除异能的情报——港口mafia首领太宰治,后一个情报还是他在横滨时得到的。
只不过糟糕的是这两个人都跟青木是竞争关系,这种看似不巧但在某方面又显得格外巧合的情况像极了一场阴谋,而他们现在俨然已经掉进了这个陷阱里。
第 98 章
火焰所散发出的高温蒸发着地面的积水, 蒸腾的水雾自灼灼燃烧的火焰中浮向高空,纯白的水雾与被火焰所驱赶的薄雾混合在了一起吞噬了半空中扭曲的高温气浪,一时之间整个伦敦被浓重的纯白雾气所包裹, 远远看去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蚕茧, 连带着其中跳动的火光都无法再看清。
水雾依附在玻璃上重新凝结成水珠, 模糊不清的水珠连同暴雨带来的雨水混合在一起, 牢牢隔绝了暗处窥探外界的视线。
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在窗前, 他一手五指张开抵着玻璃, 一手像是拿着什么放在耳边, 暖色调灯光自高处洒落, 近乎照亮了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他像是在出神,也像是在思考什么深奥的难题,紫罗兰色的眼眸微垂,没有看窗外已经发展成了何种模样。
直到放在耳边的手机中响起另一个人的嗤笑, 他才恍然回神。
“您在这一点上跟青木君一样固执。”
费奥多尔似无奈般叹了口气, 他抬起眼眸看向白茫茫一片的窗外。
原本恶劣的暴雨天气就足够模糊人的视线, 现在再加上火焰燃烧所带来的水雾,这两者加在一起, 近乎给伦敦套上了一层严密的帷幕,这对于某些组织来说无疑是行动的绝佳时机,对于某些非人之物也是。
“如果仅仅只是因为他人没有按照你想法去做,就轻易断定他人固执, 这是不是有些太主观了?费奥多尔?”
电话另一头的青年用散漫又轻佻的语气说出了极具攻击意味的话语,他像是不想再继续那个话题了一样,自顾自的转变了话锋。
“不过, 费奥多尔,我觉得比起打探我‘到底有没有随身携带「书页」’这个问题, 你或许更加需要去关心一下伦敦的积水问题,毕竟以现在的水位来看,你喜欢呆的阴暗地下室肯定已经被水淹掉了,如果继续放任水位涨下去的话,说不准你最后只能呆在与地下室截然相反的顶楼呢……诶?说起来你现在是泡在水里给我打电话吗?”
说到最后,那个声音的主人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发展,发出了些许带着恶意的笑声。
“这点不劳您费心,我并非只有一个住所。”费奥多尔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对方想要试探他据点的意图,重新将话题引上正轨,“您真的不担心吗?太宰君?”
“我担心什么?被水淹死吗?如果是指这个,那我完全不担心哦,甚至恰恰相反,我很期待这个可能的到来,如果这场雨能够让我长眠于此达成多年心愿的话,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您知道我指的什么。”
费奥多尔不想再继续跟对方耗下去,就像是永远喊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这一点在太宰治身上也是如此,他似退让般给予了对方想要的信息。
“您应该知道试验品和青木君异能组合在一起的特殊性,如果他将试验品混合在颜料中作为勾勒造物的媒介,笔下的造物就能够被实体化,那个造物既然能够在现实与青木君创造的世界中穿梭,那么这一点在青木君所创造的各个世界中肯定也仍旧生效,这样一来,问题点便出现了——我不确定当时的青木君是否将所有‘颜料’都用于构建‘旧约’。”
费奥多尔状似苦恼般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现在,您想知道这个世界中生与死界限被模糊的缘由吗?”
太宰治的声音没有第一时间响起,他们都不是什么愚钝之人,作为「星之彩」事件的主要参与者,在伦敦发生“死而复生”事件时,他就已经有所联想。
只不过他没想到青木言居然在跟费奥多尔窃取试验品时就有所图谋,而且还能图谋成功,让费奥多尔也没能及时察觉。
半晌,太宰治出声了,他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哇哦,该不会是因为我三年前在「书」上写下的那些内容阴差阳错填充了试验品的特性吧?让它变成了可以随意储存生命的容器?”
“正是如此。”
费奥多尔没有再过多去给对方分析现在的局面与那个试验品的关联,跟聪明人交流就是这点方便,只需要稍微提到其中一个点,对方就能很快梳理清所有脉络。
“现在青木君已经借助「阿撒托斯之梦」的特性读取到了我们各自的秘密,也能够操纵造物拿到「书」,如果我们再不做些什么的话,三年前的那一幕极有可能会在伦敦再次重演呢。”
与说出的内容不同,费奥多尔微微喑哑的嗓音不紧不慢,甚至透着欧洲古老贵族的优雅与从容不迫,明明他也是劣势的一方,却让人觉得真正劣势的人里并没有他,而是只有对方一个人,让人心底不由自主地弥漫出焦虑与慌乱。
这种通过这种细微之处的影响,循循善诱操纵对方按照自己想法去做的手段,正是费奥多尔所擅长的。
只可惜太宰治不吃这一套。
“是啊,好歹伦敦这场‘棋局’是你精心筹备多年的,所以你可得努力一下,不能重蹈覆辙哦,费奥多尔。”太宰治轻飘飘地将压力又抛了回去,“不过,还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费奥多尔听出对方的言下之意,他微微笑了笑,“您是想要通过伦敦生与死界限是否仍旧模糊,来判断青木君是否更改了您三年前所写下的那些内容吗?嗯……这确实是个直观又简单的方法,哪怕生与死界限回归正常,也有可能是青木君另有打算,而不是让「书」前面的内容无效化清空扩展更多可以书写的区域,看起来您很信任他呢,太宰君,我以为您应该了解他的本质。”
“我当然清楚那家伙不顾一切想要活下去的偏执,这份偏执甚至莫名其妙地跟其他概念相融,以至于达到了病态的地步,就跟你想要消灭异能者的想法一样,都让人难以理解。”太宰治的声音微微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这一点刚好是‘你’带给他的,说到底,这一切应该算是你自作自受。”
“既然这样,您也应该知道这类人的可怕之处,「书」可不能更改时间,如果某些因素威胁到了青木君‘活下去’的计划,为了保险起见、也为了更多能够操作的空间,他肯定会毫不犹豫消除「书」上的内容,横滨变成废墟就会因此成为无法逆转的事实,甚至连那些从神手里窃取到时间活着的人,也会因为命运回归轨迹而变成白骨。虽然我不清楚您拿到「书」的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特异点,但既然您会违背本性成为港口mafia首领,就证明横滨应该有您所在意的人或物吧?”
费奥多尔没有在意对方后一句饱含讥讽的话,他视线漫无目的地飘散在窗外的白雾中,嗓音缓缓拉长,“这样轻易地将他们的命运交在一个偏激又疯狂的人手里——真的好吗?”
话音落下,手机那头安静无比,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
费奥多尔像是不在意对方的想法,继续剖析,“而且,您手里的只是一张「书页」,只要青木君在「书」上所写的内容足够完善,能够与现实完全贴合,您仅凭一张「书页」又能做到什么呢……唔,或许根本不需要现实,毕竟这里本身就是他能够随心所欲的‘乐园’,更何况,在拿到「书」前,我们根本不知道对方会写什么样的内容,这样看来,您能够操作的空间更小了呢,要直接简单粗暴地写上‘青木·雨果因计划失败死了’这种话来让他跟横滨一同陪葬吗?这样的结局我倒是不排斥呢。”
最后费奥多尔的嗓音掺杂上了些许愉悦,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青木肯定会因为「书」内容的失效而元气大伤,太宰治也会因为横滨的消失而失去斗志,能够一举除掉两个对手,对于他来说这确实是个不错的结果。
“真惊人呢,费奥多尔,你差点就把我说动了。”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夸张的吸气声,但很快这份夸张就被平淡取代,“如果真的会变成这样,那你又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直接等着终幕的到来不就好了吗?”
“你明明知道缘由。”费奥多尔故作困惑地问道:“我只是想把不确定因素变成确定因素而已,就像是您在赌青木君不会更改「书」的内容,而我在赌青木君会更改「书」的内容,您不觉得与其受制于人、什么都不做,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不如掌握在自己手里更好一些吗?”
“噢——那个啊,先齐心协力先把青木君淘汰,变成我们两个之间的博弈吗?”太宰治像是才明白对方的意思,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声音,只不过很显然他并不需要对方的确认,很快又说道:“但是我觉得‘三角形’才是最稳定的结构诶。”
“好吧,那这么说如何?”费奥多尔紫罗兰色的眼眸微沉,隐约透露出些许暗红,这一抹暗红很快又在一次眨眼中消失,他轻轻叹了口气,“您所认为的、能够对青木君构成制衡的底气源自于「书页」,这一切的构想也是源自于「书页」能够影响「书」本体的基础,但是您或许忽略了一个问题——已经从「书」中分离的「书页」真的能够影响到「书」吗?换句话说,您验证过「书页」和「书」是否仍旧是一个整体吗?”
这个问题无需质疑,它的答案也没有丝毫悬念。
一旦意识到这两者分离的概念,那么“「书页」是否跟「书」是一个完整体”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能被控制的了,正如写在「书」上的内容会变成现实一样,只要有着完整的逻辑关系……不,对于他们这类人来说,只要有着充足能够书写的空间,完全能够通过蝴蝶效应写出“「书页」跟「书」已经是两个不相干的个体了”这种结果,到那时区区一张「书页」根本改变不了整本「书」所形成的结果。
而如果青木言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会仍旧任由他人制衡自己吗?
这个问题无需思考。
不会。
对于他们这类人来说,确实没有比什么都掌握在自己手里更好的选择了。
像是预示着什么,窗外灼灼燃烧的火光逐渐暗淡了下去,整个世界又重新被暴雨所覆盖,天际时不时划过道道猩红的闪电,似捕猎者狞笑时露出的獠牙。
第 99 章
灼热耀眼到宛如白昼的火光终究还是被暴雨侵蚀, 仅两个小时不到,那些拥有焚烧异能的异能者就疯癫地倒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
当后勤队得到命令去回收他们时,后者近乎跟徘徊在伦敦街头的癫狂死者相容。
他们有的一脸狂热地盯着天空, 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迎接什么;有的恐惧地倒在污水中捂住双耳, 像是听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声音而失去了言语功能, 从喉咙里发出最原始的呜咽;也有的开始无差别焚烧周围所有人和物, 站在火焰中高举双手欢呼鼓舞的模样如同在布置庆典会场。
阿加莎看着眼前被寻找回来的、像是从疯人院跑出来的下属, 脸色有点难看。
她有考虑到“污染”的存在, 所以才将预计行动时间定为三小时, 三小时后无论积水剩余多少都强制收队, 但她没想到哪怕是地上的积水也有如此强的影响,这才两个小时不到,甚至比威廉所受到影响的时间还短。
还是说,是因为威廉的入侵才导致这个世界开始变得应激了起来?
这些问题她无法从制造了这一切的“主导者”那得到答案, 也无法继续从设计了这一切的“阴谋家”那得到, 因此, 她只能另辟蹊径从这力量的“源头”那得到线索再自行推断了。
阿加莎眼底晦暗不明的神色被收起,转头对身边侍从下令, 后者行动迅速地将关押在地牢的灰袍人提了出来。
潜入伦敦的「全知之眼」成员并不多,总共就两个,除去之前突然死亡在街头的那一个,就只剩下眼前这一个。
从这两人进入到伦敦境内开始, 阿加莎就已经注意到了他们,经过这么多天的观察,她认为这两个人极可能是「全知之眼」派来试路的弃子。
得出这个结论的原因很简单——这两个人行事完全不加遮掩, 甚至有时候还会拉着普通路人狂热地说些颠三倒四的古怪话语,简直就像是已经神志不清的疯子。
疯子嘴里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的, 阿加莎很清楚这一点,但因信仰而陷入狂热的疯子不同,特别是对方的“信仰”还跟此刻的局面息息相关时。
比如说阿加莎曾问过对方为什么另一个同伴莫名其妙地死了,而对方的回答是——因为他很幸运,通过媒介接触到“神”了,但是他也是不幸的,因为他没能承受住“神”的那一缕极淡气息。
听起来这些话有些莫名其妙,但稍微联系一下现在已知的信息就能够得出答案——对方没承受住试验品的“污染”陷入疯狂了。
灰袍人像是不太适应环境光线的变化,他佝偻着身躯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向周围,当视线触及到周围像是从疯人院跑出来的、负责焚烧积水的小队时,他不由得爆发出癫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活该,活该!这就是妄图阻止的后果!拉莱耶重现人间是必将到来的事实,谁都无法阻拦!嗬嗬……咳咳!”
骤然吸入空气太猛,再加上长时间的滴水未进,灰袍人疯狂地咳嗽了起来,他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地顽强说道:“将一切奉献给我主……咳咳!跨越生与死的彼岸……被赐予与拉莱耶共存的殊荣……!”
阿加莎冷眼看着大厅内发疯的下属,目光落回了灰袍人身上,她扯了扯嘴角,“哦?那么“你主”该不会是指构建这个世界的那位异能者吧?”
“谁?”灰袍人咳嗽声逐渐平息,他浑浊的眼球一一扫视过周围,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也想起自己想要寻找的目标不会在这,他又收回了视线,脸上因即将说出口的内容而浮现出狂热,“当然不是,他只是‘引路人’,我们都很感谢他,因为他的出现,让我们跨越了难关,显然他也没有让我们失望,你瞧,只要给他了‘钥匙’,他就能够引领我们踏上通往众神国度的阶梯,他是被选中的人……啊啊——真让人羡慕……”
说到最后对方像是已经忘记了原本要说的话,表情也变成有些扭曲的钦羡。
“‘你们’?”阿加莎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她有些嘲弄地说道:“你的同伴已经死了。”
“我当然知道他死了。”灰袍人奇怪地看了一眼对方,仿佛是在疑惑为什么对方要明知故问,“我们只是得到殊荣被选出来验证真假的而已,事实证明我们果然是幸运的,能够成为第一时间见证到神迹降临的一员!”
阿加莎无视对方因窃喜而手舞足蹈的反应,她挥手让侍从拿出一个托盘,托盘上摆放着的是一个缠绕着墨绿色不知名物体的瓶子,通过没有被墨绿色物体覆盖的透明区域可以很清楚地窥见里面浮动着的灰色薄雾。
注意到瓶子的灰袍人当即扑了过去将那个瓶子死死抱在怀里,阿加莎没有阻拦,她平静地看着对方激动地抚摸着这个瓶子,小心翼翼的模样如同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不用阿加莎主动问什么,失而复得的灰袍人激动地自语,“还在啊,幸好还在,这里面混杂着一缕我主的气息,等拉莱耶降临之后,说不准就是独一份了……嘿嘿……他们肯定会很羡慕我的,得保护好才行……”
阿加莎见状反而有些失望了起来,她口吻淡淡,“如果这里面有你主的气息,那我劝你还是清醒一点比较好,这就是那位异能者构建这个世界的异能展现方式,现在顶多是跟你们研究的那个东西融在了一起,根本不会多出什么东西来,哪怕是异变出了什么,也不可能会是其他东西,只会是那位异能者本身的异变。”
这一番话像是触及到了灰袍人的雷区,对方暴跳如雷地怒吼,“你懂什么?!你这种人活该感受不到我主的气息!祂的气息越来越浓了,只要拉莱耶降临,只要拉莱耶的大门打开,只要祂苏醒!无论是这个用于承载真实与虚幻的‘通道’,还是你们口中的真实世界都会归属永恒!从此这世间的一切纷争烦恼都会随之湮灭!你根本不明白那是多么美好的盛况!”
阿加莎并不在意灰袍人跺着地板发泄愤怒的举动。
当初「星之彩」事件,青木确实是让造物在现实里出现了,以对方的异能也确实本该做不到这点,换做是其他超越者也一样,没有任何人能够凭空创造出拥有独自思考能力、连概念都不存于世的幻想之物。
如果按照眼前这个人的话来推论,拉莱耶确实有可能像当初「星之彩」事件中的那个东西一样,降临在现实世界。
可是就算那东西真的降临了,也做不到改变整个世界,毕竟归根结底,这都是青木异能主导下的产物。
果然因信仰陷入癫狂的信徒会痴狂地去夸大吹捧自己所信仰的东西。
阿加莎乏味地摆了摆手,让侍从带着对方下去。
被拖拽着离开的灰袍人见阿加莎一脸兴趣索然的模样,心中怒火更甚,口不择言地嘶吼出像是诅咒一样的话语。
“太失礼了!你会为轻视我主而付出代价的!你一定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的!到那个时候,你只能在被神放逐之地、在无尽的虚无中永远忏悔——!”
人已经被拉下去了,但对方最后一句饱含怒火的余音却在大厅中久久回响。
阿加莎眉头微微皱了皱,她指尖轻摁在耳边,真没想到这人还有这么多余力爆发出这样的高分贝噪音。
想要的信息她已经得到了,虽然对方的话语神神叨叨甚至有些乱七八糟,但也足够她明白那个“拉莱耶”极大可能就是隐藏在云层之上的东西。
阿加莎指尖摩挲着杯子边缘,思考着实验所那边对云层之上的检测结果,在这之前他们都不清楚云层之上为什么会是万丈海底,换做现在,如果这万丈海底中掩藏着“拉莱耶”,那么一切就得到了解释。
为什么雨水会有“污染”?为什么勘测到天空之上的深海里有模糊的轮廓?
一切都是因为“拉莱耶”的存在,这极有可能是跟「星之彩」事件中所出现的那个造物本质相同的东西。
只不过,这样看来,在这个世界的“设定”里,“拉莱耶”并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无垢天国,而是沉没在地底深处的失落遗迹,才会使得天空与大海相连。
阿加莎沉吟了片刻,放下手中的茶杯,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拨通了先前打给她的号码。
电话在拨出后很快被接通,阿加莎言简意赅地向对方说明了自己部下的折损与无法继续完成焚烧积水的约定,在面对对方为什么会折损的疑问时,阿加莎也仅仅只回答原因不明。
在挂断电话放下手机后,她指尖又放在了电脑键盘上,修剪的整齐的指尖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像是因还没有确定是否真的要这么做而犹豫,但下一秒,十指便毫不犹豫地落下。
发送出的邮件内容很简单,只有短短一句——「向天空的深海启用特异点武器」。
既然已经确定了异变核心,那就没有犹豫的必要,同时也没有其他路可选。
毕竟他们现在对于积水束手无策,如果放任这场雨继续落下直到停,那伦敦极有可能会被淹没;而对积水使用焚烧武器,又没办法做到精准把控,极有可能会演变成火灾。
她只能选择对天空之上的根源出手。
更何况与横滨不同,这里是伦敦,同样也是汇聚了欧洲所有最强组织的伦敦,她筹备宴会就是为了此刻,因此根本没有任何可能会重演横滨的情况,哪怕从雨水来看,那个“拉莱耶”极有可能比当初「星之彩」事件中的那个东西威力更大也没关系,这场异变的主导者也被困在了这里,如果到时候真的出现了无法控制的场面,他们完全可以控制住主导者并从对方身上研究出解决方法。
……
研究所里挂断电话的雪莱盯着已经黑下去的手机屏幕,有些疑惑地自语,“烧个积水怎么会折损呢?真奇怪……”
说起来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有些奇怪。
先是女王陛下忽然问她想不想一起去其他地方游玩放松一下心情,后是这场本该联合一致对外的宴会突然变成了内斗,导致他们都被困在了伦敦出不去不说,整个伦敦还都变得光怪陆离了起来,现在甚至还有被淹死的风险,也不知道是哪个癫狂的超越者在天空上搬了片海。
阿加莎没有理由会骗她,因此对方说部下折损就是真的折损了,可为什么?
是其他组织的袭击吗?还是这些积水原本就有问题是个陷阱呢?
雪莱想不明白,她只觉得周围人好像都瞒着她什么,这种只有她一个人被排除在外的感觉糟糕极了。
原本嘈杂的实验室也因为这一通电话而安静了一瞬,他们各自思考着「钟塔侍从」会出现折损的原因,连原本争执不休的问题也都不知不觉被放下。
直到有个声音打破了这份沉寂。
收到阿加莎邮件的男人发出一声冷笑,“好了,温馨的过家家游戏结束了,现在我们该来思考如何解决压在我们头顶的那片海的问题了。”
激进派听见这句话,当即附和,说出了最开始,也是被搁置的提议。
“嘿,我早说了我们应该直接对天空上的海出手。”
“那些异能者是不可能帮助我们的了,用武器吧,威力比较大的武器,一鼓作气把那片海汽化从伦敦上空推到别处去。”
“我记得英国不是有特异点武器吗?威力比较大的那个,当初也用过吧,在横滨海岸的时候。”
“反正也没什么比这更好的计划了,要不然我提议先给每个人发一套潜水工具,这样淹了的时候还能游游。”
“不错,然后再造个诺亚方舟?真没想到我们还能看次神话剧演出。”
激进派这些人说到最后甚至阴阳怪气了起来。
保守派气得脸都红了,但又偏偏对方说的是事实,他们确实没有什么其他更好的计划了。
“就算是这样,那你们有考虑过武器在天空爆炸的余波会不会影响到地面吗?”
“哦,这个问题计算一下武器范围,然后再尽可能往上推,抵达影响最小的距离不就好了吗?”激进派其中一人说到这里看了眼周围英国的研究人员,微微耸肩,“只不过,我们其他国家的访客可做不了这一点,毕竟这个武器数据是你们英国的秘密。”
“那如果武器威力不够,导致海水直接呈洪水式下漏呢?”保守派还是不赞同这个提议。
“威力足够就不会导致这种问题发生,我想伦敦不可能只有一枚特异点武器。”激进派对此没有丝毫顾虑。
“哦,这可真不错,那你们考虑过当海水消失后,隐藏在深海里的东西要怎么办吗?”倚靠在墙角的霍尔巴赫见保守派即将落败,幽幽出声搅局。
激进派有些烦躁保守派顾虑这犹豫那的优柔寡断,“说得好像如果我们现在不这么做,掩藏在深海里的东西就会消失似的!与其慢吞吞地等海水漏完,不如直接出手看那东西到底是什么,说不准我们运气好,能够直接把那东西炸没!又或者是能够在那东西蓄积力量把我们一网打尽之前抢先阻止!”
这句话俨然暴露了什么,雪莱敏锐抓住了这抹不对劲,“为什么那东西会蓄积力量把我们一网打尽?它不是超越者的异能产物?”
自知失言的那人面不改色地补救,“谁知道那是哪个组织的超越者搞出来的动静呢?说不准对方想抓住这个天时地利的机会把我们都一网打尽,好吞并所有组织,成为整个欧洲的主宰。”
这个说辞看似有些离谱,但也不可否认有点道理,毕竟现在的时机确实很好,连私底下有小过节的都开始产生纷争,更别提有野心的了。
“好了,如果你们拿不出其他主意,我们就这样定了。”
男人说到这里轻飘飘地扫了一眼雪莱,在路过对方走向外界时,他低声在后者耳边讥讽,“有时候仅有科研方面的天赋可不行,我亲爱的天才,雪莱博士。”
雪莱莫名其妙地抬头看向对方,仅仅只认出对方似乎跟她是同个研究院的人,这样看来他们应该不在同个部门,她得罪过对方吗?
想不通,果然一切都奇奇怪怪的。
另一边的霍尔巴赫悄无声息地摸出了研究所,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拨通了一串号码,电话另一头的主人似乎刚好有空,电话铃声在响起的那一瞬间就被接通。
“喂,戈蒂耶,他们要用特异点武器对天空上的海出手了,没关系吗?”
电话另一头的戈蒂耶正坐在一家露天咖啡厅的二楼阳台,耳边的男声混杂着雨水打在遮阳伞上的沉闷声响一同传入耳畔。
戈蒂耶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倒不如说他现在甚至有些犹豫要不要去找港口mafia的首领太宰治来解除青木身上的异能,虽然解除了青木也不一定能醒来,但是主动不醒来和被迫醒不来可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谁知道青木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状态,又究竟有没有受到异能的影响。
他抬起头看向漆黑天空不断落下的雨,那些纤细的雨丝在进入灯光的一瞬间被渡上色彩,璀璨的像是炸裂开的烟花,也像是无数个夜晚天际划过的流星。
电话那头的霍尔巴赫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
“我没办法阻止他们,因为怎么想这都是没有退路的死局,阿加莎给雪莱打电话说:他们没办法继续焚烧积水,整个小队都因为这个而折损了。原因虽然没有告诉雪莱,但我觉得八成是被影响变成疯子了,在积水没办法处理的情况下,如果不想被淹死就只能每个人发套潜水设备或者是造个诺亚方舟,但你知道的,这是不可能的,就连之前有异能者阻止都失败了,所以他们对海出手是唯一选择。”
似乎是察觉到了戈蒂耶那头太安静了,霍尔巴赫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如果你被绑架了就呼吸一下,我好及时挂断电话去救你。”
戈蒂耶听到对方话语中的“唯一选择”忽然想到了什么,想到了一个一直以来被他忽略的因素。
那就是——
青木手上是有「书」的,虽然当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对方拿到了「书」,对方也没有跟他们提过这一点,但从费奥多尔和太宰治都死盯着青木不放的情况来看,当初的「书」并没有落到他们手里。
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现在所有的“难题”都是青木操控下产生的,同时也都是没有其他选项的、无路可走的难题,而这唯一可以选择的选项肯定通往青木想要的结果。
因此他们没有必要去阻止那些人。
现在剩下的难题就只有“要不要联系港口mafia的首领太宰治解除青木身上的异能”。
这个难题出自他跟青木二者之间,选项也不只有一个,他可以选择去找,也可以选择静观其变。
这样的话,青木究竟想让他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以青木的性格是不可能信赖竞争对手的,更何况如果他现在去联系太宰治,相当于把他们的软肋送到了对方面前。
可青木本身的状态也确实让人担忧……
戈蒂耶脑海里想起威廉跟他说的那些话,他总有些担心青木会把自己先玩进去。
是以对方安全为主,还是完全放任对方不插手呢……?
说起来当初在横滨的时候青木一个人也做的很好,虽然玩的有点惊心动魄,但最后也没出什么大事,反倒是自己出手险些弄巧成拙,明明他当时只是拍了对方一幅名叫《夏梦》的画而已……
刹那间,戈蒂耶明白自己在查到威廉异能时心底那一闪而逝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原来如此。
戈蒂耶眼眸微弯,手指抵在唇下不由自主地轻笑出声。
虽然不清楚青木究竟是如何预知的,但有一点毋庸置疑。
青木这是在抱怨他呢。
听见戈蒂耶没头没脑笑出声的霍尔巴赫语气更担忧了,“你真的没事吗?”
“当然,我很好。”戈蒂耶语气轻松地说道:“霍尔巴赫,你说得对,我有些太不信任青木了,他确实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需要我们照顾的小孩子了,让那些人炸吧,随便炸。”
没等霍尔巴赫出声,戈蒂耶心情极好地挂断了电话,开始欣赏雨景享用起还冒着热情的咖啡。
戈蒂耶的心情是好了,但另一头站在角落偷摸打电话的霍尔巴赫却看着手机屏幕忧心忡忡。
完了,青木还没找到,戈蒂耶先疯了。
他一个人要怎么力挽狂澜才能捞两个人?
绞尽脑汁思考半晌都没能思考出解决方案的霍尔巴赫果断放弃思考。
他认清了一件事——这并不是他力挽狂澜就能够做到的范畴,事已至此,随便吧。
第 100 章
伦敦再次炸开了新一轮的光源。
不同于匍匐在地面的火焰, 这一次的光源如同许久未曾见过的晨曦,丝丝缕缕的光芒自灰黑云层的间隙中穿透而出,但很快, 伴随着像是在什么密闭空间中传导出的轰鸣, 那抹丝光瞬间化为了能够与太阳媲美的强光, 刺得人睁不开眼。
在一片灰黑毫无光亮的伦敦内, 近乎要让人产生永夜结束黎明将至的错觉。
这一次没有任何武器同步抵消特异点武器的能量, 也没有任何其他因素去干扰它的威力, 一切都按照正常计算出的数据那样发展。
比横滨要强千百倍的高温自天空深处的深海中席卷, 摧枯拉朽之势使得整片深海都像是沙漏一样呈现出旋涡, 水流顺着惯性不断填补被高温蒸发掉的区域,又不断被巨大的能量蒸发,一时之间,整个伦敦都被高温不断将液体蒸发的声响覆盖。
研究所的人员视线紧紧盯着屏幕中的数据反馈, 准备随时增补能量, 以防出现海水灌进伦敦的这种事发生。
但令人意外的是一切都非常顺利, 天空之上的海水似乎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多,也不具有任何能量, 仿佛真的只是普通的海水。
巨大的环形气浪将模糊不清的雨幕尽数席卷,在高温中,所有的海水都化为了气体,浓稠到宛如丝绸的水雾包裹了整个伦敦。
深海消失了, 雨也停止了,爆炸的能量也熄灭了,一切都美好的令人失神。
不如说, 太顺利了,顺利的有些怪异了。
研究所内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他们都有种本不该如此轻易的想法。
这个计划粗制滥造,哪怕计算了距离、计算了武器在深海中可能被削减的威力,也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心理安慰,他们都清楚一旦使用特异点武器,伦敦内不可能不出现损失与伤亡。
可事实是什么?
除了水被高温蒸发出的白色水汽,其他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看见了茫然。
半晌,靠近操作台的人微微向前挪动了一步,他手指搭在按键上,想要先查看天空之上、深海之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但在屏幕呈现出的那一刻,他们才反应过来——一切都被水汽盖住了,那些水汽并没有如同预想中的那样在高空被气浪推到其他地方,而是仍旧残留在伦敦。
突然,像是有人想到了什么,他猛地冲出实验室往外跑去,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所有人都像是幡然醒悟那样朝外冲去,想要揭开谜底的冲动让他们脚步越来越快,表情也逐渐失去了管理,哪怕姿态狼狈也无暇顾及,他们脸上呈现出的是因脑海猜测所衍生出的各色情绪。
直到真正站在室外,直到皮肤接触到与雾气无二的微凉水汽,他们才终于证实了猜想,才明白心底的违和究竟源自于何处。
是温度。
或许是伦敦自出现异变后,一直都覆盖着一层朦胧的薄雾,潜移默化地让人习以为常;也可能是没有其他更好的破局方法,他们穷途末路本能遗忘了极有可能造成大量伤亡的因素。以至于他们都忽略了水蒸气是有温度的,一旦水汽没有按照预想的那样在高空推向其他地方飘散开,那无疑会引发一场巨大的灾难。
幸好,现在那种后果并没有发生。
那么,能够让温度一瞬间降下的因素是什么呢?是那个掩藏在水底看不清全貌的未知之物吗?还是有其他超越者预料到了所以及时出手干扰了呢?
身穿白大褂的研究人员近乎与周围浓稠的白雾融为一体,他们有的人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有的人脸上是对阻止了那种恐怖后果之人的感谢,也有的是对武器威力的怀疑,与对天空深处那个未知之物的凝重。
霍尔巴赫站在不起眼的角落,漠然地看着那些经历了大起大落的人脸上展露出的表情,或许就连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此刻的他们与街头徘徊的那些癫狂死者已经有了几分相似。
积水的“污染”并没有消失,它们化为了温和的、也更加无孔不入的雾。
……
伦敦接收到研究所启用特异点武器信息而选择停战观察的组织不约而同地望向外界笼罩了一切的水雾,说是水雾其实不太准确,因为那些水雾并没有依附在建筑上凝聚成水滴,而是仍旧像是伦敦一直似有似无的薄雾一样,游离在城市角落,轻盈无比。
费奥多尔视线落在落地窗的玻璃上,上面原本挂着的水珠此刻也因为爆炸所带来的热量蒸发,原本的海都化为了雾气。
他唇边溢出一声叹息,“您看,明明我已经告诉了她「阿撒托斯之梦」的本质,可她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你是在暗示我青木君已经使用了「书」,才会导致阿加莎的判断失误吗?”
年轻的嗓音自手机中响起,电话另一头的太宰治自然也看见了特异点武器爆炸时所产生的强大能量,以及后续铺天盖地笼罩了伦敦的白雾。
只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个,散漫的声音继续响起,“如果你能够不隐瞒什么,将一切的全貌告诉她,啊……或者说,用你现在说服我的态度,去说服她,我相信她肯定不会做出这种判断。”
“嗯……?真奇怪,为什么您如此笃定我隐瞒了她什么呢?”费奥多尔故作无辜地发出反问。
电话那头响起一声毫不遮掩的反胃声,紧接着响起太宰治嫌弃的声音,“这不是你一贯的作风吗?利用情报差诱导别人一步步踏入你准备好的陷阱里。”
费奥多尔轻轻笑了声,“好吧,太宰君,事实上现在您能考虑的时间也不多了。”
费奥多尔因身体孱弱而微哑的嗓音被缓缓拉长,意有所指地提醒道:“青木君快要‘醒来’了,我们合作出手成功率最高的时机,只有此刻。”
借助浓雾的遮掩,抓住青木即将“苏醒”的间隙出手。
电话那头原本因电话时间过长而百无聊赖地晃着椅子的太宰治动作一顿,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什么。
“原来如此,难怪我总感觉你像是在拖延时间一样,跟我说些无关紧要的信息,原来是为了能够借助我第一时间察觉到他那边做出的判断吗?”太宰治眼眸微沉,脑海里回想起前不久仿佛在跟雨水抗衡的植物,“你对他下了什么异能?”
“这点您或许要去问阿加莎,我并不清楚具体。”费奥多尔的嗓音仍旧不紧不慢。
太宰治轻嗤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能够影响梦境的异能吧,在伦敦这种地方,这类的异能都能做到强制让目标沉睡的效果。而青木的异能又确实是失控的状态,这点从在少年版的青木出现的时候就有所展现。如果青木跟在横滨时一样,有着对异能的完全控制,那他异能的展现方式——雾气,就不应该会出现被雨水打的七零八落的情况,他也不需要用薄雾去遮雨,这种情况更像是有两种力量在相互争夺控制权。”
太宰治说到这里重新开始晃着椅子,似自言自语地发出感叹,“没想到在他异能世界里,就连这种隐秘的东西都能被如此直观的具体化出来。”
“我以为这方面您应该早在进入他异能时就已经明白了才对。”费奥多尔像是单纯地回复太宰治的感叹,也像是在暗示些什么,“他异能世界不是能够随着你的想法而变化吗?就连现在‘死而复生’的那些尸体,也是从他人记忆中生成的,不是吗?”
“是啊,真了不起。不过,费奥多尔,我有一点很奇怪。”太宰治很快话音一转,“如果他是利用了那些人处理天空上的深海为‘因’,创造了他从沉睡异能中挣脱的‘果’,那他究竟是怎么知道你会利用阿加莎让他陷入沉睡的呢?”
“谁知道呢?”费奥多尔并未告诉太宰治答案,他话语模棱两可,“或许是他当时读取到的;也可能是「钟楼怪人」的情报网已经在伦敦布下,让他察觉到了。”
“这两种说辞都很勉强啊,费奥多尔。”
太宰治语气恹恹,“他说过他读取需要信息的上浮,这一点他没有想要隐藏的想法,也没有隐藏的必要,因此如果他真的读取到了,你不可能不知道。而后一种可能就更加勉强了,这场‘棋局’是你布下的,三年时间足够你渗入整个伦敦,「钟楼怪人」的情报人员哪怕再强,也不可能做到不让你发觉。会在对方已经知道自己计划的情况下,仍旧按照原定计划去走,这不像你一贯的作风。”
“相当敏锐呢,太宰君。”费奥多尔像是赞叹般,却又在下一秒转变口吻,“但是在此刻这对您来说,并不是特别重要吧?重要的是,哪怕青木君知道自己会中异能,也没有同意跟您合作,甚至就连在他因异能陷入了状态不明的期间,他的下属也没有联系您,我想,这种态度已经很好说明了什么吧?——青木君并不需要任何合作伙伴。哪怕知道这一点,您还要继续等他吗?”
“你对付我用的是阳谋啊……”
太宰治叹了口气,没有立刻回答对方,他仰靠在椅背上,望着因没有开灯而轮廓一片模糊的天花板。
总觉得对方的反应有些奇怪。
许久,他再次出声,“好吧,那么,你有多少把握?费奥多尔?”
“唔……如果不出意外,我们认真合作的话,有八成吧。”
“只有八成?这么点的把握值得多疑的你跟他人合作?”
太宰治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他讥诮道:“果然是这样,你是被迫做出这种选择的,其实你最初并不确定青木会预料到这一点,你原本是打算利用合作的名义来探寻「钟楼怪人」的人到底会不会在他们首领状态未知的情况下来找我解除异能。如果我同意去帮青木,你就会提醒原本布好的人在路上动手,如果我不同意,那就证明我没有跟青木合作的意向。现在你为什么改变了原本的计划?是因为在海化为雾的那一刻意识到了计划的纰漏吗?你知道青木极有可能会预料到你的行动,但你却不确定对方会预料到哪一环,所以才做了两手准备?”
“您有些妄自菲薄了,会准备多个备选计划以防万一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费奥多尔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像是苦恼般,“毕竟青木君‘手牌’实在是太多了,想要让他本体在他的世界中死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太宰治用与对方相同的语气说道:“真的是这样吗?”
“当然,稍后我会将青木君本体的坐标位置发给您,如果没有预估错的话,他身边应该还有个空间系异能者,后者的异能信息和本次行动计划我也会一同发给您,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费奥多尔没有再继续跟对方说下去,达成目的后他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