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是消遣玩乐的好去处。听听评书,赏赏鸟雀,打打牌,人来人往。所谓观棋者不语,但打牌就没那么多规矩。
被青雀随便抓来的牌友忍不住咋舌:“朋友,我算是见识了。”
微生柳叹着气抓牌。
看了一眼,捏在手里盘半天,又打出去。
只差一个花色。
但是这一个花色已经让她耗了半盏茶的时间。
“你是我见过学得最快的,但是牌运也最糟糕的人了。”青雀的语气说不上是称赞,惊奇地说,“闻所未闻啊!你这手气。”
“人总不能是完美的。”微生柳回忆起从前的场景,略有不爽,“我的赌运一直算不上好。”
“自信点。是极度的差。”青雀同情地拍拍,“我都不忍心跟你打了。感觉像在欺负外地无知游客。”
微生柳:“。”
她实在是没辙,甚至动用了脑子的力量,但是现实根本不给她凭借操作扭转局面的机会。
如果有概率会摸到废牌,即使通过策略,将这个概率降低到0.01%,那也一定会发生。
多么的悲伤。
能撑到现在都不输全靠她一身本事。偶尔赢的几局完全是通过数量取胜,把帝垣琼玉玩成了纯粹的数学推理题。
……还是单方面的,一个人在跟自己这捉摸不透的运气较劲。
其中一位被拉来的牌友从一开始的跃跃欲试,到后来已经索然无味:“什么时候结束?”
他都要看不下去了。
简直是在旁观一个仓鼠没完没了地转跑球。
他都要痛苦地扭曲了。
另一位牌友倒是很有兴致。
大概世界上就是有喜欢浪费一下午来观察仓鼠跑步的无聊人士:“别急嘛。我倒是还挺想看看这小姑娘的运气到底会差劲到什么地步。”
或许是概率计算得到的结果,或许是星神在上终于肯垂青她一眼。总之,终于在下一轮摸牌过后,总算能结束这场极其纠结的漫长牌局。
总算胡了一次的微生柳打出牌,评价道:“还真是益智游戏。”
最后她已经习惯于根据最差的运气进行推算,优化出策略。
“……”
“……”
不。这其实真的只是个借助运气的博弈游戏。
几个人都是表情复杂,神色各异地看向这个初来乍到的化外民。
事实证明,非酋虽然不能逆天改命,但是聪明的非酋,能靠数学计算和堆砌次数拖延时间。
感觉不放着她能坚强地拖到天荒地老。
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样。
总之他们是有点受够了。
-
青雀清了下嗓子,转移话题:“唉,朋友,你一个人来仙舟的吗?”
“是的。”微生柳说,“我来取材。顺便接取了路上的两个临时委托。”
“啊?可你不是刚到仙舟吗?他们就这么放心地交给你吗?”
“免费的劳动力任谁都不会拒绝吧?但我也不会一天到晚都拼命去干活啦。”
微生柳懒洋洋地旋转着茶杯,撑着脸,一副散漫懒得动的样子,整个人身上充斥着生鱼忧患,摸鱼安乐的祥和气质。
“再说我也只是想取材而已了,维持现在这样表面的平衡是最好不过。但是,如果有不长眼的家伙要去私闯民宅,遇上什么事情,我也没有办法。”
白天微生柳迅速敲定了金人巷空出来的一处宅子。
据说因为死掉过人所以急着拖手,房主当天就替她办好了所有手续,生怕放走这个冤大头。
日暮的晚风凉凉地吹动茶杯的波纹。而青雀不知道为什么打了个寒颤,忍不住抬眼去看坐在对面的长耳朵精灵。
几片苍翠的细碎茶叶在涟漪之间流动翻转,沉沉浮浮,像一艘颠簸的小船。水面的波纹,仿佛穿过了所有一切的杂乱介质,与微生柳同频。
“共振。”
她突然冒出一个词。
微生柳继续盯着茶叶说:“当所有的粒子同频,便会吸收外部的频率,小到弹簧,大到天体——然后,所有结构的振动幅度逐渐趋于同步,展现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是什么?”青雀下意识问。
“或许是不同种类生命结构的共鸣。”微生柳神秘地笑了一下,抖抖耳朵,说,“或许又是一份意想不到的惊喜。”
比如粒子群,杨柳和猫猫糕。
-
“我被她耍了。”
绿芙蓉表情凝重地说。
他愤恨地咬了一大口包子,勉强填饱了饥肠辘辘的肚子,这才开始复盘:“她必然是察觉到了我们的跟踪,所以才这样悠哉游哉地浪费一下午!”
旁边的蓝桃弱弱发声:“说不定人家真就是来观光旅游的呢……”
这不能怪微生柳。他觉得。
蓝桃真诚地说:“毕竟帝垣琼玉确实好玩。”
完全没有注意到绿芙蓉的眼神,蓝桃看上去有些蠢蠢欲动,羡慕地说:“我也想玩。”
绿芙蓉瞪了他一眼。
没用的东西!
“等着吧。我必然会抓住她的破绽。”
他手上已经掌握了微生柳今日购买的宅子。正常来旅游的游客会直接买一栋房子吗?还是一栋死过人的宅院?
必定有蹊跷。
绿芙蓉忿忿咬下最后一口包子,干脆利落地起身离开。此时天色已经昏暗,街上灯火亮起,影子被拉得很长,偶尔几缕风阴森森地吹过,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什么灵魂血肉,看不见的脏东西,都是主播赚钱的幌子。”
绿芙蓉嘀咕着为自己壮胆。他没有趁手的武器,随手捡了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头,看向黑暗的深处。
老杨柳盘踞在荒凉的宅子门前,没有人打理,显得很是杂乱。黑暗深处不知道是小兽,还是其它夜行动物,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绿芙蓉咽了口唾沫。
他怎么会怕鬼呢?他可是药王秘传的莳者,区区外来的异邦人,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故弄玄虚!
绿芙蓉搓了搓胳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鸡皮疙瘩,继续往里面走。
奇了怪了,怎么这么冷。
仙舟最近明明白天都是大太阳来着,走路上还想吃点冰块降温。
他越往里走,越来越觉得脚步沉重,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大地深处长出几根粗重的绳子捆绑住他的鞋子……
绿芙蓉忽然一顿。
他低下头去。
感受到他的注视,几根坚实的根须从他的鞋子上绕开,沾染的几点泥土,不知不觉洒在衣角。昏暗的光线里,看上去像几滴飞溅的血。
像是被戳破了无聊的恶作剧,树根有点不好意思地挪开,缩了缩。
绿芙蓉:“……”
绿芙蓉:“啊啊啊啊啊啊!!!”
他大喊一声就要往外面跑出去,然而慌不择路之下,不知道跑到了哪家的院子里。
这是个格外僻静的庭院,没有亮起任何的灯光,幽邃的像一个深渊。
他现在整个人宛如惊弓之鸟,看到什么都觉得疑神疑鬼。然而身后的老杨柳一直沉默地注视着他,他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与此同时。
匹诺康尼。
“你这是长了什么东西出来?”
砂金戳了戳柳青色的猫猫糕。
今天这位猫猫糕小姐倒没有发表什么奇怪的言论,只是安安静静地趴在秋千上,听到这句话,幽深地看了他一眼。
砂金戳的地方是她的尾巴尖。
不久前捆的翡翠色泽的项链还挂在上面,一晃就响,不过现在尾巴乖乖地盘在她身边,反而长出了一小团看上去相当柔软的枝芽。
砂金一戳,那个绿色的小芽就被戳了回去,然后过一会,又慢慢吞吞地冒了出来。
于是他很有兴趣地又戳一下。
小芽缩回去,找了另外的位置又冒出来。
“你是在打玩地鼠么?”微生柳心情相当微妙地问。
“怎么会呢。小姐。”
砂金礼貌地这么说着,但视线明显没有离开她的身上,像在等待下一个小芽会从什么地方蹦出来。
共振的时候,有些特征就会同频地出现。
微生柳不舒服地挪挪。
她晃了晃脑袋。
下一刻,脑袋顶上冒出的小芽迫不及待地冒出来,展开成一片翠绿色的柳叶。
砂金指了指,惊奇地问:“这个,可以拔掉吗?”
“不可以!”
微生柳迅速地大声反驳。
语气听上去确实很激烈。
砂金遗憾地将目光从那片柳叶挪开,下移到这只猫猫糕上,感受到她的决心。
毕竟连尾巴都炸毛了。
-
“家人们!现在我们成功抵达了金人巷的鬼柳小院!”
桂乃芬将摄像头翻转,对准巷子里的杨柳。
电子屏幕的光线照射到那棵柳树上,仅仅是看上去与普通的杨柳并没有什么不同,顶多就是实在太老,颓然地倚靠在小巷的墙壁上。
直播间的评论在突然被吓了一跳之后,又回过神来。
“吓我一跳!原来就是这棵树?”
“我记得这家宅子!好像真死过人来着……有传言说死去的亡灵附身在了那棵柳树上。”
“我是那宅子的原主,我证明这些都是真的。”
“我是那棵柳树,我本只想过宁静的生活,可惜你们非要来打扰我,没想到我的真实身份终于瞒不下去了。愚蠢而又无知的人类啊——”
“木头点一把火就没了。哪那么多废话。”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仙舟一把火,将军爱上我。”
“?有这好事?”
彦卿走在前面开路。
他打着灯光,照向地面,杂乱的野草之间留有凌乱的脚印,还很新鲜。
“有人来过。”彦卿说。
他蹙眉,环顾四周,隐约听到了有人细细碎碎的声音,忽远忽近,吊得很长。
藿藿攥紧了素裳的衣角,努力把自己缩小一点,再小一点。
“我去看看。”
彦卿跟随着声音的来源,走到巷子深处的一个庭院门口,确定那人声正是从里面传过来。
这时没人敢说话。众人的表情都很严肃,素裳握住随身的佩剑,藿藿掏出了一大把纸符。
彦卿敲了敲门:“有人吗?”
半晌没有人说话。
彦卿再敲敲。
门后终于有了动静,是个声音颤抖的男声,听上去像是被吓坏了:“你们是谁?”
“在下云骑骁卫。放心,不是坏人。”
“……云骑。”
那个人语气明显僵硬了一瞬。
不知道为什么听出了一种又爱又恨的不甘。
这时突然一阵风吹过来,屋檐的砖瓦哗一声掉到地面,仿佛阴鬼突现,同时暗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生长,小蛇一样蜿蜒爬行。
门后的人瞬间变了语调,哐一声砸开门:“云骑大哥!云骑大哥!救命啊!”
“里面……里面有怪物!”
从对方支离破碎的描述中,几人勉强拼凑清楚了事情的全貌。
这位自称绿芙蓉的良民,晚间散步时出于好奇,不慎闯入了这个鬼气森森的地方。
虽然在他看清彦卿面容时候,表情相当勉强,一副被出卖了灵魂的痛苦样子。
“云骑……小哥。”绿芙蓉像是憋出来的字,虚弱地说,“谢谢了。”
“不客气。”
门推开以后,面前的景象变得清楚。
诚如绿芙蓉所言,这个院子确实阴森,主要是植被过多,枝桠繁茂,洒下的影子交错纠缠在一起,盆栽摆了满地。
隐隐约约的,更深处的黑暗深邃得不像真实存在的虚空。
直到一片银杏叶,悠悠旋转飘落。
彦卿捡起。
直播间的评论明显变多了起来。
“魔阴身……吗?”
“苟住,兄弟们,苟住!直播间不会被封吧?”
“我看这位云骑小哥也是风韵犹存啊……”
“这帮人演技不错。追了,下饭主播。”
“不是那团黑的看起来真的有点恐怖啊?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觉得吗?”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
-
“将军又在闭目养神了。”
“我们静悄悄的,脚步放轻一点……”
可惜一只团雀落到他的甲胄上,叽叽喳喳叫了几声,那闭目养神的白发青年缓缓睁眼,倒是没有先去看公文,反而露出一个沉思的表情。
旁人忍不住询问他:“将军,可是在思虑什么?”
“啊,做了一个梦。”景元回答说,他撑着脸,散漫地望向天色转暗的夜幕,语气很是漫不经心,“梦到了……神霄雷府总司驱雷掣电追魔扫秽天君。”
问话的人:“……”
他委婉地说:“可以不用这么严谨的,将军。”
“既是梦到了神君,莫不是有什么暗含的蕴意?”
“我想也该如此。”景元闭眼,又回忆起方才的梦境,诸般细节渐渐涌现,“梦里,帝弓司命所赐威灵,似有要事在身,敕令诸身,亮如昼焰。”
“听起来,约莫是正进行清剿?”
“当是。”景元回答,散落的长发搭在肩膀。
那人便揣测道:“许是有意提醒近日要诸多小心。”
然幻胧才重伤不久,短时间内无力兴风作浪,建木之祸也已根除,都不曾做过这样暗含深意的梦。要说近来到底有何蹊跷,便只有前不久,金人巷那无端消失的丰饶孽物。
而且……
景元回忆起梦境中的最后一幕。
神君熠熠金光不似作伪,但比起平日里供他驱散的威灵,他从其上嗅到了某种更为霸道的,锋芒毕露的气息。
仿佛帝弓司命当真搭弓射出一发破空的箭矢,逆转时间,碾碎茫茫星河而来。
而景元看到的,那个箭矢想要命中的敌人,仿佛一个深不可测的无底之洞,一个深渊。
等他细看,又仿佛是几簇闪光的粒子。
过会又变成柳树随风飘摇的枝条。
最后,那道锋利的箭矢破空穿过那团虚无的深渊,也不知是虚幻梦境,或是当真失手,仿佛并没有命中。
至于那一团深渊——
景元握着一盏茶,纵然是梦,也不太确定起来,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记混。
——发出了一声猫叫?
-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
深渊:“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