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冥思苦想着,陡然灵光乍现,想起了原委。
“那会,父皇说给孤定了太子妃人选,要孤跟准太子妃通书信,”我有点不敢看虞殊,便将视线落在那盘酸果子上,小声告诉他,“但那时边境有突发情况,孤赶着率军出城,便随意抄了一篇下来,准备应付交差。”
至于这纸怎么会被夹进书里去,后面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了。
有关选定太子妃的事情,父皇就提起过这一次,等我回来,他就没再说起了。直到我登基也没有迎娶正妃,所以皇后的位置到现在还空着。
倒是旧岁的除夕夜宴上,有个侍卫说想请我与他主子见一面,他主子曾与我有婚约。
现在想来,约我的大抵是那位素未谋面的准太子妃。
可惜当时我没想起来这回事,父皇没下旨,我就当婚约作废了。而且一到冬日蛮夷就偷粮,将士们等着我过去商量计策。五弟还病了,在封地躺着,我得顺路过去看他一眼。
事情繁杂,实在没时间谈情,随口就拒绝了邀请。
“孤记得这信是交给下面人送出去了的,也不知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但孤真的就是随便抄了一篇,不是真心写的,”我去抓虞殊的手,“你别醋了。”
我以为解释清楚后,虞殊就会高兴起来,结果一抬头,我发现他眼中黑压压的满是幽暗之色。
“不是真心的?”他问。
我连忙点头,以为他不信,又补充道,“我与对方从未见过,毫无交集,完全没有感情。”
虞殊定定地看了我半晌,突然勾唇,那铺天盖地的压迫感陡然散去。
“过去的便过去了吧。”他低声说。
我察觉他态度的缓和,连连点头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所以,不要再纠结过去的事情,别再吃陈年老醋了。
“那诗反正也没用了,拿去烧了吧。”
我说着,拿着纸就准备下去放炭火盆里点燃它,毁尸灭迹。
但虞殊拦住了我,他握着我的手腕把薄薄的纸页抽走了。
“烧它做什么,”他说,“圣上的墨宝,应当好好收藏才是。”
我疑惑,“你见了它,不是心里不舒服吗?”
虞殊不说话,安静地低头把笺纸夹回了书里。
看着他的动作,我琢磨了一下,隐约明白了点什么,于是试探着问道,“孤给你写新的?”
“好。”虞殊应得很快,几乎话音刚落他就开口了。
好像一直在等我说这句话。
我有种猜灯谜随意蒙中了答案的喜悦,毕竟我难得能说对话,真的很有成就感。
“要真心。”他说。
那是自然。
我在心里盘算着,一封情诗花不了多长时间,能让他高兴,就是每天都写,我也写得。
肚子有些饿了,我问虞殊要不要先用膳,虞殊让我先去,他马上就来。
也不知他要做什么,我绕过屏风,想了想又偷偷绕回来,打眼一瞧,他竟然把纸放去了枕头底下。
这,我哑口无言,这是想吃醋吃到梦里去吗?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别的缘由。
罢了,什么时候拿新写的给他换出来好了。我晃了晃脑袋,对他的吃醋能力有了新的认知。
……
许是出宫一趟受了寒,也有可能是跑来跑去冷风吹多了。第二日起来上朝时,我的脑袋直发晕。
我勉强坐起身去洗漱了一下,觉得浑身发冷。
明明屋里挺暖和的,却总有那么几丝凉气从旮瘩角里窜出来,直往我的骨头缝里钻。
“咦?”我屈膝半跪在床沿,迷迷瞪瞪地瞅着虞殊,“你怎么长了四只眼睛?”
“别动,让孤好好看看。”
屋里光线不够亮,虞殊看不清我的神色。
他刚开始还以为是我没睡醒,在说胡话,闻言很纵容地保持着侧躺的姿势,一动不动。
等我又凑近些,双手无力支撑自己而面朝下摔倒在他身上时,他意识到了不对,迅速起身将我搂进了怀里。
“病了?”
我指了指头顶的位置,“不知道,帮孤把帽子摘了,好重。”
虞殊摸着我发烫的脸颊,跟我贴了贴额头。他是想判断一下我有没有发烧,但我意识不清,行为已经不自控了。
面对在眼前放大的漂亮脸蛋,我“吧唧”一口就是亲,亲完了还像土匪似的直冲他乐呵。
“圣上,”虞殊无奈地抓住了乱动的我,把我塞进了被子里,像是加封印似的,在我身上拍了拍,“殊去喊太医。”
“哦,”我乖乖被他定住了,“那你快点回来。”
他回来的速度取决于老太医赶场的速度。
“老臣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下回落地轻一些行吗?”再次被绣衣劫持从天而降的老太医,不满地抱怨道。
他被震得脚底发麻,在小太监的搀扶下,走了一小段路才逐渐缓了过来。
“参见圣上。”
我从被子里探出脑袋,稀里糊涂没听清什么,大概能意识到对方在行礼,就随便点了点头。
然后就把自己弄晕了。
“想吐。”我说。
虞殊从小单子手里接过瓷盆,将我扶起来给我顺气,“要吐就吐这里。”
我扒着他的手,硬是把不舒服的感觉憋了回去。
就算烧迷糊了,我也要在他面前保持形象,这,是我最后的坚守。
老太医替我把了脉,说没什么大事,就是风寒袭表没抗住,让我喝了药好好休息,最近别想太多东西。
我晕乎乎地靠在虞殊胸口,闻言不知为何突然急了,“折子,孤还要批折子。”
虞殊抚着我的背,像在哄孩子,“来得及的,圣上先睡一觉,好一点了就能批了。”
“哦。”我又安静了下来。
方子拿去让人煮药了,虞殊正好要去洗漱,顺路送老太医出去。
“圣上素来体健,为何近日总有病痛?”
老太医说这话倒不是想质问虞殊,也没有不好的意思,单纯就是想不通。
“您有何高见?”虞殊虚心请教。
“要不,”老太医想了想,“去护国寺拜拜?”
人容易生病无非两个原因,一是确实身体不好,二是撞了邪。
虞殊颔首,表示他会考虑。
回屋等汤药的时间里,小单子端来了简单的早膳。虞殊守在我的身边,替我将白粥吹凉。
瓷勺碰在碗边发出轻微的脆响,那声音很助眠,叫我昏昏欲睡。
但我身上又冷又热,心里还莫名烦躁,怎么也睡不深。一会掀被子,一会又因为找不到被子而跟自己生气,忙忙碌碌地折腾半天,最后烦得直接被子兜头,气到躺平了。
“孩子气。”
虞殊看笑了,他单手捧着碗,替我将被子拉下来掖好,动作温柔极了。
或许正常情况下的我,会在他的轻笑声中耳廓泛红,但现在我不正常。
我只会张嘴就来,对着他喊了声,“母妃。”
“……?”
虞殊沉默片刻,捏住了我的下巴,“圣上,我是谁?”
他的声音隐隐约约飘过来,像与我隔了十万八千里似的,我只能反应过来性别不对。
于是,我改口道,“五弟,母妃呢?”
虞殊叹了口气,决定先不跟病患计较。
他扶我稍微坐起来了些,喂我喝了点粥。粥里配了一点绿叶菜,有咸味,我很配合地用了大半碗。
但汤药来了,我闻到了苦味,就有点不太情愿了。
勺子递到我嘴边,我就偏过头,脸上写满了“不想喝”三个大字。
“圣上,”虞殊屏退了下人,低声对我说,“您知道话本里不爱喝药的那些人,后来都会经历什么吗?”
“什么?”
我不甚清醒地想,捏着鼻子往下灌吗?
他没回答,盯着我停顿了一会,又问我,“圣上,我是谁?”
“虞殊。”我总算说准了。
他抿了一口药汁,柔软的唇贴上了我的,不太熟练地勾着我,要我张开嘴,而后将它们渡给了我。
苦涩迅速蔓延,并且回味悠长。
我忍不住蹙起了眉,在他喂我喝了两口之后,接过了药碗,“咕嘟咕嘟”地全喝完了。
这话本里的人忒惨,这么慢慢折磨,喝完一碗得苦成什么样啊!
虞殊将一小块冰糖递给我,我连忙塞进了嘴里,仿佛得到了救赎。
……
病了的那几日,我躺在床上昏天黑地地睡,仿佛要把之前没睡够的觉一次性全都补上似的。醒来的时间也很没有规律,有时醒来时半夜,有时是午后。
昼夜颠倒,作息紊乱。
但无论什么时候睁开眼,虞殊都在我的身边,我一伸手就能碰到他。
不过有一天,我连着醒了三次都没见到他的身影。
这不寻常。我心中不安,怎么都睡不着,便喊来小单子问虞殊去哪了。
“璃少御去太医署了。”小单子低着头,说。
我眯起眼,“说实话。”
宫里的人腰间都配有腰牌,小单子向来细心,从未有过马虎大意的情况,今日牌子却不在身上,定是给别人用去了。
能从他那借走腰牌的,大概率是虞殊。
“圣上,”小单子注意到我的视线,连忙跪下解释,“璃少御为您去护国寺祈福了。没有手谕后妃不得擅自出宫,少御他便托小的将他伪装成了太监。”
“护国寺祈福?”我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那祈福可是要跪好几个时辰的,好端端的,他这是做什么?
“他如何去的,可有人护着?”
“绣衣的陆大人跟着了。原先备了马车的,但璃少御说太慢,就没坐。”
“哎,圣上您要去哪?”小单子追上我,“外头冷,您还穿着单衣呢,不能出去!”
我折回去往身上披衣服,“备轿,去接璃少御。”
“圣上,外头已经日落了,少御他应该就快回来了。”小单子道。
“孤要去。”我没控制住,声音大了些。
那祈福我曾为母妃跪过的,站起身来时,两条腿几乎都要失了知觉。
“孤担心他。”我说。
正当我心急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圣上,江南急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