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像是触碰到了禁区,让白向笑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内心如坠千斤。
他沉默了很久,眼前的绿灯亮起,韩行却没有行驶,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银灰色的车安静停在中间。
直到绿灯变红,又再次转绿,白向笑才有些艰涩的开口。
“好。”
这一个字,不知道鼓足了心底多少勇气。
那些不敢提及的,逃避了一个多月的事情,迟早要面对。
车子逐渐行驶在熟悉的道路上,看着外面倒退的梧桐树,婆娑的树影随风而动,沙沙作响。
然后熟悉的小区映入眼帘,六层的板楼在如今满是高楼大厦的城市中显得极为简朴陈旧,守门的大爷也已经年过七旬,在门房里的小床铺上睡的正香。
小区没有韩行的住宅高档,但这里的一切白向笑闭着眼睛都能知道。
花坛里第三个花丛下面经常有野猫睡觉,第一个拐角左侧的路灯常年不亮,正门的小卖部一直比后门卖的便宜,中间的那棵大槐树是老人下棋乘凉的地方。
而从右数第二栋楼一单元的202室,就是白向笑从小住到大的家。
下车后,站在干燥坑洼年久失修的水泥路上,听着后半夜的小区内的夏夜蝉鸣,一声隔一声忽远忽近。
两人沉默着一前一后的走上楼梯,看着韩行用钥匙打开深蓝色落灰的防盗门,发出一道枯朽僵硬的吱吖声。
屋里一片漆黑,可借着微弱的月光依然能看清熟悉的家具。
洗的发白的布艺沙发,一尘不染的玻璃茶几,有些翘起的木地板踩上去微微出响,悬挂在墙上的液晶电视是前年换的新,下面的小米盒子还是白向笑安装的,当时教了白父三遍使用方法他才学会,旁边玄关的台子上也还放着陈姨喜欢用来擦手的老牌雪花膏。
双腿仿佛灌了铅,白向笑站在门口大脑有些空白。
身后啪的一声轻响,韩行打开灯,客厅的吸顶灯闪烁了两下,停顿三秒后才亮起来。
还是老样子,线路接触不良。
开关好像也打开了白向笑僵硬的身体,他下意识的从餐桌上端起自己的杯子,然后打开旁边的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瓶橙汁,动作熟练的倒在杯子里。
“别喝。”
韩行的声音让白向笑倒橙汁的手猛地停下,呆愣的转过头:“怎么了?”
韩行走上前,拿过他手里的橙汁。
“过期了。”
白向笑身体微顿,默默放下手里印着小熊猫的玻璃杯,然后摸着脖子讪笑一下:“啊,没注意日期。”
韩行注视着他所有动作和表情,沉静的眼眸里满是幽深。
白向笑侧过身,有些手忙脚乱的把橙汁扔进垃圾桶。
“你有东西要拿吗?”
韩行看着他收拾地板上洒出来的橙汁,拿着纸巾的手过分白皙,摩擦地面的声音因为力道不匀忽轻忽重。
不知道擦拭了多久,直到白向笑停下动作,韩行才低声开口:“没有。”
他话音刚落,白向笑就立即站起身:“我去拿几件衣服,很快就好。”
他快步走进自己曾经的房间,然后迅速把房门关上。
白向笑抵着门,赶忙抬起头,微红的眼角湿润,又努力的把眼睛里的湿意憋回去,平复下自己的心情。
浑身疲乏的蹲坐在地上,无奈的小声嘟囔。
“全怪这电影……”
白向笑静静坐了好一会,直愣愣的看着窗外被风吹散的树影,又被轻柔的月光挥洒进树荫。
内心起伏不定的波动逐渐被压制下去,他才转眼看着无比熟悉的房间。
一个木桌,一个衣柜,一张床。
桌上的台灯贴着边角卷起的熊猫贴画,书架上摆着从没看过的世界名著和论语,还有几本翻烂了的悬疑小说。
床头放着一个小熊猫吃竹子的毛绒玩具,因为时间太久,熊猫的眼睛已经掉了一只,成了独眼龙,但就算这样白向笑也没想过扔掉。
因为这是他两岁还不记事的时候,妈妈送的生日礼物,希望他以后能像国宝一样人见人爱,白向笑就一直把它摆在床头。
只是他让妈妈失望了,他永远也不可能像熊猫一样让人喜欢。
房间里其实东西不多,因为高中毕业后他就很少回家了,上次回来还是几个月前拿换季的衣服,只待了一天就回了学校。
身上恢复了些力气,白向笑站起身打开衣柜,里面整齐叠放着他所有的衣服,从左到右按季节分类,这是陈姨细心的归纳习惯。
心口有些堵塞,快速拿出几件短袖后准备离开。
手指刚触碰到房门,白向笑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当即放下手里的衣服,趴在地上侧头朝床底下看。
然后伸手掏出一个带密码锁的铁盒,抹掉上面厚厚的尘土,看着密码锁没有被动过的痕迹,白向笑松了口气,把盒子擦干净后却没有打开,又原封不动的放回床下。
好像确认它在就放心了很多,因为那里尘封的,是他永远也不想被人发现的秘密。
收拾好心情出来的时候,客厅里弥漫着还没散去的白雾,烟草气掩盖了韩行身上惯有的西洋杉木味道,白向笑有些惊讶的看向他。
韩行始终靠在餐桌旁没动,不过垃圾桶里多了两根烟头。
见白向笑拿着衣服出来,韩行看了下手表,平静道:“该走了。”
白向笑咽下喉咙里的疑问,哦了一声,连忙跟在韩行身后一起离开。
深蓝色的门咔嚓一下轻声关闭,楼道里微凉的空气扫去一丝心中的沉闷。
好像离开的不是家,而是一个能牵动内心最脆弱的地方,让人一刻也不敢多做停留。
回去的路上,看着韩行握在方向盘上骨节分明的手指,白向笑还是没忍住开口询问。
“你抽烟?”
他知道念书时韩行是标准的三好学生,不碰烟酒,或许是因为工作后压力大,但也没见过他在家里或公司吸烟。
韩行把车驶入地下车库:“不抽。”
白向笑:……
那刚刚的烟头是他的幻觉?
既然对方不想说,白向笑也没追问,毕竟他们还没熟到无话不说的地步,只是看了一场电影而已。
两人到家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半,好在第二天是周六韩行不用加班,难得的休息日。
洗漱完躺在床上的白向笑这样想着,然后闭上眼睛的他忽然记起来,自己明天还要去咖啡厅打工……
也就是今晚还能睡三个小时,顿时让人欲哭无泪。
本以为今晚会一夜无眠,没想到自己还是睡着了,只是睡的很浅,也有些不踏实。
七点半闹钟一响,白向笑就醒了过来,坐起身揉了揉脸,拖着完全没睡醒的身子起床。
洗完脸清醒了一些,白向笑换好衣服,穿过客厅走到门口换鞋的时候,忽然转过头,看着穿戴整齐坐在沙发上正在喝水的韩行,一脸诧异。
“今天加班?”
韩行放下水杯,拿起车钥匙:“不加,送你过去。”
白向笑连忙摆摆手:“不用这么麻烦,我可以坐公交。”
韩行却先一步出了门,站在门外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白向笑,微抬眉眼,无声催促:还不走?
白向笑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坐在副驾驶的时候整个人都非常不好意思。
平时蹭车就算了,因为韩行也要上班,但放假还要早起送自己去打工,怎么都觉得太麻烦对方,再加上韩行睡眠不好,让白向笑更觉得愧疚。
“我坐公交其实很方便。”白向笑不得不解释了一句,然后摸摸鼻子:“也认识你家的路。”
韩行专心致志的开着车,嗯了一声。
见他无动于衷,白向笑又补充道:“晚上我坐公交回去就行。”
韩行没说话,直到车子平稳的停在方锐大厦的门口,他才冷淡开口。
“不安全,晚上我接你。”
白向笑下了车,站在夏日微热的晨风中有些凌乱。
他,一个一米七六-四肢健全的青少年,竟然会被人担心坐公交车的危险性。
换了工服站在点单机面前,白向笑还有些不理解,究竟是什么让韩行误会他一个人坐公交车不安全?
白向笑是注定想不通的,他又怎么会知道这完全是韩行强烈的私心作祟。
他不想白向笑在挤公交的时候被人触碰到身体,哪怕是隔着衣服,又是无意的,那股藏匿在心底变-态般的占有欲也不允许。
而韩行回到家后,独自一个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很久,他手里拿着一盒雪花膏。
如果白向笑看到,就会发现这是昨晚放在家里玄关上的那只,黄色的小圆盒上写着友谊两个字。
韩行盯着雪花膏出神,一动不动,久到身体都有些僵硬了才收起盒子站了起来。
他走到客房门前,犹豫一会,打开了房门。
客房的椅子上叠放着白色的短袖睡衣,床上柔软的薄被整洁的平铺着,桌子上还有一个打开着的黑色书包,里面露出一本崭新的《金融学》和一本明显有翻看痕迹的《每天一个做饭小技巧》。
短短几天,屋里就满满充斥着白向笑的生活气息。
韩行站在床边,伸出的手指顿了顿,然后拿起被角缓缓地放在鼻息间轻嗅。
熟悉的暖阳般的味道,刺激着他每一根神经。
捏紧被子,不禁回想起昨晚白向笑极力掩饰的苍白脆弱的模样,理智和心底的欲-念矛盾交织,紧紧缠连,让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饥-渴的叫嚣着,不得不深吸口气,闭上眼。
——想触碰他,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