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峥看了一眼刚才被云映追了一路的男人, 那人这会已经进了字画铺子,转身时赫峥瞧见了他的脸,他多看了两眼。
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长相就罢了, 没他高,背也没他直, 有模有样的穿一身白衣服,一股子迂腐书生味。
这种人放人群里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她管这叫像?她什么眼神?
男人脸色不见丝毫缓和,继续道:“就这?”
云映扶着他的手臂直起腰, 站在他面前道:“这还不够吗?”
她的目光一寸寸掠过他的脸庞, 轻软的声音被人群的喧闹淹没了几分,传进他的耳中:“你知道的, 我很喜欢你。”
“可你不喜欢我, 甚至可能哪天不高兴了就会跟我分开, 我也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人, 那个时候我应该怎么办呢。”
赫峥眸色漆黑, 定定的看着她。
这一番话属实是给他说的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她总是这样的直白, 直白到他有时候都觉得不可思议。不择手段的接近他,跟他成婚, 如今还要去追一个看起来跟他有点像的男人, 她就那么喜欢他?
赫峥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她直抒胸臆的表白, 但这会听着还是觉得哪哪都不自在。
可能是因为她看起来太可怜,赫峥方才的怒火散了一半。
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云映这话暗含的其他意思,他冷下声音道:“所以你就来追他, 是想提前给自己物色一个替代品?”
云映抿唇不语, 竟然就这样默认了。
赫峥脸色说不上是喜是怒, 他隔了半天没出声, 最后才道:“云映,你是不是有病?”
他头一回听说人还能有什么替代品,今日云映喜欢他,明日不跟他在一起了,她就能毫不保留的把这份喜欢转移到另一个毫不相关的人身上吗。
赫峥没法想象,也想象不出来,总之他不能接受云映去找什么所谓他的替代品。
有想法也不行。
云映闻言笑了起来,她也不否认,还顺着他的话道:“可能是有点。”
“……”
算了,她喝那么多酒,有点不正常是应该的。
云映走在赫峥身边,忽然问:“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赫峥道:“碰巧路过。”
云映道:“胡说,我房门关的好好的,你怎么知道里面是我。”
赫峥目不斜视道:“听说最后一间天字房被位惹不起的贵客一掷千金定下,我好奇是哪位行吗。”
云映道:“可以。”
她想了想,又道:“一掷千金……我没有花你的钱哦。”
她自己很有钱,富裕到云映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拥有多少。
据云安澜描述,她的父母当初给她留了很大一笔钱,包括地契银票,庄子铺面,还有数箱金银财宝,这些年云家没有动过这次财产,就为了原封不动的交给她。
出嫁之时,云安澜又另外给了她一批不菲的嫁妆,总之足够她挥霍了。
她自认为自己的解释还算贴心,结果却半天没听赫峥回话,她侧眸看过去,男人目光不善,看着又不高兴了。他真难伺候。
他质问:“那你为什么不花我的钱?”
自云映嫁进赫家,她虽没有管家,也不掌赫家财政大权,但赫峥本身这些年的积蓄可尽数都在她那里,确切来说,是在由她掌管的库房里。
云映道:“我自己的还得很久才能花完。”
行,真的很行。
口口声声说喜欢他的时候,倒不见她你的我的分的这样清楚,这会倒是装模作样起来了。
赫峥心里不高兴,嘴上也不留情,冷声道:“那你最好永远别花。”
云映好像全然没听出的怒气,也可能是听出来了,但误解了什么,赫峥才说完,云映就立即回答道:“你放心。”
赫峥都要被她气笑了,他想再说她两句,但看看向她泛红的脸颊,又觉得自己太无聊。
他跟一个喝了这么多酒,脑子尚且不清楚的女人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云映全然没想那么多,她说完后又想起什么,停住脚步回了头。
她与赫峥已经走出一段距离,那家字画铺依然门庭若市,方才那位白衣青年恰好从里面走出来,隔着人群,同她对上了目光。
云映眼睁睁的看见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带着蠢蠢欲动的惊艳感,那是她最习惯的目光,几乎每个自命不凡的男人瞧见她都是这样。
接下来他会跟她搭话,然后开始追求她。
果然才对视了怎么几瞬,那男人便加快脚步朝她走过来。
一点也不像,脸不像,眼神也不像。
方才他身上的那点与宁遇沾边的温和纯粹,也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能看错,兴许那半壶酒对她也不是没有半点作用。
在男人穿过人群走到她面前以前,云映收回目光,她转过身,搂住了赫峥的手臂,亲昵的跟他靠在一起。
赫峥的声音幽幽从头顶传来:“怎么,依依不舍又看了眼,发现还是正品长的比较好看。”
云映认可道:“那自然是比不过你的。”
赫峥冷哼一声,回头扫了一眼那个所谓的替代品。
他面庞冷峻,身上自有股高门大族的疏淡矜贵,即便是这毫无重量的一眼,也叫人觉得压迫感十足。
那人顿时只觉头皮一凉,连暗暗可惜都不敢了,连忙停住了脚步。
男人走后云映没松手,赫峥也没挣脱,微凉的夜风迎面吹来,这感觉甚是奇妙,她好像是在和赫峥挽着手在夏季的夜晚散步。
江面倒映着空中圆月,她仰起头,月华琼琼,和在裕颊山一模一样。
纵然那人一点不像宁遇,但云映还是不合时宜的想起了他。确切来说,是想起了有他的裕颊山。
因为那点酒,她脸庞的热仍未消解。
也可能是因为那点酒,她脑袋也热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具体是怎么想的,总之她在一刻心血来潮的看向了赫峥。
她问道:“夫君,你知道山顶是什么样子吗?”
赫峥心中有点预感,他十分不配合的道:“知道。”
云映也不气恼,她退而求其次道:“可我不知道,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她生在裕颊山,从她懂事起就在帮家里干活,砍柴,挖野菜摘野果,还有照顾家里那十几颗果树。山路曲折不好走,她次次都是能少走一点就少走一点,纵然山顶很美,但除非必要,她不会去。
别说山顶,去半山腰就已经让她觉得够累了,她每日要做的事很多,抽出空了只会躺那什么都不做。
赫峥停下脚步,指了指黑漆漆的夜幕,道:“你自己看看什么时辰了。”
云映知道他没那么容易答应,她握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柔声道:“求求你。”
“我真的没有见过,哪怕一次也没有爬上去过。我每天要做很多活,累的走不动,哪有这样的闲工夫,我没有骗你。”
可京城没有山,想去只有城外。
离此地不远有一座,名唤碧空,若是骑马,要不了一个时辰就能到碧空山脚。
赫峥道:“不去。”
云映仍不死心,她又小声重复道:“求求你求求你。”
她求起人来怎么只有这一句。
赫峥垂眸看着她,道:“你知道的,城门关了。”
云映立即道:“你有办法出去的,对吗?”
她目光明亮,定定的看他。
她真的很麻烦。
赫峥唇角绷直,最终移开目光,然后拉起她的手腕,阔步走向街头。
云映小跑着跟上,她小心翼翼道:“夫君,我们是回家吗?”
赫峥:“不是。”
赫峥还没答应她,她有些不想走,不由低声抱怨道:“那我们是去做什么,求求你也不行吗?”
赫峥头也没回道:“所以你不会是想靠你的两条细腿走到那座山吧。”
夜风呼啸,云映发丝飞扬,迎面的风吹的她脸颊发麻,她侧过脸庞靠在赫峥怀里。
这是她头一回骑马,十分新奇,在初时的畏惧过后,便逐渐能克服心中的那份不适,从中发现以前未曾感受过的刺激来。
两侧房屋飞驰,很快就畅通无阻的出了城门,城外旷野之地风便更大,赫峥一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箍着她的腰,速度比方才更快。
约莫大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到了碧空山底,碧空山不比裕颊山那么高,山脚下也没住人。
骑马只能到半山腰,余下山路得自己走。
霜华遍野,赫峥速度慢下来时,云映还有些不习惯,很快赫峥就带着她翻身下马。
她双腿分开太久,都有些僵硬了,着地时根本站不稳身子,好在她很轻,赫峥一手就能托住她。
他将马拴在一颗树旁,然后道:“剩下得下来自己走。”
云映还在揉着腿,她嘴唇被吹的发木,含糊不清道:“能让我缓缓吗?”
赫峥被她的声音引的轻笑一声,他抬起手,宽大的手掌就这样捧住她的脸颊胡乱揉了揉,云映有些抗拒的嗯了一声,口齿不清道:“干嘛?”
赫峥收回手,问她道:“好点了吗。”
云映抿了抿唇,脸颊好像真没那么木了,她嗯了一声,道:“好点了。”
她跺了跺脚,腿上的酸涩也缓解了些,她仰头看着前面曲折的山路,月色照亮山路,她好像又回到了裕颊山。
不同的是,她可以悠闲的去山顶看风景,也有人陪着她,第二天不用早起,更没有成堆的农活。
她心情很好,声音也清越不少:“好了,走吧。”
赫峥头一回夜里闲着没事来爬山,山野寂静,除了他们,连个鬼影都没。
他转头看了眼云映,她显然兴致勃勃,甚至低头给自己碍事的裙摆打了个结,她一边走一边道:“这座山没有裕颊山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