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赞迪克
——距离层岩巨渊一战、黄泉乡初次显现,黄泉之主与岩王帝君签下生死魂契,已是数十年过去。
凡人寿数短暂,数十年的时间一已经足以让“黄泉冥府八千里”成为一个实际意义上的形容,冥府七司从最初驻留此地的天权星开始,不约而同地选择由历任璃月七星继任,其中有人只是停留几年便选择踏入轮回,但是更多的是和怀峰一样,一开始选择留下来,便一直留了下来。
“毕竟刚刚下来的时候这里的确什么也没有嘛。”
被怀峰隔三差五托梦炫耀一番,说一点不服气的心思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没了岩王帝君的指引,单纯依靠人的意志能做到那一步……我们也很好奇。”
也许正如怀峰最初感慨那般,这种亲自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的巨大诱惑,没有几个人能拒绝得了。
能坐上璃月七星的位置,哪个不是同时兼具手段和野心的?一点点看着一片荒芜死域被自己亲手建设成与可与尘世诸国并肩的黄泉冥府,哪怕黄泉之主不曾主动邀请,他们也心甘情愿地愿意留下来。
于是无论是黄泉之主还是冥府七司都没有想到的一个问题出现了。
——黄泉乡的人口膨胀问题,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严重。
……这谁能算得到呦。
为了解决这方面的管理问题,冥府七司一不小心犯了活人的惯性思维错误:冥府最初的做法是数次扩大了招录鬼卒的名额,但是开放的名额越多,想要驻留黄泉乡的鬼也就越多,留下来的鬼越多,需要用来管理他们的人手也就越多……
直至岩王帝君麾下护法夜叉大将之一、仙众夜叉中的腾蛇太元帅浮舍,因寿数已尽来到冥府,受冥主册封后并以雷霆之势迅速整理出了一支鬼军,这种混乱的循环状态才得到了初步的缓解。
于是除了现有依据冥主两大权能设定下的赏善、罚恶、阴律、司察等部以外,又单独设了个“小部门”,负责监督不愿往生的亡魂乖乖入轮回。
考虑到冥府没有摩拉也没有工钱,所以这个部门的管理手段也很简单干脆:每年规定具体指标,完成不了的就自己跳下去,下一位顶上来的不要怕,你的前辈就是你第一个完成的指标。
在经历了一番公平公正的投票选举后,冥府第一钉子户伯阳成为了这个部门的第一负责人。
伯阳大怒,顿时就气急败坏冲上冥府七司,嚷嚷着要讨个说法。
“我为黄泉做过事!我为冥府加过班!”最初的钉子户怒而拍桌:“让我见冥主!”
怀峰:“黄泉乡本来就是鬼地方哈。”
争夺作为鬼的权益未果——毕竟冥主亲口表示她的冥府没有那种好东西——伯阳左右找了找能和自己同一阵线的对象,并发现自己下来不久的弟弟非但不想帮自己这个亲哥哥,反而跃跃欲试的想做自己之后的第一位负责人,这才骂骂咧咧地上任了。
不得不说,伯阳骂归骂,办事效率还是非常可以的……只是他辛苦忙碌几年,发现自己的假期已经被巨大的工作量完全压榨到不见后,终于也有点坐不住了。
这黄泉乡的鬼,是不是太多了点?
璃月人有这么多么???
一日忙里偷闲的功夫,伯阳默不作声找上了黄泉附近的胡老头。
——昔日的往生堂堂主驻留黄泉乡不知不觉也有了些年头,胡一生揽下了黄泉附近的事情,也做得相当不错。
黄泉早已不是最初隔绝生死边界的一条无尽长河,按着老堂主的建议,在黄泉之上河建造亡魂渡河的长桥,入口处则设立象征阴司入口的鬼门关,一来震慑误入此地的生人,一来也是为了同来到此处的亡魂强调:过了鬼门关,踏上生死桥,就与生前世界彻彻底底地再无半点关联了。
黄泉之主对于此种建议从来都是欣然应允,她的宽容态度不得不说缓和了老爷子之前得知身份时的心理压力,只是这黄泉生死桥建成后,高高兴兴检查自己未来地盘的胡老爷子远远瞧见一道人影,说什么也笑不出来了。
——那是个身着玄色长袍的高挑男性,站在岸边眺望远方,黄泉生死桥上万鬼通行,这般贵气逼人的人物落在大多数人的眼中顶多也就是感慨一句,引不起太多的关注。
但是胡老堂主盯了一会后,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老人背着手在对方面前站定脚步,和他面面相觑一会后,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子:“我说,钟离小友啊……”
钟离很耐心地应了一声:“许久不见了,老堂主。”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后老头的表情非但没有因为故友重逢而放松感慨,反而有些抑郁了。
胡老堂主摸摸胡子,沉吟好一会后才带着几分试探,开口又问:“我说,帝君呐……”
钟离还是很耐心的应了一次,一双金瞳带着几分笑意,明显是清楚怎么回事:“嗯,老堂主有事?”
胡一生:“……”
老头看起来愈发忧郁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好声好气地问道:“您这毛病,什么时候有的?”
钟离无奈失笑。
他身上不见岩王帝君的威仪,老人也只是将他当做那位可以随意闲聊的小友,并未摆出多么诚惶诚恐的架势。
当然了,这位下来要找谁自然不言而喻,只是胡老头在黄泉岸边见过一次这位故人后,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黄泉附近了。
莫要和他提冥主府,那地方无论见到哪位贵人他都觉得心痛,简直就是老头见之伤心闻之落泪的伤心地。
……对此,冥主只是将金翎鸟的管理之责转交给了胡老爷子,这才算是消了火,没之前刚刚得知真相时那么生气了。
金翎鸟完成引渡黄泉乡的第一步后,便由鬼门关的引渡人来完成后续。
冥主的黄泉乡毕竟尚未覆盖整个提瓦特,有资格纳入生死簿的仍然只是登记在册的璃月人,而且最近更让老头头疼的是,这项本该早就走入正轨的工作又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出现了幺蛾子。
伯阳来找他的时候,胡一生便是一身蓑衣带着斗笠,撑了条小船在黄泉上晃悠着,他生前便有着观察人的爱好,死后所见由人变鬼,众生百态,倒也让他琢磨出不少额外的乐子。
“老胡!老胡!”
死的日子久了,他们之间的称呼便也模糊了最初的规矩显得有些没大没小起来,胡老头懒洋洋在船上等了一会,见伯阳马上就要真生气了,这才重新撑起船篙,慢悠悠地晃到了岸边。
“好端端的,你来找我做什么。”
“就是因为好端端的我才来找你!”伯阳怒道,“这词儿我现在都说不清是什么意思了,你说璃月生境繁华热闹那自然是没毛病的,黄泉死域这么多鬼留着不走算是怎么回事啊?”
老头顿时就乐了:“鬼选择不走那是你轮转司的事情,和我一个引渡的有什么关系?”
“金翎鸟现在归你管,我不找你找谁。”伯阳啧了一声,嘀咕道:“怎么就这么多鬼,我怎么不知道你往生堂生意这么好过?”
胡一生啧啧两声,摇了摇头:“这话要问你们家了,正常的鬼是不少,可不正常的也越来越多了。”
伯阳一脸莫名其妙:“和我们家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老头反问一句,“冥主赐以术式,往生堂的仪倌只是负责将常世之物引入黄泉,璃月第一家正儿八经将其当做修炼术法的方士家族不就是你们家?只是按着冥主的说法,阴气入体仍需万般小心,万不可贪功冒进,破坏体内阴阳平衡的正常循环,可这毕竟是无需神之眼便可修炼的术式,你们家管得住,可你们作为最初一家传了这么多代这么多人,能确定所有人都管得住么?”
伯阳皱皱眉,没反驳这番话。
目前的术式仍然只是小范围使用,冥主和冥府七司的意思都没有将其快速推广的意思,但是毕竟人心难测,哪怕一百人中只有一两人存有异心不愿将其用之于民,那也是相当麻烦的事情了。
“生者的事情让生者自己去处理,没了这个麻烦也有别的麻烦,帝君与冥主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他老人家应当也明白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胡一生感慨着,只是话音未落便见老人的目光微微一肃,盯着某个岸边角落,神色微有变化。
“怎么了?”
老人摸摸胡子,冲他一抬下巴。
“看那小子。”
伯阳循声望去,在岸边不曾上桥的是个姿容俊俏的年轻人,比起其他亡魂普遍的满脸忧愁或是麻木平静,他却是满脸好奇兴致勃勃,完全不像是个刚刚死去的样子。
对方的衣着打扮都不像是璃月人,伯阳认真辨认了一会,不太确定地说道:“教令院的袍子……是须弥人?”
胡一生笑了一声,却是极少见的冷笑。
“不仅是个须弥人,还是个活人呢。”
伯阳神色倏然一肃。
“人心不足蛇吞象啊,”老人摇摇头,他与伯阳正准备过去看看情况,却见那四处乱逛的年轻人一脚踩到黄泉花海的边缘碰到了一株花苞,立刻不约而同地缩缩脖子,若无其事地转头走了。
*
——黄泉冥府八千里,与之一同蔓延开的,是花娘们悉心照料的黄泉花海。
年轻人并不是璃月人,确切来讲他也并不是死在了璃月的土地上,作为没有金翎鸟引路的“非生非死之人”,过不去黄泉生死桥,自然也就谈不上进入真正的黄泉乡。
——但即使如此,这段经历也足以让他兴奋莫名了。
年轻人漫无目的的四处乱晃,满眼都是狂热的好奇和激动——璃月对生死的态度在七国之中都是少见的,人会对死后的世界产生幻想,这样的传说在各国都能寻到痕迹,严格来说并不算多么奇怪。
只是如同璃月这般,在信奉岩神摩拉克斯的前提下人们还能如此坚定对死后的信仰,这却又是无比少见的情况。
黄泉乡在璃月人的心中是确实存在的,不仅存在,而且还形成了如常世的国家政权一般一个明确且完整的政府行政系统,年轻人抱着尝试的心态来到这个国家,成功收获了有生以来最绝妙的一次惊喜!
谁能想到,这里的方士居然真的有办法能引出所谓的“天生死气”,让活人前往黄泉乡!
要知道,他一开始只是看到了往生堂的仪倌做着类似的事情,于是突发奇想生出了类似的猜测——若是物体可以通过他们口中“开光”的仪式送往黄泉乡,那人是不是也行?
排除生命的概念,谁能说人本身不是血肉和骨骼构成的另类物体?
年轻人的想法太过疯狂,往生堂堂主拒绝接待这样的“客人”,并严令禁止仪倌们与他接触,好在他不吝啬摩拉和好处,璃月这么大,总能找到那么几个要钱不要命的疯子。
至于谁来接受这样的术法,以生者之身前往黄泉乡,年轻人选择了自己。
这是疯狂的决定,但也是伟大的决定。
他想。
“这也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了……”
名为赞迪克的年轻人立在花海中,喃喃自语的感慨着。
他漫无目的的晃悠着,脚下忽然踩碎了什么,赞迪克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却是愣了一下。
被他踩碎的是一截人类的腿骨,旁边一颗白森森的骷髅脑袋用黑漆漆的空洞眼眶“注视”这上方,花藤缠绕在头骨之上,莫名有一种诡谲而妖异的美感。
赞迪克下意识拎起地上的白骨骷髅,认真思考着这种黄泉开放的特殊品种是依靠什么生长开放的,只是还没等他来得及把骨头转个圈,身后一道满含愁怨的女声已经叫住了他,幽幽道:“这位郎君,能否放下我夫君的骨头?”
来自须弥的年轻人还没反应过来,他手中白骨已经喀拉喀拉的开口,也不知晓声音是从哪传出的,只是那声音气若游丝,满是绝望的哀求之意:“陌娘……陌娘,你放过我……”
“夫君又记错啦,”对方柔柔一笑,不等年轻人作出回应,她伸出手径自捧走了赞迪克手中的头骨,幽幽道:“这儿只有花娘,没有‘陌娘’。”
赞迪克的眼中并无恐惧,只满眼惊奇地看着面前自称花娘的年轻女子,对方慢慢抬头觑了一眼,眼中波光流转似是在想着什么,但是到了最后,她却也只是柔声道:“郎君不像是璃月本地人呀。”
赞迪克生了张极好的脸,他舒然一笑,很是讨人喜欢:“你们璃月的黄泉乡,不渡外地的鬼?”
“冥主慈悲,若是未来她愿意去帮帮别人家的姑娘,想必也会有那么一天的。”花娘柔声细语的应着,她看着赞迪克,却是忽然轻轻笑了起来:“……但是郎君暂时还不能在这儿呢,你身上气息与黄泉乡不合,在这儿容易弄坏了我的花,我为您引条路,还是早些走了吧。”
年轻人的表情愈发好奇起来:“你们这儿还能允许人来去自如?”
花娘摸着手中头骨,慢条斯理地应着:“您既然能进来,我们自然也有能让您离开的法子……更何况您不应该在这儿呢。”
“……或者说,还不到时候。”
她微微笑起来。
“顺着这条路往下走,你能看到一座名为不归的小城,”花娘抬手一指,柔声道:“那儿的人和你一样,都是用了些手段进来的,城主老默晓得如何让你回去,只要你拿得出相应的代价。”
这却是奇了。
“我还以为……”他顿了顿,才以一种极为敬重严肃的语气说了下去:“黄泉冥府,全都归于黄泉之主的管控。”
花娘仍然只是笑。
“自然是的,冥主娘娘什么都知道,她晓得应该会有这么一个地方存在,所以不归城出现了,她便允许它出现。”
“对了,远道而来的小客人。”
花娘忽然换了称呼,她叫住了即将离开的赞迪克,柔声问道:“妾身姑且问个小小的问题,如您这样俊美优秀的外乡人,想必一定会有许多人喜欢吧?只是不知道璃月之外的人,又是如何看待女儿家为情所苦留下的眼泪?”
年轻人皱皱眉,却是心平气和地答道:“自然是要好好珍惜,不能让她哭。”
花娘定定的看着他,终于笑起来。
“男人呀……”
她轻轻抚着手中苍白的头骨,本就风情万种的一张脸此时笑得愈发美艳妖娆起来。
“长相思,长相思,”花娘哼唱着不知名的调子,捧着头骨目送着那俊美的年轻人头也不回地地走了,她没有动,也没有转开视线,只是继续唱着她的曲儿,“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随着脚步声靠近,花娘也渐渐缓了吟唱的小调,回身看向立在花海边缘的老人。
她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真切,放下头骨过去,对着老人柔声笑问:“胡老爷子,您这是有事?”
胡一生摸摸胡子,温声问道:“可还好?”
花娘轻声笑起来:“都这样子了,哪里还有什么好不好的?不过是和姐妹们一起种种花静静心罢了。”
“无需为了那种人动气。”
老人心平气和地劝着,“那小子应当是用了些什么法子,把自己当做‘物品’送了下来……”
“——不会看重自己的性命,何谈珍视他人的生命?”
罔顾生死伦常,将生命视作可以随意操控的道具……
那名将黄泉乡视作游乐场的年轻人,便是这样的性子。
他还年轻,还有天赋,而且还有着与这份天赋成正比的疯狂,若是他这一次能从黄泉乡成功离开的话……
曾经的往生堂堂主重重叹了口气。
那可就是个大麻烦了。
第182章 黄泉酒
花娘所指出的一条小路,通往的是一片与黄泉冥府威严肃穆的气氛截然不同的荒芜死地。
赞迪克对此接受极好,神明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无论是璃月的岩神还是须弥的大慈树王,不同的力量自然也会造成不同的景象,想来黄泉冥府拥有那样的景色极大程度上是受到了冥主的影响,只是不知道这尚未得到一个完整准确定义的第八元素是否就是这黄泉之主的力量表现……
年轻人摸了摸下巴,陷入了思考之中。
如果是的话,那么自己要留在璃月的时间说不定还要再长一些;
可如果不是的话,这位黄泉之主究竟是拥有两种以上的元素力,还是……可以将某种世界之外的力量转化为提瓦特本身能够许可的力量?
如果是后者的话……
如果是创造黄泉死域的这位存在,如果是这位对生者的价值毫不关心,只是单纯地出手庇护了死后灵魂的存在……
——如果是她,是否就能理解自己坚持至今却始终不被世界接受的追求和理想?
在想到这一步时,赞迪克感觉自己肋骨之下的某个器官正在因为过量的兴奋而开始痉挛,他的呼吸开始变得不规律的颤抖,但是他很快就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反反复复和自己强调起来。
冷静些,冷静些。
年轻人用力吐出一口滚烫的浊气,压着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想着,还不到时候。
至少现在,还不到时候。
他用了些时间让自己稳定下来,抬脚继续往前走的时候神色已经恢复如初,不远处破败的荒芜城池终于映入眼帘,那里与其说是城,不如说是用了些东西堆在这里,旁边一块枯木歪歪斜斜支在地上,简单清理了一下截面后,潦草地刻上了不归两个字。
应当就是这里了。
年轻人冷静了一会,抬脚走了进去。
*
比起黄泉乡,这里只有孤魂野鬼寥寥几只,阴气沉沉风声寂寂,倒是比黄泉乡更符合传统刻板印象中的“鬼地方”这样的说法,赞迪克知晓自己这一路上被无数煞气横生的怨鬼盯着,但他神色自若,对此全不在意。
“……哎呀,新客人。”身形佝偻脚步蹒跚的老鬼慢吞吞地凑了过来,他身上披了件破旧的黑袍子,当着赞迪克的面伸出一双挂着寸许腐烂皮肉的苍白手骨,赞迪克的目光钉在那双手上,许久不曾挪开。
老鬼声音嘶哑地低笑起来,却是并未在意年轻人目光的冒犯:“看起来这次的客人胆子比之前的大很多啊……”
他从袍子下面拿出一本破旧的册子,始终不曾露出真容:“客人叫我一声老默就好,您既然得了花娘引路,想来也是钻研术法失败,一不小心将自己折腾进了黄泉乡?”
赞迪克没有直接回答,这和黄泉乡不同,他可不会对这种地方的鬼抱有多么高的道德要求,于是他思索片刻,点点头,又摇摇头。
老默笑起来,不以为意。
“谨慎的外乡人。”
年轻人见他态度还好,便试探着问了一句:“……都说死后入了黄泉乡就只能进入轮回往生之道,再不能回头,我当真还能走?”
“前世今生,寿数长短,死后如何自有冥府判定,”老默幽幽答道,“当然,你若是舍得下血本,让自己这辈子长一些也并非不可。”
也就是……透支自己的未来,延续自己的现在?
赞迪克陷入沉思。
“您若是真心要走,我也能为您琢磨个路子出去,”袍子下隐隐露出一张腐肉横生的脸,老默伸出五根细长指骨,比划了一下:“五年阳寿,这是开口钱。”
“……”
年轻人看着袍子下若隐若现的脸,沉默不过一瞬,便点了点头。
“可以。”
苍白的指骨微微一蜷,老默摊开册子一页,递过一根笔。
“劳烦客人在这儿签个字吧。”
见他毫不犹豫落笔签了字,老鬼慢吞吞收回册子,又从他那不知藏了多少东西的飘飘荡荡的黑袍子下面取出一截浅金色的树枝,晃了晃:“这是冥主府附近才有的珍贵品种,也是金翎鸟的原材料,拿着这个,您能离开黄泉乡了。”
赞迪克没有立刻点头,他没听错这老鬼之前的介绍,这只是“开口钱”。
“这东西……又值多少?”
他听见一声嘶哑低笑,老默将树枝放在桌上,却是毫不介意他直接拿走的样子:“单论东西,不要您的东西。”
“但您真的要用,那就不一样了。”
指骨伸出三根,晃了晃:“用一次,三十年阳寿。”
年轻人终于沉默了。
若是他的理解没有错误,用这东西出去便也算得上一次,代价是三十年寿命,配合之前扣走的五年,这便是人的小半辈子。
人的寿命哪怕以最长寿的百岁高龄来看,算上自己活着的,扣这么一下子大概也没几年活头了。
“客人也不用想着用别人做测试,替您进来做事情,”老鬼很贴心的补充道,“你在璃月的地盘上签订契约,这东西就只能由你来用,别人用自然也行……但是扣的还是你的命,大抵还得加点手续费,添几年利息。”
赞迪克:“……”
年轻人啧了一声,却是笑了起来:“真不愧是璃月鬼。”
他虽然这么说,可这次思考的时间甚至没有交出“开口钱”的长,很快便拿起桌上的树枝,头也不回地走了。
黑袍的老鬼摇头晃脑,翻开年轻人签字的那一页,拎起来对着字迹打量半天,啧啧几声。
“看不透啊,看不透……”
凡人寿数不过百年便是极限,可这小子扔出三十年阳寿却像是随手扔出了一把摩拉,也不知晓这人间寿命是否对他而言就像这摩拉一般,这个月花掉了,下个月还能想办法赚回来。
在璃月签订契约,在黄泉透支寿数——
……还能觉得自己可以继续来去自如。
老鬼死了这么多年,胆子大到这个地步他还真没见过。
就是不知道这小子是觉得自己能活得时间够长,还是觉得黄泉乡更适合他呆着了。
老默想了想,将那一页纸单独扯了下来,指骨捏着折了又折,这才颤巍巍的递给了身后的小鬼跟班。
“去,走个后门加个塞,给主子送过去。”
老鬼收回一双白骨双手,嘀嘀咕咕地走远了。
“这玩意不比冥府七司的案子有意思?”
*
——浮舍踏入冥主府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女王捏着个小纸片仔细打量的样子。
“陛下。”
他习惯性地叫了一声,见对方摆摆手,这才过去在旁边坐了下来。
浮舍认得那小纸片,也知道黄泉冥府之外的确存在着所谓的灰色地带,名义上的三不管,但是这又不是蒙德的雪山,骑士团进也进不去管也不好管;习惯了岩王帝君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冷不丁注意到有这么一个地方存在,腾蛇太元帅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舒服。
“那里的事情你不用管,”伊莱恩头也不抬,顺口安慰了一句:“并不是什么需要解决的,既然存在需求,他们就有必要存在。”
浮舍叹了口气。
“用几十年寿命就能出去,您也真不怕出乱子……”
“乱子?”女王终于抬起头来,神色莫名:“你猜猜现在冥府七司用来测试各类刑罚的鬼都是哪里来的?”
浮舍:“……不是受审的恶鬼么?”
“那是正常途径进来的,尚未过轮转镜台哪怕是冥府七司也不会直接定罪,在此之前就确定刑罚或轻或重,之后才方便因材施教嘛。”女王叹了口气,“好在不归城那里时不时总有那么几个心存侥幸的,他们自己透支寿数愿意在名册上给自己除名,心甘情愿地做贡献不留名,冥府七司很感谢他们的辛苦付出。”
浮舍:“……”
腾蛇太元帅一下子就淡定了。
但是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情他急得挠心挠肺,先前因为深渊一事他的确主动提过愿意前往黄泉冥府,只是因为帝君的心思他便将自己的安排向后拖了拖,不得不说,陛下毫不犹豫选择先要夜叉的时候,浮舍心中的确有那么点受宠若惊。
只是随着冥主重归冥府开始着手调整黄泉乡各项事务的时候,好像帝君最初提的某件事情也被她习惯性的彻底抛诸脑后了。
不知不觉间,浮舍的受宠若惊和不可言说的一点小骄傲,正在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变成了某种微妙的恐惧。
浮舍:“我说,陛下啊……”
女王转头看了他一眼,耐心等着他说完。
浮舍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的开口:“那个,帝君与您提过的婚事……”
女王:“婚事?什么婚事?”
她在浮舍瞬间变得无比惊恐的目光中认真思考片刻才想起来,恍然大悟:“你说璃月的三书六礼是吧,余对璃月的仪式没有任何意见,就是太麻烦了,你现在把那份工作量加进来说不定冥府七司都会直接去跳轮回,而且余现在的确没有空……”女王声音一顿,又看向了浮舍,“还是说你现在很有空?”
浮舍:“……”
没有。
黄泉乡不需要考虑人类身体脆弱和各种忌讳,对比满大街晃来晃去的骨头架子,仙众夜叉天生煞气和满身业障实在是算不上什么事情;而且在这里和鬼打架打坏了也没关系,对比黄泉花海的无名花肥和冥府七司的各类刑罚,掌管冥府鬼军的夜叉目前最凶也就是把骨头架子扯坏了,拼拼还能借着凑合用,整体问题不大。
在这里得以放开尘世的道德桎梏,多少有些变得放飞自我的夜叉元帅回忆了一下堆在自己书桌上始终懒得看的文案卷轴,有些心虚的轻咳一声。
浮舍啊浮舍,你怎么能这么堕落呢?
腾蛇太元帅痛心疾首的对自己开始了自我批评。
帝君对你的期待都完成了吗,弥怒临走前的反复叮嘱你都忘了吗?
回去自己府邸的腾蛇太元帅盯着自己桌上的文件,思索片刻,准备去冥府各司溜达一圈,慰问一下同僚,顺便交流一下工作经验。
经过两个时辰的慰问巡逻后,伴随着不同程度的鸡飞狗跳骂骂咧咧,成功走完一圈的腾蛇太元帅,非常满意的看到自己先前堆积的文书已经在他的辛勤努力下成功地消失了三分之二。
很好,成果显著。
如此一来只要工作全部完成,帝君之前交代过却被迫搁置下来的某件事也就可以多多提醒陛下记得放在心上了。
但是这余下的三分之一嘛……
浮舍摸摸下巴,有了主意。
*
当夜,他趁着夜色出现在了尘世的夜叉隐居之处,仙众夜叉并非肉体凡胎,得了冥主许可,自然可以来去自如。
只是久别重逢的兄弟脸上并无半分喜悦之情,弥怒面无表情地看着笑眯眯的大哥,彬彬有礼将他迎进来的态度无比明显:他这兄弟分明就还是带着气的。
浮舍只是笑笑,拉着弥怒聊了几句,围绕仍是夜叉的兄弟姐妹和一些日常琐事,弥怒渐渐消了气,也耐心回了几句。
“帝君与冥主大婚……我虽然也想亲眼看看,怕是还得再过几年才行,”浮舍低声感慨起来,“冥府已经进入正轨,可各类事情实在是太多,单靠我一人根本忙不过来,我看着陛下在下面得了空闲后又重新研究起若陀龙王的问题,总不能和陛下说先成婚,龙王的问题不着急吧?”
“而且按着陛下的脾气,做完这件事她肯定还能找到其他事情做,如此反复下去,怕是再过个一百年都等不到大婚的那天。”
弥怒矜持颔首,依旧面无表情。
浮舍殷殷切切的帮忙倒了杯酒递给弥怒,一脸诚恳:“所以这关键就在于,如何提前替那一位解决好其他的麻烦,让陛下可以早早的腾出时间来研究正事。”
“兄长说的极是,”岩夜叉语气从容,缓缓回头:“只是不知为何兄长说归说,为何在酒中下毒?”
“这不是毒,为兄只是用黄泉水酿酒而已,”浮舍瞬间变得无比严肃:“宁恋本乡一捻土,莫爱他乡万两金,大家早晚都是要在黄泉团聚的,四舍五入一下你现在喝杯黄泉酒也算是提前怀念,兄长敬你这杯酒,我弟莫要推辞——”
岩夜叉飞速按住兄长手腕,一个试图端起杯子往嘴边送一个试图阻止对方谋杀亲弟,岩夜叉拼命挣扎,毫不犹豫地选择拉另外的姐妹下水:“那你为什么不去给应达和伐难喝……”
“胡说八道!”浮舍做愤怒状:“黄泉乡漂着的一半都是骨头架子,对小姑娘影响太不好了!”
“金鹏……金鹏是男孩子!”
“金鹏还是个孩子!”浮舍一脸的痛心疾首,“天哪弥怒,你居然为了自己不去工作不惜让金鹏提前进入黄泉乡,你这个哥哥怎么做的!”
弥怒:“……”
弥怒:“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第183章 倾奇者
对于自己的腾蛇太元帅几乎是连哄带骗半绑架意味的带走了心猿大将,岩王帝君对此也只是无奈的笑了笑。
“由得他们去吧。”
他如此说道。
仙众夜叉自魔神战争时期便追随在他左右,照理来说也算得上彼此知根知底,却也不知道他们还有如此……活泼的一面。
弥怒若是不愿意,哪怕是浮舍强迫他也不会同意的,再如何血缘亲近那也还是仙众夜叉之一、岩王帝君麾下的心猿大将,岩夜叉固然是一副风度翩翩的谦谦公子形象,但那同样也只是外表,非要说起来,他心高气傲的程度并不亚于他的兄长,如今愿意这样半推半就地前往黄泉乡,对他来说说不定也是件好事。
钟离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眼神仍然是带着几分笑意的。
前来传话的魈坐在他的面前,看起来倒是比钟离想象中淡定许多。
“浮舍和弥怒应该自有打算,”少年神色平静,乖巧问道:“只是浮舍的意思是让弥怒去帮帮忙,好尽快腾出时间来,敢问帝君,是否等浮舍那边的事情结束后就开始着手准备聘书?”
钟离轻咳一声,仍是不慌不忙的样子:“不急。”
魈眨眨眼,没说话。
“夫人这次返回黄泉乡主要是为了若陀的事情,我也不好为了一点私心无视先后顺序不管若陀的麻烦……所以还是先等她结束手边的事再说下一步吧。”
之前那次也就罢了,若是依旧这一次选择无视先若陀,怕是那条岩龙出来后就要大闹特闹起来……如今的璃月可禁不起岩龙王引起的地动山摇,何况此事是伊莱恩主动提起,既然是为他考虑,那么自己同样没有拒绝的理由。
魈安静听着,表情与其说是真正明白了帝君的意思,不如说是“因为是帝君说的所以一定有道理那就遵守命令就好了”。
“……但若陀倒也的确说了些其他的事情。”
钟离话音一转,又提起另外一件事。
比如说元素转化和提瓦特之间的关系,以及伊莱恩自己提起的奥罗巴斯。
“夫人的情况特殊,如今不方便去稻妻,便由你跑一趟如何?若论了解,这里除了我以外应当没人比你与她更加亲近,你若是去了,回来也好直接与她解释。”
少年闻言一怔。
“既然是帝君吩咐,我去自然没有任何问题的……”
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为难,但的确也不会拒绝帝君的任何安排。
只是由他来提起提起稻妻的话,很难避开一个名字。
——御舆千代。
*
漆黑灾厄一战之后,七国各有不同程度的受损,稻妻身为群岛海国,受灾范围更是极为严重。
而在这次战争之中,出身鬼族的女将以一柄白刃杀穿漆黑的害兽,血染华服而毫发未损,不仅为御舆家立下赫赫功勋,同样令血脉日益稀薄的鬼族扬眉吐气,很是风光了一次。
只是战后的御舆家,并未因为这份荣耀而得到应有的封赏。
因为女将御舆千代在接受将军召见的那一次,并没有做出臣下应有的回答,知晓那一次谈话内容的除了将军与御舆千代以外,便只有宫司狐斋宫;对于当时的矛盾,宫司大人只是轻描淡写地答了一句“千代将军御前失仪”,其余一律不答。
之后,则以照料新生的神樱树为由前往神樱树底,亲自守护稻妻地脉,白辰血脉自此隐居,再也不曾过问政务。
将军并未惩罚御舆千代,却也没有如同御舆家期待那般继续重用下去;战场上的功臣却因御前失仪而被迫要求软禁在家,自此足不出户,不见外客。
御舆家是稻妻的名门望族,想要打听这些事情并不麻烦。
简单谢过路人后,魈站在路口中央,在是先去天守阁还是御舆家上犯了难。
少年迟疑许久,最终脚步一转,还是走向了御舆家的方向。
——而此时的御舆家,已有二十年不见外客的先例。
*
“……见我?”
生赤色鬼角的御舆家主母身着十二单端坐于庭院之中,表情有些空白的茫然。
她会是这样反应不无道理,将军漠视了御舆家一段时间后,御舆家的地位也在稻妻名门之中变得有些尴尬,但很快,这份尴尬的地位随着三奉行势力的渐渐扩大,反而因为不曾受将军重用而躲过了几次无妄之灾。
自此,御舆家便也跟着安静下来,只是清闲度日,不再去主动提起旧日荣光。
面对主母的疑问,御舆家的家仆温驯的回了,千代一开始只是耐心听着,直视对方形容清楚那名少年客人的外貌后,她却是渐渐地睁大了眼睛,露出了怔然慌乱的神色。
“您要见吗?”
家仆温声问道。
而她一贯只是毫不犹豫回答拒绝的主母这次却有些狼狈的摸了摸头发,她思索着,迟疑着,好一会才点了点头。
“……见。”
——片刻之后,被引入御舆家内院的少年,看见了端坐在那里的御舆千代。
她仰起头,对着少年露出一抹微笑。
“好久不见。”
为稻妻征战多年,威名赫赫的战鬼早已褪去了少女时期的青涩稚嫩,只是在一些极特殊的情况下,她的脸上仍会无意识地流露出几分天真的孩子气。
……比如现在。
魈安静地看着千代,终于点了点头,在她面前准备的蒲团上屈膝坐下,这才温温地应了一声。
“好久不见。”
千代看着他平淡的面容,有些拘谨的抓着自己的衣袖,低声道:“……我以为你不会来稻妻的。”
“不是不会来,而是没有机会来。”魈平静答道,“这一次若非帝君吩咐,我也不会来。”
千代对他笑了笑,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他们曾经虽然也算不上无话不谈的亲密无间,可却也从未有过这样对坐相望却不知从何处开始讲起的情况,她下意识想要提起蒙德旧事,却忽然想起那已经是一段无人铭记的历史,而比起被老师送回稻妻的自己,璃月与蒙德近在咫尺。
魈看着她这副局促不安的样子,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来时听了些有关御舆家的故事,”夜叉的目光一如既往,如夜风般清冷又寂静,他看着揪着衣袖的千代,心平气和地问道:“为何要与天守阁吵架?”
千代张张嘴,华丽的十二单装点出的主母威严此时在她身上烟消云散,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某个遥远的过去,她那张端庄秀丽的脸浮现出几分不甘,几分不服,但还是对着金鹏低下头,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我只是想和将军解释清楚,老师她……”
仍是少女姿态的鬼将声音一哽,莫名地说不下去了。
——那场灾厄之中,战鬼终于在一场只能以痛苦来形容的漫长无望的追逐中,一点点拼凑出了黑犬拒绝与她对峙的真相。
灾厄背后的故事她无从考证,她没有证据,也没有能说服任何人的理由,少女只是固执,只是不愿相信,只是毫不犹豫地相信她的老师,能为黑犬设下禁锢的主人不会是引发灾难的源头,只是她的坚持在另一个偏执的人眼中无异于倒拂逆鳞,见她执意如此,天守阁的那一位便同她诉说了最残忍的真相——
有关一个国家,一次召唤,一场死亡。
“我可以理解你的痛苦,但我不会赞同你的坚持。”与记忆中的温柔细语不同,雷霆的神明此时的声音是冰冷彻骨的压抑,“……这一次,我仍然可以原谅你的逾越。”
对此,如今的御舆千代只能苦笑。
“……将军大人失去的比我更多。”
她喃喃道。
所以她不能再说,也不敢再劝。
魈静静地听着,许久之后才开口问道:“那你准备就一直这样下去吗?”
千代一怔,笑容如花般绽开,那抹笑容看起来温柔又慈爱,让少年夜叉感到了几分陌生,却也随之生出了几分奇异的安心感。
“不,”御舆千代摇摇头,温声道:“御舆家虽然已经不能得到将军的重用,但毕竟也是稻妻的名门,接下来我会好好照顾我的孩子,等到他们长大后足以继承家业,我会去寻找更多的真相。”
魈眨眨眼,有些迟钝,慢半拍地重复着:“孩子?”
“我可是御舆家的主母,你该不会以为我连孩子都没有吧?”千代扑哧一笑,对着仍一脸茫然的魈露出揶揄笑意,“长子是亲生的,次子是收养的孩子,至于第三个嘛……那孩子的情况有些特殊。”
“特殊?”
“是的……”千代轻轻叹了口气,重复了一遍,“很特殊,因为他并非是我亲生,也不是我收养的孩子,而是将军大人的……作品?”
——作品?
魈眨眨眼,有些理解困难。
“简单来说,是将军大人制作的人偶,如此一来不方便直接叫我母亲,叫老师的话我又有点担心我自己会做不好,好在那孩子很听话,长正作为兄长也很照顾他……”
千代捂着脸感慨起来,只是她眉眼温和笑容慈爱,倒是也看不出多少真心实意的为难情绪;魈安静听着她絮絮叨叨的感慨,忽然间千代眼睛一亮,对着门口的方向摆摆手。
那里立着一名容貌精致的美貌少年,正小心翼翼的从门后探出头来,看着屋内正谈话的两位。
“我们正说着你呢,正好你就来了。”
少年眼睛一亮,却是没敢立刻过去,而是小声问道:“其实是大哥要我过来附近送些东西……老师,我是打扰到你们了吗?”
千代温和一笑,摇摇头:“并没有,不过正好,直接过来我旁边吧。”
身着雪白狩衣的少年脚步轻盈又欢快,只是裸露在外的手腕关节并不是寻常所见的光洁皮肉,而是人偶特有的轮廓和球形关节的痕迹,夜叉的视线并未停留许久,只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便从容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少年容貌的精致人偶顺着千代的引导来到她的旁边,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
“您好。”
他对着夜叉打了一声招呼,声音清澈,神色乖巧。
“他没有名字,目前只是暂时用‘倾奇者’当做临时称呼,不过他要如何称呼你比较合适呢……”千代忽然感慨起来,若有所思道:“这孩子如今叫我一声老师,既然如此,要叫你叔叔吗?”
魈:“……”
魈:“无论如何,绝对不要。”
第184章 我刀呢
听见对方毫不犹豫的迅速拒绝,千代却只是弯起眼睛轻轻笑起来。
她作为御舆家主母的时间已久,绝大多数时间都是端庄沉稳的主母姿态,尊贵华丽一如她身上惯穿的十二单,鲜少还会露出这样甚至称得上无忧无虑的纯粹笑容,但此时鬼女眉眼弯弯,对着蹙眉的魈笑起来:“反应怎么这么大?”
魈抿着嘴,只是摇摇头。
“好啦,我不是都说了‘身为老师我还是担心自己会做不好’么?”千代轻轻叹了口气,眉眼间又挂上了几分怀念的惆怅:“……我这个老师,不会做的比我的老师更好,我很清楚。”
人偶不曾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们的交流。
老师的老师又是谁,他问过,可她不说。
可那是个很重要的人,他也很清楚。
无论是对于他现在的老师,还是对于他的母亲……那个人,都很重要。
在三奉行逐渐掌控稻妻实权之后,与之出现的各种问题也不在少数,大多数家族的名声只是对外看着光鲜明亮,内里却是勾心斗角沆瀣一气,门阀倾轧斗争不断;御舆家能在这场乱流里独善其身,靠着的不仅仅是御舆家主母的赫赫战功,也是因为将军将人偶送到了这里。
对于习惯了将军的沉默寡言,只能以其他手段揣测神明心意的臣子来说,这种不曾明确表示奖励和封赏,却又在奇怪的地方表达出重视心态的反应才是最麻烦的,所以他们对御舆家虽然称得上排挤,但真的有了什么问题,不少家族却也都会下意识避开了御舆家的关系。
人偶知道,那不是错觉。
他的母亲的确看重自己的老师……却也不仅仅只是因为御舆家主母的战功和迄今为止的忠诚,而是因为她们拥有着一段同样的回忆,记住了同一个人。
他在还是祂的时候,曾经在睁开眼睛看见自己造主的那一瞬间,完全出于本能地叫了一声母亲。
雷霆的神明没有回应,她只是看着被赋予意识的人偶,很平静地问了一句。
“为何叫我母亲?”
人偶对于这样冷淡的反应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温驯的回答道:“因为您创造了我,所以您是我的母亲。”
神明张了张嘴,却是沉默了下来。
是他喊错了吗?
人偶不由得慌张起来。
是他太过冒犯了吗?
祂的胸腔空空如也,并未被造主赋予一颗只属于自己的心,可人偶却也能理解什么是忐忑不安的意思……祂怯怯注视着自己的造主,只好保持着和她一样的安静。
“……我果然还是不懂。”
神明缓缓开口,比起傲慢无视的冷漠姿态,她的眼中浮现出的更多的是一种无人可以理解的茫然与孤独。
“我只是制作了你,我并非你真正血缘的母亲,为何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只是创造了一件作品,制作了一尊人偶。
我并未对你生出同等的感情,我也只是在拿着看待作品的心态看待你,可你看着我的样子,却仿佛是在说我就是你世界里唯一的价值。
……我不懂。
真,我不懂这个,你不曾与我说过。
我只是知道她曾经这样做过,可你也没有来得及让她教我。
神明已经可以理解死亡,理解磨损,理解那场灾厄之中,是命运的丝线牵扯着友人尸骨制成的傀儡对着自己唯一的血亲挥下刀刃——
她想要去憎恨某个存在,却又不知从哪里开始;她想要从过往的回忆中去寻找答案,却发现本该记忆鲜明的历史早已面目全非。
雷电影注视着面前将自己称为母亲的人偶,脑海中下意识回忆起的却是数千年那一场无忧无虑的谈话会。
——那是一切的开始。
真离开以后,稻妻于漆黑灾厄之中被污染的地脉是由新生的神樱树所净化的,那是雷神巴尔留给稻妻最后的祝福,狐斋宫自此专心致力于照料神樱树与稻妻地脉,即使是雷电影想要见她也极难成功。
而除了神社的宫司以外,知晓那段遥远过往,且比她还要了解那个人、能给她一个答案的存在,还有一位。
——御舆千代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见到了如今的将军,雷电影。
“我再问你一次,你是否仍要继续你之前的坚持?”
神明的声音依旧冷漠,可女将却从她的语气里寻到了几分旧日的痕迹,御舆千代抬起头,眼神一如既往,正如她对于这个回答从来都不会变。
雷电影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她垂下眼,声音有些不自觉地和缓。
“……你不愿承认她的背叛,也不愿意接受她的罪,时至今日,你依然在试图去寻找所谓的真相。”
“是。”
鬼女的声音不卑不亢,不带半分迟疑。
高高在上的神明似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却已经不再如同之前那样冷硬无情。
“……那便证明给我看吧。”
她如此说道。
去证明我们曾经的信任和选择,的确存在着意义——即使是时光流逝,历史不存,唯独那些共同经历的回忆不会成为磨损神明意志的残酷利刃,而是帮助她继续往前走的坚定路引。
神明为了避免磨损而创造的人偶便是在这个情况下交给了她所信任的鬼将,而在与他之后称作老师的鬼女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人偶从她眼中看见了一抹与母亲极为相似的怀念。
因为这份怀念,母亲对他心生犹豫;
同样也是因为这抹怀念,老师将他留在身边照顾。
而此刻的倾奇者看见这位从璃月远道而来的贵客,他的眼中并不见柔软的怀念,更多的是一种平静的了然。
“风神巴巴托斯已经陷入沉睡,若是他还在,应当是比任何人都是适合解答的对象。”
魈如此评价着,而千代跟着一脸赞同的点点头,随之轻轻叹了口气。
“不过我一直没有问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御舆千代一脸好奇的问道,“可别说是为了见我,我可不信。”
魈想了想,还是挑了最关键的部分直接问道:“的确有要事在身,你既然是稻妻本地名门的主母,是否知道魔神奥罗巴斯的事情?”
“唔……”千代微微蹙眉,点点头答道:“的确知道,不过这要从海祇岛的历史和稻妻之间的关系开始讲起了,很长的一段故事,你要听吗?”
魈只是从帝君那里得来了几句话的提醒,还是从若陀龙王那里转述而来的,他只知道此行重点除了弄懂陛下和奥罗巴斯当年约定的后续之外,还有被称为“海祇御灵祭”的仪式到底是什么情况。
于是夜叉点点头,认真道:“你说吧,我从头开始听就好。”
御舆千代其实对于海祇岛了解也不算太多,但是为魈这个纯粹的外乡人介绍一些基础情况还是绰绰有余的,她讲的口干舌燥,见魈只是神色平静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便清楚自己说的这些对他的真实目的来说意义不大。
御舆家的主母抿了口茶水润润嗓子,一脸好奇:“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要问这个?海祇岛和稻妻的关系都不算太亲密,什么时候和璃月又有关系了?”
魈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与其说是和璃月有关,不如说是和那位有关。”
他抬眼看着千代的眼睛,慢慢问道:“你是否还记得,旧蒙德仍处于神主统治时期,以白玉珊瑚枝作为王冠整体的基座,制作的一顶意义特别的宝冠?”
御舆千代张了张嘴,缓缓睁大了眼睛。
“你是说……”
“珊瑚枝的来源便是海祇岛,我此次前来,便是为了确定珊瑚枝是单纯的赠送,还是作为契约的交换物。”
白玉珊瑚枝是奥罗巴斯送给当时的烈风之主迭卡拉庇安的,若是要说完成后续的契约那也应该是蒙德或是巴巴托斯来,和璃月又有什么关系?
千代的嘴唇微微一颤,心中倏然生出一个近乎荒谬的猜想。
除非……
除非是……
她看着魈的眼睛,从对方坚定不移的眼中得到了那个不可说的答案。
啊。
……啊。
……果然。
太多压抑又复杂的情绪掠过她的眼中,御舆家的主母用尽力气才保证自己不至于当场失态,她缓缓抬手捂住了脸,似是松了口气,又像是瞬间抽走了一截骨头,只能无力地瘫坐在那里。
“……这样就好。”
她喃喃道,颤抖的声音似哭似笑。
“这样就很好了……”
有那么一瞬间,金鹏以为自己看到那个亦步亦趋跟在女王的身后,乖巧又固执的小女孩。
但是她的失态并未持续许久,御舆家的主母很快便重新抬起头恢复了应有的端庄姿态,她轻轻擦过自己微微泛红的眼尾,再度扬起的微笑却已经是不曾在主母的脸上出现过的天真欢喜,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她现在还好吗?”
“夫人很好。”魈毫不犹豫地回答,“日常有钟离大人亲自照顾,无需太过担心。”
“……”
御舆千代仍是维持着先前的微笑。
“……什么夫人?”
她面带微笑,声音极轻,像是生怕惊扰了正确的答案。
魈眨眨眼,耐心回答:“自然是和御舆家主母一样的……‘夫人’。”
“……”
千代将手放在胸前,闭上眼做了一个缓慢地深呼吸。
“你稍等一下。”她对着魈矜持地点点头,这才起身走向门口,抬声喊道:“长正!长正!”
不消一会,一名青年匆匆赶来,一脸严肃:“母亲,您叫我?”
“对,”御舆千代抬手压着胸口,颤声道:“你去把我的……我的,刀,嗯,拿过来。”
御舆家主母手扶胸口,脸色苍白,一副摇摇欲坠随时都会跌倒的虚弱姿态。
“我需要一点安全感。”
她恍惚道。
御舆长正:“……”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问题需要握刀才能找到安全感,但母亲既然都这么说了做儿子的自然也只能乖乖听命,随着御舆长正的脚步匆匆离去,屋中的倾奇者看着面前垂眉敛目的俊俏夜叉也跟着反手亮出翠玉长枪,大大方方地放在了自己身侧。
夜叉与满脸惊恐的人偶对视,很是平静地安慰了一句。
“以防万一。”
第185章 高标准严要求
当御舆千代将冷艳锯横于膝上的那一刻,金鹏就知道,她是认真的了。
“来吧,我准备好了。”御舆家的主母和颜悦色地对面前的夜叉说道,“什么夫人,什么成婚,什么和我一样的类型,我现在最多的就是时间,还请从头到尾说清楚一些。”
魈:“……”
魈:“你明明知道我不能说的太清楚。”
“不不不,还是可以的,”千代双手将刀柄握得越紧,脸上笑容便越发明媚:“若我没搞错的话,这几千年的空白应该是真的吧?那一位的确是不久之前才回来的吧?她为何去了璃月我可以不问,但是为什么这么短短几十年的时间里就从记忆中的老师变成了某一位的夫人,我还是需要搞明白的。”
以凡人的时间来讲,几十年已经称得上一生的长度,可对于动辄以百年千年作为时间的计量单位的长生种来说,大概也就是凡人眼中“两三个月没见面忽然就知道对方结婚”的感觉吧。
很离谱。
很他妈的离谱。
而且金鹏这小子如果是拿自己的情况做对比的话……
千代的笑容越灿烂,柔声细语的问道:“御舆家有两个孩子,长子是我亲生,次子便是你刚刚见到的长正,是我收养的孩子……你不要告诉我,连这个也重合了?”
魈明显一哽,迅速摇头。
千代手扶胸口,用力闭了闭眼。
“……还好。”
御舆家的主母喃喃道,像是松了口气“我刚刚还在想,就算只是单纯认为需要延续亲缘血脉的话,那不是也有温迪还能凑合用么……”
不过风神巴巴托斯在解决了蒙德的灾厄后就陷入了沉睡,老师要是因为这个觉得有必要自己再生个亲生的以防万一,她也并非不能理解。
对于御舆千代刚刚随口提起用来形容现任风神的关键词,魈决定当自己没听到。
但是他看着面前御舆千代的反应,出于自己的身份考虑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多说几句:“这场婚事,严格来说是夫人主动提起的。”
千代:“……”
千代:“你不要觉得我是稻妻人,就真以为我听不懂你们璃月反话。”
千代:“是反话,对吧!”
魈:“……我何时和你说过反话。”
御舆千代眉头一竖,分明就还是小时候那蛮不讲理的固执样子:“我不信!老师绝不可能这么做!”
魈沉沉叹口气,揉了揉额头。
理论上陛下的确不会……但如果她的常识认知本来就是扭曲的呢?
……不过现在那两位应该也算是正确理解夫妻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了,降魔大圣轻咳一声,表示自己只是陈述了最后的事实结果,所以严格来说他也不算说错。
千代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也好。”
见惯了门阀之间政治联姻的御舆家主母恢复了平静,心平气和地问道:“联姻也是一种可能,那么,对象是谁。”
魈:“……我刚刚说过了,夫人如今是钟离大人亲自照顾。”
千代:“钟离,哪个钟离?”
千代:“那个当年在璃月港莫名其妙就把我的玉佩拿走的钟离吗?”
魈:……
他怎么知道那么多细节!
“好的,是他。”御舆千代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鬼女缓缓拎起了手中的长刀,而她对面的魈立刻也跟着握紧和璞鸢,神色肃然。
见状如此,御舆千代的第一反应却是眉眼一弯扬起嘴角,她的故作恼怒并未持续太长时间,眼中最后露出的却是清爽的愉悦:
“……倒也是真的许久没打了呢。”
“既然如此,”和璞鸢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金鹏眼中也露出几分笑意,从容不迫地问道:“反正也是许久不见了……来试试?”
御舆千代轻笑一声,手中白刃向外一掷,花纹繁复的十二单随着飞舞的脚步便如盛放的妖娆花朵,她翻身一转,夜叉的身影已是直接跃出房间,几乎是他的脚尖点上庭院石板的那一刻,战鬼的白刃已经没有丝毫停顿地挥至他的面前——
兵刃碰撞的清脆声响,瞬间打破了御舆家后宅的夜间寂静。
*
御舆家的后院叮叮当当响了小半夜,引得家中所有人都不敢睡觉。
好在战鬼之名足够响亮,明面上只是暂时以“御舆家家主酒后闹事”给勉强糊弄过去了,身为长子的御舆道启忙忙碌碌好一阵子,在确定了对外没有问题后,这才鼓足勇气准备去后院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不幸中的万幸,当所见却并非战鬼与夜叉战后的废墟狼藉,御舆道启发自内心的松了口气。
损毁不过后院装饰的石雕和盆景几处,空地上摆了一堆又一堆的空酒瓶,御舆家的主母正枕着一个空酒瓶毫无形象地趴在那里,身体缓缓起伏着,看着已经彻底睡了过去。
而那位来自璃月的客人正安稳坐在她的旁边,比起酩酊大醉的母亲,他身旁的酒瓶却也只是下去了不过一杯左右的量。
“只是一次日常的‘友好交流’,”魈心平气和地解释道,“切磋罢了,无需太过在意。”
御舆道启呐呐点点头,看着自己醉得迷迷糊糊的母亲,还是有些惊讶的。
在他的印象中,母亲是出了名的酒豪,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原因让她此刻放下所有防备,彻彻底底的大醉一场。
“……你今晚就住在这儿。”御舆千代忽然伸手拍拍魈旁边的地板,咕哝道:“明天我去找将军。”
她说完这句后,便翻了个身,又嘀咕了一句后才重新睡去。
“海祇岛很远,我陪你一起去。”
老师要做什么,她不知道。
但是御舆家的主母知道,自己应该想想如何往前走了。
*
——出乎不少人的预料,看似冷待御舆家的将军却是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御舆千代的请求。
她们在天守阁究竟说了什么,答案无人知晓;唯独令倾奇者不安的是老师这一次把自己也带了过来,他听了昨晚的谈话,知道老师准备出一趟远门,却也不知道这是否代表了她准备扔下自己不管的意思。
但是很快的,他便也无心再去思考这种事情了。
御舆千代从门后走出,神色却是意料之外的轻松。
她看向倾奇者,先是带着安抚意味的对他微微一笑,随即才温声道:“将军要见你。”
……要见我?
倾奇者有些忐忑,有些紧张,他迈开步子走了进去,看见高高在上的生命俯视着自己,人偶思索片刻,还是如同那些会虔诚跪拜神明的臣子一般,乖顺的跪在了她的面前。
他张张嘴,脑中回忆起的是御舆家的兄长认真叮嘱过的“不可冒犯将军大人”,可他看着台上的神明,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母亲”。
“……”糟糕透了。
少年咬着嘴唇,不敢抬头。
可台上的神明目光复杂,她长久的注视着台下战战兢兢的人偶,终于轻轻的嗯了一声。
“!!!”
少年倏地抬头,眼中比起惊喜,更多的是一种不敢置信的小心翼翼。
雷电影见状如此,却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御舆千代至少有一句话是有道理的。
至少和有关那只风精灵的问题上……她的旧友的确是毋庸置疑的正确。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和她一样培养出一位可以直接接任尘世七执政的完美继任者……可哪怕只是按着她曾经的做法照葫芦画瓢,应该也不会出太大错误?
那毕竟是伊莱恩嘛。
但是现在,自己的确用不上这个。
雷电影沉默的注视着眼前的少年,神明踟蹰许久,才决定叫来了鸣神大社的现任宫司。
她对着人偶抬手一指,示意他看向那边一脸懵懂但还是面带微笑等候命令的八重神子,平静道:“御舆家主母要出一趟远门,暂时无暇照顾你,所以你接下来……”
雷电影顿了顿,才道:“先跟着神子一起吧。”
八重神子:“……”
八重神子:“?”
即使满心疑惑不解,八重宫司仍是笑容明媚,不曾露出丝毫破绽。
少年乖乖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是,母亲。”
八重神子唇角弧度的真心实意瞬间散了三分。
“……母亲?”她喃喃重复一遍,语气微有不悦。
“只是个称呼而已,不用这么大惊小怪的,此等小事不会影响对永恒的追求,”雷电影的语气依旧平静,“之后我会调整‘将军’对他的判定,他若是在鸣神大社受你教导,应当也不需要担心太多。”
“行倒是行,”八重宫司大人轻飘飘叹了口气,微微蹙眉道:“不过将军大人,这带孩子的差事,你准备扔给我多久啊?”
“等到他达到我的预期目标后自然就可以了,”雷电影平静回道,“记得好好照顾他。”
“所以说啊,您的预期目标到底是什么?”八重神子一摊手,看起来愈发无奈:“总得给我个具体说法吧?”
雷电影想了想,如实回答:“简单来说,培养成蒙德的风神巴巴托斯那个状态差不多就可以了。”
八重神子:“……”
八重神子:“啊?”
见她瞬间瞪大眼睛看着自己,雷电影也觉得自己的要求可能的确有些难为人。
嗯,那毕竟是伊莱恩嘛。
只不过她的旧友对风精灵的教导是和旧蒙德的发展同时开始的,烈风之主的统治时间不过四百余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考虑到这只狐狸大概不会有兴趣认真插手稻妻的政务,那么自己的要求也可以稍微下调一点,不至于到要她培养出个尘世七执政马上就能接□□神之位的程度。
“好吧,‘达到风神巴巴托斯这一级别’的要求的确太高了些,”见狐狸为难到快要炸毛,雷神也很体贴地配合调整了自己的要求,认真道:“既然如此,那就以曾经的‘影武者’作为参考,这总能做到了吧?”
八重神子:“……”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第186章 黑犬
天守阁接下来要如何安排,那就不是御舆千代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她没有把握可以让雷电将军放弃她对永恒近乎偏执的追求,但是她好在还知道如何开口说服对方接受一部分“无碍于对永恒的追求”的小事:
比如说,接受倾奇者。
将军大人不愿意再相信她的老师,这不是她的错,也不能说是老师的错;但是至少风神巴巴托斯的存在证明了老师曾经在某一方面的决定是正确的,御舆千代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但是留在将军身边连接起过去与现在的痕迹越多,她未来失去牵引、彻底成为无人理解的神明的可能性也就越小。
御舆千代看向身后稻妻主城的方向,神色莫名。
孤立自己、最后又被子民孤立的神明……她不想再看到第二位了。
但是将军大人真的能明白么?
和老师当年为了蒙德的孤注一掷不同,将军大人如今想要追求的永恒,仅仅只是想要让一切进入静止,不再产生任何变化而已。
不会变化,也就不会失去;不曾失去,自然也就不会为此产生磨损。
“魈。”
千代停下脚步,看向了身侧的夜叉。
“海祇岛的问题解决以后,很快就要回去了。”
魈并未多问,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理应如此,你自己多加小心。”
“我知道。”
她并未提起见面的问题,知道老师一切都好她已经心满意足,至于其他的问题……嗯,她没看到,暂时就可以不算数。
“老师如果改了主意也没有问题的,政治联姻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请务必转告老师不要因为这种事情感到什么压力,没有用了该分就分,不要有什么负担。”御舆千代一脸严肃的强调道:“蒙德没地方,温迪没有钱,但是如果老师选择来稻妻的话,御舆家绝对养得起。”
魈:“……”
魈立刻敛起脸上的所有温情,面无表情地盯着眼睛亮晶晶的千代。
“只有这件事情,你想都不要想。”
千代:“……啧。”
*
简单戏谑争执过后,便是正事了。
金鹏大将此行前来不过两个目的,一来是因为帝君的叮嘱,弄清楚海祇岛的白玉珊瑚枝是否还存在其他与烈风之主有关的契约、以及当地的“海祇御灵祭”到底是什么;二来便是借此机会见一次御舆千代。
等一切结束后,他自然就会返回璃月。
对海祇岛的调查并没有需要太多时间,只是千代在离开之前,特意和他提过另外一件事。
“既然你都来了,看看能不能把它们都带走吧。”
“它们?”
“当年入侵稻妻的各类魔兽和深渊邪祟,大部分已经被杀死了……不过还有一小部分当时拒绝对我动手反而被我追着跑的,最后只能跑到这附近的一处林子里藏了起来,我没杀它们,好在它们也没有乱跑,所以也就暂时先维持现状了。”
御舆千代摸了摸手中白刀,表情也有些无奈。
“就算我私心不愿对它们动手,黑犬的本质也都是污染的魔物,它们只是不会伤我,不代表所有人入侵领地都可以全身而退的。”
魈若有所思。
***
不久以后,终于返程的魈和弥怒面面相觑。
“正如千代所言,它们虽是魔物,但也的确是夫人的眷属……”魈结巴了一声,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所以就……都带回来了。”
弥怒顿时感觉自己额角青筋突得一跳。
“黄泉乡的确还有地方可以放它们……”弥怒当然知道金鹏没有撒谎,事实上这黑犬愿意乖乖跟着金鹏远渡重洋来到璃月、期间一点乱子都没惹出来已经很说明问题了,所以心猿大将也只是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点头答道:“我先去通知冥主此事,等她决定后就带它们去黄泉乡。”
正好,冥府七司还在头疼不愿轮回的鬼愈发得多了,鬼之前毕竟也是人,在黄泉乡聚集的数量多了,原本看似老老实实的家伙也能被撺掇出不该有的心思……弥怒盯着这些乖巧温顺的黑犬,陷入了沉思。
层岩巨渊之后,认得这种魔兽的其实不在少数,若是陛下在常世光明正大地召唤他们自然是不行的,但是这个问题在黄泉乡反而不成问题。
死后的世界,就是可以把一切离谱变成区域限定的理所当然。
“他们吃什么?”弥怒忽然问道。
魈一脸茫然:“这个,我并未见过他们进食的样子……”
弥怒摸了摸下巴。
“他们吃鬼么?”
岩夜叉认认真真打量着黑犬的身体构造,感觉不像是能吃下去的样子,忍不住有些遗憾地啧了一声:“不吃的话,咬着玩当犬类磨牙棒也可以啊。”
“……”
魈看着这第二位前往黄泉乡的兄长,眼神瞬间就变得不对劲了。
弥怒不曾在意金鹏的目光变化,他在黄泉乡呆了一阵子,这种不带脑子没有道德的纯粹快乐很快就感染了岩夜叉,反正黄泉乡一切行为都是为了让经过此处的亡魂记得下辈子当个好人。
但是也要理解有部分鬼不愿意学好嘛,作恶之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种例子并不在少数……而除去目前阴律判定的对象,一些只是踩在底线上反复横跳的人才是最麻烦的,他们不曾犯下真正法律意义上的过错,有些时候却比真正逾越底线的恶人更加令人恶心。
活人可能还要考虑一下各种客观因素的限制,但是人都死了,对他们的态度自然就只剩下了尊重,理解,然后喂狗。
对于岩夜叉如此迅速融入了黄泉乡的氛围,并在自己之前就先一步提出如何安排那些黑犬的相关建议,对此,冥主首先对夜叉的努力负责的工作态度表示了应有的赞许,和一份稍显委婉的疑惑。
“但我记得,黑犬应该是不用饮食的……”
“这件事情请您无需担心,”弥怒毫不犹豫地表示:“我检查过了,黑犬的身体内部不存在消化系统,所以就算吃下去了也不会吃坏肚子的。”
伊莱恩:“……”
不,她担心的不是这个。
到了这一步,伊莱恩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黄泉乡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点问题,怀峰为首的冥府七司也就算了,姑且可以理解为生前年年为了岩王帝君工作,完全按着神谕决定一年的发展完全没有自主决策权,到了黄泉后得以大展拳脚这才如此投入;
可夜叉好歹也是经历了千年的沉淀积累,照理来说性格应该沉稳许多才对,怎么这么快就开始放飞自我了?
但是她也只是有些犹豫,很快就根据弥怒的要求给出了回应:“既然如此的话,便黄泉乡的下层开辟一处新的领域吧,黑犬拥有穿梭空间腐蚀边界的能力,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并不难,余会在边界处设下结界避免黑犬乱跑,届时要如何做,你们自己决定就是。”
弥怒笑眯眯的应了一声是。
心猿大将自然看得出冥主的疑惑,可他不曾多说,却也不曾点破。
其实答案很简单。
说到底,得寸进尺是本能。
没有人能拒绝这种几乎称得上有求必应的主君……包括他在内,也一样。
自觉又解决了一件事的弥怒神清气爽地离开了冥主府,正如金鹏所说,黑犬的确安静又温顺,不得不说,这些魔兽反而比鬼老实多了,他们甚至不需要主人亲自出面安抚,只要来到了黄泉乡之中察觉到了她的气息,他们便能安静下来,像是被驯顺的幼犬一样任凭摆布。
只是有些出乎弥怒的预料,这样一批乖巧的黑犬,最先投来关注的不是冥府七司,而是浮舍。
*
……他看起来是真的很想趁自己不注意抱走几只塞进自己的军队里。
弥怒站在旁边看着浮舍眼巴巴的目光,面无表情地想。
“你不懂啊弥怒,”浮舍一脸的痛心疾首:“这玩意是真的很好用啊!当敌人很讨厌,但是如果是自己人的话真的好爽啊!”
“这个我的确不懂,”弥怒面无表情的说道,“但是现在一共就这么几只,现在也不知道在黄泉乡这地方能不能继续繁衍生息延续族群,要是让你带走了,余下的黑犬牙齿磨损会变的很严重。”
黑犬的牙虽然很好用,架不住当做磨牙棒的鬼的确有点太多了,而且想借黑犬的也不是只有浮舍,冥府七司中已经不止一位偷偷摸摸想要借走一只,想要利用黑犬穿越空间的能力尝试一下逃班的快乐。
虽然弥怒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明明有假期还要想方设法地逃班……反正问就是“逃班比请假好玩多了”,不理解,但是有空可以自己试试。
浮舍噫了一声。
“可是帝君之前都想带走一只诶。”
岩夜叉一脸不可思议:“帝君要黑犬做什么?”
“黑犬的能力足够强大的话,似乎甚至可以划开玉璋,但是只有王兽级别的水准做得到,”浮舍看着园中那只安安静静趴着打盹的黄金王兽,坦然答道:“所以帝君没有成功,反而被挣扎的王兽伤了手臂。”
弥怒表情瞬间就变得严肃起来,他看着仍是一脸淡定的浮舍不由得加快了语速,不满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那帝君现在……”
浮舍幽幽道:“已经去找陛下了。”
弥怒:“……”
弥怒肉眼可见的一哽。
“……伤势到底如何?”
“一条口子,但是衣服的确是破了。”雷夜叉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记得帝君当年莫名其妙拍我的一巴掌么。”
弥怒:“……记得。”
浮舍一脸真诚:“比那个轻。”
所以与其担心帝君的身体,不如担心那条口子会不会等走到冥主府就已经愈合了。
第187章 回应
走入冥主府的时候,钟离并未如何认真遮掩手臂上的痕迹。
冥主日常喜好深居简出,平日里的冥府七司与冥府鬼军便足矣解决绝大部分的问题了,所以严格来说,伊莱恩的确更是喜欢待在摩拉克斯的仙灵洞天之中,这也就导致了冥主府日常空空如也,只在冥府七司和最初几位和黄泉之主关系不错的花娘会在确定冥主的确在这里的时候会过来,而这寥寥几位的访客,基本上对钟离的身份也是心照不宣的。
几位花娘在院中轻声讨论着什么,远远瞧着这位难得一脸严肃的匆匆进了冥主府,面上微有诧异之色。
最近因为要琢磨若陀的磨损问题,伊莱恩将研究地点转回了黄泉乡,对于钟离时不时就过来看一眼的行为,女王已经从最初下意识的担心不安变成了现在的满脸平淡,反正就像他自己说的,下来的是钟离,和摩拉克斯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今日的摩拉克斯带着手腕上不曾退散的一抹深渊之力进入房间,还是把已经自诩“余什么场面没见过”的女王给吓了一跳。
摩拉克斯倒是一脸淡定,他左手小臂的衣袖被王兽的爪子划开了一道相当显眼的口子,破损的布料处掩着鲜血淋漓的伤口,只是衣料颜色偏深,衣袖处的布料又多,如此倒也看不出来伤势如何,见伊莱恩皱着眉凑过来,钟离便跟着抬起手臂,大大方方把自己的伤处亮给她看。
“……余可不记得你是这么容易受伤的类型。”
伊莱恩眉头紧蹙,他若真的这么容易受伤,旧蒙德时期的迭卡拉庇安也不至于打了那么多次也没从手头占到好处,比起讽刺,却是担忧更多一些:“你岩王帝君日常玉璋护身,不要和我说你只是单纯忘了用。”
“夫人说的是,”钟离微微颔首,神色确实有些意外的严肃:“只是那些曾经在坎瑞亚见过的黑犬让我有些担心……”
他见女王满眼不解,便也跟着取出一块漆黑陨铁放在了桌上。
那是岩王帝君的力量凝结之物,只是陨铁的碎片却不见常见的明亮鎏金之色,反而是被另一种漆黑无光的黯淡所污染,只余下小小的一角还残留着黄金的色彩,秩序之外的力量甚至足以污染岩王帝君的神力,如此一来,倒也很好解释黑犬为什么可以轻而易举划开摩拉克斯的手臂。
“黑犬毕竟与深渊有所交流,之前层岩巨渊之中也有人瞧见过这样的魔兽,你离开坎瑞亚毕竟也已经有了一段时间,总要确定这些黑犬的确还是你的眷属,而不是深渊势力的新造物。”
伊莱恩摇摇头:“黑犬的原型本来就是坎瑞亚曾经的首席炼金术士莱茵多特的实验失败产物,他们如今已经是独立的族群被我收为眷属,不会再出现其他的了。”
“如此便好。”钟离轻描淡写的答了一句,他像是准备垂下手臂,却见伊莱恩的目光盯着桌上被染黑的漆黑陨铁,又低低叫了一声:“夫人?”
“你伤口为什么没有愈合?”女王抱着手臂,平静问道。
“既然是秩序之外的力量,又能破开我的玉璋护壁,自然没那么简单就能愈合,”摩拉克斯对她笑笑,“回去养一阵子就好了。”
伊莱恩:“……”
她神情微妙的看着面前这口口声声说着“回去养养就好”却连步子也没动一下的家伙,哽了一会后,只能很认命地叹口气:“行了,的确是余的眷属误伤导致,过来吧,我看看伤口如何。”
钟离眉头一挑,眼中已经染上几分了然笑意:“那便麻烦夫人了。”
“你晓得麻烦就不要去招惹人家的眷属。”
她回头瞪他一眼。
钟离温顺跟在她的身后,已经解开外套顺手挂在一边,又慢条斯理摘下袖扣和袖带挽起染血的衣袖,露出一截带伤的手臂,藏在贵公子端庄优雅的华服之下的仍然是属于武神的强悍躯体,肌肉线条的起伏弧度恰到好处,只是划开的伤口血肉狰狞,一缕血色顺着凸起的腕骨轮廓,徐徐凝出一滴艳色。
然而伊莱恩看见这手臂的第一反应却只有蹙眉。
黑犬的本质毕竟是此世不容的扭曲生命,她侧头瞥了一眼桌上的被染黑的陨铁碎片,直也不敢直接用药敷上去简单敷衍就算了事,认真清理过之后,始终注视着妻子动作的钟离便看着她纤细的手指点在自己的伤口旁边,准备一点点引出附着在伤口上无法被元素循环净化吸收的深渊污染。
他以为妻子会生气,会抱怨,按着她过去偶尔暴露出来的恶劣脾气嘲讽几句也很有可能,可看着伊莱恩此时的表情,摩拉克斯忽然有些奇异的心虚:“生气了么?”
“不然呢。”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只是怒气还未来得及挂在她的眉间便被不自知的怜惜所取代,她试探着伸手碰了碰,看起来倒是比摩拉克斯自己还要怕疼的样子。
……不太妙。
全部注意力都已经放在了他伤口上的伊莱恩似乎并未注意到头顶的视线,花娘之中不乏精通织造刺绣一类的好手,她们为冥主准备了不少衣服,她如今穿着的便是一件浅金色的对襟长裙,自高处俯视时看见衣领处遮掩的修长脖颈和锁骨的轮廓,屋内光线温和,落下一片柔光的阴影。
钟离无声滚动了一下喉结,咽下了那份突兀出现的口干舌燥。
手臂内侧的皮肤本就极少被人触碰,随着那微凉的指尖轻轻点上去,原本安稳放松的手臂肌肉也是瞬间收紧,掩在端庄衣领之下的喉结又是微微一滚,神明的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只能看见一如既往的温顺耐心。
可在摩拉克斯垂首俯视妻子的时候,碎发遮掩之下的瞳孔已经是在无声之间转化为细长的龙瞳。
她触碰伤口的动作实在是太过仔细,太过小心,分明比任何人都清楚摩拉克斯身为魔神的实力,分明已经注意到他特意来此时藏起的那份小心思……
可此刻她的态度,依旧是十一分的珍而重之。
摩拉克斯手指微微一蜷,先前的试探和游刃有余瞬间烟消云散,忽然只剩下了满心饱胀的满足。
……因为她是爱着我的。
——她在还不懂如何认真爱护自己的时候,却已经在毫不犹豫地选择去爱他的一切了。
他的国家,他的子民,他的私心,他的欲念,乃至于他显而易见的谎言和戏谑随意的玩笑……她都愿意用双手捧起,从不曾真正迟疑。
夫人。
摩拉克斯在心里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已经不知叫了多少次的称呼,可依旧没有满足,胸腔的空洞和不满正在渐渐扩大,于是他犹豫片刻,又换了个叫法。
我妻。
……还是不够。
他想。
远远不够。
契约缔结的关系和随之诞生的名称无法满足他此刻的欲求与渴望,那只是一段契约的关系,一段束缚的关系,执掌万千契约的神明微微开口却不曾出声,某个词在他舌尖反复流连,被他小心翼翼地含在口中无声地念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惊扰了她眼睫垂下时的静谧弧度。
吾爱。
我无可取代的欢喜,我放在心上的爱人。
……
此时伤口处已经处理完毕,伊莱恩看着已经开始渐渐愈合的伤口松了口气,她一只手覆在伤口上,另一只手托着摩拉克斯的手腕,她终于抬起头,眼中还带着几分嗔怪的不满:“你下次就算是想……”
她的话尚未说完,便被那双鎏金的龙瞳夺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摩拉克斯正在看着她,但也只是安静且专注地看着她,重复过无数的呢喃抵在舌尖,最后也只是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唤名:“伊莱恩。”
她微微一颤,却是下意识的睁大了眼睛。
他随之露出微笑。
——所有的称呼,所有的定义,所有的满足,最后都将回归这一个简单至极的名字而已。
摩拉克斯垂着眼缓缓垂下头来,让她看看清自己的眼神,情与欲在金色的柔河中无声流淌,不自知,不可止。
“伊莱恩。”
他又叫了一次,笑容不自觉地出现在他的唇角,钟离对着她念了千百次的夫人,妻子,与旁人重复了不知多少次夫妻的契约,却远远不如此刻轻轻叫出这一个纯粹的名字来得令她慌张,于是他终于察觉到几分迟来的满足——她并非不懂,只是始终不敢去碰。
将吻落在她唇间的那一刻,无声的偎靠已经说明了她的答案。
她选择靠近这一条河流,顺从他更进一步的牵引和渴求。
摩拉克斯的喉结微微滚动,咽下口中浸满酸涩的柔软欢喜。
多好呀。
他想。
——你终究成为了一缕只为我停留的风。
璃月的风格让神明注定无法如同外乡人那样坦然又热烈的将爱意挂在唇边,可当他的手指覆上她的后颈,任由顺滑的发丝划过指缝的那一刻,契约的神明同样也在想,她不需要得到言语的单薄承诺,他所爱的人应当得到比那更珍贵的存在,正如她的手会落在他的颈侧,如同捧起神明的头颅。
若是神明的头颅将要垂下,那只有爱人的怀抱才会是唯一的归宿。
但我仍希望你能在选择在爱我之前,更多的爱你自己。
契约的神明俯身与他的爱人请求着,他肩头垂落的长发不曾闪烁起神灵回应契约的光芒,那只是他自己的请求,他私心的心愿,而非缔结一场束缚的契约,强制她来满足此刻的期待。
将我排在你之后吧。
他低声道。
这样哪怕你想要爱我,也需要先多爱你自己一点点才行。
第188章 石珀发饰
那条石珀融化的金色柔河正无声地将她一点点淹没进去。
交缠的呼吸和混合的香气在体温的熨烫中似乎被发酵成了另一种陌生又奇异的气息,伊莱恩的双手只是单纯地扶在他的肩上想要换取一点支撑的力气,缓慢覆盖在后腰的宽大手掌传递过比自己的体温略高的温度,干燥,稳定,温暖。
一个拥抱。
一个可以包容一切、允许一切的拥抱。
她轻轻喘了一口气,并未拒绝那双手的掌根压住自己脊背的凹陷处,促使她更进一步放下支撑自己的力气,彻彻底底的放松下来。
……并不讨厌。
她想着。
和预期中的抵触不同,能被她的理性所理解的是此刻互相传递的体温和被驱散的细微寒意,其余的感觉变反而显得无关紧要起来。
那些仿佛可以无限压榨理性的纯粹快乐始终不曾侵占她的大脑,更多的是一种满足,一种仿佛连冰冷的灵魂都被熨烫的温暖安全感,摩拉克斯注意到那双一贯清澈的眼睛正在变得湿润又恍惚,像是蒙上了一层柔软的雾气。
我有些看不清楚了。
伊莱恩想。
但是那双撑起怀抱的手臂依旧安如磐岩,小心翼翼地避免她更进一步的坠落入失去理性的深渊,于是她选择放弃坚持要去看清什么的执念,任由自己的五感被他更进一步的保护起来。
垂眼的前一秒,她眼尾的余光看见石珀雕琢的华丽发饰从发丝之间滑落,叮叮当当落在了地上,堆起的裙摆上淹没了最后一点碰撞的声音。
于是伊莱恩转过视线想要去看他散发的模样,她看见失去掌控的金褐色长发自丈夫的肩头垂落滑下,与她凌乱的长发一同汇成了一条蜿蜒的河。
撑在身侧的手臂已经愈合,只留下了一道浅色的痕迹。
她下意识伸出手指,在那条已经愈合的痕迹上轻轻滑了一下。
指尖下的肌肉生出一瞬间的颤抖,他的手臂只是微微一颤却并没有挪开,她仰头去寻找对方的视线,却先听见了头顶的一声低沉轻笑。
摩拉克斯俯身亲吻她的眉间,最后才将吻落在她的唇角。
“没事了。”
他轻声呢喃着。
“已经不疼了。”
伊莱恩没有从这个答案里找到安全感,她的手指微微蜷起,抓住了摩拉克斯的头发。
“下次……”她看起来似是有些倦了,垂下的眼睫掩住了那双雾蒙蒙湿漉漉的眼睛,轻声咕哝着先前未曾说完的话,“你下次若是想来找我,直接来就可以了。”
见她已经是昏昏欲睡的样子,摩拉克斯便准备抬起手臂解开床幔的系绳,掩去那些惊扰沉梦的摇曳烛光,忽然发丝传来细微拉扯的痛感,尚未低头就听见妻子半梦半醒的咕哝声,不由得有些失笑。
“好。”
他对她的话,一向有求必应。
比起他手臂上的痕迹,摩拉克斯更在意的是伊莱恩胸口那道曾经惨烈至极且长久不曾愈合的狰狞伤口,好在随着冥主身份被世界渐渐接受,她胸口的伤痕也已经痊愈如初,第八元素与风元素不同,足以与常世的七大元素共融共存,纯粹的岩元素弥补了先前的不足,新生的循环开始在她体内运转而开,昭示着新神与其权柄的确立与诞生。
摩拉克斯的手指卷过她耳畔的碎发,终于松了口气。
他抬手撩开床幔一角,桌上的蜡烛已经燃尽,只是当他正准备捡起地上的石珀发饰,门外窸窸窣窣,几道纤细人影徘徊不定,因为屋内不见烛火光亮,便也犹犹豫豫的不敢开口。
“……娘娘?”
其中一位终于鼓足勇气开口了,女子声线温柔,试探着小声问道。
“您已经歇了吗?”
钟离动作一顿,随手取了外袍披在身上,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
屋外徘徊的是几位常来此处帮忙处理日常琐事的花娘,先前送了衣物后又想着为冥主房间多添几道刺绣屏风一类的装饰,只是不久之前瞧见帝君脚步匆匆进来后许久不曾离开,便也不敢如同之前那样大着胆子直接敲门,几个姑娘窃窃私语好一会,最后还是其中胆子最大的被撺掇着开口,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没过一会,屋内有人回应,只是这次并不是冥主温柔轻唤,而是对方直接过来开了门,露出一道足以谈话的缝隙。
钟离站在门后扶着门,压低声音平静问道:“有事?”
男性沉稳磁性的声线在这种地方实在是显得太过突兀,着实让几个习惯了冥主的姑娘吓了一跳,胆子小一些的更是当场花容失色险些尖叫出声,全靠姐妹们慌慌张张捂住嘴才不至于当场喊出来。
虽然能有资格进入这里的男人大概也就只有一位……
但是真的直面真相,还是让花娘们神色恍惚,好一会都没反应过来。
最后还是那个胆子最大的勉强冷静下来,强自镇定地开了口:“先前和娘娘说好想要送她几面刺绣屏风……刚刚姐妹们才画好了最后的几版花样,想请她看看喜欢哪个。”
“多谢几位好意了,”门后之人彬彬有礼的回道,花娘们下意识点点头,只是一想到这位到底是谁就只剩下了一脑子仿佛烧开冒泡的混乱浆糊,该如何回答也忘了,只能听着门后的钟离温声说道:“不过夫人今日已经倦了,还请几位改日再来吧。”
……倦了。
什么叫,倦了。
几乎是这话一出口的瞬间几位花娘的表情就变得格外微妙起来,只是那位言语温和态度却极为明确,绝对没可能开门让她们进去,花娘们神色恍惚的应了,又眼睁睁看着那扇门毫不犹豫地迅速重新关上。
“……”
屋内始终不曾重新亮起光亮,等到姑娘们脚步虚浮离开冥主府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正常走出来的。
“要、要劝劝吗……”
其中一个结结巴巴地开口,其他姐妹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劝?
劝谁?
劝什么,怎么劝?
花娘们对冥主会靠近某个男人这件事情有着骨子里的恐惧和抵抗情绪,可那毕竟是……
“比起这个,我倒是更想知道将来我们是不是不能这么经常来找娘娘聊天了?”
几个年纪轻的小花娘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满脸失落。
“先、先看看情况。”
最初被推搡着出来叫人的那一位抖着手拢拢鬓发,声音还带着颤:“若是之后主子的反应不太明显,或是那位不常来的话,应该还能过来的。”
“不常来……?”
“毕竟都是神明,时间轻易就能用千年计算,应当不至于如同凡人那样强求日日相见吧?”花娘强笑道,“哪怕是我和我夫君生前蜜里调油的日子,偶尔也会觉得他瞧着讨厌,想要三五日的清净日子呢。”
不愧是她们的姐妹,总是说的很有道理。
一众花娘纷纷颔首,瞬间觉得这个说法非常靠谱,人类尚且如此,那么折合成拥有漫长时间的神明的话,那应当就是三五个月见一次就算频繁了吧?
只是要让她们再去主动找冥主无论如何都不行了,之前那种尴尬经历过一次就不想再来第二次,无论是碰到紧闭的房门还是被另一位代为接见都很糟糕……不能确定冥主什么时候有空、亦或是那位什么时候离开,就只能等冥主自己主动露面了。
只是这位日常深居简出,长久不见人影也是正常的,好在倒也不用担心那一位会藏着话不说,花娘们耐着性子安静等待着,这一等,却又是三五日过去了。
她们日常照料花海,因为先前的尴尬姑娘们最近连冥主府附近都不敢靠近,自然也无从确定冥主什么时候有空,还是黄泉旁边的胡老头特意提醒了一句,为首的那位花娘这才知道冥府七司之一的怀峰去找了冥主,似是有件事情需要单独汇报一下。
负责牵头做刺绣屏风的花娘镇定了一下,决定自己去一趟就好了。
……人太多,也容易尴尬。
花娘轻咳一声,拿了早早就准备好的几张花样就去了。
***
她去的时候巧也不巧,说是巧,因为她正好和怀峰走了个对头,瞧着应该是刚刚聊完的样子,有个熟人心里也算有个打底的,怀峰是说完话才出来,至少说明她现在进去问题不大;
说是不巧,实在是因为老爷子此刻脸上的恍惚和稍显踉跄的脚步实在是非常的眼熟。
花娘心里反射性咯噔一声。
她努力冷静一会才抬脚进去,这一次听见的终于是熟悉到令人心安的温柔声线,只是花娘带着笑刚刚走进去,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怎么了?”伊莱恩抬头看着这反应和先前怀峰如出一辙的花娘,有些疑惑地问道。
姑娘揉揉额头,压了压恍惚乱颤的心口。
“没什么,主子。”
都是死人还这么大反应,看起来有些刺激应该是心理上的,和心脏实际上跳不跳关系不大。
真的没什么。
非要说的话,冥主此刻的样子和过往区别并不如何大,依旧是宽袍大袖的收腰长裙,玄底金纹,杏叶缀边,如月光银辉般美丽的银白长发亦是被人仔细梳好拢起,用精美发饰装点后一丝不苟地垂在身后,她坐在这儿,瞧着就是端庄又养眼。
花娘笑容温柔如水,眼中却写满了疲惫的沧桑。
……如果主子用来束发的装饰不是某个看起来极为眼熟的石珀发饰,那就更好了。
第189章 冰雪的回响
离开冥主府后,怀峰的表情好一阵子都还是懵的。
帝君与冥主是夫妻关系,早在胡一生下来那次他就被迫知道了,不过当时糊里糊涂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若说是否成了亲,按着这两位的态度应当算是有的;但是用老胡的意思来解释,那也只是两位普通凡人的婚约罢了。
但是既然那位都直接在这儿住下了,那是不是也就是说这两位和真夫妻也没关系了?
钟离的妻子是明夫人,这件事两位都没怎么遮掩,钟离先生更是明白表示自己就是有妇之夫,但是换做这岩王帝君和黄泉之主……嗯……
怀峰思索一会,想着自己现在是黄泉之主的臣子,各方各面都该从女方角度考虑,但是考虑黄泉乡的特殊情况,就算真的要着手替主子准备嫁妆那也没可能往上面抬,所以四舍五入一下,大概就只能帝君过来住,而他能过来住的话应当也不是一直住在这儿,璃月那么多事情都还需要他盯着呢,这一年到头能下来几天都不一定……
……
“……那这算不算岩王爷入赘黄泉乡?”老头下意识嘀咕了一句。
坐在他对面的弥怒一脸茫然,感觉自己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您说什么?”
怀峰一个机灵回过神,笑眯眯答了句没什么。
这个话题就先到此为止吧,老头摸摸胡子,觉得这种复杂又费脑子的问题还是扔给岩王爷自己和活着的璃月七星考虑比较好。
“想起些与现在无关的事情罢了,年纪大了不太容易集中注意力,”怀峰换了话题,又问道:“刚刚说什么来着?”
“是说管理黑犬的那些亡魂,”弥怒耐心很好地重复了一遍:“先前的冥府七司是单独设立了一个相关职位,将那些无法送去转生、现有阴律也无法判定罪责的亡魂单独收编过来照料黑犬,这其中有个很特殊的情况,需要单独提出来。”
“是说那个身上带着冥土金枝的小子吧?”怀峰摸摸胡子,若有所思:“他不是最早一批报名要求去照看黑犬的么?”
那叫做赞迪克的小子并不是跟着金翎鸟来到黄泉乡,而是强行下来的外乡人,又是从不归城那条路用命抵债才出去的,带着的金树枝出去一趟三十年,进来一趟又是三十年,就算他是须弥人不曾登记在冥府生死册上不知道今生寿数还有多少,八九十岁的年纪,死了也称得上一声寿终正寝。
“若是旁人的话,也就算了。”
弥怒摇摇头,表情有些奇异的严肃。
“但是他的确还想再用第三次……而且那个态度,不像是觉得自己是在赌,而是觉得哪怕再拿出来三十年寿命,他也没有问题。”
怀峰的表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凡人的寿命顶多不过百年,这一百二十多岁的信心,又是从何而来——?
除非……
两人目光一对,便随之默契转开。
弥怒先一步起身,从容道:“我去委托常世的夜叉,除了仙众夜叉之外,还有不少同族可以帮忙。”
怀峰也跟着颔首迎合,补了一句:“那我去找找老胡吧,往生堂的事情还是他出面最合适。”
——除非,这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类了。
***
璃月生境,夜叉脚步匆匆,而往生堂在数十年的经营之下也与各家修习阴阳术法的方士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以这小小的往生堂作为中心,无声无息地在璃月铺开了一张巨大而隐秘的织网,来代替璃月七星和千岩军去处理那些不应被入侵生者边界的“小问题”。
在璃月,“生前撒谎骗人,死后就会被冥主娘娘勾了舌头”这样的话已经是许多人家用来吓唬小孩的常见话,璃月人对黄泉乡的敬畏之心更多是来自一种死后亦有归处的安稳感,外乡人已经不会再去贸然尝试挑战什么新实验,他只是相对胆子大了些,不代表是真的愚蠢到不知深浅。
于是在名为赞迪克的个体失败以后,他便也没有半分迟疑,迅速登上了返回至冬的商船。
*
“——所以,你现在最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多托雷。”
至冬宫中,愚人众最初的那位执行官平静询问道:“三番五次无视女王的命令,将我对你的要求抛诸脑后,在璃月一直呆到现在……你若是没有一个可以说服所有人的答案,你知道后果。”
多托雷微微一挑眉。
“还真是毫不留情呀,丑角大人。”
“好吧,”他耸耸肩,语气平静地说道:“那我长话短说好了:我去了一趟璃月,以彻底损失了一个‘实验体切片’的代价,弄清楚了璃月的黄泉冥府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泉乡很大么?
很大,非常大,黄泉冥府八千里,景色的确令人震撼——但是那只是一个开始,一个雏形。不愿意收纳外乡人便已经说明了一个问题,黄泉乡目前的确仅限于在璃月境内,也只能收纳璃月的亡魂。
但是祂的权能和未来影响的范围,却远远不止如此。
不得不说,赞迪克一开始也的确被不归城的那只老鬼唬住了一会,后来才搞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阳寿啊,什么赊账啊,不过是一场以常识认知造成的信息差:人的寿数不过百年,赞迪克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用一次金树枝离开了黄泉乡理论上便已经是五十多岁,他若是为了前往黄泉冥府第二次使用金树枝,那么一个至少八十岁的老头直接留在黄泉乡同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任谁也挑不出错。
至于那些已经可以清楚自己下辈子到底能活多少岁真正意义上用阳寿换些什么的璃月亡魂,则是因为已经登记在册,不再直接归于传统的地脉元素循环之中——这也是整个黄泉冥府得以如同常世之国一般存在的关键所在。
当这些愿意相信冥主的亡魂留下了自己的名字的那一刻,真正成就了新生与轮回的便不再是执掌死亡的神明,而是这些迈出第一步的灵魂。
这是一个彼此信任的过程,也是无法复刻的奇迹——神明对死亡的引导,人类对神明的信仰,这其中一步步,一环环,缺了一样都不可以。
所谓的黄泉死气,也就是真正的第八元素,如同生死边界一般理论存在却在实际中并不存在的特殊元素,对于普通人来说,黄泉乡的存在大概催生他们对死亡的敬畏之心,而对于多托雷这样疯狂的研究者来说,他只能理解一件事情——
在此之前的人类的确不被提瓦特的元素力所接纳,可一旦这套与提瓦特大陆完美融合的轮回系统扩大到整个大陆的范围,那么未来的人类将真正意义上拥有属于自己的第八元素。
——她正在准备改写整个世界的法则。
并不是想要,而是已经真真正正地踏出了第一步。
多托雷知道自己在笑。
可他为何不笑呢?
对于他来说,单单是知晓这世界上有着这样一位存在,就足以让他满心狂喜了。
如果说他们至冬的女皇陛下真的存有反抗天理的野心的话,那么比起尘世七神,他会更加推荐这一位存在。
“以人人畏惧的‘死’作为自己的权柄和象征,与尘世诸神不同,她为人类带来的永远都不可能是期待的繁荣,而是生来恐惧的死亡……不得不说,这样的形容,让我想起来另外一位存在。”
多托雷抬眸看着面前神色冷漠的丑角,似笑非笑。
“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坎瑞亚最后正统继任的一位女王,的确是被称为‘死之暴君’没有错。”
皮耶罗许久不曾说话。
“这次的谈话只有你我,直说你想做什么,多托雷。”
他一摊手,耸耸肩。
“我只是想要告诉您一声,”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才笑眯眯地说道:“我在黄泉乡看到了‘深渊的黑犬’,非常温顺,温顺地可以任由摆布,随意一只普通的亡魂都可以轻松靠近。”
博士期待自己可以从统括官的脸上看到那么一点点动摇的表情,但是真可惜,他的眉眼之间门依旧只有与这至冬永不融化的冰雪一样冰冷的压迫感,皮耶罗抬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确算是个不错的消息,只不过你在璃月做到这一步,应该不只是想要同我报告时多说几句这么简单吧?”
“当然。”
多托雷原本想要的是璃月的永久驻留权,不过看起来统括官对这件事兴趣不大、亦或者说不愿意让他看出来自己的态度,他也只好退而求其次,提出了另一个要求:“我想要那具‘肃正骑士’的铠甲。”
皮耶罗眉头一抬,睨他一眼:“那是真真正正的神造之物,多托雷……女皇陛下允许你借用,但是这不代表可以直接归属于你。”
“我知道。”
多托雷语气平静,“但是丑角大人,我可是算是璃月死了两次才换回来了这么多的情报……您该不会觉得黄泉冥府真的谁都可以进去吧?但如果我可以借此机会进一步完善我的研究成果,那么无论是让我再死十次百次还是千次万次……都完全没有问题!”
皮耶罗缓缓合上了手上的文件,神色依旧没有半分变化。
“我需要请示女皇陛下。”
*
黑犬。
坎瑞亚。
死之暴君。
——最后的女王。
……这些词,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同时听到。
离开了会议大厅,皮耶罗的神色依旧是平静的,至冬的银白大氅沉沉压在他的肩上,连带着迈出的每一步都显得沉重又缓慢。
至冬的冰之女皇闲暇时间门会待在某个房间门里,那间门房间门里空无一物,只有一顶用寒冰重新拼凑起来的染血宝冠。
当她身处这个房间门的时候,无论她听到了什么都是习惯性地一言不发,可这一次当她听完了皮耶罗的描述,冷清的房间门里第一次出现了女皇急促的呼吸声。
“……是她,对么?”
巴纳巴斯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只是她不等皮耶罗的回应,便自顾自地点点头,轻声道:“一定是她。”
能悄无声息做出这么多事情的,也只能是她。
尘世七执政从不知晓这样一位执掌死亡权柄的神明存在,在此之前就只有坎瑞亚的女王曾经伸手触碰过生与死的领域,几乎是皮耶罗开口的那瞬间门她的心中就已经确定,所谓的黄泉之主绝对是就是她所知道的那一位……至于为什么使用的不是迭卡拉庇安的名字,巴纳巴斯可以理解,却不愿意接受。
“您准备如何做?”
冰之女皇放在膝上的手下意识蜷缩起来,在皮耶罗以为她这一次也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冰神却开口了。
“……我要亲自去一趟璃月。”
她轻声道。
若不是她,那么自然一切如常;
如果她此时的猜测没有错,那位璃月的黄泉之主的确是被迫隐瞒神名的迭卡拉庇安的话——
冰之女皇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那顶染血的宝冠,眼前又一次浮现在坎瑞亚所见的漆黑地狱。
王自高塔坠落,而所有人都只是看着,等待着她的死亡。
没有人理解她的坚持。
没有人理解她的愿望。
她不敢自诩已经完全理解迭卡拉庇安曾经的理想和坚持……但是至少冰神可以确定一件事,那样一位王,不该一次又一次的迎接绝望的结局。
摩拉克斯的确骗过了所有人,用一份断裂的契约作为欺骗世界的道具把她成功藏了起来,但他同时也把所有应当属于迭卡拉庇安的荣耀藏了起来。
那本应是属于她的东西,巴纳巴斯想。
……本该是迭卡拉庇安的东西,如今却尽归璃月,到了摩拉克斯的手里。
亡者的荣耀被生者赞颂,又与死后的世界有什么关系?
黄泉之主保护的毕竟仍然还是璃月的子民,她积累下来的名声再好,却也不再属于迭卡拉庇安。
冰神蜷起手指,目光愈发冷沉。
首先是确定。
“如果真的是她,如果她还愿意去做些什么、愿意回应我的声音,解答我的疑惑……”
巴纳巴斯抬手压住了自己的胸口,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那么,至冬会回以和昔日的烈风之主同等的尊重与荣耀。”
“——只要她回应我,我愿与她共享神座。”
第190章 嘁嘁嘁
在魔神战争刚刚结束的那段时间门里,以蒙德新生的风作为牵引,最初的七神往往会在璃月相聚。
只是,三千余年的时光对于神明来说也稍显漫长,尘世七神更迭换代,坎瑞亚之后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有的沉睡,有的遗忘,有的更迭换代,大多都因为种种原因走向了不同的道路,于璃月齐聚的诸神酒宴,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可当他在璃月港看见那一抹冰色的身影时,摩拉克斯的心中生出的却不是与故友重逢的欣慰,而是另一种稍显陌生的警惕与抵触。
巴纳巴斯已经变了,彻彻底底的变了。
眼前的冰神,已经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位熟悉的神明,她的神色正如至冬不再融化的冰雪般坚硬又冰冷,那种睥睨万物的冷漠傲慢取代了昔日的温柔,冰雪的神明看着岩峦的神主,眼中甚至不曾生出片刻对过往友谊的温情怀念。
“这应该不是想要回忆往昔找我小坐片刻的眼神,朋友。”
摩拉克斯神色淡淡,而巴纳巴斯露出微笑,虚虚挂在唇角,不曾浸入眼底:“的确如此。”
“黄泉之主的故事你能欺瞒其他人,但你瞒不过我。”
温驯的黑犬和死亡的权柄,其实仅这两点就可以让巴纳巴斯确定对方的身份,她看着面前的岩神,目光是摩拉克斯完全无法理解的冰冷怒火:“你在做什么,摩拉克斯?”
“你把她藏起来,是在做什么?”
摩拉克斯微微蹙眉,很想问她此番莫名其妙的斥责究竟从何而来。
“你应当清楚,‘迭卡拉庇安’是早该死去的魔神。”他微微一顿暂时略过了这个问题,只是着重强调另外一件事情,“无论是在很久之前,还是在坎瑞亚覆灭之后。”
“是啊,是啊……”冰神冷笑一声,“黄泉之主,如今你们这样称呼她了对不对?可你留下她,究竟是想要保护她让她活下来,还是仅仅是为了你的璃月?”
摩拉克斯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黄泉冥府,第八元素,只属于你璃月的轮回往生之路……”巴纳巴斯的手指渐渐缩紧,目光也愈发冰冷:“听着多风光啊,是不是?可生者的赞颂与她无关,死后的世界不存神名……黄泉之主所有的心血甚至都是岩神摩拉克斯允许之下才能存在的,如此一来你将她自己的存在至于何地,你将一位王的立场至于何地!?”
“……”
他听明白了。
“……我以为你清楚情况,巴纳巴斯。”摩拉克斯的语气平静到了已经完全可以用冷漠来形容的程度,他抬眼看着面前对自己横眉冷对的老友,缓缓说道:“若我一开始就让所有人知晓她就是昔日的烈风之主迭卡拉庇安,无论是璃月还是对她而言都不是好事。”
“可是‘祂’已经陷入了沉睡。”巴纳巴斯冷声说道,“何况就算祂依旧清醒又能如何?迭卡拉庇安的确已经死去,可她同样也是提瓦特真实存在过的神明——同样的情况,同样的方法,坎瑞亚能做,其他人为何不行?”
摩拉克斯静静地看着她。
“因为那没有好处。”
“那你就把她交给我!”巴纳巴斯瞬间门抬高了声音:“既然你不在意她是否需要留下神名,那么我来带走她,至冬会做出和她同样的选择、我会去走她曾经走过的路,我的国家会真正意义上的接受烈风之主的存在……只要她愿意回应我,我愿与她共享神座!”
几乎是冰神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门,摩拉克斯倏然抬眼,睨向了神色激动的冰神。
但是那种仿佛足以令骨肉战栗的恐怖威迫快得仿佛只是冰神的错觉,下一秒他便缓缓垂下眼睫,神色平静如常,只是岩峦的神主垂眉敛目,一双石珀凤瞳眸色沉沉不怒而威,面容一如碣岩般锋利又冰冷,随着冰之女皇的态度愈发明确,他的反应也随之变得愈发冷漠。
摩拉克斯面无表情地说道:“不可能。”
巴纳巴斯一挑眉,嗤笑一声:“所以呢?您老人家现在是连她的意思都不听了,直接代替迭卡拉庇安做出决定了是么?”
“黄泉之主与岩王帝君是平等共存的关系,我不插手和黄泉冥府相关的事情,她同样不会干涉璃月生境的一切,这是契约的一部分,而非我此刻的独断专行。”摩拉克斯从容回答道,“至于我反对你的理由和契约无关,单纯只是无法理解,我为何要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就让你带走我的妻子?”
冰神忍不住又是一声冷笑:“你没办法拿着契约压制我,便只能用这所谓的夫妻关系来搪塞我是吧?”
巴纳巴斯:“……”
巴纳巴斯:“……等等,什么妻子。”
“你派来调查璃月的人但凡愿意多了解一点璃月的传说,就该知道黄泉之主和岩王帝君是彼此缔结生死魂契的关系,相依相存,彼此共生,而非你口中的她只能依附我存在,”摩拉克斯几乎是瞬间门就恢复了心平气和地好耐心,慢悠悠地回答道:“璃月对黄泉乡的敬畏和依赖之心,并不亚于对岩王帝君的信仰。”
冰神盯着他,狐疑道:“可生死魂契只能说明你们两个的关系的确亲近到无可替代,和对婚姻的理解区别不大,但是相似不代表完全一样,说到底,生死魂契和夫妻又有什么必然的关系么?”
摩拉克斯:“……”
“需要我把夫人叫过来和你解释一下么?”
摩拉克斯面无表情地问道。
巴纳巴斯冷不丁道:“你刚刚不还不让我见她?”
冰神忽然短暂回复了他记忆中的模样,只是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摩拉克斯觉得还是那个一意孤行不会听人说话的冰之女皇更适合现在的情况。
巴纳巴斯眯起眼睛,若有所思:“……璃月最为重视契约和仪式,若岩王帝君和黄泉之主早就是公认的夫妻,你又何必忽然要她来同我证明?”单单是这一年一度的七星请仙典仪就足够作为最完美的证据,若是他们真的是事实夫妻——
巴纳巴斯迅速收回多余的想象,就算真的是事实夫妻,她还是会来。
夫妻关系只能解释一部分问题不能解释全部的问题,她对迭卡拉庇安的了解的确不算多,但是哪怕只是那仅仅一面的机会,她也可以确定,那绝对不是一位会被所谓的婚约关系绑住脚步的存在。
倒不如说,某种意义上,婚约反而是个很碍事的东西。
“……”
冰神定定的看着神情镇定自若的摩拉克斯,忽然挑起眉,脸上露出一抹浅笑。
“按着你璃月的规矩,就算你与她的确成了夫妻,但是应当还没完成最后的必要仪式吧?”
他没有说话,但是同样没有立刻反驳,这就已经证明了女皇的猜测。
“但是我可以,摩拉克斯。”
冰神微笑着说道。
“无论是让世界见证她存在的仪式还是至高无上的王座,我都可以给她……她值得一片更广阔的世界,应当被世界见证,她理应得到的是与王相匹配的荣耀与结局,你不愿意去赌,我愿意。”
“你总不可能真的让风一直为你停留在原地……不再流动的风,与死亡有何区别?”
***
——不得不说,这几乎是称得上是挑衅了。
摩拉克斯默不作声地想着。
冰神没有和他发生更进一步的争执,却也没有真正离开璃月,她这一次是真的想要带走伊莱恩,无论璃月人对黄泉乡的信仰多么虔诚,都不会修改她此刻的态度。
夫妻关系也好,生死魂契也好,说到底那是黄泉之主的东西,和迭卡拉庇安又有什么关系?
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哪怕是冰之女皇也没办法自由往来黄泉乡……摩拉克斯有些头疼的想,要不然的话他还真不敢保证对方是不是干得出来把人当场抢走的事情。
只是面对岩王帝君此刻的头疼之事,尘之魔神却只是双手撑着脸颊,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少女的眼神太过奇怪,看得摩拉克斯都有些不太习惯:“为何这样看着我?”
“嗯,”归终极敷衍地应了一声,眼睛眨也不眨,阴阴冷笑起来:“我只是在想,当时好像有这么一个人说过:‘如果她想要结束这段关系,我可以接受’。”
摩拉克斯:“……”
归终眉头一挑,阴阳怪气地抬高声音重复起来:“可以接受呢~”
“如果真的按着你的说法,人家拿出来的条件比你只多不少,至于伊莱恩的脾气嘛,反正现在黄泉冥府不依靠冥主的力量单独运转也完全没问题的样子,她直接走了也没问题。”
归终眯起眼睛,啧啧感慨道,“这样一来就更想不到伊莱恩反对的理由了呢……哎呀?你怎么不说话呀帝君?你倒是说句话呀帝君——”
摩拉克斯:“……咳。”
归终撇撇嘴,终于在对方难得带了几分无奈请求的注视中纡尊降贵地转开了视线。
可以接受呢。
嘁。
嘁嘁嘁。
“……”
看着阴阳怪气的归终,摩拉克斯感觉自己的头疼又严重了几分。
*
找老友商量情况讨论解决方法不但不太成功,某方面的磨损好像还被迫加重了不少。
黄泉乡的冥主府,女王感觉此时压在自己肩膀上的石头脑袋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
这是终于变实心了吗?
她嘀咕一句,还是耐着性子抬手拍了拍。
好一会,她才听到钟离以一种极为罕见的严肃语气同她开口道:“夫人……”
伊莱恩:“什么?”
钟离:“因为黄泉乡是死域与常世许多规矩不合,用这样的理由要求我简化其他仪式,我可以允你;但最后的请期和亲迎,万万不可从简。”
伊莱恩:“?”
第191章 朋友
话是这么说,可婚姻乃是人生头等大事,所谓的三书六礼不过是个简单的概括,从谈婚开始各类礼节礼仪,种类之繁琐要求之严苛根本就不是几句话就能概括得完的;岩王帝君自诩这是私事所以并未通过请仙典仪告知璃月七星,而是选择以托梦的方式,并着重叮嘱,仪式一切从简,以黄泉乡的规矩为主。
可从梦中得知帝君吩咐的璃月七星,并没有感受到神明的体贴。
……怎么说呢。
岩王帝君亲自承认了准备通过璃月七星向黄泉乡纳“采择之礼”,这三书六礼之一的纳采,便也代表了准备正式提亲订婚的意思。
要说震撼肯定是有的,但是毕竟黄泉乡都存在这么多年,眼看着璃月各类话本都快编出花了,所以比起震撼,璃月七星更多的还是“啊,终于到这一天了”之类的麻木感。
帝君特意强调一切从简,七星一开始还有些不太同意,毕竟这件事不说是璃月建立三千年来的第一等大事也差不多了,一切从简?哪有这样的说法!黄泉乡都是老熟人,下去后他们可丢不起这个脸。
但是没等他们忙活一阵子,就发现这所谓的从简可能不仅仅是因为帝君的要求,也是客观条件就不是很允许。
成亲讲究的是个喜庆吉利,比如交换庚帖卜吉合八字这才算是常见的正常流程,但是这套璃月流传了几千年的习惯到了黄泉之主的身上就好像哪里都不对劲起来——
“一生一死,你说这算不算天生相克……”
“这时辰怎么算啊,按着黄泉乡的规矩来那不全都是大凶吗……?”
“帝君若是真的娶了冥主,那这算不算冥婚?”
“迎亲怎么算啊,总不能让冥主离开黄泉乡来到璃月生境吧?”
“换个思路,让帝君下去……啊呸,不吉利不吉利,呃,还是该说吉利?……岩王爷保佑我的脑子还能用,我现在都不知道该说是吉利还是不吉利了。”
“……”
于是不等其他反应过来,七星毫不犹豫地选择掠过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等等一系列理论上的必备流程,至于寻常人家最看重的聘礼,什么聘礼,哪有什么聘礼,理论上整个璃月死了以后都是黄泉乡的,为了整个璃月还能正常活着不至于在大白天看到百鬼游行,帝君都得亲自下去了,还有什么聘礼是比这个更大的吗!
至于嫁妆……就算黄泉之主真的拿出来良田千亩十里红妆,璃月哪个敢收?
——面对这种完全无法用正常逻辑来理解的情况,现任的璃月七星逐渐开始放弃思考。
一套流程迅速被推到了最后的请期,好在这件事上倒是没有浪费太多时间,冥主的态度始终不曾变过,只有归元节当天黄泉冥府才会开启通往尘世的大门,除非极特殊的情况否则绝不改变——而在她的概念里,成亲明显不在这个极特殊的范围里。
***
“——如此一来,差不多就可以了吧?”
伊莱恩无奈道。
虽然不知道摩拉克斯为什么忽然提起婚事,但是既然提都提了,她现在也不至于忙到不得不一拖再拖的程度,先前他只是单纯嫌弃礼仪繁琐浪费时间,现在既然一切可以从简,那她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钟离看上去还算淡定,但是松弛下来的眉眼轮廓已经说明真相:
他的确为此松了口气。
伊莱恩眨眨眼,不由得哑然失笑。
“你之前不是已经不是很在意这个了么?怎么忽然又提起来了?”
并不是单纯的调侃,她是真的有些好奇。
在伊莱恩看来,既然契约已成,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他们的确都是真正的夫妻关系。
钟离低头轻咳一声,眼中难得有些罕见的窘迫,他见妻子目光专注地盯着自己,只好将冰神巴纳巴斯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女王安静听着,脸上的几分戏谑浅笑也随之敛起,换做了更加认真的神色。
“可我与冰神并不熟悉,唯一一次见面只有坎瑞亚那次,而且远远谈不上了解的程度,根本没可能她开口我就会跟着走,”女王有些疑惑的看向钟离,不解问道:“而且我的丈夫就在这里,我为何要选择别人?”
钟离看着妻子的眼睛,她在说着这些的时候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不是在与他强调,也不是特意的安慰,只是在诉说某个对她而言再正常不过的客观事实,因为他就在这里,所以她就不会再考虑别人。
他是她的契约者,是她认可的御主,是她存在于世的唯一锚点。
——我是你的丈夫。
钟离许久不曾言语,只是抬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在某个已经成为过去的遥远国度里,妖精的女王是否也是因为这双眼睛,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说出那样残忍的请求?
因为知道她不会拒绝。
因为知道她绝对不会离开。
甚至不需要她开口在说什么,只需要看着这双眼睛就能确定这个事实。
“我并不是在怀疑你,伊莱恩。”
钟离轻声道。
……也许,可能仅仅是因为他在动摇,那瞬间微弱的动摇对于磐岩来说已经是无法忽略的震颤,可伊莱恩忽然抬手扶住了钟离的脸颊,让他的眼睛看向自己。
“她让你想起了摩根?”
女王轻声询问着。
钟离眼睫微颤,他不说话,却也已经算是承认了答案。
伊莱恩微微蹙起眉头,却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摩根就是摩根,而巴纳巴斯也只会是巴纳巴斯……她们永远不会是一个人,永远也不会走上同样的路。”
“因为冰之女皇的身边不会有你么?”
伊莱恩却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摩根哪怕没有我,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的。”她渴求的就是不列颠,那是她的执念,她疯狂的源泉,妖精王后的存在只是让她在那片原罪之地找到了一处可以逃离所有声音的庇护所,哪怕妖精王后从未存在,摩根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但是巴纳巴斯只是短暂地被迭卡拉庇安曾经走过的路迷惑了视野,她在走的是自己曾经走过的路,因为迭卡拉庇安在这条路上走的够远,所以冰之女皇便无比固执地认为,这就是正确的。
“我应当与她聊聊。”
伊莱恩轻声道。
钟离反射性皱起眉头,她见状却是忍不住一笑,抬手按开他的眉间,无奈道:“只是聊聊而已,距离七月还有一个多月呢,你慌什么。”
“所以?”钟离眉峰舒展,却是对她轻轻笑起来:“夫人的意思是,承诺的确会在七月十四回来与我成亲?——那么,契约已成,还请夫人遵守承诺。”
“……你要不要听听你对余的称呼,还有你现在究竟在说什么。”
“不好么?”
他挑眉反问,在伊莱恩有些不想搭理自己的时候,钟离却已经将她拉了回来,他俯身抵着她的额头,唇角的笑弧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
“你真心愿意嫁我,还有什么是比这更让我欢喜的么。”
***
璃月的夜景很美,而从某一天开始,夜市的喧嚣似乎隐隐有了些胜过白日的兆头。
七星再如何压着消息,总有些细小的流言如指缝划过的柔风一般吹到了街头巷尾的各个角落,所有人都在讨论一件事情,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确定这就是真的,可那些摊位上显得有些意味深长的摆设,那些衣襟上不知为何多出来的明艳红色,那些点到为止却又心照不宣的笑容……似乎比起神明本身,璃月的子民反而要显得更加迫不及待一些。
这样活泼又热烈的气氛里,冰雪的神明便显得有些微妙的格格不入。
“——不打算去看看么?”
迭卡拉庇安的声音骤然响起,让本来就有些心不在焉的巴纳巴斯顿时吓了一跳,她有些慌张的转过身来,看见了站在自己身后的烈风之主。
她穿着玄色金纹的收腰长裙,手中拎着一盏长明灯,正看着愣在这里的巴纳巴斯。
“曾经的名字不太方便用了,你若是不介意,也可以和其他人一样,叫我伊莱恩就好。”
巴纳巴斯踟蹰片刻,点了点头。
“……你,伤势如何了?”
女王闻言轻轻一挑眉,随即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笑容的弧度完美无缺,却也是疏离又客气:“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多谢挂念。”
冰之女皇看着她,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对她说话才是合适的。
她可以对着皮耶罗诉说心意,可以对着摩拉克斯表达她的不满和不甘,可当她看着面前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烈风之主,忽然就觉得,那些话对她来说都显得有些冒犯。
这毕竟只是她们严格意义上的第二次见面。
“……你既然知道我在这里,想必是他也已经全都同你说了。”
巴纳巴斯放轻了声音,她看着对方的眼睛,声音愈发温和起来:“我虽不是契约的神明,但说出口的承诺就绝对不会改变……所以,你愿意与我一起走么?”
烈风之主只是看着她,片刻后,她抬脚走到了冰之女皇的身边,手中长明灯映出地上摇曳剪影,巴纳巴斯咬住嘴唇,听见她只是平静地问着自己:“你为何偏偏是想要我与你一起走?”
“你的至冬需要一位代替子民决定一切的‘暴君’么?”
冰神一怔,下意识摇了摇头。
“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情,迭……伊莱恩。”
“这样。”
烈风之主若有所思,她的目光看向前方,不曾看向身边的神明。
“……我之前的确有些话想要同你讲,但你既然只有这样的想法,那我只能说:至少现在,你并不适合与我见面,我也不会与你走。”
“为什么?”冰神立刻瞪大了眼睛,慌张道:“因为你和摩拉克斯签订了契约吗?还是因为你现在在璃月的积累?如果只是因为这些的话,那么我也完全可——”
“不是因为这个,至冬的女皇陛下。”
伊莱恩温声道。
“——我拒绝你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你还没有想好。”
……什么意思?
冰雪的神明满眼都是不解。
她明明想得很清楚了,非常清楚,迭卡拉庇安会比任何人都值得这个位置,只是共享神座而已,比起摩拉克斯的千般小心万般遮掩,她会让世界再次见证烈风之主的荣光——万千荣耀将重归女王,这难道不是最合适她的故事么?
伊莱恩轻轻叹了口气。
“您似乎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女皇陛下。”
“我答应摩根,答应摩拉克斯,甚至于是坎瑞亚时期,我会回应皮耶罗的期待、接下了伊尔明的愿望,都是因为他们自己;
他们的愿望属于他们自己,他们想要争取的未来也只会属于他们自己……但你刚刚与我说的话,我感觉不到你的存在,你想要延续的不是你的故事,而是我的。”
冰神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她。
“我……不是很能理解。”
“因为你只是在强调我曾经的正确——或者说你眼中的正确,巴纳巴斯。”她第一次唤出对方的神名,这本该是极为严肃的情景,可冰神却只能从她的声音里寻到一种柔软的纵容,昔日的烈风之主看着自己,温声解释着:“你要我去你的至冬,要与我分享你的位置和权力……可这样一来,走出来的路依旧是我的,不是你的。”
“你应当有自己要走的路,巴纳巴斯阁下——你要做出你自己的选择。”
冰神微微皱起眉,试探着问道:“……哪怕只是要你陪我走一段路,也不行吗?”
伊莱恩摇摇头,她的声音远比之前还要平静,却莫名地让巴纳巴斯无法再开口反驳。
“不行。”
于是冰神抿起嘴唇,声音也有些无意识地变冷:“……所以你不会和我走的,对么?”
“在你确定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之前,的确如此。”伊莱恩点点头,却是在冰神的表情愈发阴沉冷淡的时候,抬手将手中的长明灯塞进了她的手里。
“但是如果你将来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目标,我也许会偶尔过去帮帮忙。”
巴纳巴斯闻言一怔。
“这是你将来有可能会答应我的意思?”
“不,”烈风之主袖手而立,轻飘飘地否认道,“契约实在太过麻烦,我大概之后也不会轻易和什么人签订契约了……如果你非要问我究竟是因为什么,那么我也只能回答你,只是出于‘朋友’的立场。”
……朋友。
冰神迟疑着,却也只是缓缓垂下眼睫。
“……可我不愿意和你仅仅只是朋友。”
她声音太轻,伊莱恩脸上的茫然一闪而逝:“什么?”
“……不,没什么。”
冰神看着她的眼睛,她扬起嘴角,笑着摇了摇头。
“朋友,也很好。”
第192章 青庐
七月十四,归元节。
璃月七星始终不曾名言大婚是真是假,市井传闻说听着一时高兴也就罢了,到底也没几个真的敢明目张胆地做点什么,可归元节当夜仍是又不少人家将过往用来引路的灯笼换成了红色,远远瞧着,便是一道金红交错的星河自人间蜿蜒流过。
归元节当日街上要比平日里少上许多,就连做生意的都少了不少,可今夜有人大着胆子上了街,所见依旧是平日里璃月港的夜景并不见太多区别。
出来游逛想碰碰运气的游人也说不好心中是失落还是庆幸,失落的无非是瞧不见帝君和冥主大婚是否是真;庆幸的则是无需在这人间活着见鬼,哪怕是晚上也有些太过骇人。
只是这璃月港的夜景还未走完一半,耳畔忽有铃铛声轻轻摇荡,一阵清脆的女子嬉笑声,伴随着一缕陌生的缱绻香气倏然掠过身边。
游人倏然回头,恍惚瞧见一片朦胧如雾的朱砂艳色将他与某个世界隔绝而开,那边亦是月下繁华灯火如昼,只是路上行人却是鬼魅魍魉,白骨骷髅。
与他擦肩而过的几位女郎若有所觉地回头一瞧,却是眉眼弯弯,将狡黠笑容掩在了手中团扇之后。
其中一位走出一步,手中团扇对着这边轻轻一摇,那抹朦胧雾色便掩住了他们的身影。
游人神色怔怔,只来得及想起一句话。
——美人如花隔云端。
当那抹雾色散去后,另一个世界的影子便也如同一阵清醒时的梦境般悄然散去了。
***
花娘们兴致勃勃,聚在一起讨论着刚刚的事情,难得一个个散去了平日里的满眼愁怨之色,凑在一起讨论起来:“我都不知道黄泉乡原来就在璃月港的下面诶?那下次的归元节我是不是就可以趁机出来逛逛璃月港?”
小花娘话未说完,就被同伴轻轻拍了拍脑袋,无奈道:“不可以给主子添麻烦。此次纯粹是因为情况特殊,所以才暂时以固定住黄泉乡的边缘处暂时让两个世界重叠起来,明天就不会有啦。”
“但是……”大一些的那位眸光流转,却是低低轻笑起来:“未来冥府七司的力量进一步稳定无需冥主出手,亦或是有了其他负责镇守黄泉乡的,也说不准呢?”
不过,那就不是她们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在今夜,尘世的生者亦能窥探黄泉的景色,而黄泉的亡魂亦能如生前一般走在璃月港的街道上,花娘们与归终一行擦肩而过,对方身上气息实在是太过特殊,她们微微一怔,便随之行礼回应,见过璃月仙家。
“不用这么煞有其事的啦,”归终笑嘻嘻地摆摆手,“今天大家没什么区别,我们反正也就是来凑个热闹,蹭杯喜酒。”
花娘们含笑应了。
归终轻笑一声,仰头看向了天空。
——生与死的夜晚第一次重叠,头顶所见既是璃月港映照万千灯火的夜色,也是黄泉乡永恒不变的漫漫长夜,金色的长河自天空流往人间,流向冥府赤红如血的八千里黄泉花海。
天动万象,山海化形。
荒地生星,璨如烈阳。
“……不过,今日的画面也许大概不会再出现第二次了吧。”
岩王帝君头顶龙角如金如玉,龙神之尊证胜过人间一切华冠,身着玄色金纹正红底色的华贵长袍,自流星的尽头走向冥府的花海,冥主身着同色的喜服,端坐于高台之上,行却扇礼。
其后便是对镜展拜,青庐拜堂。
到了这一步,同样也是亲友家眷聚众宴饮的时候了,比起关注各类繁琐复杂的仪式,现在的归终更好奇黄泉乡的酒到底是什么滋味……可惜歌尘浪市真君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她喝黄泉乡的酒,若不是负责管理仪式的花娘们笑着表示这是夜叉们特意带来的尘世美酒用来招待仙家贵客,怕不是归终只能眼巴巴地从头坐到尾了。
“黑犬真好用。”归终居然真的尝到了蒙德的蒲公英酒,感慨起来:“我也想养。”
“不过蒙德人知不知道摩拉克斯特意买了他们最出名的蒲公英酒用在这里?”
她可不信那块老石头什么都不知道,就算存了想让她尝尝家乡美酒的心思,估计更多的也是在这儿记仇蒙德没能记住烈风之主存在的痕迹;尘之魔神摇头晃脑哼哼唧唧,她一开口歌尘浪市就想伸手捂嘴,好在这丫头现在酒量极浅,喝了两三杯后就趴在桌子上开始呜嗷呜嗷的哭:“许愿之神啊……我的许愿之神啊……”
阿萍顺手摸摸脑袋,极为敷衍的安慰了两下。
“他们两个成婚,喜极而泣我能理解,但倒也不至于哭成这个样子吧?”化作人形的若陀龙王此时的兴致大概是整场婚宴上最浓厚的一位,他带着满脸诧异在另一边坐了下来,手中的酒壶明显已经空了。
归终不理他,忽然拍桌震声道:“我要闹洞房!”
“哦哦!”若陀眉开眼笑,跟着附和起来:“我也要!”
归终:“我要先摩拉克斯一步进去看新娘子!”
若陀看热闹不嫌事大,继续怂恿:“好耶好耶!”
归终:“我要抢亲,我要看他生气,无聊!我要看血流成河!还有我要飞沙……呜呜呜呜!”歌尘浪市和留云借风一边一个捂住了她的嘴,把喝多了的丢脸魔神给拽了下来,
若陀:“……飞,什么玩意?”
坐在旁边的削月筑阳顺手将桌上未开封的递了过去,无奈笑道:“您听错了,归终是在说别的问题。”
别的问题,今天这日子还要讨论什么别的什么问题?
若陀一脸的莫名其妙。
不过喜酒倒是的确喝到嘴了,所以其他的可以暂时忽略,若陀龙王高高兴兴地拍开另一个坛子,正准备倒一杯尝尝,肩上一左一右忽然搭上了手臂,浮舍和弥怒立于龙王两侧,在若陀龙王的头顶上方不动声色对视一眼,随即扶着他的肩膀坐了下来。
浮舍:“今日大家同聚于此——”
弥怒:“乃是为了我等效忠的君主,您独一无二挚友的大婚之喜。”
浮舍手中端着酒坛,笑得极为灿烂,而不等若陀回答,弥怒已经动作极为流畅自然地端走了他手中酒盏,换成了另外一杯。
若陀笑得很是灿烂,只是当他低头看向手中杯盏的那一刻,笑容却有些微妙的僵硬。
……这什么玩意。
“美酒应当痛饮,龙王您说是也不是。”浮舍耐心道,而弥怒已经重新替他斟满刚刚貌似是一不小心晃出来的小半杯,同样是笑容恭敬又客气。
“道理我都懂。”若陀龙王沉吟道,一向坦然豪放的语调里难得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谨慎:“……但是为什么是黄泉酒?”
“大喜的日子,请您不要在意这点细节!”浮舍豪爽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弥怒也跟着连连点头,温声补充道:“虽然是黄泉酒,但也是冥府珍藏佳酿,不算怠慢贵客。”
“我允许你们怠慢!”若陀瞬间拔高声音,一边一个压住了两位夜叉意图抬起的手臂,挣扎道:“干什么!这是干什么!我才出来多久就不能让我清闲一阵子?那边的归终喝多了肯定给啥喝啥,她都退休多少年了不比我清闲,你们灌她去啊!”
“……”歌尘浪市默不作声地把归终的脑袋圈到怀里。
尘之魔神拧着身子趴在她身上昏昏欲睡,冷不丁就打个醉醺醺的酒嗝。
“我简直不敢相信您居然如此不顾昔日同僚情谊,”弥怒一脸的痛心疾首:“归终大人身体如何有目共睹,此等重任除了您这位帝君最重要的挚友还能信任谁?天哪龙王,您居然为了多抓几位陪着自己不惜拖归终大人下水,您这位龙王是怎么做的?”
若陀龙王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夜叉,很诚恳的问道:“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此时的归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带着满脸醺然红晕左右看了一圈,终于在廊下看到了伊莱恩的身影。
她眼睛顿时一亮,蹦蹦跶跶跑了过去。
*
帝君与冥主在结束了仪式后并未入青庐,伊莱恩放下手中刺绣团扇,安安静静的坐在廊下,看着这场欢庆的酒宴——同样是沉浸其中,同样是真心庆祝,同样是欢笑连连,同样是在某种意义上,他们不需要她真的在场。
……但是不一样了。
明明看起来全都一样,却又那么的不一样。
此时归终已经越过人群,精准无比地一下子趴到了她的背上,换了个地方继续呜嗷呜嗷哭起来:“呜呜呜呜我的许愿之神,我不到一千岁就嫁人的许愿之神……”
她环过伊莱恩纤细的腰肢,抽泣着摸摸她平坦的小腹,哽咽道:“飞沙走石可以晚点出来,我不着急。”
摩拉克斯叹了口气,将这个神志不清的醉鬼拎起来交给了后续追过来的两位仙家,结果这边还没消停下来,那边就传来了若陀龙王的挣扎声。
“——绝交!我现在就和摩拉克斯绝交!”若陀龙王挣扎着嚷嚷起来,宴席各处欢笑声压不住此处的混乱,宴会的一角很快便传来龙王暴怒的咆哮:“摩拉克斯,你负了我——!”
“……”
摩拉克斯眉头一抬,不动声色。
可伊莱恩眨眨眼看着眼前这一切,明显有些发愣。
她看向那边闹起来的一桌子,仙家们慌慌张张手忙脚乱的去拉架,若陀龙王一边一个夜叉压着胳膊,连哄带骗地往他杯子里倒酒,若陀骂骂咧咧却也称得上来者不拒,这片刻功夫已经灌了小半瓶下去;觥筹交错之间尽是压不住的肆意欢笑,她的眼睫微微一颤,忽地眉眼弯弯,扑哧一声低头笑了起来。
这样就很好了。
她想。
她专注地看向那片胡闹的角落,而摩拉克斯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同样眼中含笑。
不知过了多久,他俯身抓过妻子的手腕,将她牵了起来。
伊莱恩抬头看着他,却见摩拉克斯低头望向自己,笑容难得带了几分意味深长:“他们可还要闹好一阵子呢,由得他们去吧。”
此番良辰美景,哪怕是神明也不该辜负。
第193章 合卺酒
按着花娘的解释,后续还有不少仪式尚未完成,这些本来都是原定在冥主府,可眼见着一众仙家风风火火往新房的方向赶了过去,而花娘们也只是意思意思地简单阻拦了一下便嘻嘻哈哈的跟着一同胡闹起来,看起来无论是哪一位都比这场婚宴的主角更加兴致勃勃迫不及待。
伊莱恩眼中笑意还未来得及散去,就被这群玩得不亦乐乎的家伙们弄得满眼无奈愁色。
“还是说,夫人想要陪他们一起?”钟离含笑问道,“你若是不介意,我也可以陪你。”
“……”
原本还有些迟疑的女王立刻改了主意。
仪式对比传统来说的确已经一再简化,可对于就连蒙德烈风之主的戴冠式都懒得配合太久的女王陛下来说,这一套下来也仍然是实在是有些太折腾人了。
“由得他们自己去玩吧,”伊莱恩迅速摇头,拎起裙摆走到了钟离身边催动术式,风王结界第一次纳入了施术者之外的身影,钟离眨眨眼,看着不远处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角落的一众仙家们,眼中忍不住流露出几分怀念笑意:“……你当年原来是这种感觉。”
连摩拉克斯的眼睛都能隐瞒成功的术式,想要简单的用来逃跑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好在岩神的仙灵洞天本就与冥府相连,这条路他们早已走了无数次,等到黄泉冥府的鬼气森森漫漫黑夜被仍在身后,伊莱恩仰头看着此处清净世界,看见头顶明月高悬的静谧夜景,竹林掠过风声簌簌,霓裳盛开散开朦胧花香,她的表情也有些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了。
“不过倒是不知道夫人当年为何不愿意以真面目见我?”钟离忽然好奇问道,伊莱恩眨眨眼,有些疑惑:“怎么,余没记错的话这个话题我们应该聊过才对?”
钟离很认真的配合想了想,然后摇摇头。
“你只说了是否介意我会因为你是女子就可能留手的问题,”钟离回答道,“但你没说为什么用了结界遮掩。”
女王微微蹙眉。
“当年为什么会选择用风王结界遮掩面目……”
伊莱恩沉思片刻,还是坦然回答道:“温迪还小的时候曾经因为这件事情和我又哭又闹的,应当是某个臣子和他说了什么吧?毕竟当时战时情况特殊,类似于赫乌莉亚这样的小国家为了求得蒙德庇护又送了不少美貌的奴隶想要讨好我……
温迪当时太小了,又有些被我惯坏了,一直没怎么认真接触过蒙德的政务,他那段时间门被吓得连编写诗歌都想要绕开有关外表的形容,所以撒泼打滚提出了这么个要求,好在也不算是什么大事,答应了也就是了。”
摩拉克斯眯起眼睛,却是生出几分微妙的压抑沉默。
他知晓她的确无比宠爱那只风精灵,但是并不知道在那四百余年的时间门里,他们之间门还有着这样的细节。
仅仅是因为风精灵又哭又闹的不高兴,所以她便允了这样在旁人看来甚至算得上无理取闹的要求?
“夫人。”摩拉克斯沉吟一瞬,平静说道:“你我婚事,我没有通知蒙德。”
“所以?”伊莱恩一脸的莫名其妙:“现在的蒙德和余又没有任何关系,不通知不是很正常么?”
“……为夫的意思是,”
摩拉克斯微微一顿,便耐心解释起来:“风神巴巴托斯,并不知晓你我如今已经是夫妻了。”
伊莱恩:“……”
女王顿时一愣,脸上难得露出有些空白的表情。
摩拉克斯看着她目光放空,缓缓抬手捂住了脸颊。
伊莱恩:“哎呀……”
她习惯性会以旧蒙德态度对待温迪,毕竟那个时期从来都是烈风之主的一言堂,完全忘了把温迪的反应记录进来。
……换句话说,她忘了。
女王的表情忽然变得无比惆怅。
但下一秒,她的眼神瞬间门就变得无比坦荡起来:“没关系,到时候再说。”
就算是现任的风神巴巴托斯也要清楚旧日的烈风之主从来都不会有错……反正温迪比谁都习惯这个,问题不大。
摩拉克斯轻轻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只是单纯觉得他不会在意。”
伊莱恩:“不,这个的话怎么想都还是会在意的吧?过去的温迪大概只会嘀咕几句不会多说什么,不过现在的风神巴巴托斯说不定会有些变化?”
摩拉克斯:“是说他会反对你的意思?”
伊莱恩:“不,是说现在的话大概可以用青金石手杖的意思……或者止境之杖应该也可以。”
摩拉克斯没有继续在问。
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奇异,称不上是欣慰和无奈,也不是对于他们过去的好奇,他只是微微垂下眼睫,安静地听着伊莱恩回忆她的过去。
……那不一样。
和妖精国不同,和坎瑞亚不一样,甚至于和她现在的黄泉乡也不属于同类……唯独旧蒙德,唯独那段历史,唯独那个国家,始终是她记忆中不曾蒙尘的珍贵过往。
迭卡拉庇安宁可接受自己被抹杀的事实,宁愿将自己的过去称为旧蒙德,也不愿意将它与如今的蒙德画上完整的等号。
——不过,他想这个做什么呢?
“……黄泉酒我现在是不敢碰的,准备的是蒙德的蒲公英酒,”摩拉克斯轻轻开口,已经转移了话题,“我知晓你不爱喝酒,但至少今夜喝完一杯合卺酒?”
——他已经得到了够多,不该再过多奢求,逾越原本的底线。
伊莱恩弯起眼睛,欣然点头。
合卺酒,结发礼,没有冥主府那般喧哗热闹的氛围,摩拉克斯便领着伊莱恩一步一步完成了最后的仪式,他亲手束起长发,看着她的长发与裙摆一同铺垂在地。
她如今身上穿的是璃月的婚服,契约已成,放在心上的挚爱已是由天地见证的妻子。
……可他仍然感觉到不曾餍足的空洞,正在肋骨之下渐渐地扩大散开。
魔神俯下身去,小心翼翼捧起妻子的面颊,他从对方的唇间门尝到蒙德的美酒香气,那本该是提瓦特大陆最著名的美酒之一,可他却忽然觉得这本该清澈纯正的酒香在此时透出了某种莫名的涩,于是魔神只能更进一步,试图用其他方式忽略掉这种缠在舌尖的微苦。
——他只能用她来填这份心上的空洞。
交缠束起的发丝始终并未解开,在他眼尾的余光中摇摇晃晃,那双青空一样的眼望过来的目光早已变得恍惚又混沌,摩拉克斯俯身去叫妻子的名字,一遍遍,一声声,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伊莱恩,伊莱恩。
他试图用她的体温和存在去填补肋骨之下的空洞,却只觉得那里愈发空空荡荡,也愈发无法满足。
她下意识抬手去抚摸发出声音的方向,手指碰到的却不是温暖细腻的皮肤,而是略带了几分坚硬的鳞片一般的奇异质地。
女王眨眨眼,声音有些嘶哑的模糊不清:“……摩拉克斯?”
她感觉到对方捉住了自己抚摸脸颊的手,摩拉克斯先是侧首吻过她的掌心,又轻轻咬了无力的纤细手腕,不疼,只是有些陌生的酥麻感,锋利的犬齿摩挲过肌肤,仿佛是兽类特有的尖锐。
伊莱恩忽然就想要看他的眼睛。
她想要去找一条河,一条金色的、温柔的、曾经让她溺于其中的柔河。
那条在岩峦的神主眼中流淌着的,仿佛黄金融化一般的金色柔河,此刻却又仿佛凝成了剔透的浅金石珀固定在他的眼底,龙瞳细长显出一种非人的凛然压迫,她努力平稳呼吸,抬手抚上他覆着朱砂艳色的眼尾。
那双金色的龙瞳随之靠近,更进一步地拉近了距离,满怀怜爱地低声叫着她的名字。
“……伊莱恩。”
我的妻子,我的爱人。
他低声唤着。
——你现在愿意多爱我一些了么?
这是太过奇怪的问题,哪怕是最清醒的时刻,她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伊莱恩竭力想要让自己看得清楚一些,可她无论如何努力,依然只能看见那双金色的龙瞳悬于身侧,不知不觉之间门,她的视野和感知都被一点点的掠夺殆尽,除了红纱的床幔,那些盘旋在旁边的金色流光……又是什么?
*
仙人洞府之中日月皆为拟化,与常世的日夜更替有着极大的区别,可为了配合冥主身份,屋内纱帐床幔皆为玄色或是红纱,窗外影影绰绰看不清楚,也无从辨别时间门的具体变化。
不对劲。
……很不对劲。
但是这种奇异的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她也是茫然地说不清楚。
一只手撩开不知落下多久的床幔,屋内仍是一片安静,于是一双纤细的小腿从榻上慢吞吞地挪了下来,只是她的脚尖并未触及铺着绒毯的地面,反而踩中了某种奇异的生着鳞片一样特殊存在。
伊莱恩微微一怔,下意识低头看了过去。
金纹褐鳞祥云尾,正是岩龙的尾巴。
——这条金褐的龙尾自床尾伸出盘卧在床榻下方,将这一方天地彻彻底底地圈了起来。
伊莱恩倏然一怔。
只是还不等她整理好自己的思绪,与龙尾同色的褐色长发已经自后面落上她白皙的肩头,带起一阵微弱的痒。
玄色金纹的岩臂无声揽在她的腰间门,龙尾随之轻轻一抬,将她的双脚重新送上了铺着柔软锦缎的榻上。
女王眼睫轻轻一颤,只觉腰间门手臂多了几分力气将她向后拉了拉,耳畔也跟着传来了摩拉克斯半梦半醒的询问声。
“你去哪,伊莱恩?”
第194章 清醒一下
照理来说,这对夫妻新婚大喜无人打扰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岩王帝君一年一次借由七星请仙典仪传下神谕,而黄泉之主更是几乎从不过问冥府各类事宜,他们两位的日常闲暇时间不少,也不至于到了刚刚成婚就要急着回去的程度。
——于是伊莱恩几乎是被摩拉克斯理所当然地留在了仙人洞府。
要说奇怪,好像也不是很奇怪;
但要说不奇怪,伊莱恩依旧会觉得哪里不对。
仙人洞府自然是无人打扰的清净处,若是按着常世的规矩,这几日正是忙着走亲访友的时候,但是很明显,婚宴上那群不知道喝了多少、看起来是真的很想闹洞房闹到第一天早上的同僚们……暂时没有被纳入考虑范围之中。
如今的黄泉之主为了配合璃月传统,衣服首饰和各类用品皆是摩拉克斯亲自准备,只是女王养尊处优鲜少亲自考虑这种事情,于是钟离欣然应允,亲自为妻子束发。
伊莱恩对此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一次看着镜中倒影和拢起她长发的钟离,她慢半拍地想起来一件事情:
……她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想起其他事情了。
她的发呆并没有错过钟离的注意力,听到了那声扣住发扣的声音后,钟离的询问声随之响起:“怎么,是哪里不舒服么?”
伊莱恩眨眨眼,下意识回道:“不,只是离开的时间好像有些太久了,我在想要不要回去看看……”
“你身为黄泉之主,理应如此,”钟离温声回道,“不过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是黄泉乡是出了什么事么?”
那倒不是。
她摇摇头,单纯只是忽然觉得应该回去看看……或者说,纯粹出去走走?
钟离的声音仍是沉稳至极,“黄泉乡的情况特别,若是有事也一定是璃月生境先出事,夫人无需太过担心。”
伊莱恩还想说些什么,忽然觉得颈后微凉,披垂身后的柔顺长发被拂开,钟离已经俯身吻上她的后颈,带起一片灼烫的温度。
她指尖一颤,恍惚间只来得及想到一件事:
……头发又白梳了。
***
忽然提起的想要回去看看的事情就被这么稀里糊涂的糊弄了过去——是的,糊弄,伊莱恩想来想去都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当时的过程,她还是想要寻找那份自洞房花烛开始便始终未曾散去的违和感到底是什么。
她一开始以为是这里的璃月传统风格太浓偶尔会觉得不习惯,可每每当她提起日常里有些奇怪的地方,钟离总能立刻放在心上,第一时间换上她更喜欢的东西。
“……”
伊莱恩捧着茶杯,在院中赏花的时候,却是眉头紧蹙,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喝不惯璃月的清茶,于是钟离给她弄来了蒙德风格的精致茶具,看着璃月的岩王帝君亲自往茶杯里放了糖和奶,这般几乎毫无底线的纵容非但不曾让女王的眉头舒缓散开,反而看起来更严肃了几分。
“夫人?”
钟离转头看着她,温声道:“怎么,不喜欢么?”
“……”
女王打量着手中的茶杯,许久后才松开眉头,不疾不徐地说道:“你好像把余‘软禁’起来了,摩拉克斯。”
钟离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除了微风吹动他的鬓发,他连眼睫的弧度都没有半分颤动。
他只是看着伊莱恩,轻轻笑了笑:“夫人说笑了,为夫可没有限制你的自由,你依然可以来去自如。”
是啊,来去自如。
——他所做的只不过就是提前准备好她想要的一切,于是让离开这个念头跟着一退再退,直至彻底不存在于她的思考范围之间。
女王仰起头,同样对着她的丈夫露出微笑。
“契约之神的承诺,自然是可信的。”
王笑着如此回答。
——于是理论上的第一天早上,女王没有等她的丈夫来叫醒她,而是默不作声地直接离开仙灵洞天。
钟离起身时,身侧的床榻已经是空空荡荡,桌上也只有一枚无人在意的石珀发饰。
“……”
摩拉克斯神色平静,他只是从容收起那枚发饰,默不作声地往外走。
*
“……所以,”魈看着眼前这位大清早就找到自己面前来的女王陛下,很艰难地从她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中拼凑出她的意思,好声好气地重复着:“您的意思是,只是单纯想看看帝君的反应?”
伊莱恩微笑着问道:“不觉得很有意思么?”
少年迅速摇头。
“但是您出来了,是否应该要通知一句帝君?”伐难端来一盏清茶后顺势坐在旁边,水夜叉娴静美丽的脸上写满了忧心忡忡,忍不住开口劝道:“这一声不说就跑出来,就算是帝君也会担心吧?”
“这可是璃月境内,”女王极诧异的看着他,“他是璃月的岩王帝君,更是余的丈夫,这次只是离开了洞天,又不是跑出了提瓦特边界,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伐难闻言一呆,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了。
……话说,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陛下必须需要帝君在身边照顾着才是最合适的?
“而且你以为余出来多久了?”
伐难茫然道:“……应该已经很久了吧?”
对于这个回答,女王只是笑笑。
她抬眼看向不远处那道愈发清晰的身影,心平气和地说道:“从余离开到他找过来……还不到半个时辰。”
比起眼神微妙的伐难,金鹏却是跟着蹙起眉,有些不安的看着神色平静的女王。
“无妨。”
伊莱恩摇摇头,抬手摸了摸夜叉的脑袋。
“这也算是契约的一部分,余的确有心理准备。”
只是,忽然就想起了好久之前的一件事情。
——我说啊……你这种家伙除了王以外的部分意外的没什么常识啊……啊,还是说意料之中的没常识呢?一看就长了一张很容易和人签订契约上当受骗的脸……没关系吗伊莱恩?
事先说明,不是在担心你会出问题,主要是如果是你这个级别的搞出来的乱子,我也会很为难啊。
——因为你是抑止力的守护者,所以默认余搞出来的麻烦就是你要处理?自觉过头了吧卫宫,而且为什么开始就默认余会搞出来乱子?余看起来那么不靠谱吗?
——随便你怎么说吧。
白发黑肤的守护者满眼无奈。
“……只是提醒你一句,对被契约的对象而言,靠谱过头有时候也是个麻烦哦?”
不得不说,对他人的评价还是一如既往地角度微妙又有些刻薄的精准啊,老友。
女王看着摩拉克斯那双完全看不出任何破绽的石珀金瞳,忽然很想啧了一声。
无论是这个被契约者是说他还说自己,似乎都是这个情况。
“这还不到半个时辰,摩拉克斯。”
“但是你也说了,璃月境内皆为岩王帝君的领域,我想找你并不难,”钟离轻轻叹口气,“夫人若是想要出来游历璃月风光,为何不直接问我?”
女王袖手而立,再度扬起微笑。
“——余偏不。”
***
——冥主大婚后不久,这两位莫名其妙地直接越过了新婚燕尔蜜里调油的步骤,一步就到了分居状态。
若是按着过去的经验,这位下来后没多久,另外一位肯定就会过来把她带走,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了问题所在,这一次的黄泉之主还不是单纯地回来,本来岩王帝君对黄泉乡也称得上往来自如,可不知道冥主用了什么法子,硬生生堵住了生死边界的一条路——换句话说,帝君这次下不来了。
冥府七司:……
吵架吵得这么可怕吗。
璃月七星干涉不到岩王帝君的日常,但是他们可是眼睁睁看着冥主自己一个人就跑回来了——反应最大的莫过于怀峰,日常对着上面长吁短叹,叹得其他同僚实在是很想用书卷砸他的脑袋。
对此接受速度最快的反而是花娘们,冥主身后不见帝君的身影在她们看来有一种诡异的合理,比起冥府七司的痛心疾首,这群花娘有一个算一个的化身温柔体贴的知心人,称不上叽叽喳喳吵人脑袋,但也绝对没让冥主府变得冷冷清清起来。
但很快,无论是花娘还是冥府七司,都发现冥主压根用不着他们的体贴和安慰。
正相反,所有人都以为这对夫妻结婚后就开始吵架分居,其中一方更是只能独自回到冥府黯然神伤的时候,一连数日不曾露面的女王再度出现的时候已经拿出了另外一套术式,交给了冥府七司和夜叉的鬼军让他们试着运行一下。
“这严格来说不能说是提瓦特的常规术式,应该说是‘魔术’比较合适。”
女王解释道:“其实现在的第八元素也是参考了魔术的存在方式来运行的,通过轮回往生的人体内积累足够的因果,让之后的人类体内逐步生出属于这个世界的魔术回路——也就是人体天然携带便可的‘神之眼’,只是比起常见的那个外置宝石,这种天生自带的自然还是存在个体差异和天赋的差距的。”
对于这个,冥府七司早有心理准备,所以也并未露出太过惊讶。
但是既然是以元素力为主的提瓦特世界,那么第八元素依然也是元素作为本质,不会被异化到魔术的范围里。
理论存在,却又的确不存在——这样类似于“薛定谔的猫”一样的特殊元素,她倒是有一个更加合适的参考对象。
——虚数。
只是泛人类史中,拥有虚数魔术才能的魔术师少之又少,她现在也只是自己摸索试探着往前走,毕竟比起炼金术,女王在魔术方面的了解也只是“还可以”的程度。
“目前是以虚数元素作为基础重构出来的术式,不过原版就是英灵的强度,直接交给人类的话怕是会瞬间抽空生命力,所以让冥府来测试最合适不过了,”女王环视周遭,并未见到预期的影子,不由得扭头看着浮舍,茫然道:“若陀呢?他不是已经下来了吗?”
“喝了三瓶黄泉酒,理论上是可以来的。”腾蛇太元帅的脸上写满了不曾掩饰的遗憾,“但是不愧是岩龙王,那点黄泉酒的效用就全都被他自己消化掉了。”
弥怒:“……啧。”
“那算了,”伊莱恩也有些遗憾,“那就交给你来试试吧,浮舍——这是过去一位老朋友教我的,名为‘覆盖炽天之七圆环’,理论上是对投掷武器拥有绝对防御力的‘概念武装’,考虑到黄泉乡的位置,这样的防御装置毫无疑问就是最合适的术式。”
“是,陛下,”浮舍下意识应了一声,然后他才注意到某个关键词,茫然道:“您这个投掷武器……是准备防谁?”
“哎呀,这不是很清楚吗?”女王单手托腮,笑眯眯的答道:“璃月境内有本事从天上砸东西的还有谁,当然是摩拉克斯啊。”
“……”
“…………”
他俩是成亲了,对吧。
是刚刚成亲没多久,哪怕从人类的时间来看也算是新婚燕尔,对吧。
浮舍:“我怎么有一种回到魔神战争时期的错觉……”
弥怒:“不是错觉,严格来说我也有。”
这种一个没注意到两位就又打起来的既视感……没问题吗?
夫妻吵架到这个程度真的没问题吗???
如果真的打起来的话,冥主会动手他毫不意外,毕竟当年的迭卡拉庇安就是极少数能让摩拉克斯也要千防万防的对象,凭着这位过去的脾气,结个婚就改了性子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是既然都成婚了,眼见着帝君的态度就差恨不得日常都是龙身法相把女王一直圈起来,他能舍得动手?
在所有人略带了几分惶恐的疑惑中,帝君以实际行动给出了答案:
——事实证明,他能。
*
——当覆盖炽天之七圆环的七重结界于冥府上方张开的时候,岩王帝君亦是如期而至。
严格来说,这不能算是吵架。
摩拉克斯看着笼罩着黄泉冥府的七重结界,心平气和地想着。
伊莱恩先前并未与他生气,也不曾真的动怒失望,在她发现身边一切全都是摩拉克斯的痕迹之后,他的妻子也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然后很平静地指出了一件事:“你是不是有些过头了,摩拉克斯?”
可是摩拉克斯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那么,我想你应该清醒一下。”
她这样说道。
那也是伊莱恩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王的纵容亦有极限。
可磐石太过固执,岩峦的神主自认只是在倾注他的爱和关怀,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反思或是清醒,金褐色的龙尾垂在身后微微绷紧,甩动的弧度带着些许无法遮掩的烦躁。
他终于从七重结界里等来了妻子的身影,然而女王仰头望向他的那一刻,摩拉克斯忽然又有些愣住。
——比起她手中的止境之杖,他第一眼看见的却是那双称得上神采飞扬的眼睛。
“真可惜……你看起来还是不太清醒,摩拉克斯。”
女王看着他如此感慨着,脸上还带着几分敷衍的遗憾。
“……”
摩拉克斯沉默一瞬,忽然轻轻笑起来。
——的确。
大概是沉浸在梦魇之中太久了,磨损的痛楚太过强烈,连带着现实的认知也变得稍微有些不太清醒。
他重新落在地上与她四目相对,岩神握住金玉的长槊,对着黄泉之主微微颔首,轻笑着叹息道:
“……那么,还请夫人手下留情一些。”
第195章 虚数
岩王帝君与黄泉之主的—战,不说地动山摇震天撼地,也是差一步就重现了当年险些削掉芬德尼尔山头的“友好交流”一一
好在打架的地点定在黄泉乡,璃月生境并未受到太多的影响,也算是另—种程度上的可喜可贺。
若陀龙王刚刚离开黄泉乡不久,此时懒得变化人形,而是以龙身形态在天遒谷—带活动,他之前被封在地下,刚刚解除封印后不久就跑去冥府喝喜酒,消化黄泉酒又浪费了不少时间,此时他—个人优哉游哉到处闲逛,看看之前没发现的景色,清闲得很。
有关这—次的地脉震动,普通人类也许感觉不大,对于若陀来说却是清晰得很,所以远远察觉到摩拉克斯的气息他也并未有太过惊讶的感觉,顶多就是撇撇嘴,自个儿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
大概是想让他帮帮忙,用所谓的“地龙翻身”作为理由帮忙搪塞过去吧。
只是若陀龙王循着熟悉的气息一回头,却只看见了摩拉克斯—个人。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这位老友身上那种隐秘而深沉的压抑感忽然烟消云散,像是终于得以拂去—阵黯淡浮灰露出无瑕的金玉本相;他眼中某种毫不自知的郁郁沉色已然散去,像是这三千年的漫长时光也不过是带走磐石的浮尘,不曾为他造成丝毫的磨损。
此时站在若陀龙王面前的,是尘世闲游的钟离,也是他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摩拉克斯。
龙王愣了—会。
好在龙身状态也看不出情绪变化,他左右看看转移了注意力,大奇道:“伊莱恩呢?”
之前摩拉克斯可是恨不得把她走到哪带到哪儿,这回怎么就一个人出现了?他想想地脉的震动,不由得幸灾乐祸起来:“怎么,你这是怎么惹到她了才打的这么凶残?”
摩拉克斯意外地摇摇头,没有立刻解释:“只是日常的切磋而已,三千年前不就该习惯了么?”
“三千年前的确习惯了,可她现在不是情况特殊么?”
若陀翻了个白眼。
“被历史遗忘的神明,被天理判定的失败者,与其说是复活的魔神,不如说是苟延残喘被迫延续生命的残骸……老实说,看你之前的态度,我总觉得迭卡拉庇安是你不仔细盯着点她马上就能死掉的程度了。”
摩拉克斯许久没有说话。
他这一次的沉默实在是太久,让若陀龙王忍不住有些好奇的看了过去,“怎么了,我说错了?”
“……不。”摩拉克斯沉吟片刻,才叹息道,“只是忽然反应过来,之前我对伊莱恩的照顾,与其说是我在照顾她,不如说是她在迁就我。”
因为知晓他亲眼目睹了坎瑞亚的过往,因为知道他被妖精国的梦魇侵蚀磨损,所以在他最初需要什么来作为稳定精神的锚点的时候,她便毫不犹豫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让他来触碰自己,确定真实。
一一之后的一切,看似是他在一步—步的入侵她的领地将她圈在自己的保护之下,可本质仍然是她在一退再退,直到他终于踩上了王的底线,立刻就毫不客气地抓着他在黄泉乡痛痛快快地打了一次。
她下手不算留情,但是从那刀兵碰撞的震鸣中,摩拉克斯看见的是伊莱恩,是曾经的迭卡拉庇安,是那个曾经张扬肆意,于高塔之上抬手拥抱风与自由的烈风之主。
摩拉克斯似是陷入了回忆,他忽然轻笑一声,感慨起来:“倒是我魔障了。”
——是他—不小心忽略了一件事:妖精国为她带来的磨损,甚至已经是魔神战争之前的事情了。
在那场梦魇的泥沼中挣扎着走不出来的从来都不是她,而是自己。
只是和妖精国有关的事情和若陀也没有必要提起太多,摩拉克斯转头看着若陀,声音里带了几分调侃的好奇:“我这次过来,也是听说了你喝了黄泉酒后还能离开那里,怎么回事?”
—提这个,若陀龙王立刻就支棱起来了。
“区区第八元素的凝结物,哼哼,小小夜叉中招也就算了,我可是最纯粹最古老的岩元素生物,这种东西对我而言简直就是小儿科!”岩龙王得意洋洋地扬起脑袋,冲着摩拉克斯比划着自己,愉悦道:“看看我现在,能不能看出来什么区别?”
“区别一一”
摩拉克斯摸摸下巴,他仔仔细细的打量过若陀龙王的龙神外表,看见他光洁明亮的龙角和毫无破损的岩甲,—个略显匪夷所思的念头渐渐浮上心头:“你在黄泉乡究竟做了什么啊……”
“我在黄泉里里游了几圈松松骨头罢了,”若陀龙王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冥府的黄泉酒说到底就是第八元素的提炼结晶,而这第八元素本质也是提瓦特自身存在却未被发现的元素之—,夜叉和人类单纯是因为太弱了接受不了那么高浓度的元素,和我完全不一样。”
反正他喝完以后的感觉也就是吃多了不消化,缓缓就好了。
而且黄泉酒很好喝,黄泉也被他发掘出了完全不同的用处!
打磨!抛光!游一圈出来后连龙角都在闪闪发亮!
“黄泉乡真好玩,有机会还可以去逛逛,”若陀喜滋滋的感慨起来,又想起来什么,转头和摩拉克斯叮嘱道:“不过你下次要和黄泉之主打架,记得提前通知我,我可不想在黄泉里游了—半被你们两个谁顺手砸—下子……不过这次你们两个谁赢了?”
摩拉克斯这边多了三千年的经验,但是对面是伊莱恩谁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留手;伊莱恩倒是肯定不会,不过她现在虽然是黄泉之主占据地利,可之前伤势太重,又缺了那么多的时间积累神力,这结局如何居然还真的有点说不好。
摩拉克斯沉默片刻,有些为难地回答道:“如果不动用真正杀招的话,我现在可以勉强胜她半招……倒不是说伊莱恩哪里弱过我,只是她如今的身体强度与烈风之主时期差距稍稍大了些,先前体力损耗太多又跟不上持久战,所以就……”
“……”
若陀龙王眨眨眼,满脸揶揄的幸灾乐祸瞬间变成了面无表情。
他忽然很不想说话,也不想仔细猜测为什么伊莱恩体力损耗太多到会输了摩拉克斯半招的程度。
该说不说的,若陀现在感觉自己就像那在草坪上自在打滚的幼龙蜥,冷不丁被路过的史莱姆给跳起来弹了—下一—而且那只天杀的史莱姆还是他妈的成对的。
若陀龙王阴森森道:“下次你们两个打起来的话,我一定会帮她。”
摩拉克斯听着若陀骂骂咧咧地感慨,忍不住轻笑出声。
哼唧着骂了一会,若陀龙王啧啧两声,发现摩拉克斯还站在这里,优哉游哉地完全没有离开的打算:“我还以为你就是说着玩的……真不去找她了?”
“她是说过准备去找归终,不过要说的事情是之前和仙家传授仙法有关的,与我关系不大,她们讨论的事情用不着岩王帝君帮忙,我也没有什么特意跟着的必要。”
龙王看着他,啧了一声:“那你现在准备干什么?”
钟离侧头看了他一眼,坦坦荡荡地笑起来。
“——自然是原来这时候在做什么,现在还做什么。”
***
除了十二分好奇的若陀以外,归终同样也对忽然就可以清清静静一个人来去自如的伊莱恩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不过她选择将问题藏起来,因为现在有更严重的问题需要她费脑子。
尘之魔神满脸严肃的捧起眼前其中一本书,肃然道:“这是什么,伊莱恩?”
“能和虚数元素融合并使用的一些魔术术式,不过称作魔术是我个人的习惯,你们璃月准备怎么称呼随便你们,”伊莱恩单手托腮,耐心解释道:“黄泉冥府存在至今,轮回体系的循环也有了百年时间的积累,璃月已经出现了可以依靠自己使用虚数元素的人类了。”
——虚数。
归终捧着这卷书卷,慢慢重复着这个仍然太过陌生的称呼。
她敛起脸上有些稍显夸张的严肃,尘之魔神垂下眼睫,慢慢抚摸着纸张的纹路,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幅度是前所未有的激烈。
“……我与你说一件事吧,迭卡拉庇安。”
尘之魔神哈艮图斯忽然微笑起来,她的眼睛亮晶晶地,像是藏着星星般明亮又耀眼:“……在很久以前,我曾与摩拉克斯许下过一个约定,我想,人类如此脆弱,可他们正是因为这份弱小如微尘般的恐惧,所以总是努力,想变得更聪明。”
“所以我与他联手建立了归离集,希望人类可以在神明的庇护下,得到与这份努力相对应的单纯幸福。”
她轻声道。
然后,又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但我从未想过,千年之后的今天,却是你用这样的方式完成了我最初的那个的愿望。”
归终的脸上忽然又恢复了少女轻快又柔软的笑弧,凑到了伊莱恩的身边,轻轻蹭了蹭她的肩膀,笑眯眯的问道:“所以为了回应我伟大的许愿之神的期待,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如今让人类突破极限的东西,无论是咒术还是道具,要么是神之眼的作用,要么就是神代造物或是神明的赐福,”伊莱恩看着手中整理出来的这些东西,也微微笑起来:“首先第一步,应该就是让人类习惯、相信自己的力量。”
“如果这个阶段出现了神之眼呢?”
归终追问道,而伊莱恩笑了笑,满脸的漫不经心:“那就一起用啊。”
她轻描淡写的答道。
“人家白给的东西,自然是不用白不用。”
*
——璃月境内大小门派众多,而这其中曾经繁荣壮大却又因为人才凋零呈现日落西山之势的门派,同样不在少数。
在如今的璃月,求仙问道之人从来不在少数,只是绝云间山路陡峭云海朦胧,知难而退的从来不在少数,这些人便退而求其次,试图从一些曾经的打门派里碰碰运气,也算是不枉此行。
其中,原本已经走向衰微忽然又呈现出崛起之势的古华派,便成为了许多人的选择。
辉煌时期的古华派以枪剑闻名璃月,名曰三绝,至于在此期间祖传秘术为何会渐渐失传,本代的掌门也给出了很干脆的答案:因为先代的三绝是基于瞳术所创,换句话说,也就是神之眼的持有者,普通人当然学不了了。
那本代的掌门明明也没有神之眼,怎么就能重新捡起旧日的不传之秘?
这时的掌门往往就会开始摇头晃脑,慢悠悠地讲出来那套已经快听得耳朵长茧子的所谓“仙家赐福传授秘术”的故事:无非便是偶遇仙人得到点播,闭关许久后终于参悟成功云云……不得不说这类故事在璃月已经算得上老掉牙,但是不管真假,本代的古华派掌门的确成功了是真的。
本代的掌门不曾遮掩门派之前断绝传承的秘密,自然也就不会在意门派之中有人想要得到神之眼,然后借此机会彻底继承古华派三绝、直接接任掌门之位的打算。
毕竟弟子常有,神之眼不常有,掌门一向一视同仁,不会因为这种小事便区别对待。
神之眼获得的难度有目共睹,大部分存在这样心思的弟子最终都选择了放弃,老老实实跟着掌门学习本门术式,一步一步脚踏实地;
而那极少数的在确定神之眼极大概率与自己无缘以后,却是同时丧气到了连一点学习的心都没了,当场生了放弃的心思,只求马上退出师门,直接下山。
对此,掌门第一时间表达了作为师长应有的关怀。
打包收拾好的弟子首先感谢了掌门的殷切关怀,并明明白白的表示:“做不到啊,师父。”
“怎么就做不到呢?”掌门一脸慈爱地说道,“你现接触的只是入门级,多简单啊。”
弟子沉默一瞬,还是冷静道:“我入古华派是为了学习剑术和枪术,绝对不是为了炼金术来的。”
于是掌门的表情变得更慈爱了:“傻孩子,这怎么能说是炼金术呢?仙家赐福时说得清楚,这还没到炼金术那一步呢,这就是基础化学。”
弟子:“……”
……干他娘的基础化学!!!
他瞬间崩溃道:“所以说,这两者之间的联系到底在哪里啊!师父!?”
“如今支撑古华派秘术的乃是虚数魔术,而虚数魔术和炼金术中的元素转换五行变化又能生出千丝万缕的关系,若要研究好炼金术,基础化学必不可少,你不搞懂最初的基础,如何进一步理解我派秘法?”
掌门莫名道:“这可是凡人唯一能够突破自身限制的方式,基础当然要好好打好,现在还是很简单的,不难呀。”
他这还只是化学,没牵扯到数学和物理呢。
弟子沉默了。
“弟子明白了。”
他心平气和地说道。
其他地方顶多就是歧视没有神之眼的人,但是现在的古华派,正在无意识地平等歧视所有人的脑子。
……不愧是璃月的门派啊,年轻人感慨起来。
娘的,骂人真高级。
第196章 不可名状
虚数这个概念,本来就是数学中的专有名词。
而在泛人类史中,所谓的魔术也和提瓦特需要依靠神之眼才能完成的元素转换不同,是只要拥有供能和术式就能完成的人造的奇迹,“将在常识下即能做到的事情,用另一种非常识的方式使其发生”——
泛人类史的魔术之所以会在近现代渐渐消退,就是因为在近现代的科技高速发展的情况下,原本属于神秘和魔法才能解释的很多行为,已经完全可以依靠科技手段来完成。
但是提瓦特的情况却与泛人类史的科技进步导致的神秘消退完全不同,提瓦特是元素力主导的世界,也是神明与人类共存的世界,提瓦特的特殊性注定了这个世界永远不会迎来泛人类史那样真正由人类主导的未来,神代的消退不会是彻底的消失,但是人类的发展却可以借由第八元素和虚数魔术的存在而突破原有的封锁界线。
这种基于泛人类史的“人造奇迹”构成围绕开发的虚数魔术,截止至目前为止是唯一可以跟随人类科技发展一同前进的存在。
不过,提瓦特的魔术目前仍然是一个从无到有的阶段,伊莱恩之所以会选择以虚数命名,本质上也是因为她需要通过现有人类可以理解的理论知识,让人类最快速度的搞清楚虚数魔术的相关构造并放入实际运用之中。
……虽然在“现有人类可以理解的理论知识”的这一点上,已经有无数人和她提出了反对意见。
严格来说,伊莱恩也不是不能理解。
因为虚数本身便是数学的专有名词,所以为了理解虚数的基础概念,数学方面的学习是必要的;
其次,虚数魔术的存在概念离不开“薛定谔的猫”这样的解释,可是要进一步理解融会贯通就要搞懂什么是量子叠加原理,这就又是涉及到了物理学的范畴;
最后,提瓦特离不开元素力,第八元素的存在最初便被定义为“死存在的痕迹”,类似于混沌的原初,天然便可转化为其他已知的明确元素,这牵扯到了炼金术的元素转化和五行重构,如果拆开理解的话,就是基础化学。
对于这三者组成的在泛人类史被统称为“理科”的存在,冥府七司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
“这就是传说中的神代知识吧,陛下。”
“这就是真正的神代知识啊,老友。”
伊莱恩:……
不,这是高等数学、量子物理和化学。
“不不不,神代知识不足以解释这个了,这应该已经是禁忌知识的范畴了……啊!把它拿走!我的眼睛!我的脑子!再看一眼我的脑子要污染得坏掉了呜呜呜呜呜……”
伊莱恩:“……”
——没有和泛人类史重叠的一大遗憾,就是提瓦特的人是直接从她手里得到的这些知识,而不是从人类历史中的各位伟人手中接过了传承的接力棒,于是开始肆无忌惮的用类似于“不可名状”“危险的禁忌”“可怕的精神污染”一类的词来形容这些东西。
女王想了想,宽容的原谅了他们的冒昧。
没关系,至少这方面泛人类史的人类没比你们强到哪里去。
因为虚数魔术极高的入学门槛,除了目前古华派掌门天纵奇才自行参悟并领悟其中无限妙法以外,同时得到“仙人赐福”的其他门派不约而同或轻或重的陷入了混乱的状态,倒是微妙的符合须弥禁忌知识的污染设定,对此岩王帝君不曾做出任何回应,而璃月七星在简单了解过情况后,觉得这种禁忌知识……有就有了吧。
对比之下,黄泉之主实在是舍不得古华派掌门这位天才,于是趁着归终同样被洛必达法则折磨得意图跳黄泉的时候,她当机立断的决定:自己来亲自教导这位古华派掌门。
其他的已经废了,至少这个苗苗她要努力保护好。
——好在这是璃月,幸亏这是璃月。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竹林月下之下,古华派掌门虔诚拜入冥主座下,自此自诩冥主令使,代行神谕。
具体情况和过程,旁人不曾知晓,只是落在本门弟子和不清楚情况的外人看来,便是古华派掌门自此拜入冥主门下成为其虔诚信徒,日常就是思维混乱呓语癫狂,精神状态极为堪忧;
在古华派的所有人因为数理化头痛绝望,日常抱着卷子想要跳崖自杀的时候,唯独他和寥寥数位亲传弟子嚷嚷着所谓的“数学之美”“这道物理题可以套入最新的数学公式”……等等让人听起来就细思极恐的恐怖发言。
古华派掌门于暮年自行参悟出古华派原本三绝之外的第四门绝学“术”,只是这第四门绝学虽然威力远胜前三者,可入学门槛同样远比前三者高出太多,用后来的弟子来形容解释,就是古华派的前三绝你还能指望来个天降奇迹的神之眼迅速学会,可这第四门的“术”……
对不起,和神之眼不挑对象的奇迹不同,理科会平等的歧视所有人。
——于是在其他地方,神之眼的拥有者还是作为旁人艳羡敬畏的对象来说,唯独古华派的内部鄙视链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
唯独在这里,精通第四门术的古华派弟子,是真的可以歧视神之眼的拥有者。
……哇这位师弟天赋异禀居然如此迅速地理解了我派三绝,如有时间的话不知是否介意详谈一番……啊是神之眼啊,那算了打扰了。
——诸如此类。
但是,不依靠神之眼的诱惑实在太大,自四绝诞生后,为了追求神之眼之外全新突破前往此处拜师学艺的弟子始终络绎不绝,古华派受冥主庇佑,又有璃月七星帮忙大开方便之门,不过十几年便隐隐有了胜过巅峰时期“古华堂”的趋势,成为璃月诸多门派之首,昔日的古华派恢复成了古华堂,又渐渐发展成了古华山,正如他们不曾避开对冥主的信仰和历代掌门皆为冥主令使的身份。
如此一来,倒也不难推算出来,古华山用来取代原本瞳术支撑的虚数魔术和往生堂传承至今的术法,的的确确是师出同门。
但是往生堂的仪倌和历任堂主精通的术式,和虚数魔术又有着相当程度上的不同。
***
“虚数的术,是为了生人准备的术,而往生堂的术,是为了亡者才存在的术。”
第七十五代老堂主对着孙女认真解释着,女孩懵懵懂懂,追问道:“这就是往生堂历代堂主皆容易短寿的原因吗?”
“是,但也不是。”老堂主手扶长须,笑吟吟的说道,“胡桃,黄泉乡的故事我已经与你讲过很多遍了,所以你应当知晓,对于往生堂的堂主来说,死反而是真正的开始。”
女孩抬手问道:“那我现在死了的话,是不是能看到爹娘?”
“胡说八道,”老堂主眉头一抬,不假思索的拍了一巴掌孙女的头顶:“你现在就下去算什么事?想要爷爷将来下去后先被历代祖宗追着骂几个时辰吗?”
女孩鼓起脸,一脸的不服不忿。
“小孩子,七岁前是大忌讳,你今年六岁,还有一年。”老堂主叹息起来:“往生堂历代皆是黄泉乡的看门人,体内死气要比常人强得多,平日里你调皮捣蛋无所谓了,但是记得近期要避开那些阴煞之物,免得被金翎鸟看错了,提前带去了黄泉乡。”
胡桃倒是眼神清亮,兴致勃勃地问道:“那如果真的去了,怎么办呀?”
老堂主又是一拍小孙女的脑袋,不悦道:“哪里有什么真去假去的,不许乱说话。”
胡桃眯起眼睛,表情稍显有些委屈巴巴。
“……没有就没有嘛,”她低声嘀嘀咕咕道,“这么用力打下来好痛啊,爷爷。”
老堂主神色讪讪,有些心疼却还是瞬间板住了脸,老头只是用力咳了咳,将孙女从自己腿上抱下来放在地上,若无其事地转身就走了。
往生堂在璃月名声特殊,地位也特殊,而比起七十五代堂主老成持重极为靠谱,他的孙女胡桃却是个活泼过头的性子:三岁倒立背书,通读卷藏名篇,六岁择日逃学,潜进棺材酣睡……
虽说爷爷千叮咛万嘱咐不要靠近阴煞之物,但是架不住胡桃本来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乖孩子,算好仪倌们工作的时间,小丫头心里就有了新打算。
今日又是一次成功逃学,胡桃趁着仪倌们不注意偷偷溜进后院,还不忘拿上一条毯子,避免睡梦中着凉。
“黄泉乡,黄泉乡……”女孩摇头晃脑,哼着自己先前从课堂上记住的诗词,东拼西凑的唱了起来,“黄泉冥土八千里,此心安处是吾乡……”
往生堂长大的孩子,天然对死亡就不存在恐惧的概念。
胡桃裹着毯子睡得正沉,并未察觉到金翎鸟扑簌簌的落到了棺材半掩的盖子上,好奇的看着棺中沉睡的女童。
*
……
所以,真的下来了诶。
被预期之外的冷风吹醒的女孩揉揉眼睛,撑着手臂迷迷糊糊坐起来的时候,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眼前画面已经不是往生堂的后院,而是黄泉花海,鬼影重重。
……哇哦。
饶是调皮捣蛋胆大包天如胡桃,此刻也只感觉到满心的心虚。
咿呀,一不小心就下来了诶……
不过这应该算是死了还是活着?
……感觉回去后会被爷爷打屁股了。
胡桃从花海中起身,黄泉冥府的整体组成历来都是往生堂堂主的必背内容,这里是花海中央,她还未曾过桥,换句话说她还有回去的机会——女孩左右看了一圈,终于在无数花娘之中挑中了一位看起来最清闲的。
玄底金纹,杏叶缀边,一头长发以石珀发饰挽起扣住,女孩一溜小跑过去,在其他花娘惊诧的目光中,无比坚定地一把就抱住了这位的小腿。
这个,最好看。
女孩用力点点头,非常满意自己的选择。
对方明显一怔,也跟着低头看了过来。
“这是……往生堂的孩子吧?生魂?”她眉头一抬环视四周,脸上也带了笑:“这孩子怎么回事,你们清楚么。”
“……”
花娘们面面相觑,又对着冥主摇了摇头。
“胡家人体内死气天生便更强一些,日常又是和白事的东西打交道,这一次也许是金翎鸟认错了也说不准?”
冥主若有所思,觉得这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她便又重新低下头,笑着问向那名抱着自己不撒手的小姑娘。
“怎么,想要余帮忙?”
女孩仰着头,看着那双青空般的眼带了几分轻快笑意,表情很是坚定的点点头。
“这儿有不少花娘呢,为何独独想要余带你出去?”
胡桃眨眨眼,察觉到这有些委婉拒绝的意思,忽然一撇嘴,眼睛顿时就变得湿漉漉的。
女孩抽泣一声,哽咽道:“您不知道,我自小就没了爹娘……”
伊莱恩:“……”
这又是什么新套路。
小姑娘继续抽抽搭搭,眼泪顺着一张白净小脸啪嗒啪嗒的往下掉:“这儿这么多陌生人,就您看得最好说话……”
在一众花娘揶揄的窃笑中,冥府的黄泉之主认命地叹了口气,俯身抱起了这个正抱着自己大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幼崽,顺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行了,别哭了。”
伊莱恩无奈道。
“余的衣服禁不起你这么折腾。”
第197章 明夫人
胡桃年岁尚小,却也知道自己这次的确是不听爷爷的话一不小心进了黄泉乡,其他姑且不提,至少要少说少看少惹事,见自己抱住的这位“花娘”的确是温文有礼又好脾气,便乖乖把脑袋埋在她肩上,一个字不曾多说。
而伊莱恩左右看看,没在这边看见胡老头的身影,便直接抱着胡桃找人去了。
往生堂历代堂主下来的不少,名义上虽然代代都是黄泉乡的守门人,可驻留于此的时间长短却不太一样,有的驻留不过三五年,有的却长达百年,情况不尽相同。倒是最初那位胡老爷子看起来是个大大咧咧万事不过心的洒脱性子,却是真真正正地从最初下来开始便一直守在这里的一位。
虽然他自称只是因为“和冥主关系不错,若是将来自家后辈人走错路下来,一张老脸大抵也能换三分薄面,求个人情”,但单单是看他对引渡人的工作各类各项如数家珍了然于心的样子,大多数人都能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前只是说着玩,不过现在嘛……倒也的确是因为这胡老爷子的辛辛苦苦几百年,不得不给个面子了。
伊莱恩抱着胡桃,忍不住叹息一声。
而趴在她肩上的小姑娘这会已经有点昏昏欲睡,眼皮子打架的意思了。
照理来说,小孩子精力旺盛很正常,但是胡桃这一整天先是白日逃学又是避开仪倌,没睡着多久就被金翎鸟一不小心带错了黄泉乡,注意力始终维持着高度集中,所有行动又需要体力来支撑配合,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她脑子转得快又足够小心的结果。
但说到底,胡桃毕竟也只是个堪堪六岁的小崽子,脑子再灵活也敌不过孩子的身体限制,这会被人小心抱着,又是体贴至极地抬手护着脑袋,自然就跟着放缓了原本紧绷的神经,稍稍松了口气。
小姑娘身心倏然得以放松的结果就是一双梅花印的剔透红眸便止不住地被眼睫反复藏起来,眼皮子沉地一秒打架三四次,不知不觉间已经是脑袋一点一点,若不是还存着最后三分警惕,怕是分分钟就能睡过去。
只是还不等她眼皮粘起来超过一秒,脑门忽然一痛,刚刚还偷偷打瞌睡的小姑娘顿时一个机灵睁开眼睛,像是个受惊猫崽一样抬起眼满脸警惕的左右看看。
站在她面前的白胡子老头笑眯眯地对她啧啧两声,口中更是毫不客气地发出逗弄小猫一样的声音,见胡桃眯起眼睛盯着自己,脸上看起来也终于清醒了几分,这才摸摸胡子笑了起来:“小丫头,这可不是能让你这么自在睡觉的地方。”
女孩自知理亏,于是只是有些恼怨的鼓起脸颊,没有回话。
“这一代的胡家孩子,我想想,名字应该是……”
“胡桃,”女孩脆生生的答道,眼中写满了骄傲:“我叫胡桃,也是未来的往生堂第七十七代堂主。”
“胡桃……”胡一生摸摸胡子,很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
只是这笑容在老头见女孩伸手勾着冥主的脖子不撒手的时候,变得多多少少有点挂不住,胡一生轻咳一声,有些悻悻地提醒起来:“行了,你也别总是挂在人家身上,六岁的孩子应该可以自己走了吧?这黄泉乡忌讳虽多,但也不至于到了踩两步都不行的程度。”
女孩眨眨眼,她看看眼前白胡子老头的表情,又看了看伊莱恩的平静表情,立刻当机立断地判定自己可以继续得寸进尺,毫不犹豫地趴在了她肩上,无比坚定地对这老头摇摇头:“不要。”
“这个姐姐看起来说了算。”
而且比起这个毫不客气弹她脑袋的奇怪老头,她当然是要选择温柔又好看还会摸她头的。
“……”
嚯。
胡一生眉头一抬,表情也有些哭笑不得。
老头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夸自家后辈眼神真好使一找就找了最不好惹的一个,还是该拍拍这代幼崽的脑袋告诉她你知不知道自己一伸手究竟把谁给抓住了,挣扎许久后只能对着冥主一拱手,好声好气地低头求道:“……您就不要抱着她了,您这么抱着胡家的后代,老头子这辈分将来可要怎么算啊。”
“——辈分?”怀峰冷不丁冒出头,茫然道:“什么辈分?”
胡一生顿时眉头一竖,声调也跟着拔高许多:“去去去,哪都有你!”
两个多年老友习惯性吵架斗嘴的功夫,女王的手指已经覆上女孩的头顶,刚刚还支棱起来的胡桃只觉得脑袋倏然变得昏昏沉沉,眼睛说什么也睁不开了,她小小打了个哈欠,脑袋一晃一晃,挨上肩膀的瞬间便已经睡了过去。
两位老人顿时噤声,恭恭敬敬对她行了一礼。
“冥主。”
“这孩子今年是六岁?”
“算算的话,差不多了。”
“难怪如此。”女王轻轻叹息一声,并不如何意外。
七为轮回之数,往生堂既然贴近黄泉冥府,代代负责守护冥府之门,后代的体内阴气远胜旁人,这的确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伊莱恩摸摸胡桃的头顶,又转头看向了胡一生:“胡家的孩子在七岁之前的确容易因为阴气过剩被金翎鸟误判早夭……细说起来,余的确也没有因为这件事单独和胡老爷子叮嘱过什么。”
胡一生顿时低下头,应了声不敢劳烦冥主。
“至于这个小丫头,且先让她以为自己这一次只是做了个梦吧,”伊莱恩平静道,“她只是累过头了,做了个梦,又在梦中见到了黄泉乡的景色……等到梦醒了,这一切自然就全都结束了。”
这似乎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但是这一趟黄泉乡之行,胡桃体内的阴气不由得又重了不少,胡一生垂眉敛目安安静静,倒是怀峰有些着急,忍不住频频转头看着自己的老友,最后见他始终不愿说话,索性自己开口道:“冥主,这孩子的身体……”
“晓得你要说什么。”伊莱恩点点头,“余亲自送这孩子回去吧,她体内的阴气需要有人帮忙引出一部分,就算胡家人代代早逝也不该这么小就下来,黄泉冥府可没有用童工的打算。”
她眨眨眼,在两位老人或轻或重松了口气的功夫里,忽然冷不丁提起了另外一件事:“不过说起来,余好像又攒了快小一百年的假期?”
怀峰:“……”
伯阳,冥府休假以年为单位的万恶之源。
冥府七司之一长吁短叹,还是老老实实点点头,答了一声:“的确如此。”
“那余送这孩子回去后就先不回来了,”冥主的声音满满都是即将休假的快乐:“正巧上面也有不少选择,余看看……是在往生堂当个客卿,还是去古华山挂个名?”
怀峰头中忽然警铃大作,不由得震声喊了起来:“您且先等等!”
在冥主疑惑的目光中,怀峰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古华山也就罢了,您如果去了往生堂当个客卿,这将来又得是个什么说法?”
“怎么,这很奇怪吗?”伊莱恩愈发疑惑:“余在五百年前就用过‘明夫人’的叫法,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胡一生:……
老人叹息一声,神情满是沧桑。
多谢冥主提醒,他生前死后最不想回忆的东西再次出现了。
不过按着璃月的规矩来算,冥主若是真的去了往生堂做了个客卿,百年为期的休假时间那她大概率会等到胡桃长大,而自己又是胡桃的祖宗,那这个辈分……
胡一生掰掰手指,忽然扭头看向了身侧的老友,脸上写满了无比真诚的幸灾乐祸:“老友,若主子真的这么做了,那未来太庙的牌子老夫说不定能排在你前面。”
怀峰:“……”
怀峰:“…………”
怀峰顿时大惊失色!
“……不可啊!”
冥府七司之一痛心疾首,痛哭流涕,痛不欲生,就差没捧着奏折站在柱子前面当场血溅一下给她展示一下自己内心的悲痛之情:“请您务必三思,万万不可如此啊!陛下!!!”
伊莱恩:“……余会三思的,你冷静一下。”
该说不说的,老头哭起来是真的没有小女孩讨人喜欢。
她有些无奈的感慨起来,看着怀峰以袖掩面抽泣不已,并未注意到自己眼中三分轻松笑意始终未曾褪下。
而小姑娘趴在她的肩头,小小声打着呼噜,睡得正沉。
*
——这会是个从未有过的好梦。
梦中有河,有花,有超脱想象之外的美妙景色,也有花娘们温柔的安抚声,当最后那缕夕阳般的金色从梦中褪去后,胡桃揉了揉眼睛,满脸困倦的从棺材里爬了起来,终于在昏黄天色中反应过来:“睡过头了!”
本就是自己偷偷逃学犯错在先,这个点哪怕是说学堂晚下课也糊弄不过去了,小姑娘手忙脚乱地从里面爬了起来,左右未见熟悉的仪倌,心里又是咯噔一声。
她有些心虚,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头发,这边乖乖准备赶往正厅,去和爷爷乖乖认错。
只是厅中意外的有客人,往生堂的第七十五代堂主坐在下首位置,而首座端坐着一位身着玄色金纹长裙的陌生女性,胡桃眨眨眼,顺着爷爷招呼的动作乖乖跑了过去。
在一番例行公事的教导后,老堂主终于切入了正题。
“……与其你日日逃学惹得夫子生气,不如给你单独请一位老师在家教你。”老人摸摸孙女的脑袋,无奈道:“这位是明夫人,你便在此行了拜师礼,叫一声师父吧。”
胡桃眨眨眼,转头看着那眉眼温柔的明夫人,忽然也跟着笑起来。
“……这位师父我见过的。”
女孩笑道。
“虽是在梦中,但也称得上一声旧相识,此刻就当久别重逢,也未尝不可。”
第198章 锅巴
在璃月,如胡桃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会送到学堂管束,由共同的夫子负责开蒙,不过她天生性子就不适合老派传统规矩,哪怕是在主掌白事的往生堂,她的脾气也称得上一声离经叛道。
被爷爷邀请来的这位明夫人瞧着倒是漂亮又面熟,但胡桃却也没打算乖乖听话下去,这孩子对知识来者不拒,小到幼童开蒙读物大到各类传统典籍,唯独对这束缚己身的各类礼仪规矩毫无兴趣——若说她天性厌恶这些,该会的该知道的也全都知道,年纪轻轻有关传统葬仪的各种门道也都能讲得头头是道;可如果说这小丫头明白规矩,偏偏自己却又是那个最不守规矩的。
这也是学院夫子对她又爱又恨的关键,聪慧又不爱听话,总是容易惹人头疼;但是胡桃意外的没有对爷爷单独请来的这位明夫人表达出太过明显的抵触和反感——
“这话说的冒昧,我也没有讨厌学堂的老夫子啦,”小姑娘笑嘻嘻地解释起来,“但是那种一板一眼的脾气、总是想着要把所有人规矩成一个样子,看起来实在很是无趣。”
未来的小堂主明明也是非常尊师重道的,该学的都学了,自认没兴趣的也都有认真了解,正是因为清楚明白怎么回事所以才知道自己不会喜欢,何况她不喜欢夫子的重重规矩但也只是逃学,又没有去抓人家的胡子,日常给老师下绊子。
——所以对于爷爷请来的这位新师父,胡桃很是有些惊喜。
别的姑且不说,最让胡桃高兴的就是就是这位明夫人对璃月传统各类繁琐规矩不耐烦的性子,她不仅是自己不耐烦,日常课程中也鲜少将这列为单独一项课程,顶多就是在日常交谈间偶尔抬手摆弄一下小姑娘的手脚位置,顺便简单讲讲此处规矩,再不然就是在她嘴皮子不老实的时候拍拍脑袋,提醒一下不要乱说话。
用明夫人帮忙对外解释的话来讲,规矩是要有的,也是要懂的,但也没有必要那么刻板到失了活气。
索性除了这一部分不太符合之前的预想以外,小姑娘其他方面的课业却也不曾拉下进度,相反,这位明夫人除了对规矩礼仪毫无兴趣,其他方面却是意外的精通,常常让胡老堂主恍惚以为自己不是在往生堂,而是在古华山或是教令院一类的地方。
……哦不过那两个地方的弟子或学生精神状态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太正常,对比一下自家的孙女虽然皮猴子了一点,但是好歹精神还是正常的。
于是胡老堂主对此索性也就不再过问太多,乐得将孙女交给明夫人负责。
——其实老人家也有几分难言之隐,自己虽然是孙女在世至亲,可毕竟老人上了年纪,又是爷爷和孙女的关系,很多事情又不方便和小女孩单独提醒,堂中仪倌守着上下规矩不敢冒犯太过,左思右想,好像真的没有人比明夫人更合适。
如此一来,胡桃日常便也习惯黏在师父身边,就连晚上睡觉也都会抱着枕头,准时准点过来敲门找人。
唯独这件事,伊莱恩有些无奈,有些头疼,也有些不知道如何拒绝。
胡桃再怎么聪慧灵巧现在也就是个六岁的小姑娘,伊莱恩委婉提醒过几次,她毕竟还没有特别适应人类的生活习惯,虽然已经会睡觉了但是三五天不闭眼睛也是常有的事情,若是这样的事情被胡桃碰上,怕是对孩子的精神教育不太好。
可面对师父的提醒和委婉拒绝,小女孩也只是抱着枕头扬起脑袋看着她,话超过三句就开始嘴角抿起眼泪汪汪,伊莱恩若是再努力坚持一会,就能看到胡桃怏怏垂下脑袋慢吞吞转过去,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准备离开。
伊莱恩:“……”
小姑娘走出三步后回头再看她一眼,撇撇嘴,又是一声抽泣。
伊莱恩:“……”
于是最后往往都是大的那个无可奈何地侧身让路,允许这只非常擅长撒娇卖惨的幼崽进来。
胡桃立刻就高兴了。
成功一次的结果就是得寸进尺变本加厉,小姑娘日常叽叽喳喳,习惯性就会把师父挂在嘴边,动辄便是“师父说过”或是“师父她老人家”……听得老堂主连连叹息,哪怕是亲爷爷也忍不住提醒明夫人,莫要对孩子太过娇惯。
*
不得不说,伊莱恩一开始对这样的提醒不以为意。
她连妖精国的芭万希都受得住,旧蒙德时期的风精灵日常惹祸动辄就是招惹海上魔神的级别,胡桃小姑娘普普通通的一个人类小姑娘,她还能真的翻上天去不成?
她总想着人类寿数短暂,若有机会能肆意潇洒度过一生自然是再好不过,于是碰上胡桃这样的性子大多数惹出来的麻烦她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某一天,往生堂后院传来一声爆炸巨响,惊得外面过往路人人心惶惶,就连附近巡逻的千岩军都神色严肃的匆匆赶了过来,准备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往生堂的仪倌前面帮忙解释,与此同时,梳着双马尾的小姑娘倏然从仪倌们的身后夺门而出,一话不说抬腿就跑,有人眼神好些,瞥见平日里灵动活泼的一张小脸此刻却是满满的肃然沉重,仿佛遇到了什么完全无解的可怕难题;
而在旁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往生堂那位性子出了名宽容好耐心的明夫人,已经拎着一截还带着翠色嫩叶的桃枝,同样杀气腾腾地追了出去——
围观人群沉默一瞬,除了还在尽忠职守询问具体情况的千岩军,已经纷纷做鸟兽散。
璃月港繁华热闹人来人往,胡桃小小一只左蹿又跑见缝插针,总能无比精准地就往人群里面躲,有那不知情况的璃月人开始还以为是孩子被拐卖了正在逃跑,正准备伸手帮个忙,远远瞧见有人拎着桃木枝杀过来,立刻毫不犹豫地纷纷散开通路,让对方迅速过去。
——此番形势严峻,前所未有。
胡桃板着脸,眼见着不远处人群聚集烟火缭绕,立刻当机立断一个滑铲,直接冲了进去。
此处人声拥挤,似乎是在排队等着什么东西出来,隐约能看见名为“万民堂”的牌子藏在人群后面,排队等待的人们忽然冷不丁瞧见一个小姑娘冲进来也没人说什么,倒是胡桃被这人挤人的地方弄得脚步踉跄,眼看着马上就要摔倒了,一团毛茸茸暖融融的东西忽然拦了她一下,帮忙稳定了身形。
“哎呀,锅巴!”
同龄女孩的声音脆生生的喊了一声,胡桃被这只秘之生物扶着站好,又见他晃晃脑袋,已经先一步走到自己身后,对着拎着桃木枝的师父很高兴地摆了摆手。
“……”
伊莱恩垂头俯视着这只毛茸茸的家伙,脸上阴沉怒气已经散去了七八分。
如今被称作锅巴的另外一位老朋友见她已经不再如同之前那般杀气腾腾,很高兴地弯起眼睛,很亲昵地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她此时的目光堪称冷淡,但是在锅巴笑眯眯的安抚中,还是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行吧,看在连这位也帮忙劝的份上。”
胡桃也跟着站稳脚步,讪讪小步凑了过来,小姑娘眨眨眼睛,看着师父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样子实在是不像能靠撒娇糊弄过去的样子,便扭扭捏捏地背着手乖乖站好,然后仰起头,对她试探着露出一个十足乖巧的讨好笑脸。
“诶嘿~”
“……”
有那么一瞬间,伊莱恩感觉自己额角青筋开始久违地乱跳起来。
但还不等她捏紧手中桃木枝,锅巴又是已经凑过来拍拍她的手背,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包打包装好的甜糕,直接塞进了伊莱恩的手里,跟着过来看看情况的香菱一脸好奇的看着这位夫人仿佛能听懂锅巴的意思似的,她的表情缓和下来,接下了锅巴递过去的甜糕又支付了对应的摩拉,然后就拎着那个丝毫不敢反抗的小姑娘离开了。
作为回报,锅巴拿走了那位夫人手中捏着的桃木枝。
“诶,要我种在后院吗?”
这个要求有些奇怪,但是锅巴说这根桃木枝落地便能生根,而且能种出最好的桃子,那她就相信一次吧。
——这是香菱和胡桃的第一次相遇,自此也奠定了胡桃一旦惹祸有九成概率往万民堂跑的习惯……同时,也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位明夫人。
比起她稍显生疏的好奇,明显锅巴对她会更亲近一些,香菱的父亲并不反对锅巴会鼓捣一些小巧的零食送去往生堂的行为,总归耗材还没有香菱的美食实验用的多,又能和往生堂的贵人拉近关系,何乐而不为。
只是万民堂生意火爆,就算是锅巴往往也会有忙不过来的时候,这日正当香菱对着刚刚装好的食盒头疼的时候,锅巴却牵了位身着玄色长袍的贵公子走进了后厨,对他指了指桌上的食盒。
对此,香菱明显神色拘谨不知所措,反而是那位贵气逼人的陌生客人挑眉看着笑眯眯的锅巴,无奈摇头笑了笑后便伸出手接过了食盒,温声笑道:“无妨,就当是散心了。”
第199章 她还是个孩子
胡桃自从被师父追着打了一次后,明显变得乖巧安静了不少。
但也只是“变得”,而不是真的已经乖巧起来,伊莱恩是真心认为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贪玩的时候不怎么特意管过,胡桃在和万民堂的香菱认识以后隔三差五就往外跑,她确定了几次孩子的确只是出去玩而不是闯祸也就任由她去了。
直到胡老堂主从亲近的老友那里听到,孙女在此期间教了不少朋友,而这其中一位乃是飞云商会的二少爷……也是古华山刚刚入门没多久的弟子。
古华山,往生堂。
旁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胡老堂主心里已经是咯噔一声,二话不说亲自上街把人拎了回来。
本来小姑娘还有些不太乐意被打扰了和小伙伴的交流感想,一抬头看见爷爷眼神,顿时心虚低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而此时的胡老堂主已经连气都不想气了。
“……你师父对你就是太过娇惯,”胡老堂主看着孙女乖乖垂下听训的脑袋,戳又舍不得,不说两句又顺不过气去,干脆在这里隔空指指点点,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前些日子刚刚炸了后院还没消停几天,现在就又开始琢磨想去找古华山的弟子交流‘心得’……你是真不怕你师父继续追着你打啊?”
“我这不是身为往生堂嫡系传人,想着适当拓宽一下思路嘛……”胡桃低着脑袋,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小小声地嘀嘀咕咕,“何况我这顶多只是谨遵冥主律令,不算是惹祸吧?”
“还说不算!还说不算!”
胡老堂主气得吹胡子瞪眼,把桌子拍得震天响:“是,的确,往生堂与古华山的确也算得上同源,但是虚数魔术和往生堂的咒术在构成上就有区别,你贸贸然就想把两者混为一谈,想要用直接越过构成的过程以死气引导魔术术式,要我说你师父之前打你都是轻的!”
胡桃撇嘴,长吁短叹起来。
“爷爷,要我说你就是有点太墨守成规了,既然存在古华山这种已经进化为虚数魔术的更优选,我们为什么不试试看呢?”胡桃小声道:“何况您老人家和我提师父会生气,可师父她手边的藏书里面也有虚数魔术相关的呀?我顶多就是现在年纪小一些还看不懂,但是早晚都可以学的嘛~往生堂的后人,难道不比古华山的弟子更具备先天优势?”
她这话可不是随口乱说,比起她这个已经开始跟随出入书房阅读古籍的往生堂嫡系传人,行秋虽然入了古华派的大门,可不要说古华四绝和核心的虚数魔术了,他现在接触的连基础的皮毛都算不上,真真正正差得远呢。
老头顿时冷笑一声:“你连往生堂的东西都没学完,还想进一步琢磨古华山?”
他的语气听起来硬邦邦干巴巴,可胡桃无比敏锐地从老堂主言语间听到几分隐藏的回旋余地,立刻扬起十足谄媚笑脸凑了上去,伸出一双小白爪子在老人家肩头敲敲打打揉揉捏捏,好声好气地哄着她瞬间端起架子,垂眉敛目等着孙女伺候的好爷爷:“听您这意思,是允许孙女我接下来去旁听观摩啦?”
老堂主纡尊降贵抬起眼皮,有些无奈地撇了一眼笑嘻嘻地胡桃。
“你呀……除了这点被惯坏的脾气,哪里都好,”眼瞧着孙女动作愈发殷切起来,老堂主也只是没好气地挥挥手,对她嘘嘘几声:“行了,你也无需用这种眼神和老头子撒娇,若是你师父同意,往生堂的客卿们为仪倌们讲解堂中规矩的时候,你可以在旁边听一会。”
胡桃顿时心花怒放,在老人家故作恼怒的注视中笑嘻嘻地挪开了手,一路蹦蹦哒哒的跑去找师父了。
胡老堂主摇摇头,手中杯子刚刚端起来准备喝口茶,忽然慢半拍地想起来一件事情。
允许孙女旁听讲学这件事,自然不会是他的心血来潮。
胡桃本就天资极好,让她提前了解堂中规矩是早晚的事情。
除了那些有资格接触咒术的人以外,更多的还只是负责日常琐事的普通人,这些人需要了解的也不少,所以不定期请人过来说书讲学也就成了往生堂内部传统之一。
而这一次邀请的嘛……不说是他的熟人,但一定是明夫人的“熟人”。
小孩子的占有欲本来就纯粹又热烈,负责为她引导启蒙甚至兼顾日常琐事的明夫人现在又是的的确确只有她一个弟子,这样独一无二的待遇很大程度上满足了小姑娘那份轻飘飘的虚荣心,胡桃再怎么聪慧灵巧也不过是个小丫头,自然也逃不开孩童天性。
想想孙女平日里那副一口一个师父、恨不得成天贴在人家身边的黏糊样子,日常习惯性泛酸的老头,这次脸上却也不由得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幸灾乐祸。
让那小丫头片子嘴里全都是师父说师父说,就是没说过爷爷说爷爷说,哼。
胡老堂主想到这里,不由得神清气爽的摸摸胡子,他决定:不但自己不提醒,其他的仪倌也不去提醒。
——你可还有得学呢,小崽子。
*
而同一时间,胡桃对爷爷的心思一无所知,依旧在专注寻找着师父的身影。
“师父,师父?师父你在哪里呀师父——”
胡桃的声音脆生生清亮亮,带着小姑娘特有的甜蜜活泼,她高高兴兴地带着从爷爷那里拿来的好消息过来找人,远远瞧见那道熟悉身影,只是脸上笑容刚刚扬起一半,就有些奇怪的疑惑。
——师父平日里与仪倌和堂中客卿并不如何亲近,这次她身边却站着个陌生的男人,身材颀长,鹤骨松姿,一双石珀凤瞳不怒而威,周身上下自然天成一股说不出的风流气度。
若是平常,小姑娘很不介意欣赏一下这样气质卓越的贵公子养养眼睛,可此时他站在师父身边,虽是负手而立不曾直接动手动脚,可两人之间的距离却是近得连影子都是交叠的。
“……”
胡桃瞬间变得面无表情。
她蹭蹭几步跑过去,一把抱住了伊莱恩的腿,很是警惕地仰起头看着这个和自己师父毫无距离感的陌生人。
“师父,这是谁?”
她毫不掩饰的防备和敌意让她看起来像是个炸毛的猫崽儿,伊莱恩只是拍拍胡桃的脑袋,回答道:“你叫他钟离先生就好,胡桃,倒也不用这种眼神盯着他……这是我丈夫。”
哦,丈夫。
……等等,丈夫???
胡桃:“……?”
胡桃:“???”
女孩眨眨眼,她还维持着那个贴在伊莱恩裙子上的姿势,仰头看着师父的眼神写满了信息过载的惶然惊恐。
“……不过这一次倒不是为了私事,我的确先有了老堂主的邀请,之后又被万民堂的一位老朋友委托了跑腿的差事这才过来看看。”钟离转头看向伊莱恩,耐心解释道:“璃月的历史实在太久,特别是‘请仙’还是‘送仙’的各类仪式,鲜少有人能完整记录所有细节,我索性现在也没什么事情,过来帮帮忙也好。”
胡桃立刻扭头看着伊莱恩,指着钟离殷切无比的提醒道:“师父师父,你看他是被我爷爷请来的居然都不是为了你诶……啊痛!”
小姑娘捂着脑袋,眼泪汪汪。
“不要乱说话。”
伊莱恩慢条斯理地抬起手,提醒了一句。
“可是师父你来这里都快一年了,我完全没听你提起过这种事嘛……”
面对小姑娘的不服不忿,伊莱恩难得有些心虚的轻咳一声。
——事实上,自从她在黄泉乡和摩拉克斯打了一架后就不再如同之前那几乎病态般形影不离,神明拥有的时间太过漫长,人类眼中长达一生的百年在他们看来也同样是转瞬即逝,女王沉浸虚数魔术不可自拔,甚至习惯了十年八年都不出工坊大门,更何况是往生堂这不到一年的时间?
如果不是胡桃冷不丁来这么一句,她可能都反应不过来问题所在。
哎呀……
活得太久,偶尔也会出现这种常识认知上的误算呢。
“……没关系,你现在看到了。”
伊莱恩清清嗓子忽略掉三分心虚,神色自若地和胡桃解释起来,同时也顺便低下头去,不动声色避开了钟离望过来的视线。
对方眉眼一弯,却也只是露出有些哭笑不得的表情。
胡桃撇嘴,一双剔透红瞳滴溜溜盯着这两人神色变化,勉强接受了师父的回答。
……行吧。
她有点酸酸的想,看起来是师父她老人家更不容易想起来自己还有个丈夫,那算了。
想开之后的女孩心情稍微好了点,她还记着之前爷爷的提醒,很快收敛起过多的个人情绪,规规矩矩叫了声钟离先生。
对方从往生堂堂主手中接过的不过是客卿的身份,日常讲学也不是为了自己一个人,而若是等将来自己接任堂主一位而他还没走的话,那自己就是这位客卿的老板——换句话说,未来,仍然是她这个往生堂第七十七代堂主说了算!
小姑娘自觉想通了,对钟离的意见也就没有最初那么大了。
“客卿是接下我爷爷的邀请才留下的吧?”
胡桃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转头问道:“所以之后也就是要住在往生堂咯?”
钟离从容点头,应了一声:“正是,若是没有其他安排,我和夫人住在一起就可以,还是说未来的胡堂主有什么其他安排?”
胡桃哦了一声。
然后她一把抓紧了师父的裙子,露出一抹乖巧甜笑,脆生生地答:“有,因为我要和师父一起睡,不可以带着客卿一起。”
钟离:“……”
这倒是预期之外的发展。
他默不作声地抬头看着伊莱恩的眼睛,对方神色一肃,顿时侧身把胡桃护在身后。
钟离张张嘴,有些沉重地喊了一声:“夫人……”
伊莱恩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完全没有松手的打算,只是平静提醒道:“她今年才六岁。”
已经六千岁的摩拉克斯:“……”
……唉。
第200章 磨损
放在胡桃面前的有两个消息,按着传统,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和客卿抢人的战斗获得了初步胜利,成功保住了她作为师父目前唯一弟子的珍贵待遇;坏消息是这个待遇是有时限的,按着七为一个小轮回的说法,当胡桃过了七岁生日后,她就可以开始学习往生堂代代相传的术法,正儿八经称得上一声入门了。
若是从胡桃一贯期待来看,这自然是意味着成长和进步的大好事,可要换个角度的话,小姑娘或多或少还有些高兴不起来。
璃月港自有可俯瞰街道的空中楼阁,最初建立是为了缓解正常街道的人流压力所以才将亭台楼阁于空中连通,日子久了倒也成了璃月港一道特殊风景,除了在这里饮茶聊天听书赏戏的游人,日常也是孩童们喜欢游戏打闹的地方,自然,也有偏好清净和不需要太过热闹的商贩会将店铺或是摊子开在这里,比如说万文集舍。
只是今日,万文集舍的某位熟客却少见的没有理会刚刚上架的新书,而是选择腾出时间来陪同自己的玩伴,两个小的坐在长廊边缘,不约而同地将一双短腿伸出栏杆外面,俯视着下面的人群。
“我听你这两个消息,不都是好消息?”行秋先一步开口,语气略带几分疑惑:“完全听不出来哪里像是坏消息的意思啊?”
“唉,”胡桃摇摇头,长吁短叹起来:“这你就不懂了吧?”她见行秋一脸懵懂,抬手指着下方一对夫妻,阴沉沉道:“这个,是我的女人,”她爪子一摇,指着对方身侧站着的人,又阴沉沉道:“这个,是抢我女人的男人。”
行秋哽了一会,费了些力气才找回自己掌控舌头的能力,有些艰难地评了一句:“你这个说法,还真是……别具一格。”
胡桃长长叹口气,眼中郁色更像是一种故作夸张的表演,她晃晃脑袋做痛心疾首状,幽幽道:“听爷爷的意思,我七岁之后体内回路就可以稳定下来,只是往生堂的人天生阴气就比别人重二分,现在还好,未来若是还要一直粘着师父她老人家反而不是什么好事情。”
“不过我这边其实还好啦,”胡桃懒洋洋地说道,“毕竟家里情况特殊,许多术式是按着‘刻印’的方式记录留存的……但是你的话……”
女孩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瞬间垮下脸的行秋,表情多多少少有些幸灾乐祸:“你这边可是真真正正地要从头学呀,飞云商会的二少爷~”
不过她还是有一点不太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把你送过去啊?”
行秋原本还称得上散漫随意的神色顿时一僵,眼中也多了几分窘色。
若不是早些时候练字的字帖被父亲看见了,说着什么这个字和古华山的鬼画符也差不多,四舍五入一下,送过去学几年好歹也算有个对外解释的说法……
不过字迹再怎么像鬼画符,和古华山的术还是有着本质区别的,老爹当然也是说个热闹,行秋很清楚。
——但事实上,如飞云商会的当家这样将孩子送入古华山求学,在璃月境内其实绝对不是个例。
自数百年前,某一个小小没落古华派掌门参悟无上妙法拜入冥主麾下称其令使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他们不会仅仅局限于一个门派,几座孤峰,自行拘束于绝云山间,以所谓的修仙之人的身份隔绝人间烟火,不问世事。
“最初的古华派的确就只是一个小小的没落门派,弟子什么的也都是来者不拒有人就行;不过这少说都是四五百年之前的事情,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行秋博闻强识通读古书,对于这些山间野史同样如数家珍,见胡桃有兴趣,便顺口帮她解释了几句:“照理来说,古华山不收十六岁以下的弟子,一来是因为年纪太小的心性不坚性情浮躁偏多,二来则是因为难度上,太小的孩子的确无法理解其中奥妙……”
他挠挠脑袋,无奈道:“至于我为什么这个年纪就能进古华山……”
胡桃瞬间兴奋起来:“你给钱了?”
行秋:“……”
行秋:“当然不是。”少年比划一下,回答道:“因为我可以正常入学,古华派也收的。”
他看着眼前兴致盎然但明显对此毫不了解的伙伴,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往生堂和古华山虽说算得上出自同源,可往生堂主管璃月丧葬白事,术法相对而言只是辅助使用,古华山却是以此作为主业,也就是日常行侠仗义斩妖除魔……几乎可以说是垄断了璃月其他世家方士的传承。
唔,不过胡桃是往生堂传人,不了解古华一脉的传承也算得上情有可原。
据他所知,璃月余下的方士世家已经不多,余下的大多也都是分为了两种,比如有位名叫夜兰的前辈同样出身方士世家,家中走的却是和往生堂类似的路子,所用虽是虚数元素却不是更加常见的虚数魔术;而类似重云家传驱邪一脉不靠冥主不修咒术的,这些年已经因为古华山的影响,日常清闲到想要改行了。
行秋一开始还觉得胡桃大概能对古华山了解的多些,如今一看,她知道的可能还没有重云多。
“正式的入门弟子规定是十六岁以上,若是天资极好的也可破格录入,所以我这个年纪的也可以正常入学开蒙,但我现在还不能马上去,至于我究竟在哪里上学……唔,这么解释吧,理论上你在璃月绝云间一带能看到的山峰,都有可能是古华山的地盘。”
胡桃听得满眼茫然。
“那么大?”
小姑娘在脑海里比划了一下,表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了。
那么大的一片地方……往生堂得干多少年能胜过人家啊。
“毕竟璃月是岩王帝君的领地嘛,”行秋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坦然解释道,“所以古华山天然便有护佑璃月百姓的责任,理论上除魔卫道是古华天职,呃……只不过这几年好像主峰方面的定期测考出了问题,原来的范围已经不够用了,所以我们这些小弟子也可以提前休假回家。”
胡桃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个什么很可怕的词。
“测考。”
她一字一顿的重复着。
“……什么测考。”
行秋定定的看着她,倏然扬起笑脸,耐心答道:“实操笔试以及课堂成绩各占二分之一,二月一小测半年一大测,共计九年结业结束且期间没有挂科或是差项,才可以被选入主峰……而且这据说还只是完成了入门的第一步。”
至于古华山所谓的室外考试题目,当然就是实战演习了。
——而对于那些笔试不达标课堂不过关的弟子来说,实操,就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于是,小到史莱姆骗骗花一类的元素生物,大到丘丘聚落遗迹机甲和各类莫名其妙出现的深渊法师……总之只要是主峰那边决定今年算入考试范围内可以加分的对象,一般都是没有然后的。
据说在最疯狂的时期,不要说是被纳入考试范围的魔物,就连单纯路过的盗宝团都能被扒得一干二净。
既然主峰今年将考试范围拓展到了这里,那就说明……绝云间一带的魔物,大概已经被专业课成绩不够只能在这里疯狂刷分的古华弟子给搜刮干净了吧……
***
“……这件事嘛,我只能说,璃月人民的创造力和进取心,偶尔也会超出神明的想象。”
同样在帮忙为伊莱恩细心讲解的钟离,最后做出了一个无比委婉的评价。
伊莱恩眯起眼睛,然而钟离面不改色心不跳,从容一回头,坦坦荡荡地反问起来:“怎么,夫人为何这样看着我?”
“六千年的磨损还是太可怕了……”
她喃喃道。
不过这可能也是磨损的一种吧,比如说本来就是喀斯特地貌的石头脑袋被侵蚀磨损太久,岩溶情况愈发严重之类的……
“你要是说我遭受磨损……倒也没错,”钟离想了想,眼中却是带上了几分笑意:“不过我倒是知道另一个比我情况还严重的,索性今年古华山测考范围便在荻花洲附近,镇守那里的夜叉也能清闲好一阵子……夫人若是有兴趣,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伊莱恩仰头看看优哉游哉晃荡着一双小腿正在和行秋聊天的胡桃,想了想,她和摩拉克斯一来一回最多不过两个时辰,便也就答应了。
*
——主要是她的确有些好奇。
磨损对于摩拉克斯来说从来都不是一个带有褒义的词汇,可此刻眼中含笑,揶揄戏谑的意思远远多过往日的惆怅感慨,细细盘算一圈,哪怕是黄泉之主也想不到有谁能让摩拉克斯露出这种几乎可以称作幸灾乐祸的调侃笑容。
“璃月仙家大多数独来独往不愿与人过多接触,倒还是有一位情况特殊些,从魔神战争时期便喜爱亲近人类,正巧黄泉之主与她同为好友,尽心协助教导凡人修习魔术,自五百年前至现在,从未有过一日松懈……”
只是钟离越说,表情便愈发微妙。
伊莱恩满眼茫然,想着归终哪怕平日里活泼过头也不至于会让摩拉克斯露出这种表情,正准备开口询问,远远却听见林中少女素来轻快活泼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杀气腾腾,她全神贯注的盯着自己面前的人类,连两位老友已经走到了不远处都不曾发现:
“……不要和我说什么泰勒公式马克劳林公式,那是什么玩意有洛必达法则好用吗!极限不存在难度,洛就完了,一直给我洛到函数祖坟上去……姑奶奶今天就要洛他娘的……所以说这道术式我都讲了多少遍了你们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收了神通吧你们这群凡人孽畜!”
归终忍无可忍地咆哮起来:“——你们是我教过最差的一届!!!”
伊莱恩:“……”
她抬眼看向林中对着一众战战兢兢的古华弟子展现出魔神狰狞之状的尘之魔神哈艮图斯,神色谨慎的指了指,小声问道:“那是归终?”
钟离矜持颔首,也跟着小声道:“归终挂名古华大长老时间久了些,磨损的情况的确有些严重。”
伊莱恩:“……”
我当魔神的时间短你不要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