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喜帕遮颜,霍桐儿算是平平稳稳地过了拜堂这一关。翠秋扶着她坐定喜床时,她脑海里还回响着花九的那句“有我”。
曾经,她也如闺阁女子一般,想象过自己大红喜服出嫁的模样。她在盖头之下哑声苦笑,眼角微润,原以为今日定是忍不住哭的,却因为花九的一句话,她竟是做到了。
慕言。
她在心底浅念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在她心中不重不轻地烙了进去。这姑娘是个好人,如若可以与她一起过小日子,也算一桩佳事。这是懂事起的十余年来,霍桐儿头一次有了憧憬。正如花九这个人的出现,在白茫茫的芦苇深处,在明镜湖畔,她那一笑像极了那晚的篝火,温暖又明亮。
忽地,头上一凉,顶着的喜帕被人掀了开来。
霍桐儿急忙去抓那喜帕,抬眼便对上了一双干净的眸子——花九的笑,一如既往的温暖,她这人也一如既往的好看,尤其是今日。
花九眼底满是惊艳,将喜称与喜帕递给翠秋后,坐到了霍桐儿身边。
霍桐儿还陷在那一眼的悸动之中,尚未回神,翠秋已递上了合卺酒。霍桐儿怔了怔,身侧又递来了一枚桃酥。她循着桃酥瞧去,只见花九笑看着她,小声问道:“妙娘先吃个桃酥再喝酒,空腹喝酒,对身子不好。”
翠秋听到这话,掩口笑出声来。
霍桐儿双颊生烫,只当是这身喜服太过繁复,所以闷得发热,接过桃酥后,小口吃完后,才接过翠秋递来的葫芦酒盏。
葫芦一分为二,各为一盏,以一条红绳相连,此乃合卺。
花九捧着葫芦酒盏,笑盈盈地道:“愿妙娘岁岁平安,万事如意。”
媒婆听到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大喜日子,应该说白首不离一类的吉祥话才对啊。都说这位花相公是探花出身,怎的会说这样不应景的话。
霍桐儿哑笑,举盏轻轻与花九的酒盏一碰,柔声道:“也愿慕言岁岁平安,万事如意。”
红绳渐渐绷直,两人饮下合卺酒。
媒婆应景地鼓掌道:“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啊!”
翠秋也附和道:“早生贵子好呀!”
这个时候,外间的掌柜的开了口:“大礼若是妥了,还请相公早些出来宴客,外间都闹腾起来了。”
花九自是懂的,大婚礼成后,新郎要出去宴客,受宾客们一一道贺。她温柔起身,莞尔道:“我去去便回。”
“少喝些。”霍桐儿就怕外面的人闹得太过,一个劲的灌酒,到时候真把花九给灌醉了,万一说出什么不该说的,那可就是大事了。
花九微笑:“安心,我酒量好得很。”这句话,往后余生,霍桐儿会细细品味。她转身离去后,霍桐儿还是不放心,便打发了翠秋出去,告诉千日仙的伙计们,多给花九挡酒,切莫让她真的喝醉了。
翠秋去后,媒婆得了红包也退出了洞房。
洞房瞬间安静了下来,与外间的喧闹格格不入。
霍桐儿终是得了一刻的清净,轻舒了一口气。
咚咚。
有人叩响房门,尚未开口,那人便推门走了进来。不是别人,正是苏年的娘子,曲知澜。她端着一盘点心走了进来,坐在了霍桐儿身边,把点心给霍桐儿递去:“堂姐还是吃点,外间那些人不知道闹到什么时辰,别饿坏自己了。”
霍桐儿接过点心,其实她命翠秋准备了的,原想等翠秋回来,便打发她去厨房拿来。
“谢谢知澜。”
曲知澜向来不是客套的性子,直接问出了口:“那位花九,堂姐摸过她的底细么?”
霍桐儿愣了一下。
曲知澜继续道:“放心,外间我都打点好了,半个时辰内,不会有人靠近,你只管直说。你我都是一家人,你若能觅得良人,我与苏年都为你高兴,可若是你有什么苦楚藏着不说,一人逞能,他日过得不好,我与苏年都会不安的。”
霍桐儿听得迷糊:“知澜你这是何意?”
曲知澜见她不愿说真话,压低了声音道:“堂姐可知,那位花九是女扮男装?”
霍桐儿静默,眼底闪过一抹惊色。
曲知澜看她这反应,便有了答案,想来这位堂姐是知道的。
“我当年可是瞎了眼,没能看清苏年是女扮男装,就这样被她骗上了花轿。”虽说是自嘲,却是幸福的自嘲,曲知澜徐徐说着,“现下我可不是当年的曲知澜了,女子装扮为男子,我一眼便能认出。”
霍桐儿见瞒不过去,淡声道:“我知道。”
曲知澜舒一口气:“知道也愿嫁?”
“愿嫁。”霍桐儿点头。
曲知澜没有再问下去,只因霍桐儿这话答得毫不犹豫。在这世间,喜欢一个姑娘家,要有多大的勇气,她是懂的。既然这是堂姐选的,那她只能接受。
“他日她若欺负你,尽管告诉我与苏年。”
“多半只有我欺负她的。”
霍桐儿这话说得十拿九稳,让曲知澜心安了不少。
与此同时,霍苏年也找上了花九,勾着她的肩膀去了偏厅。临关门时,不忘对掌柜的道:“我有些话要单独叮嘱我的堂姐夫,你们先应酬着,马上就好!”她毕竟是千日仙真正的东家,这一句话下去,岂有伙计不从的。
况且,人人皆知这位霍老板最是护短,大婚之日叮嘱自家姐夫好生疼惜堂姐,也是合情合理。
霍苏年将房门关上时,花九已经端然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你小子……”霍苏年也坐了下来,声音低下,直接戳破了她的身份,“花姑娘好大的胆子,胆敢女扮男装,骗婚我的堂姐。”
花九是惊讶的,惊讶于自己的乔装竟会如此不堪一击。
霍苏年进一步逼问:“说,你有什么企图?”
“妙娘知道。”花九不能解释太多,却也不能不解释,她简练的用了四个字,便让霍苏年的逼问节奏停了下来。
堂姐何时喜欢姑娘家了?
霍苏年现下方知对这位堂姐是知之甚少,却见花九站了起来:“我还没有问完。”
“阿娘说过,举头三尺有神明,今日我既然与妙娘拜了堂,便会好好待她,绝不会行不义之事。”花九这句话说得义正词严,下一句声音虽说低了许多,却也是在情在理的真话,“世间女子不易,本就不当相互伤害,不是么?”
霍苏年本来对她还有几分猜忌,可听到这一句话,便对花九多了一丝好感。
“确实如此。”
“我读那么多书,行那么多路,可不是为了来此欺负一个姑娘家的。”花九说得坦荡,“霍老板伉俪冒着寒风赶来此处,也不应该为了质问在下吧?”
这次是霍苏年怔了怔,倒有几分歉然,于是起身,对着花九一拜:“是我失礼。”
“无妨。”花九的笑意重新有了温度。
正当这时,曲知澜叩响了偏厅的房门:“夫君,是我。”
霍苏年亲手开了房门,两人相互递了眼色,不用多言,便知两边都得了满意的答复。只见霍苏年牵了曲知澜的手,回头笑道:“今日失礼,走,回席上我敬你三杯!”
花九打趣道:“就三杯?”
曲知澜白了霍苏年一眼,叹息道:“别看我夫君开酒楼,其实三杯就倒,三杯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花九忍俊不禁:“原来如此。”
曲知澜微微福身:“如若堂姐夫不嫌弃,知澜可以再陪堂姐夫喝上两盏。”
“怎会嫌弃呢?请。”
“请。”
三人重新入了席,众人瞧见新郎倌回了酒宴,哪肯放过她,当即吆喝着敬起酒来。
夜色渐深,这两日本来总是阴云密布,今晚却难得的露了云隙,漏下好些月光,似乎连夜风都去了三分寒气。
翠秋打了热水来,伺候霍桐儿把身上繁重的喜服脱下,给她身上罩了一件大氅后,便伺候霍桐儿开始洗漱。
霍桐儿听得外间的喧闹声逐渐歇下,便知花九多半要过来了,当即吩咐翠秋再打盆热水来。她想,花九喝那么多,好好洗把脸,定能舒服点。
翠秋领命退下,刚到门口,便瞧见新郎倌湿着脸走了过来。
“相公这是怎么了?”
“喝了不少,怕酒气冲了妙娘,便去井边打了盆凉水洗了把脸。”
“这么冷的天,万一着凉怎么办?”
“无妨,我身子骨强着呢!”
说着,花九便一步踏入了洞房,不忘吩咐翠秋:“都退下吧。”
翠秋自然是知趣的,瞧相公走路还算平稳,想来是不影响今晚洞房,便窃笑着关上了房门,回偏院歇息了。
霍桐儿上前扶住花九,关切道:“你且在这儿等我片刻,我去厨房给你烧碗醒酒汤。”
“我没事。”花九拍了拍她的手背,话中有话,“倒是妙娘你,今晚可还好?”
霍桐儿呆在了原处。
花九引着她回到床边,一同坐下,定定地瞧着她:“我想,妙娘如此急的与我成婚,应当不是为了搪塞太守父子吧?”
这个秘密,霍桐儿也当告诉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