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什么什么,反正是叶伊赫不认识的人,但糟糕的是对方认识他。
不仅认识,还格外青睐,听听这敬重中透着亲昵的话,这位老师压根没把原主当作自己的助手看啊。
是因为原主的音乐水平过于高超吗?叶伊赫心想。要是再让这位伊万老师听听看他锯木头的噪音,搞不好会直接被撵出学校。
苏梦之看到原本要带叶伊赫去见的老师已经站在这里,很是识趣地带着自己的宝贝小提琴就溜了。
溜之前,她原本还想和伊万·冈查洛夫解释叶伊赫的情况,“冈查洛夫老师,我想您肯定知晓米哈伊尔·波波夫老师是双重人格患者,而眼下是他的第二人格在主导身体,因此……”
用的自然是俄语,叶伊赫一边感激她帮自己解释,一边汗颜自己正在败坏原主的名声……系统最好能解决掉这个。
[本系统乃应急装置,只能使原主的记忆合理化,]听到叶伊赫嘀嘀咕咕的心声,系统适时冒出头提醒,[并不能在客观层面上修改世界——包括其他人的记忆。]
[……那你还给我会接触其他人的事件?]叶伊赫难以置信。
这岂不是意味着对方只要去询问当事人,真相就会直接摊在对方面前……
难道说……要他做好事的途中顺便把证人都灭口喽?不会吧,这也太没道理了。
[…………这个,]系统卡卡顿顿的出声,[记忆合理化是一方面,原主通常不会特意倒回去深究已经发生且逻辑清晰的事件。]
[另外,就算他发现了端倪,也没办法对付"自己"——而只要等到复活点攒满、宿主离开,一切都会恢复原状——而且本系统保证对原主也会有好处的!]
叶伊赫想了想,[最好是像你说的这样。]
伊万·冈查洛夫还没听完苏梦之的解释,便已先一步了然颔首,“我知晓这些情况,请不必担心。”
听到这句话,苏梦之放心的离开了。
考上这所音乐学院不容易,她还要找地方努力去练琴呢。
留下叶伊赫独自面对这位不知道为什么替他圆谎的伊万老师,“…………”
实话说,他已经在考虑从哪个人体部位比较好下手,又不会把对方揍出后遗症了。
这老师怎么可能真的会知晓双重人格这种情况啊,明明他现编出来的谎言。
面前的伊万·冈查洛夫身量颇高,穿着非常考究的绅装,外罩一件毛呢大衣;他的袖口与胸针都在太阳下闪着亮晶晶的光,不用看就知道造价不菲。
而他本人也拥有着接近于银白的浅淡长发,顺垂地落在后背,并随走来的步伐而微微摇晃——在那副优雅华贵的东欧样貌下,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眸同样呈现出漂亮的银灰色,此刻正微微弯起。
“您竟然拥有双重人格,真是令人感到意外。”
二人之间距离极近,微俯下身的伊万·冈查洛夫视线流转于叶伊赫身上,再出声时竟然是汉语,十分标准且流利,几乎听不出口音。
“那么,我该如何称呼身为第二人格的您呢?”
很明显,这位精通中文的伊万老师听到了刚才他和苏梦之的对话内容。
但说着【令人感到意外】,他本人却没有表现出任何诧异的反应,而是以一种【既然你这么解释,那我就继续配合下去吧】的口吻,就像在跳某种默契的交谊舞般,彼此心照不宣的继续着这个谎言。
叶伊赫:“………”
这么一想也挺合理,原主不就连着几次更换假名和假身份,在俄国境内到处跑吗?对方如果早就认识原主的话,估计也会觉得这又是一场故意为之的布局吧。
真是对唔住啊,虽说双重人格是他瞎编的,但真实情况可比双重人格复杂多了。
“喊米哈伊尔就行。”
叶伊赫怎么可能透露出自己的真名,他将那张工作证揣回口袋时,随口用了上面的名字,“你特意找过来,是有事找我吗?”
“不,其实并没有什么事。”
伊万·冈查洛夫直起身体,“只是在担心您的安危而已。”
嚯,看来他也知道原主的体质过于羸弱了啊,这才一会儿不见就忧心忡忡的过来找。
但在教堂那会,他并没有见过这位伊万老师,这就意味着原主也是最近才认识的对方——否则以这位目前看来的心焦程度,不可能放任他在教堂待那么久。
“你看起来好像和我很熟,”
既然对方在顺着他编出的设定往下演,叶伊赫岂有不接的道理。他板起俄国通用的冷脸模版,抬眼望向对方的目光淡淡。
“很可惜,除非你再做一遍自我介绍,否则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这真是我的疏忽,”
伊万·冈查洛夫的眉间拧起几分忧郁,仿佛真的相当内疚于自己的失责——这演技,叶伊赫都想为他叫好。
“我叫伊万·冈查洛夫,为您的一切所着迷,自愿成为您的盾牌,您的长矛,您的敌人所必须踏过的尸体。”
伊万·冈查洛夫单手抚上胸口,“在那之后,您允诺过给我奖励。”
“奖励?”叶伊赫问。
“是的,此乃至高无上的奖励——”
即使仍然在说汉语,伊万·冈查洛夫的口吻仍如同在吟唱某出恢弘的歌剧,或是一种哀惋又期待般的咏叹调,“我将会通往无上的幸福,啊啊,从这卑劣的、混乱的、矛盾的、不可理喻的扭曲与痛苦中彻底解脱出来——”
“具体是要怎么做?”叶伊赫抬了抬眉毛,虚心求教,“什么是你想要的无上幸福?”
“————”
仿佛齿轮卡壳般,伊万·冈查洛夫的话语停在了中途。
他好像有点愣住,但随即,那双银眸便对准了叶伊赫,“是您。”——他开口回答道,“您将会达成我想要的无上幸福,只因您是超越此世一切未知的存在,亦如神明引领愚钝的我前往至福的伊甸,在这个被主抛弃了的世界里,您才是真正的——”
叶伊赫:……真是听君一席话、胜似一席话。这和被宗教忽悠瘸了有什么区别,是不是等下还得谢他啊。
“你信仰哪个神,”
叶伊赫沉重叹了口气,“基督教的上帝吗?”
“东正教。”伊万·冈查洛夫纠正道。
东正教虽然也属于基督教的一个其中分支,但只说基督教还可能会被当成另一个分支天主教的教徒,这对于东正教教徒来说是无法容忍的。
“好吧,不管你说的是哪个。但我觉得,如果你非要信仰什么的话,”
——叶伊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推荐你信道教。”
“……道教?”伊万·冈查洛夫迷茫眨了一下眼。
“基督……东正教吧,那些祷文我也跟着念了好几天,”
叶伊赫终于能找到人抱怨——那几天可给他憋坏了,“开口就是仁慈的主啊上帝啊,请怜悯我这罪人,请洁净我的污秽,请饶恕我的过犯之类的话,把自己的地位也放得太低了。”
“上帝永远是高高在上的,信他的人要么赦免罪上天国享乐,要么身负罪下地狱受苦,全看他的意思——凭什么?”
“如果非要信一个,我劝你还不如改信道教,只要顺应自然规律、追求天人合一,你自己就能成神。”
“当然,你想信点别的也行——虽然我劝你相信科学——但你要是真的向上帝许过愿没达成,那是上帝的错,怪他不努力,和你没关系。”
说到最后,叶伊赫又轻拍了下整个愣住的伊万·冈查洛夫,“实在不行,咱换个灵的神再去拜拜就行了,别往心里去。”
“………………”
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的伊万·冈查洛夫,在还没来得及完成陀思下达的指令前,先一步遭受到了足以震碎世界观般的强烈冲击。
…………欸……啊……欸……?
“……道教?”
最后,伊万·冈查洛夫呆呆的,又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你中文学得这么好,竟然从来没听过?”
叶伊赫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把对方思想带跑偏,“不急,我回头和你慢慢讲。你这内耗太严重了,得慢慢调理。”
道教或许不擅长治别的,但专治各种思想内耗。
伊万·冈查洛夫迟疑点头,满脸都写着震惊与迷茫。
“我记得你下午有课对吧?先去上课。”
叶伊赫完全掌握了两人间的谈话主导权,“先说好,我是不会出声的,也别指望我在课上拉大提琴。”
“没关系,”还处于震惊余韵的伊万·冈查洛夫愣愣回答道,“即便您不想跟着我去上课也行,这只是一个方便您在此行事的身份……”
“虽然那也不错,”最大的烦恼解决,叶伊赫顿时心情轻松又愉快,“但我还是要去露个脸的,也不能太过分。”
再说他也不能一直窝着不动,否则怎么发现需要他来做的好事呢?就像上次那个教堂,谁能想到要从主教那里入手啊,结果竟然是坚持半夜去炒土豆丝炒出来的任务完成。
不过那时候就算主教好几次特意过来和他说话,他也只能当哑巴,想拉进关系也无从下手。
哪像现在,对方中文流利得不像话——不愧是招收留学生的高级音乐学院,连老师的文学素养都这么高。
嗯,要是他这次也需要滞留很久,就拜托这位伊万老师来教他俄语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