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奇幻森林2
作为新鲜出炉的E级雄子, 季庭不能再坐至尊舱了。
星际航行的飞船配备三级舱，即普通舱，贵宾舱和至尊舱, 价格依次翻三倍。与普通舱和贵宾舱的售完即止不同, 即使是能承载几千虫的大型飞船, 至尊舱也不会超过十间, 而且从不完全出售。
好歹也是个知名虫物, 为了防止在虫挤虫的普通舱被围的水泄不通, 季庭给自己订了个贵宾舱。
因为时间紧急, 季庭干脆加钱去抢，最终以双倍的价格成功拿下，为此收到了战陆好几个谴责的眼神。
很显然, 事先说好的报销, 额度并不是那么宽裕。
更显然的是, 原先令季庭心动的军雌保护, 如今也用不太上。
出入带着一大帮第三军军雌, 哪个星盗不闻风丧胆？哪个团伙不销声匿迹？
他是线虫暗桩, 又不是御史出都，要是搞得动摇山岳、震慑州县，那才是真失职。
季庭眨眨眼, 反复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
果然越漂亮的雌虫越会骗人。
……
季庭早早走贵宾通道进了贵宾舱, 一进去就拉上了蔽目帘, 顺手还给自己拍了个几分钟的vlog。
七八个星时的航行无虫打扰, 只可惜无法再次看到宇宙。
即使已经做足了准备，季庭仍然在飞船上再次重温了虹云星盗团和奇幻森林的相关资料。
虹云星盗团是走私起家的新兴势力, 第一次显于众虫眼前是十五年前。
大约四十年前，战时的政府、军队、商虫和星盗紧密联系, 几乎是一体的。
虫族太大，军队的位置和需求因时而变，中央政府在巨大的开支中艰难调配，连军用物资都不时供不过来，更别说偏远星上的民众，营养液也是这时候登上了大众的餐桌。
除了偏远星，在战火中刚刚收获来的新星同样是嗷嗷待哺，救护、迁居、重建……样样都是大开销，版图疯狂扩张，军队打完就走，留下个大摊子大家一起挠头。
中央放权给民间。市场是个巨兽，战争前期相对安分的走私商盛装打扮，粉墨登场，与早就开始肆虐的星盗臭味相投。
金钱和武器好像沸腾后冷却的金属，把两者牢牢焊接在一起，通过走私各种物资谋取暴利，偏远星物价飞涨，疯起来的时候，虚拟的星币根本不当钱使，活虫也是交易的一部分。
强大的走私商能坐进议会的大厅，中央有时也需要私下通过他们周转，军部更不用说。
商虫就是星盗，星盗也是生意。
第五军在四十年前成立，当时的目的就是镇压偏远地区的虫口买卖和毒品药品等交易。
中央心知肚明，表面上的镇压犯罪只是扬汤止沸，真正的病根就是接续的战争、疲惫的国家机器和自己那示弱般的一纸政令。
当久病的人需要艰难支撑，就要承受一剂猛药带来的副作用。
对于那些下一盘大棋的人来说，星盗交易就是这猛药烧起的烂疮。
可猛药终究只是救急的。
和平不需要走私，统一也不需要星盗。
十五年前，虫族的远征已经胜利在望。那些在战时翻云覆雨的走私商和星盗团第一个嗅到危机。犹疑不决者都被淘汰，老牌势力一部分穷途末路地疯狂吞并捞钱，另一部分动荡重组，试图慢慢上岸。
虹云就是群狼环伺下仓促登基的幼帝，西风晚照的末代君王。
虹云星盗团的前身是星云运输。
星云运输成立于七十年前，主营第四到第五星系的星际货物运输，是两个星系都知名的老牌资本。
但是战争形势极大地影响了星云的运作。
虫族的仗打了很久很久，从自卫到远征足足打了几百年，但战争形势一直平稳，直到四十多年前的一次大战。
战时经济迅速下行，导致了许多星云的客户公司倒闭，资金无法回流，战争时期的税务压力和极大的焦虑笼罩了星云。
苦苦支撑十余年，星云最终宣告破产倒闭。
星云运输倒闭了，可它曾经的航线信息，货物信息等资源还在，靠着这点资源，星云当时的掌权虫克罗恩·怀特用最后的力量扶持了第五星系外围的一支小星盗团。
小星盗团本身只是一帮乌合之众，得到航线与资金的支持后迅速发展起来，克罗恩摇身一变，从商虫成为了星盗。
这支小星盗团就是虹云。
群雄逐鹿，虹云虽然挟持第五星系外围航线，可仍然称不上成什么气候。
直到十五年前，它不声不响地吞并了金梭星盗团。
金梭星盗团在当年和虹云完全不是一个量级，据说它当时拥有十三艘艘大型飞船，占了七个宜居星，体量几乎是三个虹云。
同时，他也是动荡重组的第二类。
此时虹云的掌权者已经不是克罗恩，而是他的继任者伊恩·怀特。
野心勃勃的伊恩利用内战吞并金梭时只有二十四岁，这件事极大的轰动了整个黑色势力，甚至于给了正在衰败的走私与抢劫行业激励，虹云一跃成为星盗的新中心。
但虹云的登场并没有改变族内肃清的大势。随着战争局势好转，不再左支右绌的政府愈来愈强势。四年前，远征结束，腾出手来的军部反手收拾星盗，十几年前还猖獗的黑色势力被削弱的无声无息。
说到底，挑战公理是牟利最低等的手段，星盗不过是阴沟里的老鼠。
半年前，虹云被伊莱森带领第三军剿灭，包括21航线在内的四条航线被一齐收回，还有大量的财富、罪证和航行资料。
虹云的头目伊恩·怀特和星盗团高层升海潜逃，至今没有消息。
而奇幻森林的异动就与这潜逃的升海有关。
说起来，莽原虽处第五星系边缘，一直在虹云的控制内，但离虹云原先的大本营：小行星带并不太近。
有消息说莽原是虹云的一个秘密据点，但当第三军收回莽原时，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直到半月前第三军在黑市的线虫带回的一个消息：优卡罗娜雪山脚下、奇幻森林周边，有虫捕捉到升海助手的飞行器踪迹。
升海的助手可不是一般的助手，这和升海自身有关。
他是个残疾虫。
资料显示，升海是诞生在星盗团内部的雌虫，似乎是技术方面的专精。先天不良，腰部以下完全无法活动，只能靠轮椅度日。
他的生活和工作都需要照料，机械虫难免不够周到。而升海似乎不愿意与虫过多接触，在众多消息中，他都只有一个助手。
可以说，这个助手的一举一动携带着升海的意志，绝不可以放过。
第三军的虫已经就绪，可由于对升海在奇幻森林的安排了解甚少，任何行动都害怕打草惊蛇。
季庭就是那按兵半月等来的探路虫。
按照战陆的安排，季庭将本色出演一位寻求流量的冒险主播，他会按规划路线穿过奇幻森林，并登上优卡罗娜雪山。
奇幻森林美名在外，收复后常有冒险者来访，深入的也不是没有，更别说季庭真是主播。这样的安排虽然简单粗暴，但也十分可信自然。
因为孤身行动，季庭在这场行动中的自主权极大，这倒很合他的意。
超想在这里直播！
季庭看完了嫌疑虫的几张臭脸，又开始看奇幻森林的景。
全网搜索奇幻森林，点击量top 1的是一张照片。
入眼就是碧光，一棵老树。盘虬粗壮的树干如龙般在泥土中盘旋，树不高，沧桑的老枝从虫的头顶垂落，表面粗糙地、绿叶横斜在眼前。
树后面还是树，高高矮矮地，树间是大叶的植物和各式各样的菌，地上铺着湿滑的苔藓。面前笼这一层雾色。
正午的太阳到了这里也会屈服，林间天色微暗，林下昏昏沉沉。
近看不清楚的，细看不明白，一个不显，两个也不显。
把这张照片铺开，整个映在墙上，让他把你全景包围，你才能发现。
他们在发光。
绿的更绿，白的泛蓝，黄的幽幽……光在他们表面流动，光随着水雾辗转。
水雾像是女巫尖尖的帽角，吸血鬼优雅的披风，恶魔魅紫色的笑容。
危险而迷人。
季庭看着这张照片，据说是深入林中艰难拍出的美景。
玫瑰带着刺，因为它很美。
森林带着毒，因为它美得更胜一筹。
美会带来诱惑，毒会掩盖罪恶。
这座奇幻森林里，流光溢彩下，仿佛到处都是秘密。
此去不知前路，会不会留下胜利？抑或到处碰壁？
季庭笑着摸了摸投影的墙壁，温暖的指尖触碰，叶影凌乱斑驳。
无所谓代价，只是追求就够了。
美啊、真相……
追求哪有容易的呢？
32 奇幻森林3
季庭夜里出发, 正好在清晨到达，下榻的酒店在星港附近，但离南部的雪山和森林都还有些距离。
约好了下午的客机, 季庭用上午的时间探索莽原。
呼——莽原好冷。
对于莽原来说, 它的星球环境是极为独特的。
通常来说, 由于距离对温度的影响, 一个恒星系很难有多个宜居星, 而莽原恰恰例外。
它所在的恒星系有三个宜居星, 也正因此, 这个恒星系被称为“莫伊莱”，意为“命运”。
莽原就是离它的恒星最远的那颗星。
因为离恒星较远，而且自身大气层厚, 莽原能接收到的光和热都很有限, 总是昏暗寒冷。
整个莽原, 只有南部发展出了森林, 而北部则常年被黑暗、极寒和风暴覆盖。
至于为什么是南, 这是因为莽原是歪着的, 它的南半球总是离太阳更近。
星港位于中部偏北的地方。
气候这东西，就像一头猛虎，对于普通虫当然威力无穷, 但面对武松李逵之类的时候, 就不太够看了。能航行于宇宙的飞船不会怕这个, 星港的选址有自己的考量。
但这对旅客来说可不太友好, 尤其是从温暖湿润的霖珀来访的季庭。
季庭把自己裹得严丝合缝，仍然一下飞船就冻得打了个激灵, 赶紧裹紧自己的保暖外套，埋头钻进港内的建筑。
路上低头一看, 户外温度零下四十。
南极科考也就这样……
冻死我算了。
当户外冒险时，季庭最怕的就是冷，此刻到了莽原北，真是呼吸都在遭罪。
钻进地下建筑许久，暖和过来的季庭才慢慢露出红通通的鼻尖。
风吹的脸冷白又霜红，往日里时时翘起的嘴巴也扬不起来了。
那什么助手最好真的来过奇幻森林。
季庭恶狠狠地想。
那森林最好真的奇幻！
星港提供各式保暖的衣物，附近的客虫行色匆匆。
莽原北降水很少，冷成这样，连冰雪都少见。季庭顶着寒风艰难地逛了逛，时刻都有要凝固的错觉，最终还是遵循本能，以最快的速度乘客机飞到了莽原南。
莽原南就是另一副景象了。
在客机上，能观察到下方地面慢慢变绿，到达时，已经所提醒的户外温度已经到了十七度。空气也慢慢湿润起来，与干冷的莽原北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虫口也多很多。
几乎全莽原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虫都居住在莽原南，毕竟和莽原北相比，莽原南简直就是天堂。
时间已到中午，战陆的信息发过来。
[出来再逛，尽快出发。]
上司的背调做的不错嘛，连这点小习惯都一清二楚。
[收到收到！]
季庭收拾好装备，一路赶往奇幻森林，路上被粉丝认出，还大方地合照。
等他到达森林外围时，[陷光星]出现在莽原的消息已经炸翻了CF评论区。
[啊啊啊？在哪？莽原星是什么地方？]
[鬼地方，宜居指数倒数。千度一下我都害怕。]
[爱莽原虫士表示愤怒。南边白天还是可以的。]
[晚上你是一点不提啊。]
[莽原真不行，星盗都不爱去。]
[可陷光星爱去啊！]
……
而早在评论发酵之前，粉丝群早就闻风而动。
抵达陷光星：[你们看见了吗？！？星星到莽原了！！！]
AAA庭院装修瓦特：[什么？直播了？]
瓦特：[三分钟前一张照片……你不是年薪七十？天天光逛星网？]
抵达陷光星无语凝噎。
[你不懂什么叫死忠粉吗直雌？]
[算了，我不跟装修工计较。@长得聪明]
[@长得聪明？]
长得聪明：[别叫了！我他妈在上课！自由搏斗！挨好几拳了！]
长得聪明：[我看着了，他还跟虫合照。照片没直播好看。]
抵达陷光星气死了。
[莽原！莽原！希望老师！]
还得是希望懂他，忧心忡忡地跟这群没文化的孩子解释了莽原的危险。
希望说完，所有虫都陷入了沉默。
希望：[莽原没什么特殊美景……安塔亚森林？]
安塔亚森林是奇幻森林的官方称呼，不过太古老了，几乎没虫知道。
南坞：[奇幻森林……等等。]
南坞：[那地方有毒。]
长得聪明跟同学搏斗，瞄着光脑又挨了一拳，百忙之中扣了一串问号：[？？？]
粉丝群里乱成一团，全都为有毒两个字慌神。最后竟然是瓦特出面解释。
瓦特：[雾气里有，那边植物的有害物质会挥发进水雾，夜里和早晨最重。我待过，太久了会生病，但死不了。]
瓦特：[主要是别乱吃东西，但陷光星不至于。]
瓦特：[担心担心算了，不行打救援电话，别把他当雄虫看。]
一刀切：[……]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瓦特：[看我ID。]
……
从一条小路进了森林，季庭没有急着开播。
他先检查自己的物品。
食物、药品、着装、生活用品、防护用品、通讯工具、还有他血管里流淌的，提前打好的各种疫苗。
全副武装、万无一失。
出发！
[陷光星的直播间：梦幻穿梭]
观看虫数疯狂上涨。
[我来了！主播真在莽原！]
[树林子？为什么叫梦幻穿梭？]
[安塔亚森林！星星要注意安全啊！]
季庭专注看评论，发现有粉丝知道了他在哪里，不由得会心一笑。
[抵达陷光星]？还挺渊博的哦！
“朋友们下午好！我是主播陷光星！欢迎来到我今天的直播间——梦幻穿梭！”
……
“啊——合照上是我，我也很高兴能遇见粉丝。没想到我现在也是能在街上遇粉丝的虫咯……没错没错，确实是莽原星的奇幻森林。”
……
“危险是危险一点的，但危险嘛……危险是奇遇的双生！”
“不再多说了，美好的东西不仅用眼睛看不见，用耳朵也不能听全！还是一起用心感受吧……”
季庭跟粉丝互动了一小会儿，干脆地向森林里走去。
奇幻森林的旅程同样不会全程直播，他只是来开个场，交代交代自己在干什么，为后面的直播铺垫而已。
奇幻森林同样没有路，好在外围植物稀疏，季庭踩着枯枝败叶前行。
土地是铁灰色的，下午的阳光穿过颤动的枝叶，不知怎的映出零碎的猩红，宛如见血后生锈的凶器，不由得胆寒。
一群蚂蚁熙熙攘攘地路过。这些蚂蚁通身棕红似玉，方形的脑袋上触角竦立，尖齿突出。腹锤细长有力，深深浅浅地刻纹覆盖在他们的甲胄之上，鼓鼓的腹部比头部还要大一圈。
一只蚂蚁就有一颗绿豆那么大，上颚和腹末处泛着寒光，成千上万，浩浩汤汤。
红玉蚁，攻击性很强、腹末螯针有毒。
当它想要攻击时，红火蚁就以上颚钳住对手的皮肤，以腹部末端的螯针对其连续叮蜇，每次叮蜇都从毒囊中释放毒液，直至猎物灼痛流血，甚至过敏而亡。
季庭赶紧避让，眼睁睁看着它们托举着捕猎到的一只硕鼠赶路回巢。
这只可怜的灰老鼠已经发皱，并且破破烂烂。
它的皮毛下估计已经遍布红斑和血口，但这对他无所谓。
他都已经死了。
老鼠被咬只能死，季庭被咬只能狼狈逃窜。
他沉默地看着这帮勇武的天兵天将霸道而行，慢慢地、慢慢地抬起眼睛，将内容复杂的黑眸暴露在直播球下。
刚才跟着他一起沉默的观众此刻疯狂刷屏。
[啊啊啊主播给我回家啊！]
[救命咱别播了。你要缺钱我这个月工资都给你成不成，这不是虫待的地方！咱到别地方冒险！]
[蚁多咬死象……这才刚进来。]
[这是奇幻森林？这不生命禁区？]
租房当然要打听打听邻居，冒险当然要研究研究物种。
季庭对红玉蚁的习性构造等都学习得一清二楚，闻言只好跟他们解释解释。
“红玉蚁虽然看着强悍，也就欺负欺负小鸟小鼠。别说虫化之后，普通的雌虫站在这里他都不一定能一下咬通。”
抵达陷光星喘不上气来，又不好在直播间里说，干脆回粉丝群里发疯：[可是他不是雌虫啊！！！]
[红玉蚁可以失败无数次，但哪怕成功一次呢？]
[气死我算了！]
季庭无知无觉，自以为哄虫：“咬到了也就是有点烧灼感，起点小水泡……我不会傻到被一群蚂蚁咬的，而且我打过好多疫苗了，对毒蛋白也不过敏，真的！”
“我早查过了！这林子里没别的了！来都来了！”
一段旅程有无数放弃的理由，可坚持的理由却只有一个。
来都来了！
季庭接着往前走。
这次奇幻森林的行程从外围出发，直到优卡罗娜脚下。必须经过战陆标记地点，要注意探索和记录环境及疑团……
万一真倒霉遇到星盗，那还得生死逃亡。
具体逃多远得看军雌的效率。
全程如果完全顺利，保守估计也要五天以上。密林环境复杂，携带得再简略再必须，季庭还是负重满满。
一脚踩下去，简直要陷进柔软的泥土，他不得不在丛林中就地取材，并且时时休息。
不过这对季庭来说不过是小case。
强度恢复而已。
给我冲！
33 奇幻森林4
继续向深处走, 头顶苍翠的枝叶微微摇动，风里开始带着水腥和植物的腐烂味儿。
天色变得沉沉。
莽原的天空颜色很奇特，是幽微的青蓝色, 非常冷感。无论何时抬头望去, 季庭都像是处在世界的中心。
头顶滢盈, 仿若发光, 这一点晴亮的天蓝慢慢晕开, 消失在四周步步加深的、暗淡的深蓝里。瞳孔放大, 仿若被华盖渐变笼罩, 直至落在身边的地平线，没入无尽的黑暗中。
一时新鲜。
……
如坠深渊、如履薄冰。犹如井底之蛙抬头仰望，目之所及尽是高耸的青苔石壁。犹如漩涡中被裹挟的海贝, 用尽全力合拢自己的外壳, 置身黑暗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迎来死亡。
看得久了, 会被绝望追上。
好冷, 天要黑了。
季庭一个响指, 直播球应声而动, 镜头从天幕转回，投到了茂密的森林里。
观众也跟着回神。
[我看得忘喘气了，没留神就三分钟……]
[好可怕, 这地方的虫怎么活的？]
[你们在说什么？我觉得挺好看的。]
[还行, 白天还好, 没事谁天天抬头。]
[天要黑了吧！星星小心啊！]
直播球广角能拍摄一百八十度的景物, 让它拍着丛林，季庭躲在它身后, 窸窸窣窣地往身上穿衣服。
距离恒星远，但莽原的自转周期并不长, 托大气层的福，莽原南部昼夜温差并不太大。例如今天白天气温十七度，那么夜间温度应该在六七度左右。
降温偷偷的进行，希望温水煮青蛙，到最后打虫一个猝不及防。
不过季庭准备充分，早就识破了它的小伎俩。
[哎，这叶子在响吗？]
[没看着动，声音好近。]
[应该是衣物的声音，星星在穿衣服。]
[穿衣服？？？穿衣服！！！]
[犯罪预警！拷走！通通拷走！]
……
长袖套外套的季庭看他们胡闹，忍不住笑出声。
脑子里都装些什么东西？
他就知道！
季庭绕到镜头后换衣服的习惯本来是没有特意养成的。
季庭在外冒险，经常要改变着装，需不需要躲镜头都是他自己衡量的事，反正一开始他直播间里大部分是男的。男人在网上，各个都是施瓦辛格，不管自己什么样，不笑话他就不错了。
可直播越做越大，三百粉丝可以都是男的，三万、三百万、三千万粉丝，都能是男的不成？
无论什么性别，反正他直播间里，性取向为男的人越来越多。
季庭开始时野惯了，粉丝慢慢涨上来后也不注意。有一次他坐在一座湖边，准备下水，想也不想地就掀了上衣。
摄像机正对着他的后背。
蝶翼微张，背脊深埋，肌肉条理分明，浅蜜色腰肢劲瘦，阳光下光泽细腻。腰部美人沟飞流直下，深深没入军绿的腰带。
腰带下原本宽松的硬料裤子此刻绷得紧紧，勒出有力的线条。
直播间登时爆炸，各类奇奇怪怪的新粉被主播的慷慨激得一时说不出话来，飞一样往上滚的评论里全是没有意义的啊啊啊啊。
季庭脱衣服就是一瞬间的事，脱完就跳下去了，完全没想到自己能引起什么轰动。
等他湿漉漉地从湖里浮上来，扒着船沿一看。
[尊敬的主播：
您好，您的直播内容涉嫌低俗表演问题，违背国家净网相关规定，现对您提出警告，要求立即整改。直播间暂时封禁，谢谢配合。]
季庭：……？
季庭的直播是面向全球的，那个平台虽然本部在国内，但什么类型都有，管理也松很多。季庭左右闹不明白，自己怎么脱了件上衣就被封了。
后来才知道，他被封是因为他的色批粉丝在评论区发疯。
更可怕的是，就那一瞬间，还被粉丝截下来发到社交平台，直接推动季庭出圈，这件事彻底闹大，红着脸的季庭在冒险圈被笑一年。
糟糕！成擦边主播了！
……
说老实话，直播间被封是小事，隔壁荒野求生的白鸟天天因为血腥暴力被封。可季庭这被封的理由实在是拿不出手，自己都抬不起头来。
从那以后，别说脱衣服了，套衣服他都得溜得远远的。
前人砍树，后虫抓耳挠腮。
[穿好了没穿好了没穿好了没。]
[各位，骚扰雄子三年起步最高无期。]
[既然看不到为什么要让我听这个响T_T]
季庭一想也是，默默挪远了几步。
[刚谁说的！死！]
“别惦记这个啦！观众朋友们看看树和叶子！”
季庭拍的这个角度本意就是让他们看叶子，谁知道观众们重点偏移，他只好提醒提醒。
这里的树很矮。
季庭用自己量量，估摸树身超不过三米半，可树干却很粗，千姿百态的。有的直一些，有的曲曲歪歪，甚至扭成麻花型。树枝更也很沧桑，上竖的弯弯折折，下垂的快要挨到地上，长得极其随便，有一种被狠狠蹂躏过的颓废感。
与霖珀的阔叶林不同，莽原的树叶大概只有两指节大，但却很密，是革质的深绿色，叶脉泛红，清晰可见。它们不太爱动弹，凑在一起，偶尔能发出无规律的娑娑声。
叶柄似乎十分结实，把叶子牢牢固定在褐色树枝上，地上落叶很少。
[这地方的色调也太沉重了。]
“有点像废土，是吧？”季庭笑。
“再走一会儿吧，起雾就下播。”
……
“好几天呢，急什么。”
……
“肯定会，单发光哪里够？我给你们找最好的地方。”
……
季庭带着直播球往东南。
路上的见识越发丰富起来。
蜿蜒爬行的锁纹蝰蛇、树尖上攀爬的大叶红瓣杜鹃、倒挂在树枝上装死的尖趾黑背鼠、被黑鼠迷惑的蓝腹短翼鸟、抓鸟的鹰、吃剩饭的鼠、透明身躯趴在树干上的带膜生物……
“真的很有意思！”走走停停，季庭意犹未尽道。
另类的环境、奇特的生物，这与地球是截然不同的生态系统，是他没有见识过的新世界。
在莽原，他冒险的准备其实做得不如霖珀。
因为这里实在是太新了。太多东西都要重新理解，时间又很紧。即使战陆连夜找了最老道的师父为他教导，他仍然不如在霖珀时十拿九稳。
毕竟霖珀的宜居程度很高，和地球是很相似的。
不过冒险么！一直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打转有什么意思？追求的就是新体验。
之前什么都不会，说明这次可以学到得更多。
头顶的华盖也慢慢昏暗了，空气中湿润起来，眼前也渐渐模糊。
季庭给自己扣上面罩，犹如打更人般拖长腔吆喝道：“起——雾——”
莽原南含水还算丰富，奇幻森林也是同样。这里不爱下雨，水汽全含在空气里，爱掉不掉。
雾就是由近地空气中的小水滴构成的。莽原白天暖和，气温高，空气能能容纳的水汽就多一些，夜晚温度下降，空气中水的饱和点随着下降，多余的水凝结出来，就成了奇幻森林名动四方的雾。
此刻林子里有淡淡的雾气。
雾气越来越浓，草木在朦胧的白雾中若隐若现，犹如隐居的居士，奇幻森林成了带着仙气的秘境，雾气越来越浓。
季庭抓紧赶路，如约跟粉丝道别。
[再见再见！等着你。]
雾气是流动的，漫无目的地飘散，似乎有点灵动的味道。
季庭往前赶，他的身影犹如锐利的刀锋，划破成片的雾气，把它们往两边挤。
在大雾完全笼罩之前，季庭到达了合适的营地。
奇幻森林确实是已经成名的奇观，有虫探索过不少。他们有的死了，也有的活着。上一届探险者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活着的再把它们告诉后来者，方便他们踩着自己的肩膀登上新的高度。
这样想着，思及百万年前祖先艰难地生存，也是一场恒久而无与伦比的冒险。
季庭无比光荣。
这个营地是季庭的第一个休息点，由许多先行者共同搭建。
季庭自身实力强悍，热爱冒险，又有任务在身，只会越走越深。那些来自过去的身影只能慢慢走散，没办法陪他到最后。
这样的营地只会越来越简陋、越来越稀少。
直至他走向孤独。
等季庭扎好帐篷暂时安顿下来，眼前已是茫茫地一片。加上在黑夜，能见度不足十五米，连树木的影子都看不清了。
季庭挥挥手，他的手臂挥开雾气，留下一道清晰的印记。
周围的雾气散开，印记又慢慢被掩盖，好像雪地里被覆盖的足迹，海滩上被冲刷掉的印记，只是快一些罢了。
雾是危险的东西。
季庭不敢乱走，生怕在瞎子摸象般的探索中受伤，更怕大雾里迷失方向。
他用几根叶子茂密的树枝相互搭着，拼成一个小土灶，给自己生了火。
当在野外睡觉时，火是极为重要的。尤其是在寒冷的黑夜里，生火能极大地维持体温、保存体力，增强虫的生存能力等等。
季庭静静坐在火边，坐在自己的帐篷前。
突然间，他好像发现了什么。
34 奇幻森林5
一点点荧光映出影子来, 隔着浓雾、模模糊糊地，看不太分明。
季庭探究地盯着看。
荧光似乎越来越亮，眼前的雾似乎是罩在眼前的厚纱, 方才的仙气此刻格外令虫气恼。
等风来、等风来。
有什么轻轻掀动他耳畔碎发, 季庭在心中默不作声地数着节拍。
一、二、三——
凉风席卷而来, 撩开眼前的白纱, 雾气轻飘飘地被带走, 丝丝缕缕翻滚的雾浪仿若她转身时飘扬的裙摆。
云开雾散, 露出奇幻森林的真容。
微弱的、和谐的荧光映入眼帘。
土地发亮, 好像聚集了什么，泛着星星点点的浅蓝色光芒，月影下婆娑, 随着土地的形状起伏, 如同熔化后流荡的金属。
地上的草也泛蓝, 青幽幽的, 纤长垂落, 草上有什么昆虫, 原本是黑的，此刻正慢慢变亮，努力让自己适应环境。
树也发亮, 树干似乎泛黄, 可它自身过于厚重, 季庭看得不太分明, 只有树叶能证明。
荧光顺着树干漫上树梢，在叶脉里流淌, 透过薄薄的叶肉映出来。叶子本是深沉的绿，却被亮丽的黄强硬打破了气场, 两者中和，它此刻嫩的惊人。
是春天刚刚舒展开小叶的新绿，被一场雨冲洗得干净，随后雨过天晴，正对阳光下，似乎半透明的颜色。
这几棵树，傍晚时还略显暗淡，此刻却脱胎换骨，摇曳着，犹如屹立伊甸的卡巴拉。
整片森林都是神的禁地、梦的花园。
而他此刻就在中央。
季庭看过荧光海，遇过荧光蕈，都没有此刻来的震撼。
月夜下，坠入精灵之森。
他突然十分后悔。
不该关直播的，该给他们看看。
没有最好的地方，每一帧都最好。
一转眼，刚刚散开的雾又拢起来，森林的护卫回归，窥探者被无情驱逐。
季庭失落地垂下眼眸。
他好想和什么虫分享此刻的悸动。
将自己带回帐篷里折叠放置，季庭撑着下巴自个儿纠结好久，还是下定决心点开了他的光脑。
[图片.][图片.][图片.]
[少将，看看这个！]
屏住呼吸，季庭眼巴巴地等待伊莱森的回复。
没有回复。
季庭狠狠闭眼，恨不得转头用帐篷闷死自己。
服了你了！找谁不好！没有自制力是吧！
大晚上的非得去打扰他，特伦斯没有眼？？？
季庭知道伊莱森估计没看见，他看见了不会不回，但这不妨碍他跟自己生气。
其实在那天晚上，季庭曾短暂讨厌伊莱森。
大概两三秒吧。
他明明知道我喜欢他了，怎么不疏远我？
他不是厌雄吗！
他又厌雄，又不喜欢结婚，估计更不喜欢自己，可他就那副样子。
有危险也冲上来，晚上也送他回家，觉得危险就派虫暗中保护，帮助他走出困境，还会收他买的甜白。
这难道是厌雄该有的样子吗？
本来不过萍水相逢，就一张脸，大不了身材再好一些，我能有多喜欢？
就像冷不丁被蚊子咬了一口，即使当时难耐一些，不多久也就好了，虫总会忘，不挠就不会痒。
都是他招的！他明知道！
可是他也不喜欢我。
季庭感到一点点，不太多的难过。
他要是喜欢我，不会那么闲适、精准，不会那么周全礼貌、游刃有余。
他就是客气一下，像个礼数周全的绅士，挑不出一点错处，对别的雄子也会这样。
就像一个完全陌生的雄虫突兀地在路上跟他打招呼，他也会垂下冰蓝的眼睛，带点惊讶，但显得冷淡而温柔。
“早安，阁下。”
季庭胡思乱想。
他不生气伊莱森怎么样，他早知道，那是另外一个虫。独立的，有思想的，与他没有半毛钱责任相关的虫。
他就生气自己，怎么没有骨气，明明想单纯的感谢他，和他有一点联系，却不能干脆利索的摆个笑脸。心思黏黏糊糊，不能就像他平日表现的那样大方明白。
发个消息不是什么事，他跟少将也能算得上朋友。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紧张，不知道在期待什么，说明他没有放下，这才是值得生气的错误。
可能是不自律的结果？
季庭把脸皱成苦瓜。
不能让伊莱森知道，会被他拿捏的！
伊莱森是很好的，但也没有那么好。
自律者自由！季庭握拳，反手把图片给列表里的所有虫都发了一遍，连方秘书都收到一份。
T帝：[！！！]
T帝：[分享给我的吗？]
政通虫和：[奇幻森林的晚上？注意安全！]
危行：[好看。]
小黄：[哇！这是什么游戏！]
不朽铃：[很梦幻的地方，怎么没播出来？]
不朽铃：[图片卖版权吗？]
……
季庭冷酷地翻阅了他们的回复，然后通通已读不回。
这就是自由。
一阵风过来，帐篷微微抖动。
季庭突然凝住了眼神。
有东西过来了。
他不动声色地滑过伊莱森的聊天栏，继续欣赏他新增的自由。
一只黑翼灰头鸟在头顶盘桓一周，又慢悠悠振翅飞走。
头部浅灰，腹部偏灰白，无斑纹，喙艳红色，翅长羽黑，尾部短。
莽原特有的一种鸟，东升鸟。
季庭抬着头，赞叹地望着它飞走，静坐一刻，随后不再跟自己较劲，钻进帐篷里休息去了。
……
季庭猜的没错，伊莱森真的在忙。
他在开会……准确的说，他在受训。
训诫他的虫是中将康士坦·凯恩，一个年过六十且刚毅严肃中年雌虫，统帅第三军近十年的正军长，伊莱森的顶头上司。
最为重要的是，这是他的师父。
莫纳·伊莱森十七岁考入中央军校，全科成绩优异，稳坐三年首席，二十一岁在一次校方演习中遇上外族卧底交易现场，握着一把彩弹枪绝地翻盘，击杀对方十一人，破格授中尉军衔，编入远征军。
在那之前，凯恩中将就是他校内的讲师，对这个杰出而骄傲的首席很有印象。伊莱森入伍后，干脆把他编入自己麾下，认成了徒弟。九年来亲自照料，多有提拔。
他的话，伊莱森绝不能置之不理。
就是要吃晚饭的时候，凯恩把伊莱森叫去会议室。
他的原话是这样的：“听说你跟雄保会交易了以后三年的志愿名额，合同都签完了。现在，带着给你出这主意的那个脑子，和你那算这笔账的会计，到我办公室旁边来。”
伊莱森抱着双臂，对着这条消息思考了一会儿，最后确认。
自己不用带任何虫。
他孤零零地去了，凯恩中将早坐在会议室中，见他一个虫走进来，额上青筋一跳。
伊莱森做事一向是妥帖的，并且有主意，除了他自己的职责，军中的一些其他事务也常被凯恩全权交给他负责，这其中就包括与雄保会的合作。
志愿雄子访问是雄保会和军部共同组织的慰军活动，具体大概是军部出钱，雄保会出虫，定期的安排一些雄子到各地军部散发信息素，释放天性亲近自然。
当然，除了自然，也可以亲近一下有意的军雌。
雄保会对志愿雄子的安排也是于雄子等级有关，原则上越高等的雄子访问次数越少。例如季庭，当他还是A级时，他从没听说过什么志愿不志愿。而当他成为E级雄子，催促他参与志愿的短讯日日刷新。
是一个双方得利的共赢项目。
每年年中，各军部都会和雄保会商谈下一年的合作，两边拉扯一下，试图让对方掏得更多。
签合同不是问题，问题是伊莱森一口气签了三年，而且对象是总会。
总会！高级雄子的调配全从总会出，对方既然肯签，说明伊莱森给出的其他条件也必然不少，相应的，下几年第三军的志愿雄子等级会有质的飞跃，军营里那帮老虫的日子也更好一些。
三年！三年间得有多少变故，星航不通怎么办？军部开拔怎么办？安排好的雄子出问题了怎么办？到时候又是无穷无尽的扯皮。
伊莱森其实也算擅长这个，但凯恩不愿意让他去做。
他一想到总会那边贪婪的嘴脸就凝眉，不明白伊莱森为什么这么做。
他把伊莱森扣在会议室盘问了整整两个小时，杯子里的水都喝空了。期间伊莱森的光脑响个不停，被他收上来关掉。
就那么忙？
一直到华灯初上，他才放过伊莱森。
伊莱森握着失而复得的光脑走出会议室时，不由得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别看凯恩只是个军雌，可他当军雌四十年，几乎一刻不停的远征，跟议会要钱时什么花招没见过？对待一切问题都犀利而敏感，不娴于辞令的直来直往也是攻击性的一部分，伊莱森应付的相当吃力。
可他不能欺骗凯恩，即使他没办法说出全部真相。
怎么说，在损友撺掇下关爱雄虫，结果被小雄虫的委屈巴巴冲昏头脑，一时理智出走答应了跟雄保会赎虫？
赎的还是A级雄子。
伊莱森现在只庆幸当时还知道要点钱。
他那点工资和奖励早都补贴给了去世军雌的家属，自己跟家里关系又不怎么样，少将的身份就是个光鲜的躯壳，实质上的伊莱森的资产跟他家那套样板房差不了多少。
摆个样子罢了。
三年的志愿合同其实是他和雄保会正常商议后的结果。那些靠着伊莱森的关系联络和商讨的，没有写进合同的，走了伊莱森少将私账的，才是他捞出季庭付出的代价。
绕了一圈，季庭的钱花在季庭身上，伊莱森少将白当了中间商，还不幸落得师父一顿数落。
伊莱森只能当自己做好事，顺手打开了光脑。
那几张照片静静待在季庭的对话窗口。
……
是很梦幻，遇见美景时也会想起我吗？
……
好像也挺值的。
35 奇幻森林6
季庭在帐篷里微微拧眉, 睡得不太安稳。
他的信息素也不自觉地微微溢出。
信息素中带着兴奋和一点点不安的意味。
这种香味曾经让无意间嗅到的伊莱森感到困惑，可季庭对这种味道却很是熟悉。
风信子。
活的香水花，味道芬芳馥郁, 香气甜中带涩, 宛如曾经让太阳和西风驻足的少年。
若有似无的信息素在帐篷内飘荡, 丝丝缕缕的溢出帐篷, 令虫流连困惑。
他没有睡多久, 很快, 季庭设好的闹钟就响起, 他利索地起身把它关掉。
季庭有设三个闹钟的习惯，但他的起床很迅速。无论如何，他总能在第二个闹钟结束前完全清醒, 并把它们通通关掉。
清晨的雾气散开了一些, 太阳没有升起, 但天已经亮了, 勉勉强强能够看清四周的景象。
有早起的鸟在捕食, 声音清脆婉转, 令虫心情愉悦。
季庭收拾好自己，绕着帐篷笑眯眯的观察清晨的奇幻森林。
昨日绚丽的荧光此刻都已黯淡下去，但这里的一草一木, 一溪一石都是都足够令虫心动。
季庭捡了一把小石头研究。
这里的石头是墨灰色的, 质地很软, 指甲一划就能留下痕迹, 两三块石头碰撞也能留下泛白的印痕。
季庭挑了几块漂亮圆润的塞进兜里，又扭头研究草茎树叶, 连地上清幽润滑的青苔也没放过，直接上手硬戳。
更别说森林里的动物, 尤其是那些个头不大还特别能生的昆虫，随机惨遭毒手。
季庭对着虫子咔咔拍照。比拳头大的溜滑的蜘蛛、昨晚由黑变亮的甲虫、挂在树枝上身体透明的粘液状生物、先前直播间避之不及的红火蚁……
季庭：新世界！探索期！XD。
季庭边看边拍边学，等自己探索的劲头过去，大雾也散的差不多了。
保险起见，他没有立刻摘下面罩，只是慢慢开始收拾帐篷和物品，顺便把自己料理的更加鲜活。
等他收拾完，大雾也散了，晶莹的露珠挂在细长的草叶上，危危欲坠。
季庭摘下脸上的面罩，面罩边缘在他的俊脸上留下一到曲折的红印。
他揉揉鼻子，接着向前赶路。
走着走着，他发觉到了不对。
有虫的痕迹？
这里的泥土湿润柔软，每一步踩下去都有轻微的凹陷，被踩倒的草、折断的枝叶、树干上青苔的印痕……甚至还有烟头。
至少是一群虫才能留下的印记。
前一天季庭还没发现这些痕迹，他们有可能是从另一条道路上来的，也有可能是来的很早，但是因为某种原因停驻了，直到被季庭赶上。
季庭一时间有点犹豫，他的行程都是提前规划的，不能随意更改，两路虫大概率会撞上。可在不知晓对方底细的情况下，贸然前往的风险很大。
万一真的倒霉到家了，这伙虫就是星盗，远远观察的军雌们可不能瞬移赶到。
季庭这孩子打小就实诚，说是一虫冒险，那就是一虫冒险。
这次升海的消息是秘密得到的，季庭也是因此而来的，身后埋伏一群军雌有什么意思？白白等着打草惊蛇。
要是真这样，还不如直接进军雌能抓到就抓，抓不到火力全开轰死他们，游击战不好打，轰炸还不好打？战斗舰开过来，别说星盗，就是莽原也能湮灭成烟尘。
可这终究是下策。
战海和军部的虫希望季庭的行动能够打探到星盗活动的始末，原因、内容、目的……一点点细节都有可能带来巨大的获益。
季庭也如此想。
干一行爱一行嘛。
前面的虫群不一定会是星盗，哪怕真是，他们也不一定敢对季庭动手。
这可是[陷光星]啊！
上一个敢对雄子下手星盗团在一周之内就被扬成了灰。虽然他们抢的是c级雄子，但[陷光星]的影响力，可比任何一个c级雄子都大。
更何况，他也是有靠山的！
季庭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假装什么都没发现，高高兴兴地继续出发。
进入森林越来越深，物种和景象愈来愈奇特，虫的痕迹也越来越丰富。
太散乱了。
季庭隐隐凝眉。
土地的凹陷越来越乱，有那么几小片被踩实，季庭甚至在一条藤蔓上发现了乱扔的食物包装袋。
这不像是任何受到过正规训练的虫，甚至不像是有组织的虫。
难道是游客吗？
望山跑死马，痕迹看似近在眼前，可直到太阳远远升到头顶，冷漠的白光平铺在叶面上，季庭也没有遇到虫。
季庭的脚步一刻未曾歇，一上午赶出的路长度不容小觑，如果说今天早上他还在奇幻森林的外围，那么到了此刻，他已经突破了外围，进入内圈。
奇幻森林的内圈比外围要危险得多，季庭脑补了一下前面这群虫的形象，顿觉不太安心。
他简单喝了点营养液，没有多休息，还是向前赶路了。
莽原的中午不冷不热，几乎是全天最舒服的一段时候。遥远的太阳正正挂在天空，缩得小小的，白白的，像一个小雪球，正在海洋里慢慢融化。
它散发着无穷的光和热，照耀着每个莽原虫的生活。
由于温差大，早晚黑暗降温等理由，莽原虫的生活方式也不同，中午不仅不是休息的时候，反而是一天中最积极活跃的时候。
刚来的季庭微微有点不适应，但是很快被环境同化。
即使是中午，莽原仍然是灰蒙蒙的。
这里不愧是宜居指数倒数的地方，季庭想。
天天待在这样的环境下真的容易抑郁，心情悲观，降低对生活的期盼……
季庭赶路无聊，也不敢贸然开直播，担心惊扰了这里别虫，无论是游客还是星盗。
主打的就是一个虫权平等。
季庭赶路，走着走着，走到一处树林特别茂密的地方。
本不高的树冠由于过于密集，也显得遮天蔽日，粗壮的树干如同巨人的九柱，左一棵右一棵地胡乱排布在面前，树根拔起又扎进泥土，枝叶交错，织成一张密网，一眼望去，满眼都是横生的树和杂草，如同误入克里特的迷宫，左转右绕，插翅难逃。
这里的地灰得仿若水泥。或许只有夜晚能让它焕发生机。
季庭正要进去，忽然听到了枝叶摇动的声音，伴着一声失措的惊呼。
“啊！”
季庭猛地后退了一步。
他试探性地绕到自己前方的树干旁，轻敲着树干问询：“是虫吗？你怎么了？”
“就你一个？”
枝叶摇晃的声音更大，里面的虫似乎有点激动：“没错没错！我是伊凡！是城领队吗？快来救救我！”
季庭当然不是什么城领队，但听到这虫的话，还是小心的绕进树丛中探出头。
一个年轻的雌虫靠在一片树根中。
雌虫是眼熟的亚麻发色，可有一双金灿灿的眼睛，肤色是光滑匀称的浅棕，天然微翘的唇角有一个浅浅的笑窝。
他的坐在那里，双腿都微微曲起，裸露的脚腕上被草叶划出道道红印，左腿裤脚高高地被撸起来。
膝盖上豁然两个深深的咬痕。
见到季庭，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惊讶失声道：
“……雄子？陷光星？”
季庭一眼看出这倒霉虫被蛇咬了。
看齿印来说咬他的应该不是什么大蛇。
季庭向周围打量一圈，还真找到了一条碧绿的小蛇，此刻盘在枝条上一动不动，伪装得仿佛一条无害的藤蔓。
还好还好，这种蛇毒性不强。
生活在奇幻森林里的生物，多少都带点毒，只是有轻有重罢了。
季庭问：“你被蛇咬了吗？需要帮助吗？”
雌子看着他回不过神，知道听到他的声音，才如梦初醒般，猛地把搂起的裤子又扯了下去！
“您、您好！我是伊凡……我是阁下的粉丝！没想到能在……”
季庭没想到他在被蛇咬到的关头还能惦记粉不粉丝的事，略微感到好笑。
“啊……你好，伊凡。”
“我重复一下，你需要帮助吗？”
36 奇幻森林7
伊凡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呐呐说不出话。
帮助是需要的，可身为雌虫不能保护阁下就罢了，居然还要让阁下帮助……
也太丢虫了。
季庭笑了一声：“没事的, 被蛇咬了？怎么咬到膝盖上？”
伊凡的脸还没降下温度, 就再次被羞耻感狠狠痛击：“这个……”
“不是它咬我, 是我喂它……”
……
“啊？”
如果此生已经不能带给星星保护, 那拿我的尊严换他一笑也是好的……
伊凡下定决心, 痛苦地将双眼一闭, 大声道：“其实那条蛇之前一直待在草丛里没有咬虫的意思但是我路过的时候不小心被树根绊了一跤正好摔到它的嘴里所以——”
伊凡的脸上尽是绝望。
我完了, 我的形象，我的星星。
震惊混杂着好笑，季庭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很显然, 这位雌子脆弱的颜面此刻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
笑了会不会掉功德啊！
“那你……”季庭欲言又止, 止言又欲。
“我没事。”伊凡转头道：“但是蛇可能有事, 它的牙让我给磕掉了……笑没关系的, 我真的没事。”
季庭迟钝地去看搭在树上的蛇, 它此刻一动不动地挂在树枝上, 轮也不轮的竖瞳呆滞，莫名有一种厌世颓废感。
季庭几乎能想象到这条可怜的蛇被碰瓷后的行动轨迹。
徘徊林树下，自挂东南枝。
我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无论多好笑, 我们都不会笑。
可是这也……
他终于忍不住了, 一低头笑了起来。
“不好意思, 我不是故意的。”
伊凡坐在地上，远远看着他笑得不敢抬头, 莫名感到欣慰。
随后想明白自己的经历，没忍住也笑了起来。
两虫隔着几米距离笑了半天, 季庭才想起过去扶他一把。
伊凡在他过来之前自己倔强地抓着树枝站了起来。
他的左腿此刻又麻又痒，膝盖红肿滚烫，完全使不上力，站起来已是极限，更别说自己走路，可他宁愿爬着回去。
“需要扶吗？安塔亚丛林碧，以蜘蛛老鼠等为食，毒性不强，但麻痹效果很厉害，你可能很难行走。”
伊凡梗着脖子：“没事的阁下！我能走！我不可能被一条小蛇咬坏……”
季庭揶揄地笑了笑：“那给你捡根拐杖好了。”
“你的领队那里应该都有血清，打一针休息片刻就没事了。”
伊凡真的是季庭的老粉，对季庭完全放心，言听计从地点了点头。
随后又难为情道：“我明白了，阁下，可那条蛇……”
整个事件，只有这条受了无妄之灾的蛇是最可怜的。
“蛇也没事，它的毒牙还会再长，只是这段时间吃东西难一些。”季庭笑。
“忘了问了，你是来这边旅游的吗？”
拄拐伊凡点头：“没错！我是来这里跟团游的！”
季庭震惊到极点：“跟团游？”
见季庭感兴趣，伊凡如竹筒倒豆般一股脑把自己的旅行全交代了。
伊凡是个学工程的技术宅，家在莽原本地，今年大三，为虫有点拘谨。明年他就要踏进职场，希望能在处世方面进步一些，正好他又喜爱观看旅行视频，于是在网页上给自己报了一个小团旅行。
这个旅行团号称项目真实、领队专业，线路就是游览安塔亚森林，能够带他体验到森林最奇幻的乐趣。
禁不住诱惑的伊凡报了旅游团。
这个小型团共有七只虫，他们的导游叫城晖，也是他们的领队，就是伊凡一开始呼救的那个。
旅游的线路是两天一夜体验丛林，全长十八公里，今天已经是他们在这里的第二天。
季庭听得暗暗皱眉。
首先，跟团游奇幻森林这件事完全离谱，如果奇幻森林是一个成体系的旅游景点，星盗脑子坏了才会在风险这么高的地方做手脚，更完全需要不到季庭。
其次，一个导游六个游客，游客还是伊凡这样两手空空的小白水平……这样的配置根本达不到深入探索奇幻森林的标准，这样充满毒草毒虫毒雾的森林不该成为普通游客的旅行目的地，他们更不该进入内圈活动。
说实话，自从季庭下播之后，他就总是隐隐觉得不对。季庭的直觉一向很准，但这次他却弄不明白这种感觉的来由。
会与他的调查有关吗？
“快去找领队吧！再轻的蛇毒也是危险的。”季庭提醒。
伊凡为难地耸肩：“找不到他。”
“我们在自由活动，解散四十分钟，这才二十分钟不到。”
他回忆了一下，确信道：“他还是第一个走的呢。”
在，这里，解散？
季庭无法想象还有多少虫会被蛇咬。不过以雌子的身体素质，倒霉到家，被咬了估计也无伤大雅。与其担心雌虫，不如担心会有多少蛇无辜遭罪。
季庭：“你不知道他去哪了吗？”
伊凡：“不知道，不过在原位置集合。”
季庭费解的问：“啊？你们不怕他骗了钱扔下你们跑路吗？”
伊凡不理解这个问题：“旅行团才四万，也不经他手，骗这点钱有什么意思？多领几次很快就赚回来了，他不会不识趣。我们就算被扔在这也不会有事，最后出去闹到公司去，还是旅行团的大麻烦。”
才四万、有什么意思、很快赚回、不会不识趣。
目前一月工资三万七的季庭：……
我跟你们有钱虫拼了！
没有办法，伊凡只好先带季庭回集合点。
“阁下到的时候我刚被咬……二十分钟不足以跑太远……”
自从离开那初识的九柱戏场景后，伊凡就明显局促了很多。
不太懂阿宅的脑回路，难道先前比较激动，现在反应过来了？
集合点已经有虫在等待了。
一个亚雌坐在那里，身边甚至没撒点药粉。
亚雌名叫阿亚，看着不过三十五，但一双棕眼睛略显狭窄，极为深刻，没有结婚，一身轻松。
这个旅行团里的虫相识不过几天，说有什么感情还真算不上。阿亚问清了伊凡受伤的始末，默默地扶额，给伊凡腾了个地休息。
“上这来坐舒服一些……回不来的，不到点他能回来？什么导游。”阿亚似乎有些不满。
他不看冒险视频，但时常网上冲浪，勉强算是认识季庭。
“您说，城队长不到点不会回来？”季庭好奇问道。
阿亚刚才微嘲的时候很流畅，被季庭着重一问，倒有些不太好意思：“前两天都这样……嗨。”
醒醒，你们团统共就两天。
季庭暗想。
但这位城领队绝对有些问题。
季庭转移了话题，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阿亚聊天。
阿亚是个小说作家，每一篇都写得十分用心，只是不知为何不受大众喜爱，多年来一直不温不火，生活也拮据一些。
但他最近的写作遇上瓶颈，似乎缺少灵感。
“写手写不出东西的时候，干什么都不奇怪，为了找到灵感，出游是常有的事。”阿亚说。
“我也是这样，我是白暇星虫，过雪季的时候在家里关了整整三个月。孤单使我灵感枯竭，我要变成原始虫了。”
“正好，我在刷网页的时候看到了奇幻森林小团游的广告。虽然不便宜，但还是入了。毕竟奇幻森林本身就足够有魅力。海报上的导游看起来也挺靠谱的。”
“想不到……”阿亚冷哼一声：“我可不是那些好骗的小孩子。”
伊凡一直默默听着，鼓起勇气试图加入其中：“我也是看到了网页推广……就是那个落叶树网站。”
阿亚回复：“落叶树！你是它的用户？我也是这样。”
“估计是他们买了这个网站的宣传。”季庭道。
二虫一想也是，很快说别的去了。
旅行团的虫陆续回来，在中央的伊凡身边围成一圈，把伊凡看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们对帅气的雄子季庭也很感兴趣。
季庭大大方方的介绍自己，说自己是一个冒险主播，在路上意外救了伊凡，希望能和他们一起走一程。
雌虫们本来也不久就要离开，并没有被占便宜的想法，此刻纷纷鼓掌欢迎。一个紫眼睛的雌虫的眼睛常黏在季庭身上，甚至当众示爱，大声问季庭有没有君侍。
季庭：“……谢邀，三宫六院。”
“别嫁进来受苦，真的。”
季庭诚恳的看着他漂亮的眼睛：“我家里的君侍都数不过来，值班轮半个月都看不见同一张脸。家里虫挤虫，每天因为各种破事吵的一团糟。”
“为了躲他们，我都得跑得离家这那么远，才能过清净日子。”
“如果你是能力压群雄的勇士，帮我镇宅，那我举双手欢迎！”季庭最后合十朝他拜了拜，笑道。
紫眼雌虫犹豫半晌，还是无奈退缩。
伊凡倒是知道陷光星的感情状况，可他一句话也没说。
季庭愉快地笑起来：记住，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正说着呢，一声尖锐的哨音响起，大片飞鸟呼啦啦飞向高天。
阿亚不满地撇嘴：“他可回来了。”
谁？城晖？
季庭聚精会神。
一个健壮的身影慢慢从树林中清晰起来，一个高大的雌虫拨开垂落的树枝大步向前。
“集合——”
37 奇幻森林8
季庭不动声色地打量城晖。
这是个健壮的中年雌虫, 在并不温暖的莽原，身上只穿了件藏绿的短衣，肌肉线条分明, 眉间有深深的刻痕。他看起来四十岁, 正是年富力强。站立走路的姿态都很随意, 可每一步都迅疾有力, 脚腕丝毫不打晃。
他略显深邃的眼睛一扫, 随意对着紫眼睛问：“都在这了吗？”
紫眼睛看起来有点怕他：“都回来了……”
他的话没说完, 城晖就点点头：“那出发吧。”
“……就是多了一个。”
城晖警惕地回头, 发现了站在不远处认真跟他挥手的季庭。
他眉头皱起，眉心蛰伏的皱眉纹像是活了一样：“雄子？阁下怎么会在这？”
季庭眨眨眼睛，把自己那套冒险博主的身份又搬出来用了一回。
城晖没有丝毫放松：“这里很危险, 不适合雄子活动, 阁下还是回去吧。”
季庭很生气：“雄子怎么不能冒险？你们去得的地方我去不得？”
“我不是那些闹着玩的虫！我已经走过很多地方了！认识我的虫多了去了, 只是巧合才遇到一起, 想一起走一程, 你还怕我一个雄子占你们便宜？”
伊凡不明就里的跟着点头, 其他旅客都不敢说话。
雄子冒险是草率了点，不过一个稀稀疏疏的森林能有多少危险？跟着他们，不过多上点心, 更能保护阁下的安全。
怎么忍心拒绝一位满怀希望的雄子？
季庭放缓语气接着说：“我有多少粉丝你不清楚可以现在查, 我要是在你们团里开播, 你们整个公司都受益, 这明明是双赢的事。”
“你再考虑一下？”
城晖僵着脸查了查[陷光星]。
粉丝六百万，随便一条视频下评论都近百万, 肉眼可见全是活粉。
他根本没有理由把季庭赶走，可留下季庭是个巨大的变数, 简直骑虎难下。
从哪里蹦出来个雄虫主播？还他雌的全网知名，真的假的？
阿亚早就看城晖很不顺眼：“不会当导游就学学乘东风，别在那故步自封。”
紫眼睛也鼓起勇气赞同，六个游客胳膊肘朝外，全票同意季庭留下。
面对这群旅客的共同意志，城晖僵持了半天，最后还是让步。
他眯了眯眼睛：“森林危险，希望我们能保护好阁下的安全。”
季庭露出胜利的笑容：“当然。”
和旅游团走在一起，季庭全程把自己的直播设备锁死在包里，没有一点要拿的意思。
城晖完全没说过不许他直播，不过季庭十分理解他。
城晖整个虫和他的行为都经不起推敲，不可能把自己放在大众的眼光下。而不让一个虫直播的方式多了去了，何必非得说出来？
跟上就算了，这时候用直播去试探他，设备被他暗中弄坏，季庭找谁哭去。
不过他暗中敲了敲自己的光脑。
黑洞：[落叶树网站。奇幻旅行社。城晖。]
黑洞：[立体地图和示警再给我一份。]
黑洞：[这团游客也查。]
猛犸象：[收到。]
城晖一路向深进发。两天一夜的旅行，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他完全没有找出路的意思，森林中为了躲避障碍七扭八拐，大多数游客不辨东西。
只有紫眼睛和伊凡似乎有点不安。
紫眼睛名叫翼声，是个游戏公司的美工，来莽原的理由同样是散心，他在第一天时因为自由活动返回晚了被城晖抛下过，因此一直对他有点害怕。
翼声的方向感天生就强一些，而伊凡则是多看了几个冒险视频，隐约觉得有点不对。
但他跟着部队走，也不知道不对在哪里。
目前的队列是，城晖在前面带路，被包围的季庭和其他游客走在中间，伤了腿一瘸一拐的伊凡跟在最后。
季庭一边不时回应两句身边虫的搭话，一边冷眼看着城晖开路。
就这样走了十几分钟，季庭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这些游客都是一幅随意的样子。
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做危险。
奇幻森林的土地不算崎岖，只不过柔软湿润，杂花杂草丛生。
这里的花朵大多茎部细长，叶片大而光滑，花朵艳丽，香味馥郁。
有些花的香味甚至跟季庭的信息素有的一拼。
然而大多有毒。
就在一棵大树下，生长着一棵水扇。
水扇长得有点类似于地球上的海芋，但又不和它相同。
这棵水扇生的亭亭玉立，足有一米二三左右。茎根处重重叠叠，有成虫大腿粗，带着暗红的纹络。越向上越纤细，如水花四溅般一支支延展出去，到叶柄下时只剩两三根手指粗细。
深碧色的茎长出深碧色的叶子。叶子宽宽，上窄下松，像是正在下落的水滴，又像谦和君子的一把折扇。
叶子水分很足，表面还当真带着几滴水珠，光滑润泽仿若帝王绿。
中间高出两支艳红的花来。
队伍从它旁边路过，就有虫被这株水扇的美丽所吸引，没忍住上去摸摸它的叶片，闻闻它有没有香味。
水扇的花几乎没有香味，这个返回队伍艺术家游客感到可惜极了：“没什么味道……还有点腥？说实话它要是很香反而失了韵味，但也不好是腥的啊！”
水扇还挺有韵味的。季庭想。
水扇的花白天开放，晚上闭合，四季常开，就是没有味道的。
艺术家闻到的味道是水腥。
因为一只湿漉漉的翠□□刚刚从那里爬过。
水扇的茎叶都有毒，富含草酸钙、生物碱等物质，还具有很强的致敏性，如果误食，严重的甚至有生命危险。摆在密室里，它挥发的成分也非常容易令虫感到略微不适。
翠□□倒是没什么毒性，就是身上的粘液有点恶心罢了。
季庭庆幸艺术家还挺有素质，没有用手掐叶子的恶习。
这样的情况一路上发生了无数次，有被昆虫蛰到的、有不小心一脚踩烂珍稀菌类的、有被植物的枝叶等打到的……
每一项都足以送一个脆弱的地球人进医院，游客们不知者无畏，即使略微不适也被自己忽略，幸运的毫发无损。
而最前面的城晖看不见一般毫无动静。
阿亚的不满是对的，哪有哑巴一样的导游？
“他昨天一早提醒过我们森林里的植物有毒，不过因为太多了，没说具体是什么种类有毒。”
“奇幻森林带毒星网上都能搜到，大家很谨慎。”伊凡说。
季庭对这里的谨慎表示怀疑。
“不过白天还好吧……不是说起雾的时候更危险一些吗？我们会带面罩的。”走了将近一小时，紫眼睛的翼声也落到后面来了，他拍拍自己的包，跟季庭搭话道。
季庭拉开包看了一眼。
他们所说的面罩并不是季庭准备的防毒面罩，而是更类似加厚的防疫面罩，样貌上十分特殊。
这是团里统一准备的。
季庭不动声色的点点手腕，拍了一张照片。
“我们这是再往哪里走啊……快出去了吗？”翼声问。
“我们好像在往里走，但是应该要出去了。”伊凡不确定。“前面的营地可以停直升机？我们交过飞行费用。”
翼声这次旅行做过最大胆的事就是为爱直接询问季庭的感情状况，此刻听到伊凡的话，只是抿抿唇：“但愿如此。”
这个团里所需的东西是统一配备的，但均分给了许多虫携带。比如翼声的包里有他的面罩和几虫的食物，伊凡包里有保温衣物，阿亚包里有水等等。
这确实是一个团队，所有虫都被包里的东西拉扯在一块儿，没有虫能自己离开。
城晖身上的硬邦邦的，包也很鼓。他的包在伊凡受伤时开过一回，里面是药品和通讯设备。
季庭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身上的轮廓。
……
武器？
城晖敏锐地回头，季庭不闪不避，看着他笑。
隔着中间几位游客，季庭对着城晖大大方方眨了个wink，他不会手语，此刻正艰难地用手比划：“你的肌肉很漂亮哦！”
城晖没应付过雄子，又僵着脸转回去。
季庭看着他的背影。
嗯？不在乎游客的情况，却在乎游客的数量？
能多不能少……
身上有通讯设备和武器，却没有用过啊。
武器不太多。
前面有没有停直升机的地方季庭一清二楚，天上有没有直升机他能一手决定。
这批游客注定无法在今天正常离开奇幻森林。
那么……
这是要把他们带去哪？他们有什么用？
这个城晖，真的是星盗吗？
他的光脑轻震一下。
38 奇幻森林9
有消息回来了, 但季庭却仿若毫无察觉。
战陆不会给他发闲话，八成是刚才调查的资料回来了。
一个多小时就能查明白？季庭在心中为第三军情报部门的效率点赞。
即使他此刻没法低头看。
“城队长，要不要休息一下？”季庭大声问。
城晖只管往前走, 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城——队——长——”季庭毫不气馁：“休——息——”
前面的游客以为城晖没听见, 好心传话：“领队, 雄子说休息一下。”
密林路难走, 游客们平日不太锻炼, 又背着沉重的包, 跟着城晖的大步也有点吃力。
“领队！”
“领队！”
“休息一下吧！”
季庭的主张体现了游客利益, 获得了游客拥护，一时间，传话声接连不绝。
城晖不由得感到恼火, 转过来冷道：“休息？这才走一个半小时。休息只会拖累全体的进度。”
“谁想休息？阁下？”
他嗤笑一声：“阁下是需要多休息。”
季庭不care他的激将法, 认真道：“但是大家的步伐已经很赶了, 旅游团又不是暴走团, 一直这么走, 只能说明你们的安排有问题。”
“而且队伍里还有病号呢！也需要照顾一下。”
伊凡一愣, 他跟着队伍确实走得艰难，没想到季庭还关心着他，当即红了脸支持雄子：“我也想休息！”
季庭笑了一下。
“可能是我体力太差了？要不把伊凡的东西分出来, 我们休息一下, 到时候伊凡乘我的直升机走。”
他眨眨眼：“我的直升机也很大哦！”
伊凡被幸福晕了, 迷迷糊糊地跟着点头, 阿亚翻了个白眼，直接站到了季庭那边。
翼声蠢蠢欲动。
城晖的脸一下子黑了, 他只想现在把这个事多的雄子像赶老鼠一样扔出去，再把那些没有脑子的游客一起弄死。
可在与自己虫汇合之前, 实际能死的只有这个雄子。
城晖本不想跟季庭过不去，他其实挺喜欢季庭，而且季庭还是个雄子。
对雄子下手就要做好被军部和雄保会两条疯狗联合扫荡的准备。
城晖垂下眼睛，暗无天日的眼底带着一片肃杀。
但，这又不是自己的地方。
“二十分钟！休息！”
游客们赶紧散开坐下。
不得不说，雌子的身体素质是真强。城晖在前面无脑冲，后面的游客虽然没有锻炼的基础，可居然都跟上了。一个半小时少说走了十公里，还是虫虫背着物资的状态。
要不是季庭经验丰富，估计也会疲惫不堪。
季庭往城晖身边扎：“城队长，我们的目的地在哪里？”
城晖抱臂靠在一棵大树上，皮笑肉不笑道：“就前面了，阁下好心，不是也在那送瘸腿走？”
我走？我不一定从哪走，但估计能把你送走。
“我没有固定地方的，我要离开的时候叫直升机来接就行。”季庭坐在他身边。
城晖：“阁下身边还有帮手？”
“没有，”季庭说：“我以为城队长查了我之后会看看的，结果没有嘛！”
“我都是独自直播的，这才叫冒险！但是森林外面安排了我的朋友，等我联系的时候他们就来帮我。”
城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挺好。”
真没戒心啊，可爱的小雄子，森林里可不一定有信号。
政府和雄保会惯会养那种雄虫，不知道天高地厚，即使性命落到别虫手里，还是那么颐指气使。
不知道这个怎么样？
季庭整这一套的目的是让城晖对他起歹心，一是不要因为他改变原先计划，二是不要单独把他摘出去。
城晖对这些游客没太有耐心，各种细节的安排也很随意，不知道是能力问题还是态度问题。
短短几个小时的相遇，季庭掌握的信息很少，这让他不得不让自己深入局中。
见招拆招吧。
城晖不好套话，季庭达到目的就走，懒得在他身边继续装傻。
一只惊起的东升鸟在他们头顶划了个弧，随后振翅飞走。
季庭想办法查看信息。
战陆那边查的很快，相应的不太细致，但这也足够季庭多一份胜算。
首先是落叶树网站。
落叶树网站是二十年前成立的一个论坛，主要是星际新闻的评论和杂谈。落叶树的帖子质量很高，早些年很有名，但如今已经大不如前，基本就靠着一些老用户，通过贴贴广告维持。
值得注意的是，落叶树有个专门的星际旅行板块，而且自成立以来就有。
这样看来，落叶树很可能有稳定的影响力和比较扎实的旅行爱好用户的基础，老用户的经济实力很可能也比年轻虫强，城晖的旅行团在这里设广是理所当然的。
但有一个问题无法绕过。
作为一个老牌论坛，必然会对广告进行审核。
先不说奇幻森林小团游这种内行虫来说一眼假的东西，哪怕落叶树的虫根本不懂旅行，也不至于没法拆穿奇幻旅行社这完完全全的假货。
没错，假货。
奇幻旅行是曲率环宇旗下的分公司，专理第五星系的系内旅行，有正规的政府备案。
可无论是曲率环宇还是奇幻旅行，都没有一个叫做奇幻旅行社的下级。
奇幻旅行社完全是个皮包公司，不，它甚至没有注册。
季庭私敲不朽铃。
还记得吗？季庭直播间的榜一大哥不朽铃，是一家星际旅行公司的高管。
没错，就是曲率环宇。
陷光星：[你们那有前往莽原的旅程吗？]
不朽铃很快回复。
[没有，阁下。我们有向第五星系加速扩张的打算，但还没开始行动。]
陷光星：[谢谢。]
猛犸象：[旅行社和落叶树的关系还在查，但这个城晖没有消息，照片还能再清楚吗？]
黑洞：[他很警觉，我尽量。]
黑洞：[我觉得他没有经过伪装。]
所谓伪装，是战陆在给季庭面试时用的手段。在走廊上打通讯的虫和在屋内提问的虫都是战陆，然而两个身份的面貌毫不相同。季庭对虫面貌的辨别相当敏锐，在离开时点破，反将了战陆一军。
战陆相信他的判断。
情报组和网络组把键盘敲得要冒火星，战陆阴着脸靠在不远处的椅背上。
他有无数下线，见过的迷案和疑点数不胜数，并非所有种子都能结出果实，但这次，他有种强烈的、紧迫的、不容忽视的预感。
似乎冥冥中有个熟悉的虫向他微笑，拍他的肩膀，叫他抓住这个时机。
光脑一声轻响。
有消息过来了！
季庭在拍vlog。
拍之前，季庭礼貌地询问游客们是否愿意入镜。
游客大多选择了否，不过翼声和阿亚愿意，还有另一个大胸肌的网红，不仅愿意出境，还想要跟他合拍。
季庭看了看他的账号，委婉拒绝。
好家伙，又是个整擦边的。
等等，我为什么要说“又”啊？
几个虫怕打扰游客，起身往外面走，城晖警惕地站在他们侧面，冷冷地看着他们。
伊凡有点犹豫地问：“你们……是不是直不直播啊？……会互相关注吗？”
网红耸肩：“我倒是想。”
季庭用身上的光脑拍好了vlog，把视频留在光脑，带着虫们回来，开始飞速剪辑。
只可惜森林里信号时有时无，剪个片子把季庭卡的毫无脾气。
“信号这么差吗？是不是要变天了？”伊凡问。
季庭摊手手：“谁知道呢。”
季庭想加个小花特效，加载中的小花却一直转个不停，城晖集合的哨音已经吹响，最后季庭气的一把关了光脑。
“这破片子我今天是剪不了了！”他怒道。
他身边的伊凡被吓了一下，手忙脚乱地试图安慰季庭：“没事没事，出去再剪。都一样的，不会很晚。”
季庭短暂委屈了一秒钟，随后很快回到状态。
“没错。”季庭点点头：“我们接着走吧，很快就要回家喽！”
伊凡一愣，注视他的眼睛慢慢垂下来。
季庭捧在手上的光脑确实没有连上网，但他的用来剪vlog的剪辑软件登录了。
手腕上的光脑敲出几个字符，千里之外的战陆立刻找到了这个软件，并且异地登录。
所有验证条件通通被网络组破解，仅仅几分钟，战陆得到了一个干干净净的剪辑主页。
换了设备，之前弄过的东西也没有了。
战陆静静地看着。
[嘀——剪刀手已为您紧急恢复软件意外关闭后未保存的内容，请注意查收。]
39 奇幻森林10
战陆打开视频, 飞快地看完了这短短六七分钟的vlog。
季庭看风景、季庭介绍同伴、季庭耍帅……
前面都是很正常的vlog内容。
直到最后半分钟。
季庭握着光脑和同伴们往回走，所有虫都眼看着他的拍摄已经关了。
但其实没有，他的光脑握在手里, 小小的后置摄像有一线留在指缝。
除了季庭手腕上情报部特制的联络光脑, 一般的光脑都是可以投屏操作的, 他握在手里的自己的光脑也一样。
他把光脑投屏在手心, 路过城晖时不动声色地一握, 瞬间转换了摄像头！
城晖的身影清晰地从视频中划过。
情报组和网络组集体欢呼！
“可以可以！这张可以！”
战陆凝视着城晖的影像, 总有种异样的感觉。他不由得微微拧眉：“确定能查到？”
“现代虫还有不上网的？三十分钟！我把他祖坟都刨出来！”网络组的组长信誓旦旦：“我要做不到, 您找莱纳中校告我！”
三十分钟能干什么呢？
足够游客们休息一次半，足够网络组给城晖线上抄家，足够季庭从阳关道走上孟婆桥。
莽原的天黑得早, 头上的井口也蒙上阴影, 天色越来越暗, 游客们开始躁动。
……
“又在走了, 还要多久？”
“不知道, 飞机还没来吧。”
“我都有点冷了……谁给我件衣服。”
“这就结束了？我是被宣传骗了吧。这地方除了晚上亮堂点, 哪有星网说的有意思。”
季庭静默——你确实被骗了，但不是被星网宣传。
但凡有个靠谱点的导游，而不是城晖这种阴着脸的法外狂徒, 奇幻森林绝对是求也求不来的好地方。
四万啊……
要不转去当导游吧, 好歹也给他们介绍介绍, 别把好地方糟蹋了。
就这么走着走着, 衣服一件件地套在了游客的身上。
网红小声抱怨：“还不到……”
城晖突然停步！
季庭心想：“到了。”
城晖道：“行了，就是这。我们联络好的虫马上就到, 各位的旅程就要结束了，在这里稍等一下吧！”
这一路上季庭都在不停地判断方位, 直到城晖停下。
从季庭与旅行团相遇开始，他们总共埋头在森林里跋涉了将近二十五公里，几乎所有的虫都筋疲力尽了。
奇幻森林没有细致的卫星地图，但季庭提前下载了一份传统的立体地图。
从相遇点出发，2点钟方向，直线大概十三公里。
几乎快要到奇幻森林的最深处了。
身边的伊凡问：“就是这里？要离开了吗？”
星星要走了吗？
季庭笑了一下：“应该是吧，快要说再见了。”
伊凡没有说话，难过地摇摇头。
城晖随便找了棵眼熟的树靠住，对两虫的“依依不舍”饶有兴趣地轻啧一声。
网红和阿亚上来跟季庭要通讯方式，其他暗中关注的虫见状纷纷跟上，季庭一时被围成一团。
被挤出来的伊凡盯着虫群气恼地看了一会，一转眼，就对上了城晖深沉的眼睛。
一点陌生的笑纹慢慢聚集在眼角，城晖咧开嘴，给了他一个从未有过的笑容。
伊凡怔了一下，也回给他一个微笑。
游客们在寒流中瑟瑟发抖，周边开始悄悄泛起雾气。
游客们纷纷带上特制的面罩，季庭也找出自己的防毒面罩戴上，在这一群虫中显得格格不入。
季庭打开自己的光脑看时间，已经下午五点多了。
他自己的光脑目前基本也只有个看时间的功能，自他去拍摄vlog开始，通讯信号就开始半死不活，到了现在更是被全面切断，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仍然没有半点直升机的声音，游客开始躁动。
“天都黑透了啊！领队，直升机还没来吗？”
“不会出故障了吧……”
“没看到他接到什么通知啊！”
所有虫都不安起来。
面对质疑，城晖慢条斯理地笑了一下。
自从到达目的地，他就变得特别爱笑。
“直升机？什么直升机，直升机不好进奇幻森林，会吓到虫的。”
……
吓到虫？
游客们一头雾水，阿亚狠狠皱眉道：“你在胡说些什么！那我们怎么出去！”
城晖抱臂冷笑：“出去？”
“很快就出去了。”
阿亚上前两步，还想质疑，城晖却突然暴起，蛰伏在藏绿短衣和工装裤下的躯体腾空而起，一扭身狠狠踢在阿亚耳后侧脑！
阿亚脸上愤怒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起，几乎瞬间就飞了出去，摔在地上的沉重身体陷进泥土，受冲击的手臂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他一声不吭地晕了过去。
城晖落地，鄙夷道：“最烦的就是你，多事的弱鸡。”
艺术家尖叫起来。
“等什么！等他把虹云的狗都叫醒？”城晖冷呵。
黑暗里，一双手悄无声息地环过艺术家的脖子，一只捂着他的嘴，另一只掌住他的头用力一劈，艺术家顿时瘫软在地上。
借着朦胧的荧光，季庭飞速扫视一圈。
四个虫。
还有一个在背后！
一只强健的胳膊猛然勒在他胸前，他应该和季庭差不多高。
然而勒住他后，这个虫的动作诡异的停顿住了。
千钧一发，这个虫看到了季庭的后颈。
……
没有虫纹？
在匪徒愣住的这半秒钟，季庭识相地晕了过去。
我自己来，别打我。
匪徒环着怀里的季庭不知所措，注意到这边的城晖问：“自己晕了？”
匪徒点点头：“是。”
城晖似乎眯了眯眼睛，从自己身上掏出一个小罐，走到季庭面前，拔开栓塞凑到季庭鼻前。
“啧，雄子。”
……
“挺聪明的。”
他一转身，漫不经心地踢了踢倒在旁边的伊凡。
“都拖走吧……你背着他。”
“别弄破了，这可是份大礼。”
季庭和游客们被悄无声息地带走。
季庭的手腕悄然震颤了一下。
军部，战陆冷脸看着网络组长不安地偷瞟他。
忍了又忍，还是没能耐住性子：“好了吗？”
网络组组长不敢推脱，只好说：“不是很好。”
“查是查到不少，但是价值不大。”
“这个虫已经销声匿迹很久，最远能查到的他二十年前的几次行踪，当时出现在金盾星和飞索星。但近十五年都没有他的影子。户口、实名、应用注册、交费等等一概没有，应该是某个大型星盗团的驻地虫。”
“影像倒是有……但也是很久之前的。已经被清理了，恢复需要一段时间。”
“他的地位应该不低，有没有常年混黑的老线虫？有可能会有点收获。”
“也可以试着拉拉天网的记录，但是数据量太大了。”组长苦笑：“而且我们没有权限。”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以虫族的科技，在受控星球上几乎可以做到公共场合无死角卫星监控。摄录的文件上传网络并相互连接，加上智能筛选和识别分类，只要想查，没有活虫能逃过它的法眼，哪怕你属鼹鼠的。
天网就是这套成体系的系统，但它可不是地球上派出所人人能查的，一条街一条街的监控记录。
国之重器，不得假手于虫。
战陆沉沉地出了一口气：“我去走流程，申请天网那个权限。”
“这个虫一定要找到。”
“还有……”他说到这顿住。
“算了，你们查着吧。”
哪还有老线虫？十几年前卧底暗区的虫都死光了，怎么就是记不清楚。
不就剩他一个了？
战陆最后盯着城晖的影像。
“他年轻时候的照片，弄好了给我看看。”
他腿上的光脑突然亮起。
“他们行动了！”
战陆一个个通讯打出去，有他的面子，申请天网的关卡很快被层层打开，他一路催促，一直打到少将办公室。
通讯很快被接起。
“这里是莫纳·伊莱森少将的办公室……”
战陆打断道：“你好，我是情报部负责虫战陆，我有事务联系少将，请少将与我亲自沟通。”
接线虫立刻转接室内，一个熟悉的声音接起：“你好战陆，我是少将的副官维希……”
战陆不耐道：“你好维希，我记得我是要接少将……”
“是这样，”维希说：“有什么事先跟我说吧，情报组又缺钱了吗？”
战陆只想立刻挂掉通讯：“我的线虫卧底莽原的星盗异动，现在已经被挟，急需天网权限，你能给吗？”
维希听到事态，大吃一惊：“少将现在不在霖珀！我立刻给你转！”
战陆一愣：“不在霖珀？那他去了哪？”
维希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
“莽原。”
伊莱森确实去了莽原，而且已经落地。
星港的夜，寒冷如同刀片锋利，挟持着死亡的恐惧。伊莱森深蓝的军装外穿了一件长外套，没有丝毫怯意，就这样踩着烈烈寒风走进莽原北。
罗盘星斗的徽章露出一点浅金的链条，在天边的极光下微微闪动，很快又被深深埋藏。
伊莱森来时乘的军舰安安稳稳地停靠在星港，载满武装的直升机一辆辆飞出舰舱，他和他带来的虫消失在极光风暴之中。
光脑上，他和季庭的聊天记录一点点刷新。
伊莱森：[莽原今天有极光，森林里能看到吗？]
伊莱森：[有没有别的进展？]
……
伊莱森：[知道了。]
伊莱森：[你不会出事，别慌张。]
伊莱森：[我在这里。]
40 奇幻森林11
这帮虫打晕游客和季庭不知多久之后, 季庭才悠悠转醒。
几乎是清醒的瞬间，季庭就迅速调整了自己的呼吸！
他在一个黑衣虫的背上。
大雾弥漫，这些黑衣虫就像阴影里的潜伏者, 列成一列悄无声息地前行。
雌虫天生五感敏锐, 如果受过相应训练, 更是脱胎换骨。伊莱森能凭借一个阴影认出危行, 直播间的哨兵能在一闪而过中锁定军舰。
大雾天, 季庭还带着口罩, 应该会一定程度地掩盖他的呼吸声, 但季庭不知道背着他的这个虫受训到什么程度，能否发觉他提前醒来，只能谨慎再谨慎。
单列前行, 不能动作, 大雾掩盖, 季庭看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但他能静下心来思考。
五个黑衣虫和一个城晖, 拐骗公民潜入森林, 绝不是正派虫物, 但很显然也不是异族。
星盗或罪犯。
在虫族，星盗和罪犯这两个词是交叉关系，外延不完全重合, 星盗不一定是罪犯。
即使这几年大力清扫星盗团, 几十年前的历史遗留问题仍然流毒于世。
几十年前猖獗的走私贸易让不少偏远地区成为了星盗的“国中国”。星盗掌握物资、星球、甚至航道, 自然能招揽到战乱中谋生的虫, 行星即为堡垒，像是封建庄园般建立起一个自给自足的经济体。
这样的势力怎能缺少繁衍？
无论是主动投靠、掠夺还是被购买, 走私猖獗时每年都有相当数量的雄子进入星盗的领域。他们生下后代，后代又生后代。他们不在辖区、没有户口, 就像山间的野狼下了个崽，没受任何保护，不尽任何义务。
就像世家生来就是贵族，野狗生来就是流浪，与第一批成为星盗的罪犯不同，他们无论好坏，天生就是星盗。
星盗并不是一种职业，也不是犯罪者的统称，而是一种，类似于“异族”的身份。
要查的城晖资料到现在都没什么消息，季庭猜测，他们应该是星盗，而且是有驻地的大星盗。
城晖应该是给他吸了迷药，季庭感觉自己的头隐隐作痛，脑袋好像生了锈，回忆都是朦胧的一层。
……
“……等他把虹云的狗都叫醒？”
……
虹云？他们不是虹云的虫！
奇幻森林有虹云余孽异动，可谁说在奇幻森林里异动的余孽就是虹云了？
季庭闭着眼睛，身下的虫背虫的动作很不熟练，小心翼翼地伏得很低，连触碰他都束手束脚。季庭趴得不稳，修长的胳膊腿都没有勾好，晃晃悠悠地直往下掉，把季庭又晃得清醒了两份。
星盗之间的消息可比第三军的线虫丰富得多。
首先，虹云余孽确实来过这，而且到现在还有虫在这，并保持警觉……很可能守卫着什么。
其次，这伙虫跟虹云关系比较恶劣，起码是竞争，甚至是敌对关系。
狗咬狗，必有所图。
这东西会是什么？
首先很难说是虹云带来的。
一个剿灭的星盗团，剩下几个逃亡在外的话事虫，到底有什么好东西非要个残疾虫顶风冒雨带到莽原来？
那估计就是带不走的了。
正因为它带不走，虹云撤退时才会不得已留在这里，城晖才断定它一定在森林。
会是什么？
带不走、带不走……
重要，但是战舰也带不走的东西。
季庭想了一圈儿没有收获、最后在心中叹气，开玩笑想：难道是大地？
虹云早先在星盗团中的地位也称得上一流，直到半年前被剿灭。他们能有什么对手？银月？利刃？雷暴？
这几个都是前几年甚至当今比较有实力的星盗团。
季庭凝眉深思。
说老实话，城晖他们的作风很是阴险小气。
先前季庭看过游客们的资料，也亲自交流了解，发现游客的身上除了有钱外几乎没有特殊的共同点。
季庭回忆起与翼声的聊天。
“我本来想和我朋友一起来的，可他报名报晚了，已经没名额了……”
城晖就是单纯地发张广告，然后挑了前面几个报名的虫。他们没有任何错，他们只是命不好。
但这也能说明一些问题。
虹云强大时，城晖所在星盗团不敢跟他们对上，直到虹云被剿灭。
不算季庭，区区六个雌虫，连身体健康都不做要求，居然要劳心劳力地靠骗来得到。
城晖袭击游客时不敢发出大声响，害怕被几个已经被歼灭组织的星盗余孽发现。
还有，让这个一看就不是好虫、被偷拍都没发现、耐不住一点性子、遇事暴力解决、开个信号隔绝器就以为自己老谋深算的城晖，独立领导一个情报部负责虫都重视的大案件。
……
他们团挺弱的。季庭理性分析。
很可能是很小型的团，甚至同样是被灭余孽。
但是这样……又有一个问题。
一流星盗团虹云在莽原藏了个好东西，他的竞争对手不知道，一手接管了虹云遗产的第三军也不知道。
那这个小团是怎么知道的？
前面是一块凸起的土堆，黑衣虫轻轻腾空越过，背上的季庭震动，晃了半天的手脚终于无力地掉下来。
季庭抓住时机把头往下一垂，整个虫顺势向下滑去！
黑衣虫连忙手忙脚乱的去接，却只扯住季庭一只胳膊，没拦住这珍贵的小雄子掉在地上。
这个虫和季庭走在队伍的中间，季庭落地发出闷闷地一声响，整个队伍瞬间停住。
黑衣虫重新把季庭背起来，城晖从后面上前，可能是在断后。
“仔细一点。”他说，检查了下季庭的脸。
黑衣虫小声答是，声音有点喑哑。
城晖正要回去，有突然想起什么，折了回来，伸出二指扣在了季庭的脖子上。
片刻，城晖收回手，再次拿出那个小罐。
“没事，”他说：“多睡会儿不会傻，以防万一。”
有时候不能怪季庭瞧不起虫，千防万防，这个万一城晖也没防住。
大雾。
那罐迷药也不知道是什么构造，季庭离得近，亲眼看着翻滚的白雾压着瓶口向内流，像是收缩的瀑布般气势磅礴。
迷药被压进去很多，散出来的本来就少，季庭有意控制了自己的呼吸，觉得困倦时就一口咬在舌尖上。
一点血味弥漫在口腔，被季庭悄悄压进舌根。
笑死，根本没事。
季庭这一摔就是有意，借着荧光和极光，他看到了很多。
背他的虫看着快四十，实则年纪应该在五十出头，手腕内有一个扁长、黑色的刺青。
后面的虫年纪也相仿，五十岁对于虫族来说正值。但对于星盗来说，这一群可是年纪不小。
腕内刺青、大龄、虹云敌对……
季庭灵光一现。
金梭！
十五年前因重组被虹云吞并，助力虹云跃上一流的金梭！
刺青是金梭的标志，大龄是因为破碎的金梭失去驻地后难以繁衍新生，知道虹云的宝物是因为……
十五年前，莽原还是金梭的领域！
这件带不走的宝物，很可能本就不属于虹云！
季庭恍然大悟。
金梭是老牌的一流星盗团，具有百年历史，多年前也曾称霸第五星系，风头无虫可及。
很怪的是，它虽然也以传统的星际走私为主业，可和走私两字相反，它的身家相当干净。
很少能见到金梭在星盗团间尔虞我诈，比起禁药、针剂、储能、武器、虫口等星盗团常见商品，金梭似乎更偏爱食物、材料、珠宝、营养剂等与战争和星盗格格不入的东西。
为什么格格不入呢？
因为这些是不赚钱的。
秋收的粮食一块一斤，一千三百斤也才一千三百元。一百三十斤的雄子一位，拍卖会能拍出九百一十三万星币。
长途跋涉下的虫工、材料、能源……处处都是钱，一千三百斤和一百三十斤哪个好运？
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常年做这些不赚钱的生意，也有虫对金梭蠢蠢欲动。
它有航道，有驻地、有领域、有雄虫……它还没有钱。
小儿闹市怀金，这是多好的事？
可是没有虫能吃到这掉在天上的大饼。
金梭的实力永远是个谜，在众多贪婪的目光中周旋自如，遇强则强。
直到他被虹云吞并，十三艘大型飞船震惊全族，金梭的实力才终于被揭开。
如此强盛。
金梭有七个领域星，驻地就在莽原。而它被吞并后，虹云收获了它的领域星，驻地仍设在小行星带。
奇幻森林的秘密，至此揭开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