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看着面前据说已经被整理好的案宗,秦元禹有些惊讶,倒不是因为太多而惊讶,而是,太少了!
这些内容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普通案子该有的内容量,每个人员的记录用词都极为精简,仿佛这纸张是多么贵重的物品,生怕浪费半点。
难道这背后真有什么不能碰的事情?
想到这,秦元禹顿时就感觉手中的案宗有些烫手了,当初他会选择插手,也是笃定那些大臣们不会拿真正重要的事情在朝堂上、在他面前说。
反正,小朝堂早已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了。
他们真正要汇报的人是乾皇,而不是他这个傀儡皇帝,那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向他汇报呢?
况且他也根本不会听。
那群大臣不过是拿这些小事来彼此攻讦与自己立场不同的人罢了,权当打发时间,总比站着沉默好。
在拿到这份卷宗前,秦元禹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可是,似乎又有变化了啊。
这么多人都模糊言辞,不敢过多记录,难不成这背后真有什么不能碰的人?
秦元禹手掌微颤,现在的他满脑子只有一个问题,他能不能直接扔掉卷宗,辞官回去当皇帝?
怎么哪里都有定时炸弹啊?!
注意到秦元禹的动作,裴今贤心领神会,忙宽慰道:“秦评事,这件案子上面不喜我们牵扯太多,这些人也是为了明哲保身……”
他还以为秦元禹是在因为这些人敷衍了事而生气,继续道:“为了不惹上麻烦,他们隐瞒了很多消息,但臣……”他顿了顿,“我记住了他们的信息,到时候可以带你去询问。”
听到裴今贤的话,秦元禹微微松了口气,只是,他忙问道:“上面是谁?”
裴今贤顿了顿,“施永明,施大人。”
听到这个带着点熟悉的名字,秦元禹想了好一会,才终于和记忆中的某张人脸对上,恍然地哦了一声,“原来是他啊。”
那没事了。
当初他和施永明关系还算不错,两人也算聊得来,勉强称得上朋友,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有天突然就跟自己绝交了……
想到这,秦元禹轻哼一声,谈不上怒气,但语气也算不上很好,“那就没问题了。”
“他跟我有些旧怨……”
原来那个不能碰的人是自己啊,那没事了。
裴今贤点点头,原来还有这一层原因,如今自己在大理寺任职,在施永明手下当值,更不能暴露自己已经倒向陛下的事实了。
果然,自己当时真的太幼稚了,不愧是陛下!
既然案宗上什么有用信息都没有,秦元禹收起手中的案宗,扭头看向裴今贤,说道:“那就麻烦裴寺正带我去仵作那里问问了。”
先去查一下死亡原因。
……
没走多远,秦元禹和裴今贤便在路上遇到了齐况,只是,距离不近,三人都没有上前进一步聊天的打算,于是只轻轻地点点头,便各自离开了。
瞥了一眼齐况离去的身影,秦元禹突然开口道:“裴寺正,你觉得齐寺正如何?”
齐况……裴今贤略微思考,便开口道:“齐况此人,很有原则,但锐气已失。”
可用,但在用之前需要培养……将后半段话又默默收了回去,裴今贤眼眸微垂,昨天的教训已经够大了,后面这些是陛下的事情。
陛下可以问,但他不能主动说。
不过十数个字,便将齐况身上最大的优点和不足都点了出来,秦元禹顿了顿,深深地看了裴今贤一眼,“裴寺正看人的眼光当真不错。”
的确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可惜,现在跟自己扯上关系了。
等这件事情结束后,为了答谢对方,自己还是给对方找个合适的出路吧,是给大哥好一点,还是给六姐好一点呢?
顺便两边再都薅一点……不不不,毕竟主要是为了答谢对方,顺便把定时炸弹送走,自己还是好心一点,只薅大哥或六姐,毕竟自己为他们辛辛苦苦推荐人才,总要拿些好处吧?
等等,这样算不算站队,要不还是给父皇?
还没开始调查案子,秦元禹就已经思量着该如何将裴今贤卖个好价钱了,而此刻完全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裴今贤却是心中暗喜,他得到陛下的夸赞了!
昨日回去后,他思考了一晚上,未来一段时间内,他都会跟在陛下身边,若再克制不住自己的毛病,就算陛下不会生气,也会对自己失望。
不管是为了前途,还是为了陛下的赏识,他都不想让陛下失望,所以,他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将陛下作为自己的老师。
想到这,裴今贤动作越发恭谨。
两人各怀心思,表面却都是一脸平淡,等走到了一户人家,拦住想上前替他敲门的裴今贤,秦元禹主动上前,轻轻扣响大门。
片刻后,一个双鬓斑白的老人打开门,看了眼两人身上的官服,连忙俯身想要行礼,秦元禹却是下意识扶住对方,回过神来,秦元禹和老人对视一眼,顿了顿,扯出一抹笑容,说道:“不必如此,我们是来找刘仵作的。”
老人愣了一下,“小人便是。”
秦元禹弯了弯眼睛,“刘仵作,我们有点事情想要问你,能不能进去细谈?”
刘仵作连忙道:“当然当然,二位快请进。”
刘仵作的家不大,家具和装饰也很简单,而且这么久过去了,依旧只有刘仵作一人露面,应该是独居,等刘仵作倒茶的时候,秦元禹没有着急坐下,只是扫了一圈,最后得出如上结论。
他不由有些得意,凑到裴今贤附近,小声说道:“刘仵作是不是没有成家?”
裴今贤顿了顿,犹豫片刻后才说道:“成了家的,不过在刘仵作接下陈玉良案件之后,便自己搬到了这里。”
秦元禹:……
猜错了,而且,他风评这么差吗?
似乎是看出了秦元禹的心思,裴今贤连忙开口安慰道:“陛下,这不是您的原因。”
“不然刘仵作不会愿意接下这桩案子。”
秦元禹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裴今贤温和一笑,“陛下,刘仵作是因为您才接下的。即使知道接下这个和您扯上联系的案子会被上面不喜,但是,刘仵作仍然选择了接下。在仵作一行,刘仵作也是小有名气,如果不想接下,大可以推给其他人。”
“只是他也有家有业,纵使家人支持,刘仵作也不想把他们牵扯进来。”
秦元禹沉默了一瞬,“……那为什么案宗上?”
裴今贤顿了顿,“因为,您将案子交给了我。”
秦元禹瞬间意会,刘仵作是因为自己才选择出手,如今他不想接下案子,刘仵作自然也没了继续的想法,说不定还会懊恼自己当初的冲动。
他还想再问些什么,此刻的刘仵作却已经端着滚烫的茶水过来了,一边走还一边歉意地说道:“对不住二位上官,家里实在没什么可以招待您的。”
就连那开水都是他现烧的,这才来得晚了些,刘仵作心里越想越不安,也不知道这两位找自己到底有什么事,该不会……是因为陈玉良那个案子吧?
刘仵作有些无奈,之前听说这个案子是七殿下登基以来处理的第一桩案子,还被分到了他们这里,他当时那叫一个激动,为了抢这个案子,甚至还不惜掏出私房钱请了几个老伙计喝酒,就这样,还差点没抢到。
结果,那位并不在意。
哎,也是,皇帝嘛,高高在上,怎么可能在乎两个平民百姓的命……
接过茶水,秦元禹开口问道:“刘仵作,我们今日来是想问一下陈玉良和潘志宏两人的具体死因。”
果然……刘仵作暗叹一声,表面却平静地回道:“这位评事,他们的死因,小人都已经汇报进案宗里了,您可以找您的上官要来案宗一阅。”
刘仵作的拒绝,秦元禹并没有意外,如果只是他们两个问一问,刘仵作就会说的话,裴今贤也不至于只能记下参与人员的信息,却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得到。
他顿了顿,“我们想知道具体的死因。”
只写个于某时某地被人杀害,这算什么死因啊?不是被人杀害,难不成还是自杀啊!
关键是,被谁杀害啊!
可刘仵作软硬不吃,秦元禹不过弱冠,而刘仵作却已经是花甲之年,在底层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秦元禹的那些套话技巧在刘仵作眼里却是再稚嫩不过,只轻描淡写几句便都推拒了过去。
偏偏秦元禹还不好用强硬的手段,若是真按裴今贤所说,人家还是为了他才接手这个烫手山芋……秦元禹虽然有些抠门,但绝做不出威胁对方的事情。
现在却有些难办了。
他可以用风卫调查齐况,却决不能拿这些力量调查陈玉良的案件,这一切,都只能靠他自己。
见秦元禹不再说话,裴今贤也开口了,“刘仵作,我们是真心查案的,也是……”
他瞥了眼旁边的秦元禹,顿了顿,“……奉陛下的旨意。”
闻言,刘仵作沉默片刻,眯着眼睛看向裴今贤,说道:“裴寺正,我认识你。”
“我知道,你并不代表陛下。”
“裴寺正和这位评事还是请回吧,小老儿不过一个仵作,实在不敢掺和进你们的事情里面。”
话音刚落,秦元禹突然道:“我姓秦。”
他抬起头,看向一脸惊讶的刘仵作,重复道:“刘仵作,我姓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