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我还记得和我哥来看房的那一天,阳光很暖,融在空气里,落在他的头发上映出柔顺的光泽,白色的高领羊绒衫勾勒出我哥的宽肩与窄腰,他双手插着兜,脚步轻快。
趁着中介出门接电话的功夫,我飞扑到双人床上,让他赶紧过来。池易暄还在客厅里观察朝向,听到我叫他后走了进来,问我要干什么。
我让他骑到我腰上来摇一摇,测试一下床的质量。
池易暄当即往我肩头锤了一拳。
不知道为什么梦见了那一天,可能是因为我趁他背对着我在床沿坐下时,从他背后袭击他,挂在他肩上将他往后拽,他抓着我搂抱住他的手臂,着急忙慌地说着“中介要回来了”。
我对着天花板比划,说以后我们买个投影仪,晚上在天花板上看电影吧?
池易暄说那样会近视。
哪怕在那之前他就已经决定好要与我分开,可是那一刻与我倒在大床上时,他的眼角却含着笑。
睁开眼看到的第一幕,我哥与我睡在同一张床上。是梦在倒带吗?迷蒙的视线清晰起来,我发现我们不是躺在被套之外,池易暄也没穿那件白色的羊绒衫——他没穿衣服,背对着我还在睡着,脖颈到肩头一道顺滑的曲线。
他与枕头之间的缝隙里垫了条手臂,定睛一看,原来是我自己,如果不是麻了我肯定能够更快地意识到这件事。
光是回想春宵一刻,浑身的血又要往不该充血的地方流了,我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我知道自己昨夜的行为属于趁虚而入、趁人之危,鬼鬼祟祟想把我的手臂从他的脖子底下抽出来,池易暄却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在床上翻了个身,姿势从原本背对着我,变成了平躺。
差一点以为自己把他惊醒,平复心跳以后正准备做第二次尝试,瞥见他眼角突然皱了皱,似乎梦到了什么惹人厌的东西。
好在我反应迅速,在他睁眼的瞬间合上了眼皮。
池易暄的头枕在我的手臂上,所以我能察觉到他脖子的转动方向,一时间连他的呼吸声都没有捕捉到,我知道他醒了。
他的头向我转了过来,耳朵贴在我的手臂内侧。
他在看我。
我装成睡得很死,屏气凝神,过了一会儿手臂上的重量消失了,床单上传来窸窣声响。
悄悄掀开一只眼皮,我看到池易暄坐在床边,赤 裸着的后背上能看到背肌的轮廓,他准备起身,屁股都离开床单了,忽然动作一僵,又坐了回去。
他的左手绕到腰后按住,展直的手指顺着向下摸去,摸到一半便停住了,从牙关间挤出一声“嘶”。
他好像终于意识到疼痛的来源。
昨晚我哥被我气到神志不清,我尚且还能为所欲为,现在他醒了,理智回归了,回想起昨天的种种肯定要让我好看,所以我把眼闭得很紧。
谁叫我中 出我哥两回。
池易暄撑着床尾起身,床垫里的弹簧发出了一道轻微的吱呀声,走之前将卧房的门带上了。
是为了让我再睡一会儿吗?
我努力去听房间外的动静,高高竖起耳朵却什么都没听见。
不会要把我独自落在家里吧?再三思索以后,还是爬了起来,我捡起挂在床头柜上的裤头穿好,赤脚走到房门后,手搭在门扶手上轻轻下压,将它拉开一条缝。
用一只眼睛从门缝内朝外看,池易暄盘腿坐在地板上,怀里抱着一把椅子——是昨天那只被他摔断腿的餐椅。
餐椅原本有四条木质圆腿,他将椅子翻过来检查,一只手扶着它,另一只手握着那只落单的圆腿,观察着剩下三只椅腿与座位的连接部分,似乎在思考要怎么装上去。
以前还在恋爱的时候,家里这种乱七八糟的杂活都是我在做:换灯泡、疏通下水道等等。我将门打开,假装才刚醒来,走到他身边,朝他伸出手。
“我来吧。”
池易暄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将椅子递给我,手掌撑在地板上站了起来。
原本只是以为底部螺丝松动,想着拿把螺丝刀就能将它拧上去,结果仔细一看,才发现脱落的不是螺丝钉。
我将那根摔裂的椅腿拿起来给他看,“没法修了,木头断开了。”
他抱着臂,“胶水粘一下呢?”
“胶水粘不太安全,万一摔倒脊椎就不好了。”
“那就算了。”
他从我手里接过椅子,绕过门厅前地板上的狼藉,将它放到鞋架旁,出门的时候他会顺手扔掉。
玄关地毯上撒满了合照,刚才池易暄去放椅子时,我看到他的眼朝下瞄,脚抬起来,落在没被覆盖到的地方。
虽然我跟踪我哥半年有余,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今天是我第一次到他家里做客。说得再严格一点,我是不请自来。不请自来还把他家弄得一团糟,我自觉走过去,蹲下身将它们一一捡起来,收进牛皮纸袋之前像在cici收扑克牌一样,将四边在地板上敲一敲对齐边缘,又找他要来扫帚,将破碎的碗杯扫进撮箕。
池易暄提着医药箱进了卫生间,等我忙活完后叫我的名字:
“白意,过来。”
我裤衩上拍掉手上的灰尘,跟了进去。池易暄将医药箱搁在洗衣机上,拿出玻璃瓶装的药水、棉签、纱布等医药品排开。
我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下意识往胸口看了一眼。我的纹身约莫拇指长,虽然伤口面积不大,但毕竟在上面划了好几道,半干的血块像深红色的痂,从创口内长出来,多少有点吓人。
“不用那么麻烦……”
之前没觉得,现在胸口却痒了起来,我不自觉在纹身旁边挠了挠。
池易暄迅疾拍掉我的手背:“还碰!”
“没碰到……”
池易暄让我站到洗手池边,拧开了玻璃药瓶的盖子。
“身子朝前倾。”
“别用酒精浇我。”哥,我害怕。
“不是酒精,这是专门冲洗伤口的。”
他将手按在我肩膀上,把我的身体按得向前倾去,另一只手握着药瓶往我胸口倒了上去。药水淌过伤口,有些刺痛。
“怎么弄的?”他垂着眼问。
“手抠的……”
池易暄掀起眼皮盯了我一眼。
我老实交代:“……拿东西划的。”
“拿什么划的?”
我含糊不清地答了一声,他提高音量:“大点声。”
“镜子,碎镜子。”
池易暄气结,我赶紧说:“哥你别担心,我以前打过破伤风疫苗。”
“……”
只消我哥瞪我一眼,我就把嘴闭上了。
池易暄为我冲洗完伤口,再上药,然后将纱布裁剪成方形,贴在创口上,用指尖按在纱布四周的医用胶带上,将它贴牢。
“少干点傻逼事。”
我听话地点头。
“……知道了。”
第122章
连早饭也没有吃成,池易暄给我上完药就将我赶走了,我站在过道里,腰后别着昨晚带来的牛皮纸袋,尽管知道看不见东西,还是试探性地将眼睛贴到猫眼上。
果真一片黑,就跟我哥的心一样黑。后来回想,这完全就是炮友级待遇,男人听了沉默女人听了流泪。
我揣着兜走下楼,走出没几步又抬头朝他的窗口看过去。
正午阳光有点刺眼,雪白的云如柔软的棉絮。池易暄的窗户半敞着,米色的窗帘被风掀动。我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手心里攥着他赶走我之前交给我的药膏。
回家以后煮了碗泡面,边吃边看cici的新客户传来的活动要求,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我放下筷子,走过去将眼睛贴到门镜上。
门外站着一位模样四十多岁的中年男性,穿紧身POLO衫,领口挂着一副黑墨镜,吊儿郎当一手插兜,插兜的手腕上挂着一只纸袋。
我将门推开,“你找谁?”
“白意?你是白意吧?”
我点头。
他将纸袋递给我,“给你的。”
我接过来打开,发现里面装了几盒药,拿出来看了一眼,是我迟迟没有去医院领取的处方药。
我心里一跳。
“这是……”
有我的诊断证明,能替我代拿精神类药物的只有一个人。
“谁让你送过来的?”
跑腿大哥说:“秘密。”
我低头将药装回袋子内。池易暄等我离开之后就立马去医院了吗?可能我昨晚说的话真的吓到他了。
我就要关上门,大哥问我:“你不吃啊?”
“怎么了?”
“拿都拿到了,你就吃了呗?”
“干嘛?你还要看着我吃啊?”
“对啊,客户说看到你吃下才能走。”
“那我要是不吃,你打算怎么办?”
“我就在门口一直坐着呗。”
“你赖在这里我会报警的。”
“楼道是公共区域,我又没赖你家里面。”
我笑了一声,“大哥,你还是别在我身上浪费精力了,有这个时间能接好多单了。”
“不浪费、不浪费,人客户说了,一个小时一百。”
“什么?”我瞪大了眼。
“每等一个小时,给我一百。”跑腿大哥笑眯眯地说。
拿钱使唤人的事,池易暄最爱干了,他妈的我哥熬夜写PPT写到两点挤出来的奖金,我能让你一小时一百给赚走了?
我从屋里拿了杯水出来,当着他的面拆开药盒,跑腿大哥见状立马拿出手机:“哎,等等,等我拍个视频。”
“……”
我穿着睡裤站在家门口,一手拿水杯,一手拿药,大哥跟拍MV似的,高声说了句“开始”,边拍边心满意足地说:“好、好,任务圆满达成。”
吃完药就犯困,这个副作用到现在依然存在,别说工作、生活了,严重的时候连掀起眼皮的精力都没有。我睡到昏天暗地,醒来以后一度怀疑这是我哥给我设下的陷阱:我困得起不来,就没法去闹他了。
我坐在床边浑浑噩噩地发着呆,摸过手机发现收到了不少消息:黄渝的、酒保的、客户的……
还有一条是池易暄的。
他说:门口有吃的。
消息是四个小时以前发来的。家门推开之前我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生怕再看见跑腿大哥的笑脸,热情洋溢地告诉我今天又能多赚四百。
好在门打开,他不在,门前写着“Welcome”的地毯上只有一份外卖。
是我爱吃的麻辣烫。
他知道我没力气做饭。
我立马拿回厨房加热,开动之前拍了张照片发回去,和他说“谢谢”。
池易暄没有回。
周一状态好了一点,夜里去cici上班之前,我又照例将车开到了他的公司楼下。
不知道他的周末过得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在为去香港做准备呢?房子要找、电话卡要买,一堆事情要做,可能还要学粤语吧?他怎么总是喜欢选择如此困难的任务?
也许香港真的有更好的发展机会,也有可能他只是想要远离我,尽管我不愿去想后一种可能性。
我从手套箱里拿出烟与打火机,抽了半根觉得没什么意思,摁灭了烟头。
池易暄还和往常一样,六点多的时候下班,今天他难得穿得休闲了一点,一件浅蓝色的宽松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水蓝如夏日的天和西西里的海,衬得他活泼了不少。
我从驾驶座下来,混在不少刚下班的白领中间,隔着一条马路跟在他身后。今天特意将距离拉得更远了些。思绪漫无边际地遨游起来,我猜测着他今天工作顺不顺利,希望他再没有碰上李槟那样的傻逼客户。
万一他在香港碰到那样的人该怎么办?我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没有我的话谁来给他撑腰呢?
其实我明白我哥没有我也能过得很好,委曲求全是因为我、是因为妈妈,现在她的身体在康复中,我也没可能去香港继续当拖油瓶,他没有了软肋,真要是再碰上李槟那样的人,出拳时说不定比我还狠厉。
人是矛盾的动物,我希望他再也不要陷入困境,却又忍不住想象他被难题缠身时的情景,想象着我及时出现、英雄救美,我哥会意识到他没有我过不下去,当然现实是我没有他过不下去,这不过是Loser的自我意淫。
我没有去过香港,甚至都不知道应该怎样想象它,对这座城市的认知还停留在小时候看过的古惑仔电影:高楼大厦、金融中心,聚集的全是他这样的精英。
香港?香港到底有什么好?光是房租就能把他榨干了,以前看过好多新闻,什么六千块钱蜗居七平米,插线板上连十几个插头,四处都是火灾隐患,到时候烧成黑炭了我都认不出来,他妈的给他收尸时我还得先办个港澳通行证!
现在他与我隔一条马路,一个月以后就要更远。
我的心感到忧伤。
远远地,我看见池易暄的脚步缓了下来,他越走越慢,最后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忽然转身看了过来,目光投向我这边的马路。
我膝盖一软,立即在绿化带后蹲了下来,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路人们从我身边走过,眼神古怪地打量着我。心跳声鼓噪,我在树干后缩着脖子等了约十几秒,悄悄探出头去,发现池易暄没有看到我,又继续往前走了。
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落在地上变成不规则的光斑。我一鼓作气加快脚步,从光点上踩了过去。
送了他周二、周三、周四,周五去的时候,我刚将车开到他们公司楼下,就收到了他的消息:
我今天和同事吃饭,已经离开公司了。
鼻尖上顿时冒了点热汗,我问他:几点回家呢?
这么问其实太明显了,消息刚发出去我就有点后悔,手指长按在消息上准备撤回,他回复了我:
十二点之前吧。
晚上我提前从cici离开,快十一点钟时开车去了池易暄家,我将车停在供居民使用的露天停车场里,走到门栋前的台阶上坐下。
太阳落山以后气温降得快,我就穿了件短袖,吹了一会儿晚风感到有点凉飕飕的。
月亮悬在空中,像块银盘。难道香港的月亮真就比这儿更圆吗?
如果他不想要看见我的话,我可以回到爸妈身边,他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哥,别去住七平米的出租屋。
星星点灯,我仰起头,漫无目的地望向夜空。
哥哥几点回家?
附近居民楼的窗口渐次灭了下去,一辆绿色的出租车沿着寂静的马路由远及近,最后在距离我几十米的路口拐弯,开到了我面前。
隔着玻璃窗我看见了后座的池易暄,他也看见了我,付完款以后他走了下来,我立即从台阶上站起身。
红色的尾灯熄灭了,出租车掉头驶远了。
池易暄在衬衫外披了件薄夹克,我闻到了一丝酒味,他的眼神尚且清醒。
他看了眼手表,“你几点过来的?”
“十一点多吧,没来多久。”
他眼神很快地将我打量,看到我缩着脖子提着肩,淡淡地开口:“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将手伸进口袋,拿出了我前几天去家具店买来的小玩意。
池易暄瞥了一眼。
“这是什么?”
“我听说香港那边的插头和这边不一样,你带着过去吧,不然到了以后连电都没法充。”
一时无言,片刻后他看向我:“你就是来给我这个?”
“嗯。”
他的目光再次落进我的手心,迟迟没有动作。
可能我半夜给人送东西这件事实在是太打扰他了,我将手腕往前递了递,示意他接过去。池易暄的左手动了起来,却不是来拿东西,而是揉在了眉心处,眼皮低垂着,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只知道他的心情变得更差了。
“我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
“……没有。”
可他的动作出卖了他,抵在眉心的手垂落下来,板着脸,一言不发。
“你拿着吧,我马上就走。”
直到听见我叫他“哥”,他才勉力回神,终于他的手朝我伸了过来,握住了我手心里的插头,他握住了它,却没有将它拿起来,肩膀轻轻颤动,似乎无力将手腕收回。
转换插头依旧贴着我的掌心,他的手指轻碰着我的手指。
池易暄的鼻翼微微翕动,嘴唇抿得很紧。
我看出了点其他。
于是收起手指,包住了他的手,低声问:
“哥,你不想我走吗?”
第123章
居民楼的楼道间有声控灯照明,它被安装在左右两户人家之间的天花板上,能够照明的区域大概刚好供人将钥匙插进锁孔。顺着楼梯再往上走,要拐一个弯,才能到上一楼。
层与层之间的楼道拐角处没有照明,却有扇小窗。月色如水,在窗台上流淌,我们一前一后地往上走,邻居们都休息了,交叠的脚步声轻微,在安静的楼道间回荡。
走到昏暗的拐角时,我向前伸出手,勾过了池易暄的手指。
勾的是他的无名指与小指,仿佛不牵住他的话,我怕我会迷路。我哥的脚步缓了下来,转过身面向我,眼神晦涩难看清、难看懂。
我垂下眼,手指试探着游进他的掌心,与他修长的手指相贴,最后往指缝间探去。
再将右脚挤进他的左右皮鞋之间。
好像突然被侵入了私人领地,他稍稍往后退,后腰抵在了窗台边沿。
池易暄被圈在了我的臂弯间,逃无可逃。
“哥,你要不要闭上眼?”
他的喉结轻轻颤动一下,没有闭上眼,也没有阻止我。
接吻时太安静,楼道间的声控灯很快就熄灭了,视线暗了下去,因此洒在他身上的月色变得明亮,将他的脸染成无瑕的白玉。
我将身体朝前倾,与他的胸口贴在一起,感受到他跳得急促又紊乱的心脏,像有人敲响我的心房。
哥,我让你感到混乱吗?
捧过他的脖子,发觉他的身体在发热,动脉跳动时轻轻撞击着我的手掌。
吻得他呼吸不畅,压抑的鼻息吹拂我的脸颊,池易暄的手臂从搭在我后背,到勾住了我的脖颈,勾得很紧,眼也用力闭了起来。
我将他抱了起来,转身往楼上走,怕他掉落便牢牢捞着他的长腿,池易选埋在我的肩膀上,一言不发。
我很早就沦陷,也许现在他才收网。我哥才刚从口袋里拿出家门钥匙,我就又将他按在门上接吻,吻得太激烈,我们的腿打着架,惹得头顶的灯泡明明灭灭。
踉跄着挤进了家门,衣服散落一路,我的盖过他的,袖子缠到一块,缠成结,他绞着我,腰向后弓去时像座小小的拱桥。
晨光熹微,我难得睡得熟,眼还未睁开,手先往一旁捞去,却摸了个空。
撑开眼皮,支棱起脑袋,发现身侧是空的,枕头中央有睡过的痕迹,微微下陷。
手往被褥下抓了一把,床单摸上去依旧温热,池易暄才离开没多久。
我心里一跳,在床上坐起身。过分简约的卧室,和上次过夜时看到的一模一样,除了一张床没什么家具。
我掀开被子赤脚走下床,看见自己的衣服组成了一道凌乱的路:床脚挂着裤衩,上衣歪斜着挂在客厅餐椅的椅背上,入口门厅处落了两只东倒西歪的袜子。
淅沥的水声从卫生间内传了出来,我走到门口,叫他:“你在里面吗?”
没有回答。
推开门,高热的潮气扑面而来,淋浴间的磨砂玻璃门后有一道黑色的剪影,现在玻璃门被高热的水蒸气烤热了,手摸上去是暖的,不锈钢把手上蒙着一层水汽,倒映着我模糊的五官。
我将门拉开一条缝。
池易暄站在花洒下,头向上仰去,水流哗啦啦地淋湿了他,把他的发梢压平了,平时卷翘的睫毛也压低了,贴在下眼睑上。
我哥整个人光溜溜、湿漉漉的。
“哥。”
他终于听见了我的声音,勉强睁开眼,淋浴间内雾气氤氲,他转过头来:“怎么了?”
我一下就晃神,忘了自己为什么过来。
见我不说话,池易暄显然误会了我的目的,他将被淋湿后粘在额前的碎发抓到脑后。
“洗澡也要看?”
“……”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我的眼神就从上向下,再从下往上。鬼使神差地,我踏进了淋浴间,脚掌顷刻间就湿了,水径直从头顶浇了下来。
池易暄瞪大眼,可能没想到我会进去。我蹲下身,勾过他两条腿将他像抱小孩一样抱了起来,他慌张地搂过我的脖子,脑袋差一点碰到上方的花洒。
“别瞎搞。”他有点恼火。
“我也还没洗澡。”
我手托住他的腰,残留的沐浴液让指缝变得滑腻。被我抱起来以后,池易暄的视线比我高,我扬起脸去看他,这个角度看他,声音也不自觉软了下去:
“哥,可以一起洗吗?”
“不行。”他将手撑在我的肩头,挣扎着想要下去,“放我下来!”
“我洗澡很快的,保证不占用你太长时间。”
水很艰涩,池易暄的后背贴着瓷砖墙,像抱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抱住我,才不至于摔落。他骂了我两句,不过很快就骂不出来了,被重力撞得唇瓣打颤,我却像失重。
淋浴间花洒的水压比雨点要大,碰撞间撞得水龙头指向了更高的水温,我哥更加深刻地烫伤了我,烫得我浑身的皮肤泛红,心脏鼓动像要跳出喉咙眼。
然而我很快就被他从淋浴间内赶了出来,池易暄的肩胛骨被瓷砖墙蹭得红起来一大片,没办法,谁叫淋浴间里没有坐的地方,我很有服务精神,完事以后主动贴到他身后要去给他搓后背,结果不知道触动他哪根神经,被他赶了出去。
磨砂玻璃门闭合之前,我将手扒在门沿上,手往下方指了指,说我可以为他做清洁。
池易暄的脸一下就拉长了,浴室里氤氲的可能不是雾气,而是乌云,他冲我竖了个中指,拉上门时差一点夹到我的手。
我捡起自己掉在地上的裤衩穿上。
太阳还未升到最高的位置,阳台上的几扇窗户大敞着,晾衣架上挂了两件池易暄的白衬衫,随风摆动。
刚从淋浴间里出来时还觉得头重脚轻,不知道是温度太高了还是被我哥夹的。我盘腿坐在阳台前的地板上吹了一阵风,才感觉体温降下来了。
回头看了一眼,卫生间的门还关着。
目光稍稍往墙边投过去,那是他的电视柜,我挪动着屁股,双脚在地板上借力,蹭到柜前,拿起其中一张相框。
那是我们和妈妈的合影,那时她还在住院,为了不照到医院的背景,非要从床上下来去窗台边拍照。半身像的合照中,我和池易暄都配合地屈起了膝盖。
我将它放回原位,拿起藏在后面的、我二十四岁拍下的生日照,将它换到了第一排。
又去黑胶唱机下的收藏夹里翻了翻,这些都是他的宝贝,搬家的时候他会连唱机一起运走吗?
我不是爱操心的人,却发现自己总是不自觉地去想他要做的事情。我从收藏夹里挑出一张放了进去,然后在前奏响起的第一秒从地板上爬起身。
Don’t know if words can say,
But darlin’ I’ll find a way,
To let you know what you meant to me——
我弓起腰,左、右食指跟着节奏,模仿架子鼓的鼓点在半空中敲动,踮起脚尖在原地转一个圈,猝不及防看到了站在身后的池易暄。
我脚腕一歪差点摔倒,赶忙将唱针拿起来。
歌声停止了,我将唱机盖子合上。池易暄腰间围着一条浴巾,边擦头发边说:
“这么开心吗?”
“不可以开心吗?”
他沉默了两秒,答非所问:“时间有点晚了,我一会儿得工作了。”
心中雀跃着的鼓点戛然而止,我哥下了逐客令,我自觉穿好衣服,他送我到门口。我站在家门外,他在门内,分割我们的是高出地面一小段的门槛。
“哥,我明天还能过来吗?”
我向前迈了小半步,脚尖碰到了门槛上。
“……明天有事要忙。”
说这话时眼都不带眨的,显然是个万金油的借口。
“那么后天呢?”
池易暄的眼睛垂了下去,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屈起又展平,我想他是害羞了。
他沉思着,关上门之前轻声说:
“后天再说吧。”
作者有话说:
119章做了小调整,可能需要清除缓存后查看。谢谢!
第124章
后天再说,从我哥嘴里说出来等同于后天可以,毕竟他想要拒绝我时不需要费心想借口,真想要拒绝我的话直接两个字:别来。
我很乖,等了一天才过去。其实我曾想过去他公司前等他下班,最终还是作罢。黄渝最近拉着我开会想营销的点子,所以我给池易暄发信息:哥,我今天加班,晚一些过去。
这不是因为我有耐心,我是怕尾随我哥进家门,被他的邻居们看见会给他惹来不必要的闲言碎语。
还有一点就是,晚一点去的话,过夜的可能性高一些。
夜场还未到最热闹的时刻,我和酒保在吧台后调酒,他问我今晚是不是有什么安排,怎么一直在看时间?
“我?没有啊。”
“你刚才还让DJ放情歌呢!”酒保冲我挤眉弄眼,“——意哥是不是陷入爱情了?”
“屁。”我赶跑他。
眼看快要到十一点了,丢下雪克壶就溜。
车开到我哥楼前停好,从挡风玻璃后朝上看去,居民楼的窗户有的暗着,有的被点亮,池易暄的那一扇窗户比别人的更亮,被灯涂成了明黄色。
楼道间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我放轻脚步,绕过一个又一个楼梯拐角,最终停在他门前,按响了门铃。
叮咚——
心脏急促地撞击着胸口,我搓搓手,忍不住回头望,差点被害妄想发作,总觉得他的邻居是不是正透过门镜偷偷笑话我。
门打开了,池易暄看到是我,没显露出意外,他将门向内拉开,人也往后退了两步。我走了进去,反手帮他把门关上。
现在不会再有人来偷看我们了。本来想要问问他在忙什么、或者今天的工作怎么样,但是现在看到他了却说不出口,说什么好像都很煞风景。
我哥洗过澡了,穿着黑色的居家服,宽松的V领开到了锁骨。心中的小鸟唱起了歌,我走上前,环过他的腰,捧起他的脸开始与他接吻。
“唔……”
他重心不稳脚步向后退,显得有点慌张,别过脸终止了这个吻。
“哥。”我压低声音,“你不是想和我做这种事才让我过来的吗?”
池易暄稍稍瞪圆了眼,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好可爱。我忍不住笑了一下,贴到他耳边:“如果你害羞的话,我们把灯关上好不好?”
他的喉结颤了颤,我伸直手臂,摸向了墙上的开关。
客厅的照明灯熄灭了,窗口的夜色似乎比室内还要亮,他被我圈在臂间,我去吻他的脸颊,挑逗似的咬一口他的下巴。
然后从运动裤口袋里摸出一管润 滑液,哄他:“哥,今天我不会弄疼你。”
尽管我们贴得很近,我却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他始终不扬起脸来看我,目光游移着在我胸口打转,他好像不好意思看我。
“要是不舒服,你就推开我,好吗?”我轻声说。
池易暄被我推至墙边,细窄的腰被我两只手一捧就握住,隔着光滑的丝绸,我抚摸着他的后背,啄了一下他的耳垂。
拧开了润 滑液的瓶盖,倒出一部分在手心,怕他过分关注这件事,于是抬起他的下巴与他接吻,吻得他分神。
……
哥,我让你很舒服吧?
舒服到你抱我抱得这么紧。
……
第125章
清晨阳光将我唤醒,扭头朝枕头边看去,身侧是空的。我下床去客厅,看到池易暄正在厨房做饭。
他就穿了条家居裤,偏长的款式盖过半只脚背,裤腰松松垮垮地挂在胯骨上,顺滑的布料贴着臀,在他走路时一摆一摆。
他看不见自己的后背,但我能看见,指甲壳大小的吻痕像盖章一样印在他的腰窝里。
忽然听得一声清脆的“叮”,我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是他的烤面包机。
池易暄一般给他自己烤两片,中间涂点花生酱,就是顿简易早餐。今天我看到烤面包机里吐出来四片吐司。
有我的份!
我想是昨夜的体贴有了回报。
池易暄察觉到我起来了,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又继续干他自己的事,他用筷子将吐司从烤面包机里夹出来,再将煎锅里的荷包蛋铲到盘子里。
我搓搓手就要坐下,他问我:“刷牙了吗?”
“……现在就去!”
风风火火跑进卫生间,洗手池上只摆了一个漱口杯和一根牙刷,我犹豫了一下,拿起了我哥的牙刷,池易暄在这时猛然推开卫生间的门,看见我大张着嘴就要去含他的牙刷,大惊失色,一把将它夺了回去,蹲下身从柜子里翻出一根新的塞进我手里。
“没有不知道问吗?”
我讪笑两声,说了句“谢谢哥”,接过来挤上牙膏,拿起他的漱口杯灌上水,三下五除二刷完了牙。
洗漱完出来,池易暄已经将早餐端到了桌上,他没关注我,叉起一只荷包蛋先开始吃。
我在他右手边坐下,将自己盘子里的荷包蛋夹进吐司,咬了一口。
池易暄吃一口饭、喝一口黑咖,我们都没说话,只有不锈钢筷子碰到碗沿时发出几点轻微的声响。
空调风吹过后颈,把人身上的汗毛都掀了起来。实在太安静了,我忍不住想:就算是炮友都会假惺惺地客套一下吧?
于是假惺惺地客套起来:
“哥……你的新工作怎么样?”
池易暄沉默地咀嚼着,咽下食物以后说:
“挺好的。”
我怎会问出如此无趣的话题!正以为自己把天聊死了,他忽然问我:“你还在CICI?”
“对。”
回想起来,之前我哥来我家找我时,我还骗他说我天天喝到清晨五点,现在是个向他澄清的好机会:“我现在是黄渝的合伙人了,帮他管理CICI的分店,不需要再喝酒了。”
说起我不喝酒这件事时池易暄有一点极其轻微的反应,沉在眼底的眼珠晃了晃,好像在猜测我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CICI的分店在哪里?”他问。
“你等等。”
我拿出手机,打开地图,指给他看,随后想起来我哥认路不行,改用他能听懂的方式给他解释起来,“你从公司出来,得先往左拐……”
“我会看地图。”
池易暄斜过眼,瞥了下手机屏幕,“哦,我知道,旁边有家西餐厅。”
“对,就是那儿,你知道黄渝是怎么给分店起名的吗?——cici,不过是小写的CICI。”
“小写?”池易暄嗤笑一声,“那你们以后再开分店要怎么命名?”
“黄渝说打算叫cici2。”
“……”
“分店的客户没有总店那么杂,我平时就是管理一下员工,偶尔碰到网红来过生日负责安排一下活动流程,总的来说分店没有总店吵闹,你可以过来找我。”我语气一顿,“当然是等到你工作不忙了……或者你想来的时候。”
池易暄往咖啡里加了点牛奶,浓黑的咖啡液顷刻间变成了褐色:“我知道了。”
在我的活跃下,气氛没有刚开始那样尴尬,虽然一顿饭下来我们没能说什么有营养的话,但是比起之前刚睁眼就被赶走,今天我混到了早饭,这是一种进步。
我想起来今天是工作日,我哥得去公司,看了眼时间,就快八点了。
“你上班不会迟到吧?”
“不会,走路过去很快。”池易暄咽下最后一块吐司,起身离开,“我去换衣服。”
我将后背往椅背上靠,压得前两只椅腿都翘了起来,抻直脖子朝卧室的方向探头探脑,只听见窸窣声响,却没看见什么。
过了一会儿池易暄才出来,他换上了正装,衬衫领口笔挺,黑色西服被他挂在右手臂上,他用左手调整着领带的位置,目光落在我身上,好像在思考应该如何处置我。
他问我:“一起出门吗?”
虽是逐客令,说得却很客气,我怀疑他在打量我的那几秒间,可能还真想过是不是要单独留我在他家里。
我将餐桌上的碗筷收进洗手池,回卧室穿上自己的衣服,出来看到池易暄已经换好皮鞋,站在家门口等我。
我快步走上前,弯腰系鞋带时,在他擦得发亮的漆面牛皮鞋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目光顺着他熨贴平整的西服裤腿向上攀爬,我弓着腰,歪过头朝上看去,从这个角度看我哥,他像只巨人。
池易暄俯视着我,感到些微不解:“……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我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有点猥琐,迅速站直身体。
他拿上电脑包,手搭在门扶手上向下压,门要被拉开的瞬间,被我用手臂推了回去。
我哥被夹在我与门之间,被我突然靠近的动作吓了一跳,刚转过身就贴到了我的胸口。
我轻轻吸了下鼻子,发现他换了新的香水。
池易暄虽然面无表情,眼神却警惕起来。其实我只是关心他的身体而已,我压低声音,仿佛怕走廊有人会听见,认真地问他:
“哥,今早起来还会痛吗?”
池易暄的面部肌肉僵了一下,十分生硬地回答了我:
“没。”
我很高兴:“那就好!”
他移开脸,重新将门拉开。
下楼时他的脚步飞速,当他匆匆转过楼梯拐角时,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看见他的耳根子红了。
“哥,需要我送你去公司吗?”我追在他身后问。
“不用。”池易暄逃也似的,一眨眼就变成了一只在马路上竞走的西装小人。
替池易暄跑腿的大哥依旧天天过来敲我的门,比他妈的盛夏的蝉还要聒噪。我这几天下班回到家倒头就睡,澡都没来得及洗,因为工作性质,我属于睡得晚,起得也晚,大哥每天中午准点出现,充当定时闹钟,到达以后先连续敲上七、八下,如果这个时候我没去给他开门,他就会开始喊我。
“开门啊!开门啊!开门啊!”
不理他的话就会变成:
“在吗?在吗?在吗?”
池易暄甚至还把我的电话号码给了他,有时我睡得实在太沉,枕头下的手机就会像电钻一样震我的后脑勺。
跑腿大哥曾和我说他在他们圈内有着有求必应的美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现在我信了。
光是拍摄吃药过程还不够,还要把镜头推到我面前,让我张大嘴,舌头抬起来给他看,再把手拉在嘴角让他看口腔两边,说他主打一个金牌服务。
……他妈的医院都没有他严。
大哥拍摄完毕,收好手机,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看到你这么配合,我和你哥都很满意。”
客户信息说漏嘴了他都没发现,他自言自语道:“本来我还担心你不听话,得把你压到医院里去。”
我笑了,“您能压得动我?”
“我是压不动,你个子那么高。”他的眼睛上下将我扫视,“你哥说你力气贼大,说如果不行的话他也过来帮忙,我们商量过,我负责按住你,他负责拿麻绳。”
“拿麻绳干什么?”
“捆你。”
“……”
前脚刚送走跑腿大哥,后脚我就联系了池易暄,好不容易打工挣来的钱都被外人赚走了,我向他保证我会谨遵医嘱,你别再让大哥每天中午过来了,现在邻居们都以为我在外面欠高利贷。
池易暄习惯性装聋。
这之后的第三天,跑腿大哥没能按时出现,后来才知道他得去学校接生病的小孩回家,没法来我这边。当我被手机震醒时,我本以为会听见大哥粗犷的声线,却没想到时是池易暄,他向我下达了命令,让我拍完视频以后发给他汇报。
“……”
我眼皮都没完全撑开就爬起身将手机支好,屏幕里我顶着鸡窝头,穿着条大裤衩,盘腿坐在床上的样子真的很像萎靡不振的瘾君子。
信息发过去以后,池易暄很快就回复了我。
我点开一看,是个表情包:
千禧年动画风的小男孩,系红领巾,穿蓝色校服,从背后掏出个巨他妈大的大拇指,身边开玫瑰花,头顶配彩色字体:真棒。
我:哥你的表情包也太中老年了……
池易暄:客户爱发,顺手存的。
看来是为了投其所好,我想象着他们在聊天框里互相夸对方顶呱呱时的情景。
我爬起身去卫生间,对着四分五裂的镜子刷牙洗脸,越看越觉得不得劲,分裂出去的好多张脸看得人头晕眼花,我想这样下去不是个事,下午就去菜市场找了个师傅,帮我换了面新镜子。
第126章
cici把场地租给网红公司办活动,我给他们打了折,只求能在他们的视频号里出镜个三、五秒。池易暄知道我这几天忙cici的事,我们的话题主要围绕他叮嘱我吃药而展开——跑腿大哥的小孩一病就病了好几天,盯我的人自然而然变成了他。池易暄会在我每天起床之前给予我“拍摄任务”:用矿泉水瓶喝、或是拍三下手、要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就怕我提前拍好了应付他。
大学辅导员查寝都没他这么能折腾。
答应他这离谱的要求以后,他才同意不再让跑腿大哥过来。
网红公司办活动连续办了好几天,最后一晚进入尾声,在舞池跳舞的美男、美女相较于前两天少了不少,我没有留太晚的必要,下班以后就开车去找我哥了。
停好车、爬上楼,敲开了他的门。现在时间不早了,池易暄却还穿着西装,客厅餐桌上的笔记本屏幕发出荧光,他为我开了门,又坐回桌前工作,我脱下鞋,怕吵到他工作,戴了个耳机打了会儿手机游戏。
池易暄一加班就是快两个小时,面前的笔记本终于合上了,他揉着后颈,脖子向后弯曲拉伸,累得长吁一口气,转过头来。
“你的活动办得怎么样?”
我说挺好的,告诉他来了多少人、拿了多少提成之类。
他一只手解了领带,挂在椅背上,歇了一会儿以后从冰箱拿出牛奶倒进小碗,往里面倒了点麦片,放进微波炉加热。
微波炉运转时发出嗡嗡的噪声,他拿着麦片盒,想将它放到柜子最上一层,双脚踮了起来,手臂往高处伸展,指尖像拨弦一样,将摇摇晃晃的麦片盒往里推。
我站到他身后,手臂越过他,帮他放了进去。
池易暄回过头来。
微波炉加热完毕了,发出了几下“嘀嘀”的电子提示音,我哥没法去拿,我正和他接吻。
西服外套上两颗暗色的纽扣被我捻开了,贴身裁剪的衬衫收进裤腰,一丝不苟。我将手藏到了西服之下,沿着他的腰线游走,把他版型立体的衬衫揉出了褶皱。
微波炉内还有刚加热完的食物,为了提示我们它还未被取出,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发出一声轻微的“嘀”,规律得好像钟摆。池易暄的呼吸却紊乱,他似乎不想让我听出来,所以刻意拉长每一次呼吸之间的间隔,这让他的鼻息听起来缓且沉,吞咽时他从喉咙里发出一点几不可闻的声响。这些声音刺激着我的神经,我从他唇前离开,屈起了左腿,膝盖贴到了地面,再是右腿。
视线由高变成了低,我仰视着他,大脑像泡在高热的温泉池中,泡得发软发涨。
池易暄垂头望着我,被我咬得泛红的嘴微微呼气,直到我将一根手指扣在皮带扣上,他才回神,受惊似的按住我的手腕,黑色湿漉的眼如小鹿一般。
我抬起脸,委屈地问:
“今天不可以吗?”
理智仿佛在做激烈的斗争,池易暄的眼睛与嘴巴陷入了宕机状态,大脑还未来得及下达控制身体的指令。
我趁虚而入,他浑身一颤。
“……不用这样。”
“没有关系,哥,我喜欢。”
他的头向下压低,像是想要将脸藏起来,可惜我这个角度看得很清楚,我向朝圣者一样掀起眼皮凝望着高处的他,可他的眼睛紊乱又无措地转,到最后紧闭起来。
漫长的寂静之后,微波炉的提示音还在作祟。
“嗯……”
……
……
我们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关系。
其实我也有很多想和他做的事情,听一听音乐也很好,可是每次敲开他家的门我们就滚到了一起。
哥,我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一直做这样的事,却从没有谈过爱。
盛夏淡去,九月很快就来了,这个月他就要离开,我从没有问过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走。
是一号,还是三十号?
夜里我抱着他入睡,问他:“你打算住在哪儿?”
池易暄在半睡半醒之间,“什么?”
我低声说,“你打算住在香港哪个地区?”
“哦……我还在看。”
又问他房租是多少,他说大概六、七千吧。
我想他可能工作太忙了,没有时间与精力想这些杂事,所以和他说:“要是麻烦的话,你让HR去帮你找好了。”
他说好。
问过他两次以后我就不问了,他表现得像是没有思索过这些事一样,我想可能他不愿意与我分享太多。
有一次洗完澡从他的浴室里出来,我边擦头发边从他身后偷看,发现他面前的PPT还跟刚才一样,他的右手撑在脸上,打字的左手轻搁在键盘上,半天没动。
他总是独自陷入漫长的沉思。
cici因为上一回网红公司的活动,赚到了不少钱,黄渝为了庆祝,买了不少高级食材回来,还分了我不少。我将漂亮的和牛牛排拍下来发给池易暄,邀请他周末来我家吃饭。
池易暄应邀了,在他来之前我将卧房里的照片都撤了,他是周六晚上来的,在我家过了夜,我们做了饭、看了电影,阳台上喝红酒喝到一半,我把我哥压在地上做了。
“哥,我爱你。”
余韵让人理智都溃散,我后知后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种话,很害怕他会在这时别开脸,把眼睛闭上。
然而池易暄的眉心猛然皱了下,眼眶随即充盈起水汽。
是否是我说了多余的话让他感到心烦?
“我……”
“嘘。”
戛然而止。
他抱着我。
中秋团聚一直是我们家的传统,高铁上我们买了挨在一起的座位,池易暄看到我背了个书包,问我里面装了什么。
“是我的相机。”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之前的镜头被我不小心弄碎了,最近才换上新的,我很久没碰过它,现在又把它捡了起来。距离九月结束只剩下一周多的时间了,我想在他去香港之前多拍点照。
回家时刚好赶上饭点,我将书包脱到沙发上,妈妈正将大餐从厨房里端出来,池岩拿了三只红酒杯出来,指着墙角的月饼礼盒说是老朋友送的,一会儿我们一起吃了啊!
饭桌上聊起彼此的近况,妈妈最近几次的复查结果都很好,池岩则重新回到了他们单位,闲暇时间会用手机摄影,他说自从我指点过他以后,现在他的拍照技术牛得很。
妈妈难得表示了赞同。
“白意,你不是有个高级相机吗?我打算也买一个,到时候咱们俩切磋切磋啊!”
话还没说完就被妈妈轻轻拍了一下肩膀,“贷款还没还完呢!买什么相机……”
“哦、哦,对。”
我说:“我跟哥哥再工作几年就能还上了,买个相机要不了多少钱。”
池岩一听眼睛都亮了,“真的可以吗?”
妈妈插话进来,“不可以!”她摘下围裙,“我上个厕所就来,你们先吃。”
我们没动筷子,想着等她一起。池岩往酒杯里倒红酒,对池易暄说:“上次你二叔来串门,他儿子也来了,哎呀,怀里抱着一个大胖小子,我好羡慕啊……”
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将红酒杯递过去,池易暄接过来。
池岩话锋一转:“你也三十了,什么时候能见你带女孩回家啊?你二叔问我的时候我都羞红脸了!”
我出来打圆场:“老爸,你别催他,越催越不乐意。”
池岩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也得给弟弟做个好榜样,你一直不结婚,到时候他也不结婚——”
我后背直冒虚汗。
“结婚有那么重要吗?”池易暄说。
爸爸还在絮絮叨叨,又念了有四、五秒钟才回神,他停下嘴,问道:“什么?”
我哥又回答了一次:“结婚有那么重要吗?”
仿佛投下一枚深水炸弹,池岩的脸一下就拉长了,“你什么意思?”
妈妈在这时从厕所回来,“哎呀,不是说了别等我吗?饭都凉啦!”
她在我和我哥对面坐下,拿起筷子刚要夹菜,似乎察觉到微妙的气氛,“你们说什么了?”
“没什么。”池易暄转头看向我,平静地问,“妈妈做的油焖大虾,你尝了吗?”
“……”
我愣神不说话,他便夹起来一只放进我碗里,也不去和餐桌对面的爸妈对视,目光始终压得很低。
他是长子,这样的车轱辘话他每年都会听,爸爸妈妈要念,叔叔姨妈也要念。我哥是出了名得脾气好,总是笑一笑蒙混过关,这些话很难激怒他,是因为他从未听进心里。
哥,今天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第127章
上次回家时池易暄睡的气垫床,所以这一次换我。我去洗澡时他帮我为气垫床充好了气,等我从卫生间出来,他再拿着睡衣进去。
我盘腿坐在气垫床上,拿毛巾擦着湿头发,突然想起来相机要没电了,于是将它从书包内拿出来,去客厅充上电。
捣鼓了一会儿才回房间,池易暄已经从淋浴间出来了,他敞开了卫生间的门,镜子上原本覆盖着一层雾气,门打开以后雾气朝卧室弥漫,镜面逐渐变得清晰,映出了他的脸。
他对着镜子吹头,沉思时他的眼睛不再会说话,它们显得缄默。吹风机被他举在那儿,朝同一个方向吹了许久,他的半边头发干了,另外半边却还贴着脸。
我忍不住提醒他:“你在想什么?”
他猛然回神,将吹风机换到另一只手,仓促地转了转手腕,没吹几下就很快拔下插头,将吹风机收进洗手池下的储物柜。
他从卫生间出来,手指摸在卧室墙壁上的开关,面向我:
“我关灯了。”
“好。”
天花板中央的圆形照明灯暗了下去,池易暄用手机屏幕散发出的微弱光线照明,爬到床头以后翻身睡下。
躺在气垫床上,视线基本与地板齐平,我好一会儿都没睡着,眼闭上了脑袋里却在跑火车,左、右翻了翻身,弄出了动静,池易暄对我说:“把眼睛闭上,数会数。”
“……把你吵醒了吗?”
“没有。”他的声音很轻,“本来也没睡着。”
漆黑又安静的卧室,将我们关在一起。睡前分下的月饼,现在口腔内还残留着甜味。我不敢去想未来,所以独自在过去彷徨。
“哥,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今天晚饭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反驳爸爸?”
池易暄明明有很多种回答方法,无论如何池岩都不可能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结婚,打马虎眼就能糊弄过去的事,他却偏偏选了火药味最浓的答案。
“就是听得有点烦了。”他说。
我想了想,说:“那你晚一点结婚吧,否则老爸下一个就得来催我了——你看,我们家只有我不催你。”
池易暄笑了一下。
“所以你有想过结婚的事吗?”
他停顿了一会儿,说:
“没有。”
“没有?那你可得做好逢年过节被亲戚们念叨的心理准备,他们能念叨你一辈子!”
池易暄很冷静:“把他们都熬死就没人能念叨我了。”
我一下子就乐了,难得我哥还会说出这种大不敬的话来,“哈哈!那你可得坚持住啊!有你在前面挡着,我也一辈子不结婚。”
“你也不结婚?”
“我结什么婚?不害人就不错了。”
他妈的,有时候觉得再活两年够了,有时候又不想死。我翻了个身,床铺底下黑漆漆的,我说:“到时候你就来充当我的挡箭牌吧。”
“我尽量吧。”
气垫床很短,伸直身体以后脚就悬了出去,我晃悠着脚尖,胡思乱想起来:“我们俩都不结婚,以后老了去养老院当室友怎么样?”
“养老院?”
“对啊,平时有人照顾、做饭,我们就打打乒乓球、养养花。”
“养老院还挺贵的吧?”
“反正你能挣啊。”
“我只挣我自己的那份,你的你自己挣。”
“喂!给你弟分一点养老金不过分吧?”
我俩说着不着调的玩笑话,好像从未分开过。笑过了,又迅速安静下来,我揉了揉眼角笑挤出来的泪花,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你会想起以前的事情吗?”
和之前一样,他想了一会儿才答:
“会。”
“我也会。我总会想起你带我去医院看病,和医生吵架时的样子。”
“我跟医生吵架了吗?”
“你脸都憋红了!你忘啦?”
池易暄笑了一声,笑声很轻。
“我还会想起那场雪夜。”
那一晚我独自围绕航站楼走了许久,走着走着,碰见了他,真如命运似的重逢。我们在机场看朝阳升起,皑皑白雪像镀了一层金。
“哥,你想的都是些什么?”
“我啊……”他长叹一声,“我想的是更久远的事。”
“比如什么?”
“比如……你以前非要抱那只小猫回家。”
“小猫?哦,是我们在回家路上捡到的那只吗?我记得它叫——”
“橘子。”
“对,橘子。还有什么?”
“还会想起念书时候的事。”
“高中吗?”
“不是,小学。”
“小学?”
池易暄“嗯”了一声。
我说:“我就记得女同学们跑操时都会去看你。”
“没有的事。”
“哎哟,别装。”
池易暄说:“你那个时候很矮。”
“大哥,我比你小三岁,那个时候能不比你矮吗?”
“像个小土豆。”
“……”
“在学校受了欺负,头上鼓起好大一块包。”
我将手摸在额头上,问他:“你会想起恋爱时候的事情吗?”
池易暄回答得很慢,好像在努力拼凑思绪。
“会。”
我没有问他具体会想起哪件事、哪个瞬间,自顾自地说:“我知道我去年一个劲地给你添乱,闹着要卖肾……最后还害得你丢了工作,我想如果妈妈没有生下我的话——”
池易暄急促地打断了我,“不要说那种话!”他的呼吸沉重起来,“那不是你的错,你只是生病了。”
我知道自己的抗压能力不行,换做我是他的话,早就跑路了。我从气垫床上坐起身,朝他的方向看过去,“你还在吃那些药吗?”
“什么药?”
“你藏在镜子后面的药。”
池易暄枕头上的脑袋朝我偏了过来,许久没有说话。
一张接一张的医疗账单、再加上我这个只会火上浇油的家伙,你过得比我要痛苦许多。哥,你藏在漱口水后的治失眠的药,我很早就发现了。
“……你是小老鼠吗?这么喜欢翻我的东西。”他有些无奈地说。
我笑了一下,“所以你现在还在吃吗?”
“没有,没再吃了。”
你骗人。
上回去你家,我打开过你的镜子。
你想让一切回到正轨,让所有人都获得幸福——
可你有曾变得更幸福一点吗?
我只想告诉你:
“哥,我不怪你。”
我不怪你,一点也不。
池易暄眼睛突然闭上了,再掀起时,暗光在眼底流转,他用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我低声问:“你记不记得我病得最严重的时候,我问你会不会永远爱我?”
他很轻地“嗯”了一声。
“你说你会永远爱我,我还说如果你骗我的话我就去死。”
“你都记得?”
我“哈哈”笑了起来:“我是生病了,又不是失忆了!”
他的嘴角弯了弯。
“那时你那么说我真的很高兴,可能永远对我来说就是一瞬吧,哪怕你只是为了照顾我的情绪——”
池易暄的眼眨动得比方才快了一点,他张了下嘴,压平颤抖的声线:
“我一直都爱着你。”
月色朦胧,洒在他半张英挺的脸上,我将手压在胸口,想将心脏压回原位。
眼眶一瞬就发烫,他的轮廓看不真切。
我起身将屁股从充气床垫挪到了床铺上,这会儿与他同一水平,他的目光沉,如泛涟漪的海,我注视着他,他凝望着我。
我朝前探,我哥像睡着了一般安静,睫毛垂低贴着下眼睑,可他的双臂却向我靠拢,用手轻轻捧住了我的脸。
第128章
天暖,阳光好,我陪妈妈出门买菜,池易暄和爸爸留在家里大扫除。我骑着她的粉色电动车,她在后座搂着我的腰,今天她臭美,特意穿了条长裙,怕她路上吹风受凉,池易暄在我们走之前往她肩膀上披了件薄外套。
两个小时之后满载而归,车篮装满了就堆到脚踏板上,半路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儿,电线杆上的麻雀加入了合唱,我迎着暖阳骑车回家,将电瓶车推进地下室停好。
拎着菜开始爬楼,我两手共抓了七、八个大袋子,装着大胖萝卜的塑料袋勒得我的小拇指都红了。妈妈就提了条鲫鱼,脚步轻快,风风火火地走在前面,为我鼓劲,我吭哧吭哧地跟在她身后,在内心数着楼层,只盼望快一点到家。
爬得我脸都热了,她回过头来,笑话我是不是最近没有锻炼,怎么手臂都肉了点,然后她掏出钥匙打开家门,招呼哥哥和爸爸快点出来:
“快来帮我们拿菜呀!——”
唤了一声,却没有回应。她转过身从我手里接走两个袋子,嘟囔着:“人呢?”
我们家连接玄关与客厅之间有一小段L型的走廊(这甚至都称不上是走廊,只是一段拐角),她与我一前一后地穿过走廊、绕过拐角,我们一齐朝客厅看去——
“好啊!装不在家是不?没看见我和白意提着这么多菜呢?”
妈妈抱怨着,提着菜自顾自进了厨房。
“哥,刚才妈妈叫你们,你们没有听见吗?”
我将肥硕的萝卜堆到桌子上,揉了揉僵硬、发酸的小指。池易暄在这时回头朝我看了过来,只需对视一眼,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可能吧?
我心里顿时发毛,看向他对面的池岩——他原本瞪着池易暄,察觉到我的视线时,人没动,两颗眼珠却朝我缓缓转了过来,聚焦到我身上以后定格住了,表情森然。
池岩虽然对池易暄要求严格,却也从未拿那种眼神看过我哥,此刻我被他一盯,像被人看穿所有阴暗的秘密。
那是一双问责的眼睛,它们窥探到了我的恐惧、心虚,然后像确认了什么似的,怒火取而代之,烧得池岩咬牙切齿。
我汗毛直竖,手里剩下几只塑料袋顿时落了地。妈妈听到声音从厨房走出来:“干嘛乱扔啊?”
她弯腰去捡地上的土豆,捡到一半才意识到家里的氛围不对,抬起头来看向我们。
“怎么啦?”
我们仨谁都没说话,没有解释到底怎么了,躲闪的眼神完成了所有的交流。池岩压抑着不让自己爆发,也许是为了妈妈,可是他的表情却藏不住:他的眼瞪得很用力,微微鼓出来的模样好像下一秒就要从眼眶中掉出来。
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呢?这个念头在我的脑海中盘旋。池易暄的脸色原本很灰败,看到妈妈的瞬间却变了——
上一回看到他露出如此惊骇的表情,还是他把我从黑心医生的手术室里抢出来。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最后一丝侥幸的幻想破灭了。
目光四处游移起来,我不知道应该去看谁,我去看妈妈,她困惑地望着池易暄,好像在等他张口出声,等着他耐心地向她阐述;又去看池岩,他手里紧紧抓着什么,手背因为用力而能够看清突起的根根掌骨——
我顿时止住呼吸。
他正拿着我的单反相机。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我的脑袋当场就炸成了浆糊,我立即看向池易暄,却没力气出声,我听见自己倒吸一口凉气。
哥,是我导致的吗?
是我导致的吗?是我导致的吗?
池易暄终于有了动作,他快步朝我走了过来,用极低的声音对我说:“你出去走一走吧,你出去待一会儿……”
“是我吗?哥,是因为我吗?”
思绪打了结,我很难受,低下头揉了揉脸。
“小意,听话,你在过道里呆一会儿,我马上就来找你,好吗?”
“是我吗?是我吗?”
他低声安慰我,急得眼眶都红了:“不是,不是。”
妈妈走到池岩身边:“你干什么了?是不是又凶孩子了?”
池岩很难才回神,用极冷淡的口吻回答她:“没什么。”像是不想让她多问。
“干什么呀?一个个的。”
她看到他紧紧攥着手里的相机,伸手就要去拿,池岩却触了电一般,立即将它藏到了身后。
妈妈的脸沉了下去。
“给我看看。”
“看什么?”
她二话不说,试图去抢他藏在背后的单反,一下没抢到,却抓住了相机的肩带,他们像拔河一样拽着它,妈妈眼里再没有片刻前的轻松,她一字一顿地说:
“给我。”
“没什么好看的!”
池岩有一瞬间分心,她便趁这个机会将相机抢了过去。池易暄注意到了,他猛然出声,几乎破了音:“妈!”
一声高昂的呐喊,像为一切按下暂停,他的眼眶中氤氲起水汽,像在哀求她不要看。
我不知道那一刻她在想什么,也许她在想象相机中的内容,人的大脑无论有多天马行空,可能都无法想象我存储在那里的回忆。
她低下头,手指按动着单反上的按钮,按了三、四次便停下了,一动不动地望着显示屏,神情始终维持在她打开相机的一刻,没有变化。
那是人在接受巨大冲击时会出现的反应,她好像凝固了,身体结了冰,抱着相机抬起头来看着我们,眼神甚至有一点呆。
池岩看到她的反应之后,似乎无法再遏制愈烧愈旺的怒火,他盯了池易暄一眼,然后看向我,朝我走了过来。
池易暄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挡在了我前面。
他的动作极快,我只感到一阵风吹过,回过神时他的背影已经占据了我全部的视线,他的手向后护,好像如果对方要朝我挥拳头的话,他就会立即将我往相反的方向推。
他是那么迅速又坚定地站到了我前方,可是我却看到他在发抖,颤抖的身体像要失控。
“你!——”
池岩从胸腔深处爆出一声怒喝,理智似乎未帮他拼凑出后半句话的内容,他的脸涨红了,一路红到了耳朵根,额角青筋直跳。
他的脾气一直称不上温和,自小我就知道,池易暄挨过他不少敲打,每回都很缄默。我知道爸要来揍我了,心脏坍缩成绿豆大小,提心吊胆地准备接受狂风骤雨,池易暄却在他靠近的瞬间推了他一把。
他推得很使劲,推得池岩向后退了好几步,踉踉跄跄险些栽倒。池易暄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两只手抬起保持防御的姿势。
我哥这一推是火上浇油,池岩暴跳如雷,操起沙发上的鸡毛掸子,指向我与我哥,他像个即将爆炸的炸药桶,无暇顾及身后的妈妈。
池易暄原本悬在空中的手往后探了探,轻轻拍了下我。
“小意,你出去一会儿,你带上妈妈一起,好吗?算我求你——你不要呆在这儿,好吗?”
大脑一片空白,我从未想象过如此混乱的场景,我看向妈妈,她仍像雕像一样,抱着相机不出声。
池易暄计划独自留在战场,我想要去握住他的手、想要告诉他别怕,可是我们面对的不是别人——不是韩晓昀,不是无关紧要的同事、路人,站在我们面前的是生我们养我们的爸妈。我没有想象过这一天的到来,这一刻只想一股脑钻进地缝中。
我既答不上话,又迈不开腿,只是呆愣着站在我哥身后。
“易暄,这是真的吗?”
妈妈终于开口了,她不理解,可能觉得是自己看错,也许有隐情、也许有理由,她不知所措地望着我们,像在等待我们否认。
漫长的沉默,时间被拉扯得失真,我想沉默是一种答案。池易暄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中无声地交汇,妈妈很快就读懂了,她吸了一下鼻子,流下两行清泪。
我哥的脚踝颤了颤,勉强维持才能够站稳,他始终紧绷着身体。哥,只要你现在回身,我们就逃跑。
可是他却抬腿向前走去,缓步走到了他们面前。
他屈起了膝盖,左边膝盖先贴到了地板上,然后是另一只,他跪了下来,腰弓了下去,几乎将身体对折。
“是我。”
他的手掌贴着地面,脸埋得很低,声音像从地底下传出来。
“是我想要和小意在一起。”
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池易暄抬起脸,迎上他们的目光:
“是我。”
他的背重又压低,磕了一下头。
“是我。”
额头与地面相撞,好响亮的一声,不完整的音节从他的牙缝间艰难地挤出来。
“是我。”
他重复着,额头撞在地板上。
“是我。”
池岩脸色惨白,妈妈捂住了嘴,我感到胸闷喘不上气,眼前转起了星星。
池易暄说:“是我的错。”
沉闷的“咚”、“咚”声在耳边回响,像有人拿拳叩击地面。
他想不出来解法,所以只能请求原谅。
“啪——”
极其响亮的一声,池岩手里的鸡毛掸子落在我哥背上,当即断成了两半,我忘记了呼吸,看着那半截敲断的棍子旋转着飞了出去,池易暄却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握拳的手依然压在地面上,再度磕了一个响头。
“对不起。”
这一声将妈妈彻底惊醒了,她哭着锤池岩:“你做什么呀!你做什么呀!”
我冲过去,将我哥从地面上拽起来,他没有挣扎,双脚发软不由自主地往我身上靠,他好像根本就站不住。
妈妈带着哭腔质问道:“干什么打孩子?……”
我回过头,看到鸡毛掸子从池岩的手心滑脱,他可能没真想着要伤害我哥,暴怒的情绪变了色,让他的表情变得痛苦。他扶着妈妈的手臂让她坐下,背过身像是不想看到我们。
我扶着池易暄走出了家门,搀着他下楼,走到一半他忽然膝盖一软,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哥!”
我惊叫一声,好在两三级台阶不高,池易暄坐在地上抬起头来,我这才发现他的眼泪流了满脸。
心中的弦断成了两半。
“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这样!……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
我拿头去磕楼道的墙,想要为他赎罪,他却急忙站起身,拿沾了灰的手捧住我的脸。
“不怪你,没怪你。”
他的眼眶盈满了泪水。可怜的池易暄,这个时候也得他来救我。
“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这样!”
“没事的,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事?如果没关系的话,他又怎么会向他们磕头认罪、请求原谅呢?
“对不起,呜呜,哥哥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他瞎翻。”池易暄用手背擦掉我脸上的汗与泪,“不是你的错。”
我捂着脸急促地喘息,他不断重复这句话,轻拍着我的背,好像在代替我与我大脑中的另一个声音决斗。
“我们出去透透气,好不好?”
等我的呼吸平稳下来,他和我往外走。
正午的阳光是如此刺眼,我魂不守舍,但有他牵着,我想我可以把眼睛闭上。
支撑自己已经很艰难了,池易暄却还要来支撑我,他的脚步沉重,好像腰间绑了块沉重的锚。我迷迷糊糊地跟在我哥身后,没有问他我们要去哪儿,眼前不断浮现出他跪在地上,头像锤一样捣地的模样,那时我竟然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
这一刻我希望他走得远远的,飞去没有忧愁与烦恼的梦幻岛。
我抽回了自己的手,我哥一惊,立即把我的手腕捉回去,这回抓得更牢了。
“如果妈妈没有和爸爸结婚就好了。”我说。
“别瞎说。”
“我很后悔他们结了婚。”
“我不后悔。”
“你很后悔遇见我吧?”
“不后悔。”
“我这样的人——”
“我不后悔!”他攥紧我的手,一次比一次笃定,“我不后悔。”
我垂着头跟在他身后,任他带领着我往前走。
“哥,我们逃去香港吧。”
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是这句话。
“我们逃得远远的,逃到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
池易暄的脚步停了下来。
“我没有要去香港。”
“什么?”我愣了下,“你不是和妈妈说……”
“我只是和她说有个发展机会。”他停顿了一下,“她可能觉得我想要多赚钱,所以会去。她喜欢多想,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是你也和我说这个月就要走了。”
他的眼睛游移着,“那时我口不择言了。”
“什么意思?”
“……我想你赶紧从我家离开。”
“为什么?”
“因为——”
他的眼朝下瞥。
“因为你总会动摇我的信念。”
我一时脑袋转不过弯来,呆呆地盯着他看。池易暄的眼眶还红着,却冲我轻轻笑了一声,“听不懂也没关系。”
我哥好像又把我当傻瓜了。我说:“你特意没往家里买家具,不就是为了去香港吗?”
“没买家具是因为还在还银行贷款……是因为不想多花钱,而不是因为要走。”他叹了一声,“你这个样子我怎么去香港?”
我后知后觉,“你是为了气跑我才故意那么说的!”
池易暄不置可否。
太多情绪混杂在一块,让我的脑容量超载。他从没有打算去香港——好一会儿我才消化掉这个消息。
“……哥你真坏,你是成心想气死我。”
“对不起。”他牵着我的手走出一段路,又说,“我没有你坏。”
“我做什么了?”
“你说你就活到三十岁。”
“……”
我确实说过。
“对不起。”我也向他道歉,“咱们扯平了。”
池易暄被我逗得弯了弯嘴角,眼泪终于不再流了,“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我答应你。”
“我还没有说是什么。”
“我都答应你。”
池易暄轻声说:“我希望你健康、幸福,你答应我一定要活到自然死亡——最好活得比我久。”
“活得比你久?”
“对——”
风在树梢搁浅,落花像碎雪。
“我希望你在我身边,活得久一点。”
第129章
如果要问我有没有想过让爸妈知道的后果,我的答案是没有。
可能我就不愿去想,也许潜意识知道没有好结果。人的本性趋利避害,我的本性是不如不想。
但我知道池易暄会想。
他那样面面俱到的人,也没能想出法子,跪在地上磕头,把脑门都给磕破了。
等到缓过劲来,我和我哥的情绪都平复了一点,走到没人的地方时我让他把衣服撩起来给我看一看。
他问我要做什么。
“我看看老爸刚才抽你那一下。”
他非说没事。我不信,揪住他的衣服想往他头上掀,池易暄怕我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他给剥了,连忙说:“行、行。”
说罢将领口扯开,我将脸凑上前,眼往下瞄,顿时就有点哽咽。
木棍在他背上烙下一条比拇指还要粗的红痕。
“红了。”我说,“好大一块。”
他迅速将领口盖回去,不再让我看,转移了话题:
“饿了吗?我们吃饭去吧?”
我哥眼中有温和的笑意,见我不吱声,提议道:
“去吃麻辣烫,怎么样?不说话的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他带我步行去了一家苍蝇馆子,拿了个塑料小盆在配菜区挑选起来,问我想要吃什么,我说都可以,我哥就拿了一些我平时爱吃的放进去。
老板帮我们烫完菜、盛进碗里,池易暄帮我端过来,又打了点芝麻酱放到我手边,然后拿了只凳子在对面坐下,掰开一双一次性筷子递给我。
我接过来,这会儿才感到有点饿。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热气蒸腾的麻辣烫,捧起碗往嘴里扒拉了两大口,池易暄打趣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我问他怎么不吃,他说他早餐吃得多,不饿。
他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平静,我原以为这件事会轻易将他击穿,但现在他好整以暇坐在我身边,看不出来破绽,除了脑门上破了块皮。
“一会儿去商店买块创口贴吧。”我指了指他的额头。
池易暄借装一次性筷子的不锈钢桶看了眼自己的脸,故作轻松:“那得买块大的。”
他将心绪收拾得很好,我知道那是因为我在这里。
桌子底下,我握住了他的手。
他看出来我想要说什么,于是也用力握了握我的手。
无论池易暄看起来有多冷静,等到了要回家的时候,他又显得心绪不宁。怕贸然回家吓到爸妈,他提前在群里说:我们过半个小时回来。
他时刻关注着手机提醒,可能担心池岩或妈妈会说些什么,然而直到回家的前一刻,家庭群里都一片死寂。
我们站在楼栋前抬头往上看去,家的窗口是明黄色。
“哥,走吗?”
焦虑的情绪很难再被他隐藏,他深吸一口气,说:“好。”
从小到大无数次爬过这段回家的楼梯,没有一回是今天的心情。到了家门口,我与池易暄对视一眼,我先敲了下门,然后将手握在门把上。
门没有锁,一推就开了。池易暄跟在我身后,动作很轻地走了进来。客厅的灯亮着,隐隐照亮走廊尽头,我的心跳得很快,我们一前一后地绕过拐角,朝厨房看去,妈妈正系着围裙,和往常一样煮着饭。
“妈。”池易暄叫了一声。
她回过头来看了我们一眼,我看到她的眼睛都肿着。
她兀自用汤勺搅着煮锅里的食物,没像以前一样兴高采烈地招呼我们洗手。我和池易暄交换着眼神,都很无措,最后选择在餐桌边坐下,谁都没吭声。
妈妈共盛了四碗面条出来,三碗端到桌上,第四碗端进了主卧。我立刻明白了:池岩在里头。
然后她在我们对面坐下,语速很快地说:“快吃吧,吃完就得去车站了。”
今天是中秋假期的最后一天,离家之前的最后一顿饭吃得十分艰难,妈妈始终不抬起头来,似乎无法直视我们,吃到一半她忽然放下筷子去卫生间,将门关上了。我和池易暄面面相觑,我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
过了一会儿她才出来,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怎么都不吃?是太淡了吗?”
饭桌上每人的汤碗里都余下不少面条。池易暄轻声答:“……没有,不淡。”
她看了一眼时钟:
“哎呀,是不是要晚了?”
说罢匆匆前往我们的房间,将两只行李箱拖出来交到我们手里,又将我的书包递给我。我将拉链拉下来一小截,发现单反相机被她装了回去。
我们都有很多想要和她说的话,可是现在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我鼓足勇气想要打破沉默,她却像提前察觉到了似的,立即岔开话题,催促我们叫车。
她不想谈这件事。
池易暄忧伤地望着她,千言万语化作一句:
“我们先走了。”
“……我送你们下去吧!”
妈妈往身上披上一件薄外套,小跑着去门口换鞋。
池易暄拖着行李箱来到紧闭的卧房前,抬起手腕似乎想要敲门,快落下时又猛然刹车,他将手收了回去,低声说:
“爸,我和小意先走了。”
没有回应。
出了家门,妈妈扶着楼梯扶手走在前面,下到一楼以后为我们撑开大铁门,方便我们将行李箱拖出去。
晚风带着微凉的温度,池易暄让她先回去,她却坚持说要送我们上车。
夕阳笼罩大地,我哥和我站在她的左右手边,我在内心酝酿着要说出口的话,可是老天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出租车很快就到了。
放完行李箱,我们在后座坐下,隔着透明的车窗,妈妈抱着手臂站在台阶上,与我们对望,神情显得落寞。
我与我哥之间没有隐情、没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这是不可能被原谅的罪恶,我从一开始就明白。
我将车窗降了下去。
“妈妈。”
“嗯?”她回过神来。
“我和哥哥都很爱你。”
她抿了下嘴唇,眉毛颤了颤,似是又要哭了。我心里一紧,下意识想要向她道歉,却见她举起手朝我们晃了晃,是她在和我们说再见。
一个小时之后,我和池易暄坐上了回程的高铁。我哥的位置靠窗,我的在中间,他一整天都没吃什么,我从书包里掏出一块饼干递过去,他摇摇头说不饿。
又问他需不需要喝水,他也说不渴。
我没再去烦他。夜幕降临了,窗户被涂成了黑色,车厢内的灯光反光映在玻璃上,影影绰绰。
直到我偶然间瞥向窗外,才发现窗户上映出了我哥流泪的脸庞,我连忙拿纸去为他擦眼泪,池易暄好像没想到会被我看见,失神地笑了一下,接过来擦了擦通红的眼角。
“会好起来的。”我说着苍白的安慰话,“也许不会有那么糟糕。”
他用气音答:“希望吧。”
我又掏出那块先前被他拒绝的饼干,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块递到他手边:“你今天一天都没吃什么。”
他接过去,咬了一小口,缓慢地嚼着。
“妈妈生气只是一时的……她会理解的。”这种话我自己都不信,可是如果能够让他好受一分,我愿意说千万遍,“实在不行我就骗他们说那是假的,我们早就分手了。”
“然后呢?”
没料到他会忽然提问,我挠了挠脑袋:
“我们就……假装丁克……丁克一辈子好了。”
他被我这无厘头的回答逗笑了。
“小意,你知道我之前是怎么想的吗?”
“怎么想的?”
“我想的是不结婚。”
我差点以为他想出了完美的解决办法,“这跟丁克有什么本质区别?都是要把爸妈气死的。”
“起码可以拖几年。”
“钝刀子磨肉?哥你还挺能折腾人。”
池易暄和我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他捏着半块饼干,侧过头来问我:“你不害怕吗?”
“……还好。”
我想他可能看出来我心里也没底。
“你不是一向无畏无惧吗?”
我像只公鸡一样抻着脖子答:“我是啊。”
我哥微微笑了起来,捏了捏我的脸,说:
“那你借我一点勇气吧。”
第130章
高铁站出来 ,又到了分别的时候,拖着行李箱走到马路边,我与池易暄不约而同地对彼此说:“你要来我家吗?”
说完都是一愣,又异口同声道:“那我去你家吧。”
可能他怕我想不开,我也怕他做傻事。池易暄忍俊不禁,拿出手机:“我叫车了。”
最后是我去了我哥家,明天就是工作日,去他家对他来说方便一点。
夜深了,我抱着他睡下,面向彼此,我哥也将一只手臂挂在我腰上,关上床头柜上的小夜灯之前,他对我说:“别想那么多了。”
“想的最多的人是你吧。”
他像被我看破了心思似的,羞赧地笑着:“那我尽量不想了。”
可惜对我们家来说,今晚注定会是个不眠夜,爸爸妈妈肯定没能睡着,就像我和我哥一样,辗转反侧到凌晨三点多,池易暄起床去阳台上抽烟。
我跟了过去。
阳台上的玻璃窗开了一半,顺着纱窗流进来的晚风有了心跳,我从他手里接过剩下半只没抽完的烟,送到自己嘴边叼着。
池易暄又从烟盒中抽出一根新的点燃,橙色的火光被风撩动,时隐时现。默不作声地抽了三根,我哥要去拿第四根时,我按住他的手背:“少抽点吧。”
他动作停顿一下,将烟收了回去。
我们又回床上躺下,或许睡着了一、两个小时,再睁眼时天亮了,池易暄做了早餐,之后他去公司,我回自己家休息了半天,晚上去cici上班。
很难用语言描述到底有哪里改变了,生活的进程没有停下,心事却在悄悄生长。
我试图与妈妈破冰,想出来的法子是打钱——我将上个月的工资连同奖金一起转回家,以前每个月转帐时她都会发来好多条语音消息,变着法地夸我能干。今天她两个小时之后才回复了我:收到了,谢谢。
我总想要尽快让这件事翻篇,其实我知道这不可能,也不知道这种时候到底是多给她一些时间比较好,还是多跟她说说话更好。总而言之,我耐不住性子,拨通了她的电话。
妈妈接通了视频,问我怎么了。
她的眼眶虽然没有昨天那样红肿了,却仍旧显得沮丧。和她说话时,她都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我没敢问她池岩怎么样,只是佯装无事发生过一般,问她吃了没有、顺带聊了聊自己的工作。
妈妈的心思不在聊天上,她望着我半晌不吱声,到最后眼神都飘出了屏幕之外。
我心中没有计划,不知道应该怎样向她开口解释,只好说:“妈,我不打扰你了,你休息吧。”
“嗯。”
通话不到三分钟就结束了。
其实她的反应比我想象中好很多,我原本担心她连我的电话都不会接。
而我向池岩发出的消息都石沉大海。
一到周末我又找我哥去了。凌晨一点多从cici离开,开车去他的小区。街上无人,路灯昏黄,我将车窗降下,让微风灌进来。
上回池易暄给了我他家的备用钥匙,我轻手轻脚地上楼,进门以后脱下鞋,发现他正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里工作。
“你还没睡吗?”
池易暄合上大腿上的笔记本,“在等你。”
我喜笑颜开,“别骗我,我会信以为真的。”
“真是在等你。”
他将电脑留在了沙发垫上,走上前来。快一周没有见面,我环住他的腰与他接吻,吻到一半他问我:
“怎么不换鞋?”
“你家不是没有多的拖鞋吗?”
之前几次过来我都是穿着袜子直接踩进来。
我哥看向我身后的鞋柜,我跟着回过头,发现今天玄关地毯上多了一双灰色的拖鞋,“……是给我买的吗?”
“嗯。”
心情轻飘飘的,我立即过去穿上,然后贴在他脸上亲了亲:“谢谢哥。”
时间不早了,匆匆洗了个澡,拿我哥的浴巾擦干身体以后,大咧咧地跳到了床上。池易暄关上灯睡下,我将身体转过去背对着他,说我背痒,哥你能不能帮我挠挠?
池易暄的手伸了过来:“这儿?”
他的指甲不轻不重地抓在我后背。
“下面、下面——左边,再左边点——”
我舒服得骨头都酥了,爽得嘴里“哎”地长叹一声,脖子都缩了起来。
“这么舒服?”
“爽死。”我问他,“要我给你挠吗?”
池易暄说不用。
他给我挠完痒以后,我又睡正。
“哥,你这几天有跟家里打电话吗?”
“有。你呢?”
“我也有。”
但我们谁都没主动说自己和爸妈聊了些什么,看来他也在碰壁。
池易暄换了个话题:“你过两周有空吗?”
“过两周?看要做什么了。”
“我要出差。”
“出差?要多久?”
“一周。”
我内心琢磨着,从cici走开一周问题不大,就是得编个靠谱的理由给黄渝听。我嘴上调笑着:“怎么?你想我去啊?”
“嗯。”池易暄转过身来,面向我,低声说,“我想你来。”
操,温热气流吹在我耳边,带电似的。我哥说想要我去,那我在所不辞。
我佯装思索了一会儿,说:“那好吧。”
“会不会对你的工作有影响?”
我清了下嗓子说:“影响当然有,谁叫我是二把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群龙无首,肯定会麻烦点。”
池易暄犹豫起来,“那要不……”
我生怕我哥在这时把邀请撤回,赶忙说:“不过为了你这一点小事算不上什么了,如果你真的感到不好意思的话——你叫我声好听的吧。”
“好听的?”
“对啊,就情侣间的那种叫法。”
“比如什么?”
“比如……”我转了转眼珠,“‘老公’,你叫我声‘老公’。”
池易暄一下就笑了,“那叫不出口。”
“‘亲爱的’也行。”
“太肉麻了。”
“喂,我可得为你翘班一周,你连动一下嘴皮子都不愿意?太没诚意了吧!”
池易暄想了一会儿,问:“宝贝呢?”
宝贝?宝贝也不是不行。我沉思起来,我哥看着我,眼睛笑起来时像月牙,目光款款。
“小意宝贝。”
操!
我的心脏震了震,原来这就是被命中的感受!我捂着胸口心满意足地倒在我哥肩上。
一想到两周以后就能陪哥哥出差,上班时都格外振奋。这几天吃药时我都在cici找个空卡座坐下,拍下视频以后发给池易暄打卡。
酒保恰巧在我结束拍摄的瞬间从我背后走过,他不小心入了镜,一下慌了神,以为我是在应付客户。我告诉他没事,我是在给我的宝贝拍视频。
“宝贝?”酒保的眼睛亮了起来,“意哥有对象了?”
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能看看照片不?”
“不行。”我低下头将方才的视频发给池易暄,酒保在这时不声不响地将脸凑过来,我察觉到以后赶紧将手机一歪,不让他看。
“意哥……你管妹子叫‘暴走大鹅’不太好吧!”
“你不是还上班么?”我赶他走。
“意哥,刚才我看那消息界面怎么都是你一个人说话啊……”
“哪有?”
我立即将手机拿远,以防他看清我哥的头像,发现我的宝贝是位男人,但又要向他证明我哥也对我情有独钟,于是用手指向上划拉起聊天记录。
他妈的不划拉不知道,大片绿色气泡框,基本上我发7、8条信息池易暄才会回我一条,不过这是因为我屁大点事情都爱和他讲:调制了新的鸡尾酒我要拍张照片发过去,让他有空过来喝;哪一天的云好看我也拍下来,说饱满很像他的圆屁股。再说了,我们隔三差五就会见面,爱不爱我又不是靠信息数量多少来证明。
我摆摆手:“人家是成功人士,加班忙得很,正在为我们的未来打拼,又不是故意不理我。”
酒保的眼神立马就变了,变得怜悯起来。
这眼神我很熟悉,大学时同寝室的兄弟说女神发脱单朋友圈是为了激励他时,我们也都那么看他。
酒保悻悻离开了,半路遇见送酒的服务生,拉住他窃窃私语了一阵,不知道他俩聊了些什么,但是服务生很快就惊讶地捂住了嘴,怜爱地看向我,接着右手握拳在胸口锤了两下,像在说:兄弟加油。
……
你们懂什么。
我可不是舔狗。
我跟我哥是两情相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