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襄亲王府,王爷既没在公子居住的主院,更不可能去路柳墙花所在的偏院,丫鬟仆役们的下房更是不敢想,那就只能宿在书房。
果不其然,楚景容一踏入书房的院门,隔着半掩的窗户,就看到萧云衍在烛光下,望着案桌上的那把梵音,怔怔发呆。
他不善音律,自然不知该如何修理,指尖一遍又一遍的抚过断弦,眼底一片晦暗。
侧脸上还挂着殷红的巴掌印,略有些高肿,更让楚景容在意的是,萧云衍小臂处的袖袍,被血迹洇湿了一团,干巴巴的皱在一起。
深吸一口气,楚景容刚迈出一步,就见萧云衍猛地扭过头来,双眸凛然,眼底翻涌着他不曾见识过的杀意。
萧云衍已经屏退下人,连负责保护他安全的暗卫都打发远了,突然的风吹草动,还以为是刺客来袭,结果映入眼帘的却是他想都不敢想的身影。
眼底的敌意化开,转而变得有些茫然无措,萧云衍霍然起身,想出门迎接,想起脸上的一巴掌,又不敢出门迎接,只能局促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揣摩不透楚景容的心思,却在楚景容推门而入之际,下意识后退一步。
看到这一幕,楚景容双眸暗了暗,他双脚没有丝毫停顿,步步紧逼,直到站定在萧云衍跟前。
眼见萧云衍错开视线,不敢跟他对视,甚至还想逃避的退远一些,楚景容气不打一处来。
“给我站那!”
一句话,让萧云衍的脚步钉在原地,他抿进双唇,不敢再轻举妄动。
“萧云衍,解释一句那么难吗?从小到大都是这个驴脾气,你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能吐出来,就再次恢复沉默。
楚景容又手痒了,他强压下来,不愿大动肝火,只是再开口,语气比刚才还要不耐:“说话!”
“我……解释了的!”
??
楚景容愣了一下,努力回想今天不愉快的一幕,好半晌才明白这人口中的解释是哪几句话!
他说,那些个莺莺燕燕不是自愿流落风尘,是被逼良为娼!
这就是萧云衍口中的解释!
那叫解释吗?分明是火上浇油!
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楚景容现在能理解萧云衍要表达的意思,可当时的情况下,这一句话,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
长叹一口气,楚景容有些无力。
一旁伺候的青梧很有眼力劲的搬来一把椅子,搀扶着自家公子坐了下来。
萧云衍本就长得高,楚景容站着的时候只能抬眸看他,如今坐下来,更是要仰着头。
摆了摆手,将青梧打发出去,待书房的房门合拢后,楚景容出声命令道:“蹲下!”他不喜欢仰视别人,从来都是别人仰望他。
萧云衍听话的蹲了下来,他将一只膝盖半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莫名可怜。
“我问你答,如果答案不能让我满意,你以后都不要再踏入主院半步!”
听到这话,萧云衍立马急眼了,他不愿接受这个后果,开口想要拒绝,却被楚景容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了。
眸光逐渐暗淡,萧云衍双臂颓然垂落下来,缓缓的低下头去,像是即将被拖去午门斩首的死刑犯,俨然放弃了抵抗。
在萧云衍看来,楚景容压根不想要什么答案,这只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为的就是让自己再也无法接近主院,再也没有机会接近他,所以,不论他给出答案是什么,楚景容都不会满意。
看萧云衍这幅反应,楚景容就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冷哼一声,楚景容懒得多费口舌,直接开门见山道:“许久未回王府的那段时间,去哪了?”
“……五毒谷!”
“为何要去五毒谷?”
“为了……梵音。”
楚景容皱了皱眉头:“你什么时候对礼乐感兴趣的?”
“我……不懂音律的,只是想……送给你。”
闻言,楚景容眉头皱的更紧了。
等待了许久,却等不来楚景容下一个问题,萧云衍略一犹豫,擅作主张的继续道:“家宴那天……惹你不开心了,我想……让你开心。”
这一次,楚景容没有再打断萧云衍的解释,他垂着眸子,深深看了萧云衍一眼。
所以,是为了让自己开心,所以去五毒谷寻梵音,见百姓受难,便出手斩杀恶贯满盈之人,顺手救下一堆禁|脔,最后还为此挨了自己一巴掌吗?
若不是知道萧云衍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楚景容甚至怀疑这人就是故意让自己误会,然后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好换来他的心软。
可就算萧云衍没有这种想法,却也阴差阳错的达成了这种目的。
楚景容脸色缓和下来,但他此行来的目的还没有达成,于是错开话题,严厉道:“把刚才的回答,用一句话连起来。”
萧云衍不明白楚景容这么要求是何意?但他不敢忤逆就是了。
顿了顿,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楚景容的脸色,一边谨慎的开了口:“为了去五毒谷寻梵音,救回来许多百姓与女子,安置在王府内。”
“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情,就这样解释,记住了吗?”
这么大的人了,再过两年就要加冠,这点小事还要他悉心教导,楚景容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有些气闷,又有些恨铁不成钢。
所以,景容趁着夜色赶来相见,并不是为了彻底摆脱自己?
萧云衍眼眶红了,带了点劫后余生的侥幸,他低下头去,沉闷的嗯了一声。
“你知道我的规矩的,下不为例!”
“……是。”
处理完一场误会,楚景容抬头望向门外,吩咐道:“青梧,进来一下。”
一直在门外提着心吊着胆的青梧,听到这话,小脸瞬间垮了下来。
公子这是要跟自己算账了吧?他还以为能蒙混过关的,果然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哆哆嗦嗦的推开门走了进来,青梧刚打算跪下听候发落,楚景容却抢先一步开口道:“回我的房间,书架第三排的柜子上,将青绿色的瓷瓶取来。”
青梧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之后,连忙应承了下来,又毛手毛脚的跑了出去。
“还疼吗?”楚景容问这话的时候,眸光还望向门外青梧消失的方向,若不是四下无人,萧云衍都要以为这话不是在问他。
是在问他的吧?问他挨的那一巴掌?
早就不疼了,萧云衍下意识想要如实回答,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
眸光闪了闪,再开口语气却带了几分可怜:“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