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项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原礼来信 > 10、2018-2010(4)
    尖锐的哨声响彻一整个楼道,炸雷般热闹的动静终于招来了值班老师,老师狐疑地看着面前一行人,越走越近:“你们几个,干嘛呢?”

    江语乔刚开了嗓,这会儿还没骂够呢,闻声指向高个子男生:“他找我妈。”

    老师莫名其妙,矮个子男生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老师,没有。”

    江语乔冷哼一声,嘴角歪到太阳穴,朝着两个男生一人翻了一个白眼。

    老师把他们两个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不问她,也不问那个矮个子,转头看向那个高个子:“你说,怎么回事?”

    高个子低着头,嗡嗡道:“没......没事,就是路过,碰见了。”

    “是吗?”老师又转头去问肖艺。

    肖艺死死握着录音机,脚都是软的,有些结巴地小声说:“我......我们......去拿录音机了,下午有音乐课......”

    老师看了他们一眼,摆明了没信,但看情况,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背着手恐吓了两句:“午休时间不去吃饭,吵什么吵啊,这次我就不找你们班主任了,以后在楼道里不准大声喧哗,听见没。”

    三个人小鸡啄米,另一个扮演石头。

    说完,老师拎着哨子转身离开,两个男生连忙下楼,等他们走远后,肖艺才松了口气,她衣服有些歪了,卫衣的领子翻到了外面,江语乔提醒她:“你头发散了。

    高高束起的马尾已经垂到了后脑勺,肖艺空出一只手摸了摸,挂在侧边的水晶发夹被她一碰,忽然掉下来,咕噜咕噜滚进了男厕所里。

    肖艺呆站在门外,手足无措,不敢去捡。

    江语乔看她一眼,大摇大摆往里走,肖艺连忙去拉她:“不......不要了。”

    江语乔没理。

    她认得那个发夹,当年原礼几乎每个商场都开着一家叫“流行美”的店,售卖这种亮闪闪的水晶发夹,定价不低,最小号的皇冠要四十元,款式复杂的公主链要好几百,在大街小巷都是两元店的年代,形同于抢钱。

    但它家和两元店不同的是,在店里买够两百元,可以终身享受免费编发服务,几乎没有女孩能抵抗电子屏里的漂亮模特和她们头上精致的发型,总要想方设法求了妈妈去买。

    蒋琬也给江语乔买过,宣传视频整的花里胡哨,实际做出来的发型都是一个套路,江语乔去过几次学了个七七八八,之后就懒得去了,大几百的簪子不知道被她扔去了哪里,再后来,风靡一时的店铺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江语乔用袖子把发夹擦了擦,递给肖艺:“好好的东西,为什么不要。”

    肖艺接过来踹进口袋,紧张地问:“那个......他们......没事吧。”

    “死不了。”江语乔看她一眼,“你管他们做什么,你们认识吗?”

    肖艺眨眨眼,声音更小了:“他俩是咱们班的啊......”

    江语乔“哦”了一声,不知道如何解释,索性不解释,理直气壮转移话题:“走吧,吃饭去吧。”

    肖艺点点头,起初,她乖乖跟在江语乔身后,走了几步又突然开口:“音乐老师说她中午有事,本来让我第三节课下课就去拿录音机,但是我忘了,刚刚才想起来,如果知道他们在,我就不走这条路了,我没想到会碰到他们......”

    江语乔揣着兜,左耳朵进右耳多出,走到楼梯口才明白肖艺在说些什么:“你不用解释,不是你的错。”

    肖艺紧紧抓着录音机,江语乔问她:“刚刚老师问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呢?”

    肖艺咬着嘴唇,好半天才挤出两个字:“丢人。”

    江语乔皱着眉,尝试去理解她。

    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女孩来说,和男生拉拉扯扯,闹到老师那里,无论谁对谁错,都是羞耻的事情。若她真的被拽进男厕所了,传出去免不得要被说闲话,若她没有被拽进男厕所,那男生就没有实质性的罪证,不过是被训斥两句,伤不到皮毛。

    到头来,暴力和霸凌只会在调解中变成“闹着玩和开玩笑”,受害的一方照旧要担惊受怕,老师并不能随时吹着哨子出现,万一日后被报复,怎么办?

    索性闭口不言。

    无论是肖艺还是江晴,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都一样。

    江语乔理解,但忍不了。

    “他们拽你进男厕所,强迫你做不愿意的事情,是他们下贱,他们丢人,他们不要脸,这和你选择走哪条路没有关系,没有躲开他们不是你被欺负的理由,你是受害者,不用反思,也不用在自己身上找错处,你没有错。”

    肖艺愣愣地看着她,江语乔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伸手拿过她手里的录音机,努力把脸上的烦躁压下去,送出一个柔和的表情:“去食堂吧,再不去该没饭了。”

    “嗯......”肖艺连忙问她,“你不去吃饭吗?”

    江语乔背对着她摆了摆手。

    经过一番折腾,等江语乔出现在小卖铺门外时,店里的人群已经散了大半,她刚要进门,忽然反应过来一件要紧的事,飞快摸了下校服口袋。

    外套加上裤子,一共四个口袋,每一个都干干净净,她仅有的两枚硬币,此刻还躺在男厕所里。

    江语乔咬了咬牙,巴不得把那两个男生抓来再骂一遍。

    小卖铺正对锅炉房,空气里飘着红烧牛肉面和酸菜牛肉面的香味,学校食堂东西又贵又难吃,每到饭点,锅炉房前都会围上好几圈人等着接水泡泡面。

    江语乔原本不饿,此刻被泡面的味道包围,倒有些馋了,她连忙转身离开是非之地,刚要走,锅炉房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长鸣,学生们吓坏了,纷纷尖叫着跑开,人群乱成一团。

    两个女生手拉着手跑过来,一个问:“吓死我了,不会爆炸吧。”

    另一个也很担忧:“那怎么办啊,大爷呢?”

    江语乔看着骚动的人群,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曾经有一次,她排队泡泡面,锅炉房煤炉子上的热水烧开了,水壶尖锐鸣叫,大爷却不知道去了哪里,学生们乱了阵脚,到处扯着嗓子找老师,一片混乱中,是江语乔去把炉子填上的。

    然而,面前的场景又和她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这一次,她并没有上前,去拿铁签子的是另一个女孩,江语乔远远看着,见她在几把铁签子面前犹豫不决,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好不容易选定,吊水壶的动作也很生疏,转了几下始终找不到支撑点,不知道是力气不够还是经验不足。

    也可能只是看家里大人操作过,自己并没有上过手。

    果然,那女孩废了好半天力气,终于把水壶提了起来,壶底下的火舌顺势往上窜,她一害怕,手里一哆嗦,水壶就又掉下去了。

    咣当一声,闹出更大的动静。

    门外有人朝她喊:“已经去找老师了,你别弄了。”

    江语乔实在看不下去,推开人群挤了进去,接过女孩手里的铁签子,把她推远了些:“烫,我来吧。”

    山塘庄是自采暖,这种老式的烧煤炉子,家家户户都有,炉上能烧热水,还能爆栗子、烘红薯,江语乔从小跟在奶奶身边看,熟得很,煤桶都提不动的年纪就能踩着板凳生火了。

    细长的铁签子又光又滑,但在她手里倒是趁手,江语乔轻轻一撬,把尖叫着的水壶拎下来,快速勾起一旁的炉盖扣在火舌上,下一步是开膛门,再下一步是清煤灰,她动作很利落,全部整理完不过三五分钟的功夫。

    做完这一切,锅炉房总算安静下来,人群重新恢复秩序,开始排起接水的长队,江语乔转身离开,身后,刚刚被她推出去的女孩问:“你不吃饭吗?”

    江语乔没回头,偌大的校园里,她能叫上名字的人没有几个,说的多错的多,索性装作没听见。

    就在这时,去上厕所的大爷总算出现,学生们七嘴八舌地围上去,一人一句啰里吧嗦,把油和醋添了个遍,江语乔趁乱消失,女孩的同伴心有余悸,还在絮叨:“你吓死我了,你碰那个干嘛啊。”

    女孩没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同伴拽她的袖子:“向苒?向苒?你想啥呢。”

    “嗯?”向苒看她,“怎么了?”

    “我说你干嘛突然进去,爆炸了怎么办。”

    向苒温柔地笑:“不会的,只是水开了。”

    “你怎么知道?”同伴狐疑地看她,又问,“刚刚那个人是谁啊,好厉害啊,你俩认识?”

    向苒没答,只是说:“走吧,我小姨给我做了排骨,还有萝卜小菜,咱俩一起吃。”

    同伴瞬间忘记自己问了什么:“哇!小姨好好!”

    “对啊,好好。”向苒垂下眼,笑眯眯的,“不过她厨艺呢,一般般,排骨不敢保证,但是萝卜小菜一定好吃,我小姨做的小菜最好吃了。”

    同伴亲热地搂着她的胳膊:“那可不,咱小姨做啥不好吃!不过你都带饭了,还来水房干嘛?”

    这个问题,向苒也没有回答。

    江语乔回到班里时,刚过中午十二点,范凡已经回了座位,不知道又在写什么卷子,整个人几乎贴在桌面上,专心致志的,丝毫没有被进门的江语乔打扰。

    而江语乔则像是屁股上长钉子,根本坐不住,一想到还要再熬四节课,她就脑仁疼。她走到黑板旁边去看下午的课表,四节课分别是音英数自,愁了一会儿,又趴在窗边看楼下的人群,有人回班,有人去了宿舍楼,也有人不怕冷,在外面闲逛。

    范凡全程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做大题,江语乔转了一会儿,坐回来问她:”你不去宿舍休息吗?”

    范凡摇头:“下午要考试,我想先复习复习。”

    江语乔仿佛头顶降了个雷,轰隆一声:“考试?”

    “嗯,英语和数学,考两节课,老师昨天说过的。”

    昨天......昨天江语乔还没来呢。

    江语乔长叹一口气,翻了翻还没收起来的数学卷子,英语还好,初一的英语难不到哪去,但数学怕是有点麻烦,算得数倒是不难,难的是一步一分的解题过程。

    这事儿不是一个午休可以解决的,江语乔看了一会儿,哗啦一声把卷子塞进书里,拿出刚开了个头的语文罚写。

    临时抱佛脚可没有赶紧写作业靠谱,至少晚上能睡个好觉。

    怎么2010年,不是考试就是写罚写,这是噩梦,江语乔下结论。

    范凡看她:“你不去宿舍吗,你之前中午一直回宿舍的。”

    “嗯。”江语乔装模作样,“我也看书。”

    总不能说她不记得自己是哪间宿舍的。

    回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教室里飘荡着若有若无的饭香,江语乔吸了吸鼻子,真的饿了。

    她又翻了一遍包,还是没找到饭卡,倒是翻出了半管酸奶味的阿尔卑斯,她拆开一块,靠甜味勉强撑着精神,又推给范凡一块。

    还剩下最后一块,江语乔放进笔袋,一抬头,看见肖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口袋里似乎装了东西,鼓鼓囊囊的。

    她快步走来问她:“你去吃饭了吗?”

    江语乔没说话,她又说:“我给你带了吃的。”

    说完,肖艺从口袋里掏出两块懒龙。

    江语乔沉默了几秒,感觉自己瞬间饱了:“不用了,你吃吧。”

    “我吃过了。”肖艺乖乖的,小声说,“下午要考试,你上午还站了一节课呢,不能不吃东西,胃会不舒服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江语乔右眼皮狠狠跳了三下,肖艺还在等她的回应,一副执拗的报恩样子,好像江语乔少了这顿饭就会饿死:“中午的事情,谢谢你。”

    江语乔推脱不掉,只好拆开塑料袋,当着她的面咬了一口。

    果然很难吃。

    她想起那些给主人投喂死耗子的猫。

    肖艺总算放下心来,傻里傻气地笑了笑,转身要走,江语乔喊住她:“等一下。”

    肖艺一愣,以为江语乔要把两块懒龙还给她,莫名紧张起来,然而江语乔只是翻了翻笔袋,握着手,又伸开,朝向她。

    她的掌心里躺着一块糖。

    是酸奶味的阿尔卑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