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一章 辅助监督第十三天
此刻除了涩泽龙彦之外,最焦急的大概还要属那些暗中观察的政府人员了。
严格来说,涩泽龙彦是他们为了制止横滨因为那五千亿遗产而产生的乱象,特地请来横滨的,结果涩泽龙彦脱离了他们的控制。
但即便如此,涩泽龙彦那可以分离异能力的[龙彦之间]也使得政府无论如何都必须保下他——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涩泽龙彦的异能会成为政府对付、控制其他异能者的最大底牌。
“各小队准备。”
领头的队长开始发号施令。
“一队二队掩护,三队四队负责救下涩泽龙彦,记住,把人救下了就撤,千万不要恋战,我们不是那两个人的对手。”
暗中埋伏的政府人员悄无声息的散布开来,如一张网般缓缓朝着战斗中心收缩。
“嗯?”
楼宇顶层,将双眼数值调到最高、纵览全局的户川彻发现了这点异常。
训练有素,动作专业,不像是散兵游勇,倒像是——
户川彻双眸微眯,发现他们试图浑水摸鱼救下涩泽龙彦后,立刻扣下扳机,漆黑的枪口喷出火焰,子弹擦着五条悟的头顶而过,精准的射在领队耳侧的对讲机上。
一个警告。
一个满含威胁的警告。
领队保持着扶对讲机的姿势一脸空白,冷汗在顷刻间遍布额头,感觉自己好像在阎王殿走了一遭。
怎么回事?
不是有战斗能力的人都聚在涩泽龙彦那儿了吗?
哪来的神出鬼没的狙击手!
草,这儿到底有几方人马!
领队拿着枪的手骨节泛白,他不住的打量四周,然而触目所见皆是浓雾。
这种天气怎么还有狙击手能看的清的?
巧合……吧?
领队眉梢抽动了一下,试探性的向前跨了一步,下一刻子弹便飞速袭来,钉在了他鞋尖往前一寸的地方。
领队盯着这颗子弹神情凝重。
对方有在大雾天杀死他们的能力,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只是给出两次警告,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已经对他们的真实身份有所猜测,所以没有下死手。
如果他继续向前,他毫不怀疑下一颗子弹会射在他的身上。
领队有些绝望的闭上眼。
没办法了。
“那位重力使是港/黑的人对吧?”
“联系一下森鸥外吧。”
他无力的说道。
政府人员内部有专门用于通讯的异能,因为知道涩泽龙彦异能的特殊性,做了防护,故而没有被分离出去。
总之当森鸥外和中原中也联系上的时候,这场三方混战终于落下帷幕。
涩泽龙彦……嗯,确实还活着,就是大概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搞事了。
森鸥外笑的很开心,发自内心的那种开心。
他穿着白大褂站在废墟中央,笑眯眯的像个真诚友善、乐于助人的好大夫。
他先是对发生的事情表示遗憾,又对事情顺利解决表示庆幸,最后破天荒的感谢了政府在事情解决的过程中所付出的努力,一堆场面话说的相当漂亮,与领队相互假笑的样子仿佛港/黑是个依法纳税的良心好企业。
与政府和乐融融,官商友善。
什么针锋相对涉黑势力?
不存在的!
太宰治看的鸡皮疙瘩直往下掉,意味深长瞥过去一眼。
估计趁机从政府那儿刮了不少好处吧?
森鸥外回以笑容,不说话,随后又看向中原中也。
“总之,事情就到此为止吧,涩泽先生现在应该也没有继续维持异能的力气吧,中也你也辛苦了,就赶紧回去休息吧。”
“还有五条君……咦?”森鸥外环视一圈,发现五条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
五条悟顺着子弹飞来的方向,一路跑到了户川彻所在的顶楼。
那两发擦着他发梢而过、如手术刀般锐利精准的子弹像是某种预示,让他顷刻间想起了某个安静沉稳的身影。
那一刻五条悟心中突兀的产生了一个猜测,令他想也不想的就朝着子弹飞来的方向而去。
浓雾像是舞台上沉重的帘幕。
五条悟穿过一层又一层,随着楼顶的狙击枪逐渐显出轮廓,心中的猜测也越发的鼓胀起来,几乎像是活了一般随着心跳猛烈的跳动,最后在他看见户川彻身影的刹那,骤然炸裂,成了一簇又一簇灿烂的烟花。
五条悟站在天台边缘喘着气,离得近了却又有些近乡情怯的止住脚步,像是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真实。
待确定这个身影并非他的臆想或是浓雾之中的幻觉后,五条悟一刹那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人,巨大的喜悦填充满他的胸腔,令他想也不想的上前,将户川彻紧紧抱住。
“彻!”
户川彻没有反应过来,为了确保在浓雾之中能看清楚,他利用【权重分割】,将全身上下绝大部分数值都添加到了双眼上,导致他对外界的反应变得极为迟钝。
直到一双手紧紧箍住他的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靠上肩膀时,户川彻才惊觉——这儿有外人来了。
先于惊诧而来的,是深埋于本能中的警惕,令他想也不想的就扣紧了手中的枪,直到认出身后的人是谁,紧绷的身体才略略放松下来,眼睛缓缓的眨了眨。
“悟?”
“嗯,你失联了,来找你。”
因为将头埋在户川彻的肩颈处,五条悟的声音有些发闷,他抬起头,仔仔细细将户川彻打量一遍,确认户川彻没受伤后,才小小的松了口气,忍不住皱眉抱怨。
“横滨这城市是不是中了怎么诅咒,怎么这么不安分,你干脆以后别来了,省的又卷入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户川彻:“……”
他没好意思告诉他,他以后不仅得来,大概率还要每个星期都来。
“嗯?这是什么?”
五条悟留意到了户川彻露在口罩之外的零星黑色纹路,伸手勾下了户川彻脸上的口罩。
“这是!”
五条悟瞳孔猛地一缩,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又想看的更清楚一些,凑近,捧起了户川彻的脸。
“诅咒?不像。”
“祝福?也不像。”
但是这个纹路看起来真的不像是个好东西。
五条悟六眼的视角与常人不同,在他的视野中,纹路上凝结着极其浓烈的情绪,这些情绪并不负面,甚至没有一丝要伤害户川彻的意思,但随之形成的纹路却密密麻麻像是活了一般,如同巨蟒将户川彻紧紧缠绕。
不是恶意的诅咒,但也远非祝福,而是更像——
“枷锁。”
五条悟下了结论。
这是一种强加于他人身上,或许是出于好意,但最终却成为了束缚的枷锁。
而五条悟以咒术界的知识类比,这种类似诅咒的枷锁一般是由其他人施加的。
“这谁干的?”
五条悟找到了户川彻,但是发现自己依旧不太开心,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户川彻脸上的纹路。
他想看的更完整一些。
视线顺着纹路一路落到了户川彻的衣领处,下意识伸手把衣领也勾开来。
嗯……锁骨上也有。
但是依旧不完整。
五条悟手上施力,想把衣领拉扯的再大一些,结果被户川彻一把抓住,抬头,户川彻无言的看着他。
“衣服要被你扯松了。”
“怎么?你要不要钻到我衣服里看?”
五条悟:“……”
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的五条悟眼神都涣散了。
他霍然起身,猛地后退一大步,一双猫眼瞪的溜圆,就这么双眼飘忽的看着户川彻,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耳尖一点一点红了起来,得亏被头发盖着不太明显。
户川彻盘腿坐在地上,勾着自己的衣领,发现领口确实有点松垮。
“啊,松了。”五条悟也发现了这点。
“嗯,超市打折买的,质量可能不是很好。”户川彻说。
五条悟看天看低,低头看看户川彻,视线又落在他的锁骨上,挪开,又移回去,然后又挪开,捂住嘴轻咳一声:“回头赔你一件。”
“这个倒是无所谓,”户川彻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抬头,“我问你,你有没有办法把我身上的东西去掉,啊……这些纹路没有害处,就是——”
户川彻犹豫了一下,想到五条悟听到他失联就跑到横滨的举动,觉得还是要给他吃一颗定心丸,于是照实说:“就是能让我的时间停留在二十三岁的时候,解释起来有点复杂,你理解为‘不死’就可以,所以其实你不用担心——你怎么了?”
户川彻发现五条悟的情绪有些不太对。
“你怎么发现这件事的?”五条悟定定看着他,轻声问,“你既然知道‘不死’,就意味着曾经发生过濒临死亡的事情,只是事情并没有如你所想的那样往死亡发展。”
“是一次。”
“还是——”
“很多次。”
户川彻神色微动,没有回答,只是安抚性的扯了下嘴角,整个人像是浸泡在回忆中,轮廓在刹那间被浓雾勾勒的脆弱又苍白,像是旧相册里破损的一页。
五条悟被他看得没法再追问下去,颇为烦躁的揉了把头发。
“我知道了。”
“去掉就去掉,反正‘不死’也不是什么好事。”
“五条家的库藏也不是摆设。”
“喂!”五条悟瞥了眼户川彻,指望着他给些回应。
户川彻抬头看着他。
很奇怪,这个男人身旁明明放着把狙击枪,脸上也是看上去不详的黑色纹路,但是盘腿坐着的样子却显得安静又乖巧,像是一条将自己盘绕在巢穴中的冬眠的蛇。
户川彻笑了笑。
恰好此刻浓雾逐渐变得稀薄,他脸上的纹路渐渐淡去,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洒下,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边。
“多谢。”
户川彻说道,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像是流淌的蜂蜜,五条悟从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只有自己的倒影。
五条悟的心忽然重重跳了一下,像是平稳的乐音突然来了一个鼓点。
他握拳抵住下巴侧过头,眼睛却不自觉的瞥向地上安静坐着的那个人影。
“知道了,”五条度顿了顿,“不用谢。”
说完他就沉默了一下,忽然红着脸皱眉狠狠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这什么?
他俩是什么小学生吗?
……算了。
五条悟伸手将户川彻拉了起来,他也看着户川彻的眼睛。
“走了,回去了。”
第52章 第一章 辅助监督第十四天
户川彻最终没能在申请的假期内成功回到东京。
整个横滨被涩泽龙彦搅和的天翻地覆。
森鸥外没放过他,把他留了下来一起做扫尾工作。
不过经此一役,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双黑”的名声彻底打响,户川彻作为港/黑未在明面上的成员,同样以“绅士”的对外代号为人所熟知。
只不过相较于另外两人,他流出来的信息要少的多。
姓名、长相、持有异能与否一概未知。
只知道时常以一身黑衣出现,习惯带黑色口罩,左眼带单片镜,脸上疑似有黑色纹身。
身份神秘,神出鬼没,弹无虚发。
是深夜滑翔的夜枭,潜藏于暗处的蛇,港/黑最为隐晦的一把刀。
以上是横滨关于户川彻的所有传言。
也是坂口安吾收集到的关于户川彻“绅士”这个身份的所有资料。
总而言之,非常符合大众对于mafia的一贯印象。
尤其是那一身黑衣,还有据说看猎物时非常冷酷的眼神,更是把狠辣无情四个字写在了身上。
坂口安吾据此勾勒出了一个沉默寡言、神色锐利的狙击手形象。
虽然也不能说完全错误,但有时候传言不可尽信。
天知道户川彻天天一身黑衣,是因为前段时间超市打折的时候只有黑衣服,在加上他对衣服也没有什么讲究,黑卫衣舒服耐脏又低调,很快就挤满了他的衣柜。
而自五条悟在雾散后拽着他去商场购物作为赔偿后,户川彻的衣柜也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就在坂口安吾绞尽脑汁试图收集更多有关“绅士”这个冷酷狙击手的信息时,户川彻就在距离他一臂之遥的地方,穿着一身米黄色的卫衣,拿着婴幼儿的玩具就往购物车里塞。
“户川,你会不会买太多了?”织田作之助见状忍不住问道。
户川彻闻言只是笑笑,“但是你收养的那五个孩子年龄也不大吧?养小孩的话只保障吃住可不够,心理健康之类的也要多关心一下。”
“嗯……他们刚刚失去父母,可能有了喜欢的玩具会开心点吧?”
织田作之助被说服了。
他盯着户川彻站在冰柜前比较那个菜比较新鲜的身影,忽然就很庆幸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勉强和“日常”粘的上边的好友。
织田作之助在龙头战争后收养了五个孤儿,但实际上他并没有照顾小孩的经验,□□这种事仅凭着一腔热情是不行的,虽然最后结果会是好的,但前期会因为经验的缺乏而造成很多不必要的失误。
织田作之助打算寻找外援。
然而他想了一圈,发现自己熟悉的人中,可能会照顾小孩的,竟然只有户川彻和坂口安吾两个人。
太宰治自然是想也不想就被他pass了。
而真到了给五小只采买日常用品的时候,织田作之助发现真正有用的竟然只有户川彻一人,曾被他寄予厚望的坂口安吾站在旁边,沉默的就好像游戏里的跟随宠物。
坂口安吾扶了扶自己的眼睛,很想说如果那五个孩子未来想考政府公务员的话,他还真可以帮着参谋参谋。
但是这话他不能说,最后坂口安吾将视线转向刚认识的户川彻,猜测:“户川你对这些好像很熟悉的样子,难道家里有晚辈吗?”
户川彻把购物车里的东西重新整理了一下,饮料放在下面以免压坏饼干之类的零食,“有个小几岁的弟弟。”
坂口安吾习惯性的打探,“也在横滨生活吗?”
户川彻指指地下。
坂口安吾:“难道就住在这附近?”
户川彻摇头,“不,我的意思是,他已经去世了。”
坂口安吾:“……”
坂口安吾:“……抱歉。”
反倒户川彻垂着眼笑了笑,安抚道:“死亡是必然会降临的节日,他不过是先我一步去了另一趟旅程。”
“啊,说起来,”见气氛有点凝重,户川彻自然的转移了话题,“织田作你收养了五个孩子,薪水还够用吗?”
织田作之助瞥了他一眼,“刚被……绅士要过去做他的副手,薪水涨了一大截,够用了。”
“那就好,”户川彻勾唇,又意有所指道:“如果薪水不够的话,可以向你的上司提出涨薪,他会很大方也说不定。”
反正薪水都走港/黑的公账,太宰治也不会心疼森鸥外的钱,肯定很赞成。
织田·前·正直杀手·作之助只能无奈重申,钱够用了。
这一堆东西户川彻请客,这是他在横滨待的最后一天,明天就要和五条悟回东京了。
傍晚他和五条悟在织田作之助的落脚点和太宰治等人聚了一餐。
晚上分别的时候,织田作之助追出来,将自己之前当杀手积攒多年的人脉当礼物一股脑全送给户川彻之后,瞥了眼餐桌上尚未从阴影中走出的五小只,谨慎问道:“还有别的要注意的地方吗?”
“没……”户川彻头摇到一半,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神情骤然一变,“有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忘记跟你说了。”
他一把拍上织田作之助的肩,神情严肃的像是在开什么战前会议,连带着织田作之助都紧张起来。
织田作之助严阵以待,甚至拿出了纸笔记录:“你说。”
户川彻:“你在正式收养他们之前,先让太宰对他们使用[人间失格],再找个咒术师过来看一下,确认他们身上既没有什么奇怪的异能,也没有中什么奇怪的术式,是真真正正的五个小孩后,再收养。”
织田作之助动作一滞:“……好?”
户川彻语重心长:“你信我,这个真的很重要。”
身旁五条悟的目光幽幽落在他身上,五条悟很想反驳,但他确实无话可说,半晌憋出一句:“……我确认过了,那真是五个小孩子。”
“不一定,”户川彻表示自己对这个怪力乱神的世界抱有十足的警惕心,他意有所指的看向五条悟,“谁知道你以为的小孩子,会不会在第二天早上变成一米八的裸/男和你同床共枕呢。”
啪嗒。
织田作之助的纸笔直接掉到了地上。
**
第二天临走前,户川彻去找了一趟森鸥外确认一些事情,五条悟在港/黑大楼附近的咖啡厅等着。
“boss,涩泽龙彦还没醒吗?”
森鸥外端起红茶轻抿一口,“户川君,你要知道他到底和谁打了一场,能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让他这么快就醒来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
“不过我很好奇一件事,”森鸥外放下红茶,双手交叉放在膝上,看向户川彻,“户川君需要涩泽龙彦做些什么呢?”
户川彻回答:“我想让他对我使用异能,然后……记录一些事情。”
之前浓雾消散的太快,没来得及把身上的纹路记下来,这样五条悟要查也无从查起,不过幸好涩泽龙彦还活着,这样只要等他清醒后找机会来一趟横滨就行。
“这样么,”森鸥外没有多问,姿态有些放松的靠在身后的椅背上,“不过现在涩泽龙彦被政府看的很严,醒了估计也很难见上,但是户川君放心,既然是户川君要求的,我一定会努力周旋,户川君只要等通知就好。”
户川彻:“那就拜托了。”
“等等。”户川彻打算离开时,森鸥外突然叫住了他。
转头,森鸥外正侧头看向楼下。
此刻他们坐在落地窗边,森鸥外一转头就可以看见咖啡厅里百无聊赖玩手机的五条悟,然而还没看几秒,五条悟就敏锐的抬起头,隔着十几楼的距离面无表情的看过来。
“真敏锐。”
森鸥外感叹,指尖轻点扶手,“上次来横滨处理咒灵的,也是这位五条君吧?”
“对于咒术界的家族构成,我不是很了解,但是据我所知,日本的确有好几个数得上名的公司服务于‘五条’这个姓氏,也不知道这个‘五条’和咒术界的‘五条’有什么关系,悟君所在的‘五条家’,在咒术界又占据什么样的地位。”
森鸥外转头,意味深长的看向户川彻,“户川君,我之前说的话你还记得吧?”
“啊……记得。”户川彻有些不自在的理了理落下的额发。
森鸥外嘴角笑意加深,“那么我就预祝户川君旗开得胜、得偿所愿了。”
离开横滨的电车上没什么人。
户川彻和五条悟坐在车厢后排,车辆细微的引擎声混合着零星乘客的絮语,显得整辆车相当安静。
五条悟有些困倦,头一点一点的,户川彻眼疾手快的挡住他额头,以防他磕到身前的椅背。
在他刚到横滨时,为了研究如何推翻咒术上层,曾和森鸥外有过一段漫长的谈话。
当时的森鸥外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为户川彻罗列了两种可能。
“不知道你所想推翻的组织构成是怎么样的。”
户川彻没有说的很详细,纵然森鸥外心知肚明,在谈话中也将咒术上层用组织代称。
“如果像港/黑这样是金字塔形的结构,仅有一人为最高决策者的话,那么你只要考虑如何取代那人就可以——好像历史上许许多多的篡位造反。”
森鸥外可以说是言传身教。
“伪造传位的遗书,为自己找个证人,老首领的手下信不信不要紧,只要名正言顺就可以,至于那些蠢蠢欲动的旧党、吃里扒外的蛀虫,在你坐上首领之位后可以一点一点的清理,然后往组织里填充新的人才。”
“但如果是梯形的结构,组织上层不是由一人进行最终决策,而是一个由多股势力组成的利益集团的话,整件事情就会麻烦很多——这不是杀几个就能解决的问题。”
森鸥外笑着看向户川彻。
“户川君也考虑过吧?但这根本就行不通。”
“手握权势的人,年纪越大就越会陷入疯狂,他们不是引颈就戮的小绵羊,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你当然可以将那些上层都杀了,但是杀的过多的话会造成管理层的缺位,导致组织混乱,杀的过少的话会引起残党的反扑,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
森鸥外顿了顿,双眼像是迷雾笼罩的森林,却又透出一股看透一切的淡然。
“你能在短短一夜将那些上层全部杀死吗?不考虑地理位置的因素,单就考虑那些上层的实力,也是有一定难度的。”
“你没有把握,所以只能如蚂蚁分食猎物一般,将那些上层一点点蚕食,但是这种突兀的死亡有暴露的危险,一旦暴露,有了一个来自外部的威胁之后,那些本来各怀心思的上层会迅速联结成铁板一块。”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自己的性命、地位、权势,他们极有可能会爆发出你难以想象的团结。”
“很麻烦,对不对?”森鸥外看着户川彻的表情,笑了笑。
“但是户川君,推翻组织上层这种事,从来不是单枪匹马一个人能完成的,哪怕只是对付一个首领,都要找个证人才能顺利进行下去。”
“不过这种梯形的组织结构有个最大的弱点——虽然是由多股势力组成的利益集团,在大方向上利益一致,但是内部仍旧存在争权夺利的现象。”
“倒不如说,越是庞大的利益集团,内部就越不可能一片祥和,反倒权力倾轧的情况会越严重。”
“户川君,”森鸥外胸有成竹的笑,“既然从外部进攻会促使上层团结起来的话,那么为什么不从利益集团的内部去寻找自己的盟友呢?”
“挑拨可以挑拨的,拉拢可以拉拢的。”
“在让上层自我内耗的同时,不断的增加己方的筹码,培养可用的人才,最后犹如忒休斯之船的悖论一般,在不知不觉间将组织中主要人员的职位都替换一遍。”
“庞大的王朝都是从内部腐朽的,当然新生也是从内部开始。”
“诚然那些上层不是傻子,最后依旧有发现的可能,但是到那时——”
森鸥外浅笑,上身微微前倾,形成一个极有压迫力的姿势。
“已经是大势所趋,回天乏术了吧。”
户川彻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森鸥外将整个咒术界的局势分析的鞭辟入里,但实际执行起来不可能一帆风顺。
[挑拨可以挑拨的,拉拢可以拉拢的。]
拉拢啊——
五条悟头一歪靠到户川彻肩上,窗外的阳光将他的发梢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边。
户川彻将窗帘拉上,目光无意识的落在五条悟脸上。
五条悟作为咒术界百年难遇的“六眼”,御三家之一五条家的少主,是个相当好的拉拢对象。
但是具体要怎么拉拢呢?
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独行侠,自觉并没有像森先生那样八面玲珑的户川彻难得有些苦恼的想着。
第53章 第一章 辅助监督第十五天
十二月底的时候,高专来了两个新生。
一个叫灰原雄,一个叫七海建人。
据说是涩泽龙彦起雾搞事的时候,横滨的断联造成了些许恐慌——毕竟有很多人的家人朋友都陷在那个时候的横滨——因此也催生出了不少咒灵。
灰原雄和七海建人的术师天赋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发现的,咒术界这边派专人联系了他们,询问他们是否愿意进入高专就读。
日本升学的时间段一般在四月,说实话这个时间段,这两人还不到升高中的年纪,但咒术界表示只要他们同意,学籍的事情有专人处理,完全不用担心。
户川彻有时候真的会幻视自己是不是正处于工业革命时期的某资本主义黑心工厂,外表看着光鲜亮丽井井有条的,实际上对于用工人员的年龄是一点不挑。
但偏偏能看见咒灵这种事对这个年纪的孩子并不算什么好事,往往意味着被孤立、被排斥,自己独身一身生活在无人可以倾诉的恐惧之中。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告诉他你有同类、你并不孤单,你所拥有的能力并非诅咒,而是上天给你的馈赠,一种可以用来保护他人的利器。
这种归属感与英雄史诗般的责任感,很难说不会打动这些长期处于压抑状态的孩子。
当然,那些咒术界的人肯定会和他们阐明整件事的利害关系。
但是在找到同类、找到自我定位、找到自身价值这些触手可及的事面前,那些“危险”不过是停留在口头描述中的一种相当宽泛的概念罢了。
户川彻将车停在路边,下车去甜品店取了定好的蛋糕,又去便利店买了点东西。
七海建人和灰原雄就等在便利店门前。
灰原雄看起来相当紧张,双手不断的绞着衣摆,七海建人则八风不动、神情沉稳,只是仔细看去,也能发现他的脊背有些紧绷。
两人都以为自己会看见一个穿着西装、不苟言笑的人开车过来,就像他们之前看到的那些咒术界的人一样。
但实际上他们并没有等到车,反倒站着吹了三分钟风后,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
转头,一个一米八出头,打扮随意、面容温和的人站在他们身后。
那人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见他们看过来,浅浅勾起嘴角打了个招呼。
“我是户川彻,是来接你们的辅助监督。”
“等很久了吗?”
“啊,没、没有。”七海建人难得有些怔愣,他和灰原雄被户川彻带着一路走到了一辆车旁边,看着户川彻打开副驾驶的门,把手上的东西放到座位上,然后直起身从兜里掏出两包糖。
“吃糖吗?”
两人一愣,下意识接过,认真道了谢。
然后他们看见户川彻又从怀中拿出一包糖,往车后座一扔,这才发现车上还有人。
“上车吧,外面太冷了。”
户川彻笑道,双手聚拢哈了口气。
夏油杰刚出完任务回来,他坐在后座,余光瞥见两个未来学弟进来,往旁边挪了挪位置,只是视线始终落在户川彻放在副驾驶的那个四寸蛋糕上。
距离户川彻从横滨回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这段时间,户川彻对于五条悟的态度很奇怪,已经到了一种过分关心的地步。
倒不是以前不关心,但是以前户川彻对于夏油杰和五条悟还处于一种一视同仁的情况,只是因为五条悟性格比较外放闹腾,就显得户川彻对他比较关心一点。
而现在,户川彻对于五条悟的偏心已经明显到夏油杰都看出来了。
“我猜这个蛋糕不是给我的。”
夏油杰面无表情的拆开包装,往嘴里扔了一颗糖,瞬间被酸的皱起了脸。
“嗯?很酸吗?”户川彻留意到了夏油杰的表情,“这是店家极力向我推荐的,说是新的口味。”
夏油杰咽下了口中骤然分泌的唾液,诡异的发现在酸味强烈的刺激下,口中咒灵球的恶心味道竟然被压下去不少,不抱什么希望的问:“如果我说酸,你会让我吃那个蛋糕吗?”
户川彻拉下手刹,点火,建议道:“要不你去问一下悟愿不愿意?”
夏油杰长叹一口气,无奈的捂住脸,“彻,对悟有点底线吧,你这样他绝对会得寸进尺的,五条悟就是不知道谦虚与分寸该怎么写的人。”
户川彻闻言只是漫不经心的笑,“他要怎么得寸进尺呢?总不会杀了我吧?”
后座的灰原雄和七海建人被户川彻说的浑身一僵。
夏油杰更加无奈了,“彻,只要他不杀了你就什么都能做是吗?”
户川彻还真认真想了一下,“但其他都是些小事情。”
灰原雄和七海建人开始怀疑自己日后要生活的高专是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不然为什么身边这两人对死亡这个话题能谈论的像买菜做饭一样日常。
夏油杰则忽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绝望,类似于“高专唯一一个有良心的善人终于也被五条悟这个不当人的给染指堕落了”的感觉。
户川彻将车一路开到高专的宿舍楼下。
五条悟早已等候在那儿。
天上下着小雪,他半张脸埋在围巾中,一双苍蓝色的眼睛从墨镜后露出来一点,看到户川彻时就忍不住一亮,没等户川彻熄火就高高兴兴凑上来,探头伸进了车窗。
“彻,外面好冷啊。”
五条悟鼻尖有些发红,口中哈着白气,看上去真的很冷的样子。
户川彻闻言手背贴上他的脸颊,发现确实很凉。
五条悟则相当干脆的蹭蹭,伸手将户川彻另一只手也拽过来,一起贴在自己脸颊上,喟叹般的说道:“好暖和。”
说着说着他就想要钻进开着空调的车内,然而刚打开门就被一把抓住后衣领拽了过去,转头,夏油杰看着他额角蹦出一个十字。
“悟,我假设你还记得今天我们应该要带着新学弟介绍高专这件事。”
“杰,不要生气,这样一看显得你眼睛更小了。”
夏油杰额角的十字蹦的更欢了,他转头看向户川彻,皮笑肉不笑,“彻,我本来想问你除夕放假的时候要不要一起出去玩泡温泉的,现在想想要不就我们和硝子去,把悟给扔了吧。”
“哈!”五条悟一副想要撸起袖子和夏油杰打架的表情。
户川彻指尖轻点方向盘:“其实那天辅助监督内部也有聚餐,是上级要求的。”
夏油杰和五条悟唰的转过头。
夏油杰:“翘了。”
五条悟:“翘了。”
户川彻:“可能不太方便,但是聚餐的时间在三十一号中午,对之后的活动不影响。”
五条悟和夏油杰勉强接受这个解释。
最后夜蛾正道出现,五条悟颇为不爽的和户川彻告别,拿着户川彻买的蛋糕和甜品,然后一手搂一个学弟,带着七海建人和灰原雄介绍学校去了。
当然,灰原雄和七海建人——主要是七海建人——对于高专和学长学姐的滤镜破碎也快了。
在五条悟搂着他向他声情并茂的介绍逃课的要点一二三之后。
七海建人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觉得自己当初选择去京都校会不会更好。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宿舍楼前的空地上,户川彻看着雪地里若隐若现的一串脚印,陷入了深深的感慨。
“快过年了啊,我去年这个时候还给了茂夫年玉,也不知道现在他……”
小四淡淡道:“你放心,他们现在还没入秋。”
户川彻:“嗯。”
户川彻:“嗯???”
“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是很正常的事情,”史莱姆从椅子下滑到了户川彻的膝盖上,“当世界融合的时候,两个世界的所有细节都会逐渐趋于一致,鉴于这个世界受异能的影响很大,我估计距离茂夫语文书大改不远了。”
“一万元纸币上的福泽谕吉的人像估计也会消失——如果这个世界有名为福泽谕吉的异能者的话。”
“这样啊……”户川彻摸摸下巴,忽然想到一件事情,“那么调味市会出现在哪里?”
史莱姆摇头,但是鉴于它圆的没有脖子,所以视觉上只是一坨果冻扭来扭曲,“在没有融合前,我也不能确定,可能会成为一个新的城市出现,也可能会和另一个世界中某个相似的城市重叠。”
“就像一张纸对折,地形地貌、风土人情相似的地方会相互重叠,但是这种变化非常细微,类似于一条街道的增减,邻居面孔的改变,身处其中的人们不会意识到这种变化——当世界融合之时,哪怕是曾经独立的两个世界,彼此的存在最终也会变成一段共同的记忆。”
“但是你的话……”史莱姆看了眼户川彻,“你不是两个世界的土著,会不会受影响,我也不太确定——不过这些事情之后再说,你今天收集到的信息不处理了?”
“知道了。”户川彻一打方向盘将车开回了家。
这个时候天色刚刚暗下去,户川彻吃了饭,洗了澡,换了衣服,拿着一杯红茶来到卧室中,然后——
按下了房间中某个隐蔽的按钮。
于是四面墙顷刻翻转,整间卧室瞬间成了某种谍报中心。
其中一面墙上挂满了军火。
剩余几面墙上则贴满了各种照片,照片与照片之间画满了代表利益关系的箭头。
这正是户川彻这段时日以来的成果——一个由他多方收集,最后大致铺出来的咒术界上层之间的权利框架,咒术界所有有名有姓的家族几乎都在上面。
这些家族中,御三家的信息最多,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从五条悟那儿打听出来的,而一些小家族的信息则少的可怜,有些甚至是一片空白。
不过这些空白随着时间的推移正在被慢慢填充起来。
获取信息的渠道靠的当然不是以卧底的身份你来我往,言语交锋,从一些细微之处推测权利构成。
这是太宰治该干的事。
——户川彻自觉还没有修炼到这份上。
所以他直接选择了更加简单粗暴的方法——窃听。
感谢咒术界的老古板长久以来对于现代科技的忽视,令他之前从津尾裕介那里订购的窃听器几乎百分百的发挥了作用。
有段时间户川彻半夜不睡天天夜探老宅,一些隐蔽的、可以藏匿窃听器的地方都被他放了几个。
有些家族的宅子结界下的太严实进不去,户川彻就将部分窃听器改装成了一次性的,在他以辅助监督的身份和一些咒术界的成员沟通交流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到他们身上。
窃听器在三至五个小时之后就会脱落,由于体积太小,几乎被人踩一脚就会损坏的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这种方法得到的信息非常的零碎,但是不容易被发现,再加上五条悟的场外援助,户川彻和小四每天跟谍报员似的,梳理、分析、整合信息,终于大致将咒术上层的利害关系理清楚。
这也是户川彻为什么一定要去参加除夕聚餐的原因。
这场聚餐由上级举办,到时候会有不少的上层过来——这其实也算是一种笼络人心的手段,别管领导平时有多么不做人,在过节的时候总要说几句场面话意思意思。
对于户川彻来说,就好像进了一个满是鲤鱼的池塘,正是撒饵下钩的好时机。
户川彻调整了一下窃听设备,处理完白天设备自动录音的信息后,一边小口喝着热腾腾的红茶,一边和往常一样凝神细听此时对面的动静。
有很多无用信息,偶尔会撞破几桩奸情。
今天户川彻在听了半小时的散碎聊天后,忽然从浩如烟海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一句模糊但是低沉的声音。
“那件事办的怎么样了?”
声音有点耳熟。
户川彻咽下口中的茶水,忽然想了起来。
这好像是——
清水家的家主,清水慎一郎的声音。
第54章 第一章 辅助监督第十六天
清水慎一郎正在跟清水哲联系,距离他将找画和找人的任务交给清水哲已经过去了好长一段时间,但是始终没有什么确切的消息。
清水哲在电话那头有些紧张的解释。
清水慎一郎低声嗯了一声,不说话,等清水哲解释完后,才淡淡道:“别把事情拖到开春。”
清水哲在电话那头恭敬的应了。
当然户川彻从窃听器中是根本听不见清水哲的声音,他只听见清水慎一郎说了两句话——这并不足以准确的勾勒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也足以让户川彻隐隐约约的意识到,清水慎一郎似乎在暗地里筹谋些什么。
他从桌面翻出一张纸把清水慎一郎的名字写了上去,又把“开春”这个时间点标注在旁边。
当然这张纸上还写了很多其他的名字。
什么加茂家,什么禅院家,还有不少小家族,毕竟咒术上层就是个相互利用、相互合作、各怀鬼胎,且盛产谜语人的地方,每个家族心里的小九九堆起来都有小山那么高,清水慎一郎的名字往其中一放,实在是翻不出什么水花。
另一头,清水哲在被清水慎一郎下了最后通牒后,转头就联系了禅院甚尔。
一接通电话那头就传来了震天响的音乐声,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禅院甚尔在什么地方。
清水哲顿时怒从心头起。
虽然他还没有孩子,但是此刻的确体会到了一种半夜回到家,孩子作业没做完只知道趴在电脑前打游戏的感觉。
不过他还是尽力保持了自己的良好修养,只是语气中有些咬牙切实的意味,“禅院甚尔,我假设你还记得我交给你的任务。”
“记得,”禅院甚尔掏掏耳朵,拒绝了一个朝他搭讪的女生后,换了个姿势翘二郎腿,“画的事情有点眉目了,最多一个月,我就可以把消息给你。”
清水哲缓和了脸色,“那人呢?”
禅院甚尔闻言动作一顿,忽然变得面无表情,连语气都透露着一股摆烂的意味,“在找。”
不管清水哲在另一头说些什么隐含怒气的话,禅院甚尔把手机一扔端起酒杯就喝了一口。
他有时候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受到了什么诅咒,不然怎么会点背到这个地步。
赌马的事就不说了,单说找人。
他将范围缩小到了五个人,点兵点将选中了津尾彻,五分之一的概率,他后来才发现自己大概是选了个身份最复杂的。
津尾彻是新人,加入Elysee的时间很短,也没有五颜六色的头发,长相没有什么特点,禅院甚尔查了一圈,隐约察觉这是个假身份。
刚要继续查,横滨起大雾,耽搁了不少时间。
后来他又费了不少功夫,查出津尾彻的真实身份可能一个代号“绅士”的杀手,恰好涩泽龙彦搞完事之后,港/黑也多了个代号“绅士”的神秘成员。
于是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又回到了横滨,但是这个“绅士”依旧很神秘,平时基本在港/黑不露面,森鸥外似乎也有意在遮掩“绅士”的身份,禅院甚尔蹲人都有点困难。
就这样已经花了不少时间了。
但是禅院甚尔的目标是要确认“绅士”是不是清水哲要找的那个手肘上有伤疤的人。
他现在连人都没见到,距离“跟人打一架,把人摁地上,扒衣服,看伤疤”这一系列举动,之间起码差了一个银河系。
但是就是说,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
与津尾彻这个身份相比,其他四人的身份没有那么难查。
如果目标不是津尾彻,禅院甚尔当初从另外四个人下手,是不是有可能一发入魂,把目标直接揪出来。
如果目标真的是津尾彻,在津尾彻身份如此套娃的情况下,他将相同的精力花在其余四人身上,是不是用排除法都能把津尾彻的身份给排出来?!
但是禅院甚尔目前已经花了不少精力乃至金钱在这上面了。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这几天看到的一个词,没忍住抽了口烟,又缓缓吐出。
妈的,这就是所谓的沉没成本吗?
“不好意思,先生,这儿禁烟。”结果没几秒就看见一个服务员微笑着走了过来。
禅院甚尔:……
禅院甚尔:“啧。”
他将烟在桌上摁灭,一抬眼看见孔时雨走了过来。
“我记得我是个中介人,不是专业的情报贩子,你最近怎么天天让我找人,上次让我找一个叫津尾彻的,这次又让我帮你找入赘的对象。”
孔时雨将一沓年轻女子的资料放到禅院甚尔面前,感觉自己像个拉皮条的。
禅院甚尔拿过资料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漫不经心的说:“不是津尾彻,你不是查出那个身份是假的了吗,我后来继续查,发现这人是个代号‘绅士’的杀手。”
孔时雨的表情一刹变得很古怪,他重复:“绅士?”
禅院甚尔:“嗯。”
孔时雨:“还是个杀手。”
禅院甚尔:“嗯。”
孔时雨:“是不是刚出道没多久,经手任务只有两个。”
禅院甚尔抬头,嗤笑,“怎么?你认识?”
孔时雨:“……我可能还真认识,我是他的中介人。”
啪嗒。
禅院甚尔手中的资料掉了。
白色的纸片纷纷扬扬,落到地上的动静让禅院甚尔感觉自己好像被平白无故打了一巴掌。
他幽幽的看向孔时雨。
孔时雨摊手,“不是我不帮你,是你查到一半嫌我效率低,找别人接着查了——我现在也就知道津尾彻是个假身份,而且‘绅士’这个人,行事就很神秘,我也只知道他的代号而已。”
禅院甚尔深吸一口气:“我还以为这种菜鸟只是在暗网上接散活的,根本没有中介人,不然怎么会出道好几个月才做了两个小任务。”
孔时雨笑着纠正:“他可不是什么菜鸟,我一直觉得他的任务效率和你有的一拼,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突然就忙了起来,直接在暗网上销声匿迹了,如果不是听你提起,我其实也有一段时间没和他联系了。”
禅院甚尔尽力勾起嘴角,仍旧挡不住语气中咬牙切齿的意味:“那你现在跟他联系吧。”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类似于绕了一圈结果发现目标是自己邻居的事?
禅院甚尔拿起刚才抽到一半就被摁灭的烟,再度点燃抽了一口。
有那么一刻,他真的很想去庙里拜拜。
**
虽然孔时雨明确说了禅院甚尔最近在查他的身份。
户川彻最终还是答应了禅院甚尔见面的请求,并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地点。
不为什么,主要就是为了“禅院”这两个字。
禅院,御三家之一。
禅院甚尔和家族间的龃龉比马里亚纳海沟还要深,户川彻同样将矛头对准包括禅院家在内的所有咒术上层。
硬要说的话,禅院甚尔也算是个可以拉拢的潜力股。
户川彻就想着先接触一下试试——他真的相当认真的在践行森鸥外的教诲。
聚餐那天,户川彻起了个大早。
在衣柜里的一堆衣服面前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规整的西装衬衫。
——和上级吃饭就这么连随意着装的自由都失去了。
户川彻当了几个月的职场人士,现在开始平等的憎恨任每一个占据假期进行团建的上司。
聚餐的地方很豪华。
就是大家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最保守的打扮,一个个穿的像卖保险的,往那儿一站,像是一道由相同的砖垒起来的城墙。
在进场三十分钟后,户川彻就已经把窃听器散的差不多了,往往是错身而过,肩膀相触的那一刻,户川彻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窃听器贴到了另一人的身上。
这个手法,户川彻觉得自己哪一天转行当怪盗也没问题。
做完这一切后,户川彻不再端着餐盘以拿吃的为借口乱逛,而是专注的待在一个角落,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路过某个放甜点的桌子时,户川彻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转手就发给了五条悟。
五条悟秒回。
用更大更漂亮的的蛋糕照片填满了户川彻的手机屏幕。
还发来了几张寿喜烧咕嘟咕嘟冒泡泡的照片,一看就是在和夏油杰他们吃饭。
——颇有一种“你吃的是什么玩意儿我们这儿好东西更多的”抱怨和炫耀之感。
户川彻没忍住笑了起来。
一旁的一位辅助监督见状颇为暧昧的笑道:“女朋友?”
“当然不是,”户川彻无奈,“一个小我好多岁的朋友。”
这位辅助监督叫峰沢晴美,母亲与咒术界沾点边,但自身依旧在普通人的社会中成长,两人偶尔聊几句,在骂上层的同仇敌忾中,莫名发展出了不错的友情。
她此刻听了户川彻的话,只是笑。
户川彻:“是男的。”
峰沢晴美顿时没了兴趣。
手机另一头的五条悟见户川彻久久没回,没忍住发过来一条信息。
【五条悟:你那儿一看就很无聊。】
户川彻从善如流。
【户川彻:是的,真的很无聊。】
【五条悟:你后悔了吗?】
【户川彻:我好后悔。】
【户川彻:人又多,西装穿着也不舒服。】
户川彻说的是实话,西装这种一开始就是为了谈判而生的正装,一旦场合正式一点,穿的西装必然如同铁箍一般紧紧将人的身体箍住,力求将穿着者的一举一动都限制在一个优雅的范围内。
电影中那种特工穿着西装大杀四方的场面在现实中基本不存在,户川彻反正没见过,他只知道某个特工片男主演在拍电影时,因为动作戏幅度太大,连续扯裂了十五条西裤。
他一点也不想步这个后尘。
五条悟很干脆。
【五条悟:脱了。】
那就脱了吧。
反正他是小虾米也没人注意。
户川彻将外套挂在臂弯松了口气,肩膀忽然被峰沢晴美捅了一下,一转头,看见她正指着入口处小声道:“你看。”
户川彻看去,发现清水哲姗姗来迟。
峰沢晴美感叹:“听说清水家提高了家传术式的攻击力,能对诅咒师使用了,其他家族对他们重视起来,现在他迟到了也没对他摆脸色,啧啧啧。”
户川彻想起了自己昨夜窃听到的内容,神色变得幽深起来。
以防万一,他需要在清水哲身上放一个窃听器,当然清水慎一郎更好,只是家主没这么容易见到。
但是清水哲今天的衣服面料看上去有些滑,窃听器恐怕不是那么好固定……
户川彻低头啜了口酒,锁定目标后,端着酒杯装若无意的走过去,与清水哲擦肩的瞬间,装作不慎撞了他一下。
酒液泼洒而出,绝大部分沾湿了户川彻的衣袖,零星几滴溅到了清水哲的西装。
“抱歉,你没事吧?”
户川彻忙到,借着擦拭的动作,将窃听器卡到了清水哲的某个纽扣后面。
“你小心一点。”
清水哲抿紧唇神情不是很好看,他想要离去,然而眼神无意间的一瞥却让他顷刻间止住脚步。
清水哲一把抓住了户川彻的手腕,视线落在户川彻因为被酒液沾湿而显得透明的衬衫上,眼底像是有什么在沸腾。
“酒沾到手上了,去洗手间洗一下吧。”
“呃……好。”户川彻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过去。
总不会被发现了吧?
户川彻想,解开袖口的纽扣,将袖子撩起,用清水泼洒左臂——聚餐的地方空调开的很热,穿西装衣服又不好穿的太臃肿,所以衬衫下就没有穿打底,此刻皮肤黏糊糊的确实不是很舒服。
清水哲的视线幽幽的落在他左手手肘的伤疤上。
甚至连呼吸都因为过于激动而急促起来。
不会错的。
那个监控视频他看了几百遍,伤疤的形状已经完全印在了脑子里。
所以绝对不会错的,户川彻就是监控中那个疑似复活的人!
千辛万苦寻找的人就在身边。
清水哲扶眼睛的手在微微颤抖。
难道就连上苍也眷顾他们吗?
“清水先生,您的西装不要紧吧?”
户川彻洗完手后,歉意的说道。
“不用,”清水哲微笑,“说起来,户川君似乎基本不穿短袖。”
“因为不是容易出汗的体质。”户川彻笑容淡淡,实际理由是身上伤疤太多,露出来回头率太高了。
“是么……”清水哲双眸晦涩。
两人又礼貌性的聊了几句,户川彻离开后,清水哲看着户川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彻底淡了下来,黑黢黢的眼中像是藏着两汪深渊,
他拿出手机给清水慎一郎发消息的手有点抖。
不能确定,现在还不能百分百确定。
但是无所谓。
不是能复活吗?
那就用死亡来试探好了!
清水哲终于将消息发送完毕,紧跟着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打通了禅院甚尔的电话。
“禅院,人你不用继续找了。”
“什么?!”兜了一圈刚约好和户川彻见面的禅院甚尔猛地站了起来。
清水哲一字一顿,“我说不用继续了。”
说罢挂了电话。
嘟嘟嘟——
听着另一头规律的忙音,禅院甚尔保持着姿势站了好久,片刻后一把将手机扔桌上,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妈的。
要不他真的找个庙去拜拜吧。
第55章 第一章 辅助监督第十七天
“不见面了?那好吧。”
户川彻接到禅院甚尔见面取消的通知时,刚巧把车开进小区,他挂了电话,一抬头,老远就看见五条悟站在门口。
今天天上落了细雪,五条悟看的出来仗着年轻没带伞一路过来,白发上因为落了雪粒愈显蓬松,被出来的太阳一照又显出细碎的光芒。
户川彻开车的引擎声响起的刹那五条悟便看了过来,苍蓝色的眼睛像是冰湖,倒映着蓝天白云更显清澈和辽阔。
“怎么不进去?待在外面不冷吗?”
户川彻停好车后一路小跑过来,站在门前抬起头后一愣,这才发觉,正值青春期的少年抽条似的拔高,现在身高竟然已经比他高了些许。
“不冷,刚到没多久。”
五条悟插兜说道,侧头遥遥看向户川彻来时的那条路,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清理过,但是泥泞的路上车辆开过后仍旧能留下车辙的印痕,这些印痕很凌乱,但是五条悟仍旧能一眼认出户川彻的。
等待其实是一件很磨人的事,但是等待户川彻不会。
因为户川彻从来不食言,他说几点到,那就只有早到,从来没有晚到的道理。
于是等待就成了一件能感受到喜悦的事情。
待在屋内当然好,但是五条悟没说的是,相较于待在屋内,等待着在户川彻开门进来时那一刹那的喜悦,他更喜欢站在屋外,看着户川彻的车在道路尽头出现,然后一点点接近,由小变大的过程——不过十几秒的时间,却能令这种喜悦无限拉长。
五条悟不明白这种喜悦来自于何处,只知道与见到夏油杰或是硝子时的那种高兴不同。
但他本就是个随心所欲的性子,想不明白就不去纠结。
今天下午是前往温泉山庄泡温泉的日子,难得的假期大家都很兴奋,五条悟从户川彻手中接过昨夜整理好的行李箱,然后遵从本心的与户川彻站在一处,手背贴着手背,热量在皮肤之间传递,乍一看过去像是在亲密的牵手。
因为这次温泉之旅还叫上了灰原雄和七海建人,就找了辆大车,由五条家的司机载着他们前往温泉山庄。
户川彻这儿是接人的最后一站,夏油杰坐在副驾驶,隔着老远就看见了这一幕,眉心一跳,忽然就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
然而还不待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见五条悟突然转头,瞪了他一眼。
是那种“虽然我不知道你在看什么,但是你既然看了我就要瞪回来的”那么一眼。
夏油杰:……
行吧,觉得不对劲的他就是个傻子。
毕竟从现实层面来讲,明显是他更受异性欢迎一点。
不为什么。
只因为他是个智商、性格均正常的十六岁即将十七岁的DK,而五条悟是个只有脸能看,内里五岁都嫌多的未成年小鬼。
顶着夏油杰骤然变得怜悯的眼神,五条悟莫名奇妙的拽着户川彻做到后座,“杰,你长针眼了?让硝子给你治一下?”
家入硝子:“抱歉,反转术式应该不管这个。”
夏油杰更干脆:“滚蛋。”
一行人吵吵闹闹前往温泉山庄,因为路途有点远,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山庄老板娘见户川彻是这一行人中唯一的成年人,很自然的上前和他攀谈。
“这位客人,山庄内的设施你们可以随意使用,但最好不要去后山,白天晚上都不要去,”说到这儿老板娘像是有点尴尬,“主要是后山上的基础设施还没建好,而且山路又很陡,经常有登山客或者试胆的年轻人上山,结果摔伤的不在少数。”
老板娘犹豫了一下,“其实摔死的也有,总之最好不要上去。”
“我知道了,多谢。”
“请跟我来,你们的房间在这里。”老板娘微微颔首,带着户川彻一行人往走廊而去。
这间旅馆是五条悟多方打听后才定下的,据说环境好、服务棒、温泉也非常的舒适、
户川彻一路走来发现确实如此,整座山庄古色古香,仿佛让人眨眼间穿越回江户时代,但是又不像咒术上层的那些古宅那般透露着一种死板老朽的气息,这儿的采光很好,走廊里放着装饰用的插花,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的确是个疗养的好去处。
唯有一样东西格格不入。
“咦?你们这儿还挂捕梦网吗?”家入硝子勾起了挂在墙壁上一个捕梦网,发现几乎每个房间都有,颇为好奇的问道。
“确实有点格格不入,”老板娘捂嘴笑,“只是听说捕梦网有过滤噩梦、捕捉好梦的寓意,所以特地挂上了,这儿是疗养身心的地方,希望来这儿的客人能忘却一切烦恼,做个好梦吧。”
老板娘正说着,二楼忽然传来了重物落地的身影,她立刻有些惊慌的朝二楼的楼梯看去,“里奈,太危险了!不要在这么高的地方乱跑!摔下来怎么办?”
说罢她慌乱的对户川彻他们道了歉,提起衣摆急匆匆的朝二楼而去。
从户川彻的角度,隐约可以看见老板娘正抱着什么絮叨,但是如果看阳光投在地上的人影的话,可以发现老板娘抱着的人的头颅正以一个非常不自然的角度歪向一边。
户川彻皱眉,正欲细看时,云层忽然遮住了太阳,阳光顿时消失不见,二楼只剩下了一片黑黢黢的阴影,仿佛刚才的惊鸿一瞥只是错觉。
“彻。”五条悟忽然扯了扯户川彻的衣袖,猫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走,我们去泡温泉!”
户川彻被拽走了,他最后看了一眼二楼拐角,什么都没看见,只有指尖大小的蜘蛛自楼梯缝隙间疏忽而过,快的像是一道残影。
五条悟大手笔,直接给每个人都订了一间房,但是泡温泉的时候是在两个汤池泡的。
家入硝子独享一个温泉愉快的很,一屏风之隔的另一个温泉中吵吵嚷嚷的,间或传来几声鬼叫,然后突然一声重物落水的声响——像是有人拽人不成,反被踹了下去。
家入硝子托腮:“让我猜猜,是不是悟想把彻拽下去,失败了。”
另一面传来了夏油杰幸灾乐祸的声音:“硝子,你猜错了,是悟试图把彻的和服扒下来,结果失败被彻推水里了。”
家入硝子:“……你是流氓吗?五条悟”
七海建人:“他是。”
五条悟在水中咕嘟咕嘟冒泡泡,闻言猛地从水中起身,把头发一把撸了上去,没了墨镜遮掩更显漂亮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户川彻:“哪有人来温泉山庄不泡温泉的?要泡温泉当然要脱衣服啊!”
“我记得来的路上说过吧?我不会和你们一起泡的。”户川彻靠坐在墙边,端着酒杯自斟自饮,他身上的和服因为五条悟刚才的动作有些乱了,显出几分洒脱不羁的样子,像是古代的浪人。
五条悟盯着看,忽然就不说话了。
“再说了,你们谁要是泡晕了,我还得负责把你们带回去。”
五条悟又看向户川彻手中的酒杯,“难道不是在我们晕之前你先喝醉?”
户川彻垂眸浅笑,因为喝了酒面色有些红,但神智确实清醒,“我不是你。”
五条悟哑然,又忍不住强调:“酒量这种事可以练的。”
户川彻瞥过去一眼,“你未成年。”
夏油杰没忍住笑出了声,灰原雄提议,“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五条悟闻言顿时精神一阵,连声答应:“可以!玩!”一双眼睛却直直的落在户川彻身上,想的事情一看就知道。
户川彻浅浅喝了口酒,他本来不打算答应的,可是转念一想本来就是出来玩的,这也没什么,于是改口:“可以啊,你们打算玩什么游戏?”
七海建人很善良,直觉户川彻要被五条悟针对,直接把主动权交给了他,“户川你想要玩什么?”
户川彻:“射击。”
五条悟:“驳回。”
户川彻:“猜拳?”
夏油杰:“太简单了。”
最后七海建人想了个折中的办法,“用骰子猜大小吧,谁猜出来的数字差的最多,谁输,由数字差的最少的人给与惩罚”
游戏一共进行了十轮。
前几轮在温泉里进行,结果玩着玩着泡的时间长了,灰原雄眼看着晕乎乎的,户川彻一把将人捞上来后,众人转战室内。
户川彻猜的数字一直属于一个中不溜的水平,前几把反倒是灰原雄输的最多,但因为赢得人不是家入硝子就是七海建人,灰原雄无论是选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都意外的没有受到什么太过破廉耻的惩罚。
五条悟觉得这个游戏失去了精髓。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泡了温泉的关系,今天他们困的特别早,游戏玩到第五轮的时候,玩的人就只剩下三个了,第八轮的时候夏油杰回房睡觉,房间内只剩下了五条悟和户川彻两人。
第九轮,五条悟赢,户川彻选择真心话。
此刻月色皎洁,五条悟沐浴在月色之下恍惚间给人一种神像般的肃穆疏离,可是看向户川彻的眼睛却像是水波,一下子灵动起来,像是突然坠入人间。
五条悟托腮想了想,很自然的问道:“那么彻,你对我有什么企图吗?”
该说是六眼的敏锐吗?
户川彻在心中感叹,又觉得也许是自己太过不擅长遮掩自己的目的,或者是五条悟对他太过了解,那在森鸥外的指导下在心中逐渐成形的计划已经明显到能一眼看出的地步。
只是五条悟的眼中没有任何的责怪或是厌恶,只是单纯的好奇。
于是户川彻也平静的回答:“有的。”
“诶?”五条悟眨眼,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眼睛紧紧的锁定在户川彻脸上,“是脸蛋?还是地位?”
户川彻被他说的很无奈,首先申明,“不是脸蛋。”
“我来当辅助监督另有目的,这事你知道吧?”
五条悟点头,“我知道。”
户川彻喝了口酒,又抬头看向五条悟,“我想要推翻咒术上层,确切的说,是建立一个更加高效清明的组织架构,来管理咒术界,将术师的损耗压缩到最小,尽最大可能来压制咒灵的生成,我需要一个盟友,而你——”
户川彻顿了顿,“是五条家的少主。”
五条悟神情有些怔愣,像是被户川彻过于宏伟的目标给震住了,“我虽然有想过把那些老橘子踢走,但还没想的这么具体……”
但很快他恍然,“所以是身份啊。”
户川彻无奈,“对,是身份。”
五条悟没忍住勾唇,他凑的更近,目光如笔一般描绘着户川彻的眉眼,“彻那你可真不会遮掩,想的什么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这么庞大的目标你一个人可以吗?”
“坦白说不可以,所以我需要你,”户川彻看着五条悟的神情很认真,“如果我们目标一致,我可以成为你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剑。”
“你想要做什么,我都帮你。”
第56章 第一章 辅助监督第十八天
五条悟的衣摆扫倒了筛盅,衣袖盖住了骰子。
他瞥了一眼,说到:“最后一轮,猜吧。”
两人各说了一个数字,五条悟移开袖子,勾唇,“我又赢了。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户川彻垂眸看他,叹气:“你今天是不是铁了心要把我衣服扒了,然后踹温泉里去?”
五条悟没说话,只是托腮看着他,两人对视片刻,最后户川彻向后一靠,妥协般的说道:“大冒险。”
五条悟笑的像只志得意满的猫。
他轻轻靠过去,户川彻或许是因为喝多了酒,有些惫懒,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垂眸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因为酒气显得有些湿润。
五条悟伸手扯松了他的腰带,两人已经近到鼻息相闻的地步。
五条悟抽了抽鼻子,嗅到了户川彻唇齿间的酒香。
“啊,是清酒……”
他轻声道,侧过头靠在户川彻的肩上,呼出的热气铺洒在户川彻的脖颈,惹得他瑟缩了一下。
五条悟伸手去摸户川彻的后脖颈,摸到了一块伤疤,另一只手从户川彻宽大的衣袖探进去,摸到了他手肘上的疤痕。
户川彻没有说话,他沉默的像一片湖,却瑟缩的更厉害了,细微的喘息在黑暗中像是被无限放大。
“你……”
五条悟抬头看去。
户川彻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垂眸看着他,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月光轻笼,显得他像是一柄淬了火的刀,漂亮的刀身在月色下带着水汽泛着冷光。
是危险的、锐利的、带着血气的。
却也是清亮的、安静的、让人忍不住想触碰的。
五条悟的手微微左移,转而放在他的颈侧,血管在手下突突跳动,五条悟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一柄刀的刀柄。
户川彻没有动,就好像无论五条悟做什么他都是这样。
表达出一种无声的纵容。
所以无论做什么都——
五条悟凑近,就在嘴唇快要碰到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
不对。
五条悟突然拉开距离,抬眸看着他。
很不对。
就在不久前他还因为相同的举动被眼前这人推到温泉里。
户川彻从来没有这么顺从过。
而眼前这副安静到宛若人偶一般的样子,怎么看都有点——崩人设了啊。
五条悟盯着他,忽然有点小心又有点紧张的问道:“可以亲吗?”
“户川彻”安静的笑,忽然抬手抚上他的后脑,半垂着眼凑上去。
“可以。”
话音未落,两人之间的距离彻底归零。
五条悟犹豫着抬手搂住了户川彻腰,感受着对方唇齿间清酒的香气,又用舌尖轻轻的舔。
然而这一刻他无比清楚的意识到——
这大概率不是现实。
现实户川彻绝不可能是这个样子。
所以果然是梦吧。
五条悟一边心脏跳的快跃出胸膛,一边理智又绝望的想着。
就在他产生这个想法的刹那,周遭的景象如玻璃般破碎。
五条悟猛地张开眼睛,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他仰躺在自己的房间中,窗外天光大亮。
五条悟转头看见了门上挂着的捕梦网,鬼使神差想起了昨天老板娘说的话。
做个好梦……
是这种意义的好梦吗?
五条悟朝下瞥了眼,忽然伸出一根手指,鬼鬼祟祟的勾起被子试图往里看。
就在这时,紧闭的门突然被敲响。
五条悟猛地一颤,被子重新落了回去,“谁啊!”
“是我。”户川彻的声音。
五条悟同意后,户川彻拉开门走了进来,他看上去有些疲惫,坐在地上沉默半晌,才有些迟钝的抬起头:“你昨天游戏玩着玩着就睡过去了,还好吧?”
五条悟攥着被子,小心确认;“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户川彻回应:“游戏第十轮刚开始的时候,我说完‘你想要做什么,我都帮你’之后,你看了骰子,然后就迷迷糊糊的睡了。”
五条悟盯着户川彻长长的叹了口气.
来了,我就知道从户川彻选择大冒险开始就是个梦!
但是在此之前是真的似乎也不错?
那句话听在五条悟耳中几乎类似于告白了,五条悟后知后觉的感到脸颊涌上热意,心跳大的似乎已经到了一种人尽皆知的地步。
“其实昨天晚上我话没说完,大概是酒喝多了,今天早上我觉得……”,户川彻半垂着眼有些纠结的看向他,片刻后,忽然叹了口气,“总之,你可以只把昨天的话当做一个故事来听。”
五条悟心跳骤停,忽然感觉山上的清晨是有点冷,“……你这话说的像是不负责任的渣男。”
户川彻笑了起来,神情看上去很认真,“我不是说的这个,悟,我当然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但是——”
他的目光越过五条悟看向清晨隐在云雾中的山麓,说起了另一件事,“其实我从横滨回来之后,杰曾经来找过我。”
那天天气转冷,夏油杰叫住了从便利店里出来的户川彻,两人一人一杯关东煮坐在便利店里,看着窗外霓虹闪烁,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两人的脸。
夏油杰脸上没有丝毫笑意,他像是沉浸在了阴影中,整个人背负着不知名的枷锁,明明背脊挺直,但在户川彻眼中却像是佝偻到了地里。
夏油杰沉默了很久,然后向户川彻郑重的道了歉。
“是为了那天横滨起雾的时候,他没有和你一起来救我这件事,”户川彻说,“但是我并不怪他,我当时也这么跟他说了,但杰依然感到抱歉,这种抱歉不会因为原谅而消弭,他是因为自己没有承担好应尽的责任而感到难过。”
户川彻叹了口气,“悟,杰实在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他相信‘正论’,最难得的是他还践行着,他以极高的道德标准约束自己,也这么约束着别人。”
“他把自己逼的太紧了,像是陷在一个死胡同出不来,这样容易钻牛角尖,而且一个不慎或许容易走向另一个极端。所以我当时问了他另外一个问题——”
那天夜深,户川彻喝干关东煮的汤后,轻轻巧巧一扔,将纸杯准确的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杰,你有想过自己今后要干什么吗?”
户川彻转头问道。
夏油杰明显的一愣,然后回答:“当咒术师啊。”
户川彻笑着摇头,“我不是指这个,你之所以选择当咒术师,是因为身上的术师天赋被咒术界发掘了对吧?但是有时候自己擅长的和真正想要的可以是两回事。成年人会因为各种现实的压力做出种种迫不得已的行为,但是年轻人的话对未来还是要更加憧憬一点。”
“所以有喜欢的东西吗?”
“体育?漫画?游戏?”
“还是说,未来想要当运动员或者老师之类的?”
“杰,咒术师只是一个职业,不是非承担不可的责任。”户川彻不疾不徐的说道,又问了一遍,包容且耐心的等着夏油杰的回答。
“所以如果只是将咒力看做一种普普通通的天赋,就和有人学习好,有人跑的快一样,刨去那些外界施加的压力,杰,你有真正想去做的事情吗?”
夏油杰愣了很久,像是被户川彻的话牵引着望向了另外一个未来,最后有些苦恼的说道:“我不知道,喜欢的东西有很多,但是爱好又不能和职业混为一谈,而且大学的专业也有很多吧?”
于是户川彻笑了。
“那就对了。”
“因为你本来就是这样的年纪。”
温泉山庄内。
户川彻看向五条悟,“悟,我一直觉得杰口中所谓的‘咒术师本该这样,本该那样’,不过是无能的大人推脱责任的一种方法而已,他们没有能力去建立完善的机制,所以只能采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
“再说了,即便真有责任,那也不该是你们这个年龄承担的——你看,哪怕从小立志当警察、自身又有天赋的人,也不会从小就上前线,他们也是要老老实实到十八岁考警校的。”
户川彻笑意微敛,神色很认真。
“悟,坦白讲,我需要很多的盟友,如此庞大的目标不是我一个人能完成的,但是昨天晚上的话不是交易,也不是一种迫不得已的恳求,你可以只当个故事来听,拒绝或者答应都随你,如果你拒绝了,我也会想别的方法,只是你要想想清楚——不然我觉得我和那些上层没什么两样。”
“悟,”户川彻轻轻揉五条悟的头发,“很少有人从小就有坚定的目标,不是出身在咒术世家就一定要当咒术师,也不是作为五条少主就一定要和我合作推翻咒术上层,你可以只当享受成果的那个。”
“所以,要像杰一样,想想自己究竟要做什么吗?”户川彻弯了弯眼睛,五条悟感觉自己像是沉入了一片宁静的湖中,“想不出来也没关系,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迷茫是年轻人的特权。”
五条悟侧头将脸贴在户川彻的手上,怔怔的看着他。
“说实话,我没想过……”
“我知道。”
“真的没想过。”
“没关系。”
此刻旭日初升,金灿灿的阳光撕裂阴翳的天穹,将世间万物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边。
户川彻坐在五条悟面前,沐浴在阳光中。
他像山峦,像古木。
琥珀色的眼睛宁静又平和,像是夏夜沉静的湖。
五条悟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关系。
知道自己选择什么都没关系。
眼前这个人必定都会平静的接受。
但是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他觉得自己心跳声震耳欲聋,所有乱七八糟的一切都已经远去,眼前只有这个人的身影。
所以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五条悟抿唇。
这一刻,他迫切的想要亲吻他。
但是不行。
所以五条悟只是半垂着眼睛,忽然紧紧抱住了户川彻,脸颊埋入户川彻的脖颈,不让对方看见自己的表情。
户川彻也不是想要强求一个答案。
他只是摸摸五条悟的头发,“好好想想吧。”
户川彻推开门走了出去。
中午的时候夏油杰和其他人出去玩了,五条悟一反常态的没有跟过去。
他坐在温泉边,双腿浸在温热的泉水里。
户川彻在一旁的花丛前,弯腰拨弄着柔软的花瓣。
五条悟定定看着他,忽然出声道:“户川彻。”
“嗯,”户川彻直起身,指尖拿着朵花,回头,“怎么了?”
“我想清楚了,”五条悟的神情因为认真而显得肃穆,“我答应你。”
户川彻一愣,有些无奈的笑了,“悟……”
五条悟打断他,站起身走到户川彻的面前,“别说什么感觉和那些老橘子没什么两样——你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和那些人不一样了。”
“我想的很清楚。”五条悟垂眸看着他。
十七岁的少年眉宇间仍旧有些稚气,但户川彻却分明的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不是因为单纯的讨厌那些老橘子所以答应,也不是因为——”五条悟顿了顿,“也不是因为喜欢你所以答应,是因为我认同你的想法,正如你所说,我们目标一致,而我又有能力,所以答应。”
户川彻:“抱歉。”
五条悟摇头,“没必要抱歉,我背景特殊,要说童年的话早就被那些人毁得七七八八了,如果你因为将一个未成年扯入漩涡而心生愧疚的话,那我们做一个约定——”
五条悟伸出小拇指,苍蓝的眼睛认真的看向户川彻。
“谁也没有规定长大后就不能做小孩子可以做的事。”
“我现在十七岁,去做长大后二十七岁会做的事,等我二十七岁的时候,你陪着我做十七岁会做的事——你没有毁掉一个人的少年时光,我只不过是将两段时间置换了而已。”
户川彻愣住了,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睁大。
五条悟没说话,只是有些执拗的等着户川彻的回答。
最后户川彻笑了起来,“虽说日本高考没有年龄限制,但是未来你如果上大学的话,我还要过去陪读吗?”
“可以。”五条悟回答。
“那好吧。”户川彻伸出小指与五条悟的勾在一起。
五条悟取下户川彻另一只手中的花,插在两人勾连的指缝间,看着户川彻道:“见证。”
下一刻两人的大拇指并在一处,户川彻浅笑,三个坚定且清晰的字轻轻散在空中。
“我答应。”
第57章 第一章 辅助监督第十九天
夏油杰回来的时候,看见五条悟正全神贯注的盯着一朵花,神情严肃的好像正在面对什么重大的难题。
夏油杰凑过去一起看,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反倒是五条悟无意识一转头,被他吓了一条。
“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夏油杰无语,“在你盯着花看的时候。”
五条悟抬头,试图向友人征求意见,“杰,你知道有什么能把这朵花完整、永久的保存下来的方法吗?”
夏油杰很认真的思索:“晒干?”
五条悟微笑;“然后泡茶?”
夏油杰:“也不是不行?”
五条悟:“滚蛋。”
夏油杰没忍住“啧”了一声,他是不知道五条悟抽什么风,但是鉴于之前五条悟抽风的次数不少,他现在竟然适应良好。
“问一下硝子好了,也许女孩子会对这些花花草草什么的更擅长?”夏油杰提议。
五条悟表情难以言喻:“你确定?那是家入硝子。”
夏油杰:“万一呢?”
然而没有万一。
三分钟后,家入硝子坐在五条悟面前,认真道:“晒干吧。”
五条悟:“……”
五条悟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拳头有点硬。
于是家入硝子去找七海建人,七海建人去找灰原雄,灰原雄找来了户川彻,户川彻盯着那朵花轻咳一声,“其实没必要……”
然后在五条悟默默的注视下收了声。
找了一圈竟然没有一人能想出靠谱的方法,眼见着花要蔫了,最终还是上来送晚饭的老板娘拯救了他们。
“可以把花朵封在滴胶里,”老板娘将饭菜一一放好,笑的和蔼,“我的女儿里奈喜欢玩这些东西,如果客人你现在想要用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她的房间,那里应该还有些剩余的工具。”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过期,”老板娘捂嘴笑了笑,脸上露出有点无奈的神情,“她喜欢做手工,但总是三分钟热度,房间里买来的材料都要堆不下了。”
吃完饭后,一行人跟着老板娘去里奈的房间。
“她跟她的朋友出去玩了,几位客人,往这边走。”
老板娘转身进入一条走廊,这个温泉山庄很大,地板多为木质结构,老板娘的木屐发出规律的哒哒声。
“我吗?我叫松生晴子,其他人一般都叫我松生夫人。”
松生晴子经营的这家温泉山庄客流量并不很多,但口碑却好的出奇,松生晴子作为独自经营这家山庄的女主人,社交能力相当的强,一路下来就没有冷过场。
但是这种社交给人的感觉并不刻意,反倒像是涓涓细流一般,给人一种温和安宁之感,就像是在一个凉爽的夏夜,和某位温柔又包容的长辈交谈一般。
“松生夫人,你真的好像我的母亲哦。”一行人中最为外向的灰原雄忍不住凑上前,感叹道。
七海建人没忍住眉角一抽,为自己小伙伴堪忧的情商。
一个直奔一米八的大小伙子对一位如此年轻的女性喊妈,这真是……
然而松生晴子只是捂嘴笑了笑,“其实我的女儿已经十四岁了,如果我是你的母亲的话,一定会为有你这么一位优秀的儿子而感到骄傲吧——啊,请小心脚下,早上地板坏了还没来的及修。”
“说起来,昨晚睡得怎么样?”
灰原雄闻言立刻回答:“超级好!做了个超棒的美梦!”
夏油杰摸了摸下巴,“确实做了个好梦。”
五条悟闻言轻咳一声,眼睛迅速瞥向户川彻又收回,脸有点红,“嗯。”
“还行吧,”家入硝子抽出一根烟想点,然后又默默放回,“做了一个挺无聊的梦,杰当了老师,悟当了老师,我当了校医,每一天都过得一模一样,唯一高兴的是有很多新品种的烟可以抽。”
“说起来,我看过网上这家山庄的评论,有很多人都这么说,”七海建人拿出手机点开一个页面,“大家都对这儿舒缓身心的效果赞不绝口。”
但是——
七海建人看着前方松生晴子的背影,
七海建人是个严谨到旅游会做三份攻略的人,他当时看到的时候觉得评论太少,怀疑是刷的,于是又去找了些别的信息佐证。
结果再次看到这家温泉山庄的名字,是在一个社会新闻上。
不过那个新闻并不详细,面积也只占了报纸上豆腐大小的一块,除了让人唏嘘老板娘的苦命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效用。
于是七海建人没有接着说下去。
松生晴子闻言浅笑,有些高兴的说道:“毕竟泡温泉是件很舒服的事。”
此刻一行人已经来到了二楼最里面的一个房间,松生晴子打开门,侧身让了开来,“到了。”
户川彻走在最后,即将与松生晴子擦肩而过的时候,忽然被叫住了。
转头,松生晴子正微笑的看着他。
山庄内所有阳光充足的地方都做了客房,所以这儿就显得采光不是很好。
松生晴子一身素色的和服,安静的站在阴影中,嘴角的笑容像是用笔勾勒的一般,一双眼睛在晦暗的光线下显得又深又黑,像是两汪不见底的深潭。
“这位客人,您昨夜睡得好吗?”
户川彻般靠在墙上,“还好,做了一夜的梦。”
“是美梦吗?”
她问,眼睛直勾勾的。
户川彻没有说话,半晌一勾嘴角:“算是吧。”
他转身走进了房间。
房间不小,进了这么多人也不显拥挤,只是因为桌上放着的诸如棉线、羽毛、铁环、晶石、蚕丝等手工材料太多,显得很凌乱。
户川彻靠在墙角,看着五条悟摆弄着桌上的各种工具,五条悟若有所觉的抬头看向他,户川彻回以笑容。
昨天晚上给五条悟盖上被子后,户川彻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夜色静谧,因为是冬天就连虫鸣都显得稀少,所以只能听见轻微的风声。
小四因为要帮忙分析窃听到的信息没有跟过来,户川彻只有一个人,关了灯,意识就随着夜色的侵袭而逐渐沉睡下去。
他确实做了一夜的梦。
但是他没有说的是,与其他人连贯的梦境不同,昨天晚上他整整做了二十三个梦。
他从始至终梦到的只有一个场景。
——他在穿越之初目睹年幼的茂夫超能力爆发,安慰,制止,晕倒,然后在医院里因为抢救无效而死亡。
然后整个梦境就这么戛然而止。
或许是因为梦境太短难以填满漫漫长夜。
当户川彻再度睁眼时,他又回到了最开始浑身是血穿越到茂夫世界的那一天,然后不断的重复上述的过程。
林林总总一共二十三个一样的梦境,重复了二十三次相同的死亡。
以至于当户川彻睁开眼,看着窗外亮起的一线鱼肚白时,恍惚间还听到了手术中仪器“嘀——”的一声,然后心电图缓缓拉直成一条直线——就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样。
他头痛欲裂,起身去找五条悟的时候也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彻。”
就在这时,五条悟突然叫了他一下,户川彻抬头,五条悟摆弄着手中略显粗糙的成品,征求他的意见。
“你看弄成这样可以吗?”
户川彻走过去认真看了一下,“可以。”
五条悟又不满意了,“但是我觉得……”
夏油杰嘴角一抽,“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别人的房间,赶紧弄好赶紧走。”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松生晴子略带惊喜的笑容。
“里奈,你回来了!”
“晚饭吃了吗?和朋友玩的开心吗?”
“嗯,对,你做滴胶的材料我借给别人了——诶?也许过期了?”
夏油杰朝五条悟做口型:你看,人来了。
因为一早被告知过,滴胶凝固需要等待三至八小时不等,所以五条悟弄得差不多了之后就立刻捧着模具走出去。
此刻太阳已经落山。
走廊里灯光的照明范围有限,显得有些昏暗。
他们看见松生晴子站在右侧楼梯的拐角处,像是正高兴的说着些什么,另一个人因为角度问题被一堵墙遮住,看不分明。
见他们出来,松生晴子先是温和的笑了笑,又转头对另一个人小声说了些什么,最后抱歉的看了过来。
“本来想介绍里奈给你们认识的,但是她太害羞了。”
松生晴子又转头叫了声“里奈”,没有回应。
“真是,这孩子性格和她父亲一模一样。”松生晴子无奈的摇摇头,又说道:“我送你们下去吧。”
户川彻婉拒:“不用,松生夫人您忙自己的事吧,我们认识路。”
简单的告别后,户川彻一行人离开了,他们背影逐渐变小,最后消失在了左侧楼梯的拐角处。
年久失修的楼梯传来嘎吱嘎吱的声响,显得走廊里越发空旷。
哒,哒,哒。
忽然传来了另一种脚步声。
像是小皮鞋踏在木质的地板上。
轻巧且富有韵律。
松生晴子转身,微笑着看向走廊另一头出现的娇小人影。
“里奈。”
里奈走进,昏黄的灯光照在她略带婴儿肥的脸上,显出一种极度朝气蓬勃、几乎与这条走廊格格不入的气息。
她背着挎包,包上挂着一个小巧的捕梦网,捕梦网上装饰用的晶石又变成蜘蛛,绕着捕梦网一圈一圈的结着网。
里奈却像是浑然未觉。
她打开挎包,蜘蛛忽然如浪潮般从中涌出,密密麻麻的爬到房梁上、墙壁上,一圈又一圈的结着网。
里奈面不改色的在挎包内汹涌的蜘蛛潮中翻找,忽然她像是找到了什么,眼睛一亮,高高的举起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捕梦网递到松生晴子面前。
“妈妈,你看。”
“把捕梦网挂在门上,让网把噩梦兜住,妈妈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里奈说道,脸上笑容灿烂,每一个词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阳光在飞舞,听的松生晴子的心仿佛浸在温水中一般。
她忍不住上前抱住了自己的女儿,接过捕梦网轻轻抚摸着。
“妈妈已经很久没有做噩梦了。”
“里奈你陪在妈妈身边,妈妈就一定不会做噩梦。”
云絮般的蛛丝已经遍布走廊上的每一个角落,湿黏的垂下。
蜘蛛攀上松生晴子的衣摆,攀上里奈的鞋袜,像是衣服上一种活着的纹样。
雪白的蛛丝自下而上开始逐渐缠绕住两人。
但是两人却浑然不觉。
这对母女紧紧相拥,像是一颗永不分离的茧。
**
深夜,户川彻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耀眼到占据他全部视线的白光。
他知道这是个梦,同时也听见有一个声音在叫他的名字。
“户川彻。”
户川彻下意识应了一声。
然后就被一枪爆了头。
第58章 第一章 辅助监督第二十天
这次的死亡来的猝不及防。
户川彻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眼前一片黑暗。
等嗡鸣渐弱,意识清晰后,户川彻眼前再次出现了一片炫目的白光。
一个同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户川彻。”
很好,他死后又一次重开了。
但是这次户川彻没有回话,因为他想起来这个声音是谁的了。
如果事情真如他所想的那样,那么他现在最好不要有任何回应,一旦他表达出了一点对于“户川彻”这个名字的认同感,那么等待他的必定是死亡。
果不其然,当他保持沉默之后,眼前的白光很快就消失了,确切的说,是给他检查眼睛的医生挪开了检查的仪器。
视力逐渐恢复的户川彻在对面金属墙壁的反光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一米八出头,头发微卷,但是很短,一直剪了耳朵上方,脸仍旧看上去相当无害,但轮廓要更柔和一些,甚至带着点稚气。
——这是他十八岁的样子。
户川彻面无表情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很好,很痛。
经常有电影或者电视剧里说梦中不会感到疼痛,并以此检验他们是否正在做梦。
但是户川彻昨天晚上那二十三次的死亡告诉他这种猜想都是狗屁。
再说了,不管痛不痛,户川彻都能肯定眼前的这一切绝对不属于现实——毕竟又不是什么重生复仇的小说,一个三十岁的人是绝对不可能一夕之间就回到十八岁的。
十八岁,这个时间他尚未穿越,还在自己最初诞生的那个世界。
而根据此时此刻的情况来看——
户川彻把早就扔进垃圾桶里的二十三年的记忆捡起来,想起来了这是自己十八岁时,确定公民等级前所做的体检。
“检查的数据和芯片记录的一样,你是个天生的狙击手。”
“不容易近视,也不容易远视,动态视力也很优秀。”
另一旁,医生在电脑上噼噼啪啪打着字,很快拉了一份体检报告出来。
很好,至今为止,跟自己的记忆一模一样,既然这样的话,那么接下来应该——
户川彻漫不经心的想着,就听见医生忽然又叫了一声:“户川彻。”
户川彻仍旧没有回答,医生满意的点点头,在体检报告上补充了最后一行字。
“姓名测试通过。”
医生拿出一个印章在报告上敲了一下,一个大大的鲜红的“B”出现在纸上。
“根据芯片记录的体征信息和体检得出的结果,综合判定你为B级公民。”
医生将体检报告递过来,又从另一个机器里取出一个铭牌放到户川彻手中,抬头看向他:“甲-B61027,三天后去军队报到吧。”
户川彻接过报告离去后,走在医院长长的走廊上,眼前的景象既陌生又熟悉——
碉堡状的建筑分七层,白色的地面与墙壁反射着顶部的冷白灯光,使这儿呈现出一种无机质的死白。
每一层都有很多人在走廊等待着,均是十八岁至四十五左右的青年,不见老人和小孩。
这些人都穿着款式相同的制服,沉默严肃的像是黑色的蚁群,密密麻麻的站在等待区的位置等候。
医院每层的屏幕上翻滚的只有编号,没有名字,当机械的女生一字一顿的将一串编号逐字报出后,就有一个人从队列里出来,到对应的诊疗室就诊,由此循环往复。
很难想象一个医院会安静到如此程度。
但户川彻曾经所在的世界就是这样。
这个世界曾经有着和茂夫的世界或者和五条悟的世界相似的国别构成,而且同样有着类似的超能力者的存在——这也是为什么户川彻在穿越之初,就对茂夫超能力暴走适应良好的原因。
起码在几百年前,这些超能力者以稀少的数量,在七十亿的庞大人群中隐姓埋名,直到一次全球性的灾难突然降临——一种寿命漫长、可无限分裂增殖的怪物突然袭击了这个世界。
没人知道这些怪物是从哪里来的,只不过在某个寻常的午后,就像是有人在书上写了一笔,这些怪物就作为结果突然出现了。
因为其能够分裂增殖的特性,当时的人们以“microbe”这个意为病原菌的英文单词向外衍生,将其称之为“麦克罗”。
在事情的最初,麦克罗打了当时的人们一个措手不及,这种类似于咒灵但可以被看见的生物暴露出极强的攻击性,以人类为食,造成了大批量的人类死亡,超能力者由此登上历史舞台。
反应过来的各国政府迅速组织起超能力者作为当时对抗麦克罗的主力,与各国的军队互相配合,很快就挽回了颓势。
世界各国齐心协力,共同对抗敌人,成功将敌人击退,守护了人类的家园——这是一个非常老套的小说模版,但也只能出现在电影或科幻故事中。
现实就是,人类并没有立刻合作,先于合作产生的反而是各种试图从中篡夺利益的行为,世界上的上百个国家各怀鬼胎,勾心斗角,极大拖慢了前线军队的进度。
等他们反应过来后,麦克罗的进攻已经呈现了一种势不可挡的情况,军队节节败退,人类数量再度骤减。
此时人类已经锐减至十亿左右。
剩余的人类终于联合在一起,但是随着战况的胶着,人类内部再度分裂为三个派别——主战派,投降派,以及人数相当少的主张与麦克罗和平相处的派别,他们认为麦克罗作为一种智慧生物是可以沟通的。
这种分歧使得本就不多的人类迎来了第三次的数量锐减,一度只剩下了三百万人。
此时人类社会的科技已经在与麦克罗的对抗中得到了极高的发展,剩余的人类高层意识到若想在这场史无前例的灾难中取得胜利,就决不能把决策权继续交给人类。
他们需要一个绝对理性的、无任何情感倾向的决策主体。
于是主脑诞生。
主脑是一个拥有极为庞大算力的数据集合体,为这个世界目前最高科技的结晶。
它经过长达一年的计算,为当时的人类选择了一条成功几率最大的发展道路——即以生存为第一要义,最大程度的发挥个体的价值。
在此基础上,依托于较为发达的技术,人类摒弃了传统的以家庭为单位的生活方式,转而进行统一的孕育与抚养。
当时所有人类的精/子和卵/子都被统一储藏,科员人员会从中随机选取精/子和卵/子进行体外受/精,受/精卵放置于专门的仪器中进行培养,期间会进行三次筛查,剔除发育不良,或者本身就有先天性疾病的个体。
剩余的个体培养两年,也就是婴儿学会走路后,再从培养仓中取出,在后颈处植入用于检测生理情况的芯片后,由专人统一抚养。
这枚芯片可以实时记录婴儿成长过程中各项数值的动态变化,主脑会据此计算出该个体的天赋方向以及上限,在个体十八岁,由医生进行统一体检后,综合体检结果和芯片记录的数据,主脑会给出公民等级的分配结果。
公民等级分为S、A、B、C、D五级,优先级逐级减少,S级为超能力者,A级为有科研天赋的人,户川彻所在的B级为身体素质好可以上前线的士兵,C级为没有任何才能只能提供劳力的工人,D级为体弱、因为各种原因生存能力位于底端的残次品。
整个社会就这么以一种流水线的方式运作着。
受限于特殊的历史背景以及别具一格的政治制度,这里的人也像是流水线上的模具一样,一生的命运在诞生的那一刻就被预知的透彻,科学家是科学家,工人是工人,士兵就是士兵。
因此生病也好,死亡也好,他们对于自己的未来有种逆来顺受一般的顺从,哪怕是在充斥着生与死的医院里,也不会对医生口中的结果产生任何的动摇,只是像接受自己的职业一样,平静的接受自己的又一个未来罢了。
因此医院里安静的可怕,在最该拥有悲欢离合的地方,却死寂的像是坟墓,那些穿着制服在楼层等待就诊的人,像是墓园里树立的一个个墓碑。
户川彻走入了电梯,看着电梯屏幕里的数字逐渐跳到一。
期间又走进来不少人,当然每个人都穿着相同的制服,只是在颜色上加以区分,他们的胸前别着一个铭牌,上面注明了他们的编号。
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人是没有名字的。
毕竟他们是像工厂生产商品一样,从培养仓里批量诞生的婴儿,与取名相比,用编号指代会更为方便。
甲-B61027是户川彻的编号——他一岁植入芯片时,由主脑给予的。
“甲”指代他生活的区域,“B”是公民等级,剩下的一串数字包含了性别以及生日,当然这只是一个简化的编号,实际上的编号还要更长。十八岁前后的编号也会因为公民等级的确定而有所区别。
所以你看,一个人的全部信息就这么被浓缩在一串数字中。
境遇,身份,性别——一目了然。
不得不说是非常方便。
叮的一声,电梯开了。
户川彻大步走出,与此同时,另一侧电梯到达,两个医生带着一个担架从里面走出来,担架上躺着一具无声无息的尸体,鲜血从覆盖的白布渗出,红彤彤一片。
周遭的人早已对此见怪不怪,只有户川彻停留的时间长了一点。
“你在看什么?”旁边一个B级公民注意到了,又顺着户川彻的目光看过去,了然,“你也在惋惜吗?”
虽说绝大多数都是从培养仓里出来的,但是人与人之间的性格也会有所差别,户川彻身旁显然就是一个话比较多的。
户川彻没有回话,但那人依旧自顾自说下去,言语中满是不解,“不过是一个姓名测试,为什么通过的人会这么少?我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自然结合的人会热衷于给他们的孩子取名,明明相较于名字,编号要更为方便。”
除了人工孕育外,由男女自然结合诞生的婴儿也是存在的。
因为即便科技发展到了这种程度,依旧不能从基因层面定向产出可以对抗麦克罗的超能力者,反倒是经研究发现,由男女自然结合孕育的婴儿,诞生超能力者的概率要更高。
所以主脑并不反对个体间的结合,甚至每年都会选取优质个体督促他们结合,以产生更多的超能力者。
户川彻的诞生,源于他编号“甲-C50213”和“乙-C60914”的父母的相爱,他的父母会用昵称亲昵的叫他,后来这个昵称演变为名,父母又从古籍中翻出了姓,于是他有了完整的名字。
只是自从多个由自然结合诞生且有姓名的个体反抗公民等级和主脑后,这类个体就被视为了不稳定因素。
因此在十八岁体检时,检查的医生会对这类个体进行姓名测试,记录他们对于编号的认同程度,简而言之就是让他们更“合群”。
不合格者会被就地抹杀。
如果是S级超能力者的话,可能就不会这么严苛。
但是户川彻是B级的士兵,与一个可能的不稳定因素相比,他的身份不值一提。
所以当那自来熟的B级公民问他“叫什么”后,户川彻相当自然的回应:“我叫甲-B61027。”
“你的铭牌呢?”那人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问:“如果你有铭牌的话,我就不用开口问了。”
户川彻只是微笑:“我待会再别上。”
他当然不会别上。玉岩屋
户川彻说完这句话后就大步离开了医院。
他不仅不会别上,现在还想把后脖颈的芯片给挖出来。
户川彻强忍着这股冲动,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后脖颈本来是伤疤的地方——他在穿越到茂夫世界之后,第一时刻就把里面的芯片给挖了,留下了一个不容易愈合的伤疤,结果现在回到十八岁,芯片也跟着回复了原样。
他在今天睡觉之前,曾和五条悟有过一段对话。
如果这个场景是梦的话,他现在迫切的想要清醒,或者不必清醒,能见到五条悟、夏油杰,或者其他的随便一个人就好。
户川彻忽然停下。
整个人显得有些怔怔的。
他看着远方的蓝天白云,却觉得自己像是陷在黏腻的沼泽中,一种恶心的感觉萦绕周身。
他找遍全身上下,却没有找出一件能证明他曾去过另外两个世界的证据。
他拥有的只有自己那在异界七年的记忆。
所以有个人来找他就好了。
随便哪个人。
叫他名字。
不是编号,不是其他什么。
叫他名字。
叫他户川彻!
第59章 第一章 辅助监督二十一天
五条悟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坐在一个窗明几净的房间中。
这个房间相当陌生,但是五条悟知道这是自己现在的住处。
因为客厅的墙上挂满了他和户川彻的照片。
整体装潢简洁中透着温馨,是那种电影里非常标准的和谐家庭的模版。
但是五条悟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墙壁上挂着的照片是假的。
整个房子是假的。
包括身边那个挨着他坐在沙发上、正对着他笑的户川彻——
嗯,也是假的。
确切的说,这应该是个梦。
“悟,怎么了?”
身旁的“户川彻”有点疑惑的说道,略长的头发扎在脑后,显出一种有些居家的模样。
“不 ,没什么。”五条悟笑了笑,尽量把屁股挪远了一点。
他想起了不久前户川彻和他说过的话。
几个小时之前。
就在他捧着滴胶的模具走到自己房间门前时,户川彻忽然叫住了他,冷不丁问道:“悟,你昨天晚上梦到了什么?”
五条悟:!!!
这一刻就跟闪回似的,什么吻啊,什么喘息啊,什么扯腰带啊,一股脑的全塞回了他的脑子里,惊得他险些连手中的模具都捧不住。
“啊?你、你问这个干什么?”五条悟飞速开门,一把将户川彻拽进了自己的房间,神色有些飘忽,最后目光又有些紧张的落在户川彻脸上。
户川彻定定看着他,眉心微蹙,神情严肃,看的五条悟直冒虚汗。
不会吧!不会吧!
彻他不会发现了吧?!
所以是接受?
还是拒绝?
但是等等!他对自己的梦境一个字都没说,彻他是怎么知道的?
就在五条悟脑海中乱糟糟一团,理智即将飞走的时候,户川彻的声音忽然如一支利剑插入了他的脑海。
“所以你有察觉到这个山庄内有咒灵吗?”
“诶?”五条悟一愣,松了一口气,又莫名有些失落,但他很快收拾好了心情,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塞到户川彻手里。
“订山庄前我专门让人来看过,这附近只有后山上有咒灵,是因为后山上经常有人失足落下,众人由此产生的恐惧、担忧凝聚而成的咒灵,不过只有二级,已经让人祓除了——所以现在这儿应该是没有咒灵的。”
五条悟扯开拉环,汽水发出嗤的一声响,他拉着户川彻坐下,凑近关切的问:“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户川彻揉了揉眉心,“我只是觉得昨天的梦做的有些奇怪。”
五条悟眼神又开始飘:“呃……奇、奇怪吗?”
紧跟着声音迅速轻了下去,“不奇怪的吧……”
也就是那什么……心理上日有所思,生理上已经到年纪了。
五条悟捏着手中的易拉罐,看着铝制的罐子捏扁,鼓起,捏扁,鼓起,然后捏着捏着,抬眸偷偷瞥过去一眼,结果正好对上户川彻的视线。
户川彻的头发有些长了,被他随意扎在脑后,露出轮廓清晰的下颌线,脖颈的肤色偏白,上面有些不太明显的青筋。
喉结的线条非常利落,如果伸手轻抚脖颈,在户川彻吞咽或者喘息时,手心能清楚的察觉到他喉结的震动。
当然,五条悟摸过,不过是在梦里。
五条悟避开户川彻视线,猛地喝了一大口冰可乐,一抹嘴:“所以彻你昨天到底梦到了什么?”
户川彻声音平淡:“我连续做了二十三个一样的梦。”
啊?
五条悟一秒清醒,迅速转头看向户川彻。
户川彻盯着易拉罐,声音平静,“你们做的梦都是连续的吧?因为是一个连续的美梦,所以醒来后发现不了异常,但是我的梦境太短了。”
其实户川彻隐约有所猜测。
如果幕后黑手是以美梦为媒介的话,或许这个美梦取决于做梦的人主观上对于美梦的定义。
换句话说,梦境呈现出来的是做梦者当下最想要却不可得的东西——当始终追求的欲/望被满足,无论如何都能称的上一句好梦。
然而户川彻所追求的似乎与一般人不太一样。
户川彻回想起了自己最初穿越的时候。
严格来说,他是“死”到茂夫的世界里去的。
二十四处枪伤,内脏被打的稀烂——他一开始就抱着必死的决心,穿越了还被人救下纯粹个意外,若非身上有类似诅咒的东西将他的性命强行禁锢住,否则正常情况下他绝无可能在那种伤势下活下来。
因此在医院里苏醒后,户川彻没有任何死里逃生的喜悦,反倒有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求生意志也没有很强,反倒是跟朵浮萍一样四处漂泊,得过且过。
——总的来说就是没有什么留恋,又死不了,所以就这么凑合的活着。
之后虽然经历了一系列事情,勉强回到了正常的生活。
户川彻觉得自己也能像正常人一般好好的、甚至乐观的活下去了,但或许在心底的最深处,他依然没有强烈的求生欲。
这种心态在平常不显,甚至连户川彻自己也被骗过去了,但是在梦境中,这种隐藏极深的潜意识则一股脑的被翻了出来。
所以户川彻在梦境最初就经历了自己的死亡,就像他一开始计划的那样——不用活着,没必要活着,像计划那样死在枪林弹雨下就可以了。
但是这就导致了他的梦境十分的短暂,而且所谓美梦的定义也跟幕后黑手以为的大相径庭,这或许阻碍了幕后黑手的某种计划,所以幕后黑手不得不反复的重启他的梦境。
然而每次的梦境都一模一样,于是连续死亡二十三次后,天亮了。
这么想想似乎还有点好笑。
感觉就像是卡bug一般,幕后黑手的计划没能顺利进行,二十三次重复的梦境反倒令户川彻意识到了这座山庄的不同寻常之处。
“我想在正常情况下,没人会连续做二十三个同样的梦境,”户川彻看向五条悟,“所以我觉得这个山庄有问题,鉴于这个世界的情况——不是有异能力者在搞鬼,就是这儿有不知名的咒灵。”
“但是你又说咒灵已经被祓除干净了——”户川彻皱眉,“如果真是咒灵的话,连你都不能发现,那么这个咒灵又会藏在哪里呢?”
“如果对方是在梦境中搞鬼的话——那么我们不睡呢?”五条·十七岁打工人·熬夜狂魔·悟提议道。
“可以试试,但是对方可能也有强制入睡的方法。”户川彻点头,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如果你真的睡着做梦了,不论在梦中遇到什么,记住,那大概率不是真的。”
之后五条悟和户川彻商议了一下,定下了两条计划。
没睡着,那就直接在山庄里来个夜半调查。
睡着了,尝试在梦中寻找突破的方法。
商讨完之后,户川彻出门寻找夏油杰他们,想要告诉他们这个计划,顺带着征求下意见,看看能不能更加完善一点,结果发现那四个人全睡着了。
一看时间,才九点钟。
七海建人和灰原雄先不说,他们还没有到出任务的年纪,但是户川彻曾带着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半夜十点出过任务,起码那个时候他俩都神采奕奕的。
户川彻和五条悟对视一眼,五条悟毫不犹豫的伸手捏住了夏油杰的鼻子。
“悟?”大概是在窒息的威胁下,夏油杰勉勉强强睁开了眼睛,看了五条悟一眼,结果很快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估计其他几人也是这个样子了。”户川彻说道,将蹲着的五条悟拉了起来,“先回去吧。”
户川彻给森鸥外打电话,等待间隙看了五条悟一眼,“你也通知一下五条家的人,这次的幕后黑手能力太诡异了,若是一睡不醒的话,还有个保障。”
五条悟脱口而出:“我是……”
户川彻顺毛摸:“我知道你是最强,但是留条退路没坏处,嗯?”
五条悟的记忆就终止在此刻,他记得自己给五条家的人和夜蛾正道分别发了一条信息,之后的记忆则模模糊糊,再回过神来,他已经身处这间陌生的屋子里。
所以最后还是睡着了啊。
五条悟想,但如果仔细思索睡着的具体时刻的话,则会发现什么都想不起来。
——似乎在眼前这个无比真实的梦境中,梦境与现实的界限被一并混淆了。
只有眼前的“户川彻”用那双略下垂的眼睛温和的看着他,琥珀色的双眸像是流淌的蜂蜜,里面蕴藏着一种不自觉的亲昵——是五条悟想了很多次的场景。
但是怎么说呢……
其实五条悟一开始以为这次的梦境依然会是十八禁的走向。
就在他升起这个念头的那一刻,眼前的场景急速变化。
白天变成黑夜,客厅变成卧室,“户川彻”如同坏掉的屏幕一般开始产生噪点,衣着整齐的身躯像是格格不入的拼图一样,东一块西一块的开始显出裸/露的皮肤。
五条悟猫眼蓦的睁大。
【悟,你昨天晚上梦见了什么?】
忽然,现实中户川彻问这句话的场景出现脑海中。
夜晚,空旷的房间,白炽灯发出冷白的光,户川彻的神情冷冷淡淡的,看过来的视线如利剑一般,带着一种仿佛能看透人心的锐利。
五条悟一个激灵,一把捂住自己的脸,疯狂扯住了自己即将脱缰的想象力。
别十八禁了!
就小清新吧!
小清新挺好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五条悟张开指缝,露出一只眼睛,发现场景还是白天之后,松了一口气。
他放下手,却发现自己不在客厅,而是站在了喧闹的人群间,不远处“户川彻”拿着爆米花过来,牵起了他的手,“悟,为什么在发呆?电影快开始了。”
五条悟面无表情。
哦,这次的剧本是外出约会。
第60章 第一章 辅助监督二十二天
两人进了电影院。
银幕上放着一场爱情片,但是主角长着“户川彻”和“五条悟”的脸。
其中“户川彻”是沉默寡言的雇佣兵,“五条悟”是某世家的大少爷。
两人走的是相爱相杀和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路线,戏剧张力拉满。
“户川彻”一开始是敌对势力雇来杀“五条悟”的,结果反被“五条悟”抓住,两人双双吃了点亏,之后相爱相杀你抓我杀经历一番波折后,两人互相表露心迹,却又遭遇了“五条悟”腐朽家族的阻拦,然后两个人齐心协力,又是一番波折后,“五条悟”成功夺权,将腐朽的家族推翻,与爱人终成眷属,happy ending。
剧情属于踩着想象力的翅膀飞翔,但是要做的事情竟然诡异的和现实对上了。
都说梦境是潜意识的反应。
此时五条悟对于自己有了一种更加深刻的了解。
他不由的想起了咒术界流传很久的一句话——咒术师都是疯子。
早些时候他对这句话其实有点嗤之以鼻,他觉得自己虽然够不上五讲四美的边,但勉强还算的上一个好青年。
但是现在他竟然有点认可了。
因为他觉得——
这部离谱的电影竟然还挺好看的。
甚至有那么一刻五条悟觉得,他和户川彻的走向和电影里一样也不错。
于是下一刻,一眨眼的功夫,五条悟成了电影中的人物。
他站在落地窗可以纵览东京全景的办公室里。
原本整洁的办公室现在桌椅歪倒,花瓶碎裂,成了一片废墟。
前来刺杀他的雇佣兵“户川彻”被他压制在地面,其姿势就是当时他由小变大被户川彻发现制住后,两人的位置调换了一下。
五条悟西装革履,一手反剪“户川彻”的双手,膝盖顶着“户川彻”的腰。
“户川彻”脸上被瓷片划了道血痕,此刻正转过头来,一双眼睛似两柄锐利的剑,冷冽又狠厉的看向他。
五条悟瞳孔收缩。
一刹那某种被猛兽锁定的危险感蔓延全身,竟让他产生了一种战栗一般的兴奋感。
好吧。
五条悟用舌尖抵住上牙膛。
他承认。
咒术师确实都是疯子。
**
户川彻行走在医院的长廊中。
这是他第四次走过这条长廊。
与五条悟不断的换场景不同,户川彻在不断的重启。
这四次重启中,只有第一次他因为没有通过“姓名测试”被爆头。
剩余的三次中。
一次是他单纯的想看看自杀的话会怎么样,然后一颗子弹送到了自己的脑子里,结果并没有从梦中清醒,而是重开。
一次他体检完后回到家,父母上来就嘘寒问暖,他两颗子弹送进了这两人的太阳穴,因为虽然他是在父母相爱后结合诞生的,但是受限于他所在世界的各种客观条件,他的父母并不会如此熟练的表现爱意。
而是僵硬的、不知所措的、有时候甚至会显得很严厉,就像是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就连表达爱意也磕磕绊绊。
现在是第四次,他再度回到家。
家里空荡荡一片。
这才是正确的,因为现在是晚上七点,他的父母作为C级的工人,现在应该还在工厂里工作为前线生产物资,并不会回到家里做一桌子菜。
而且麦克罗还在大肆繁衍,目前的物资也没有丰富到可以做菜的地步,有营养剂就不错了。
户川彻将制服脱下,随手把铭牌扔到垃圾桶里,找了张纸在上面一笔一划的写自己的名字。
在异世界生活七年后再回到这里实在是很难适应。
四次重启,他被喊了总共不下二十遍的“甲-B61027”,这个随着芯片抠出被他遗忘的编号再度有了要占据脑海的趋势。
也许他在这个梦境里再待上一会儿,会再度遗忘这个名字,就像他十八岁时一样。
一般自然结合生下的孩子会在七岁的时候被带离父母的身边,交由专人和营养仓的孩子一起统一抚养,然后一起上小学、初中、高中,根据芯片反应的信息,不同的人会被分门别类的进行不同的定向教育,直到十八岁一到,公民等级鉴定完成,自此彻底走向不同的道路。
所以户川彻十八岁的时候满打满算已经有十一年没听人叫他“户川彻”这个名字了,通过姓名测试实在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毕竟会叫他名字的除了他父母,也就——
户川彻写下了第二十八遍姓名,最后一笔落下的刹那,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喊:“户川彻。”
三个词,仿佛与他笔下的字迹重合。
户川彻动作一歪,笔尖直接在纸上留下了一道撕裂的痕迹。
他怔怔的看着门外片刻,猛地起身,凳子因为他的动作被带倒,砸到地上发出剧烈的一声响,户川彻没有回头,大步走到门边一把拉开了门。
薄暮之下,金属浇筑的建筑耸立成了一片尖锐的钢铁丛林,将天际染上了一层泛着冷光的灰。
一个清瘦的人影站在这片丛林之间,他正抬头看着天边灰扑扑的夕阳,黑发柔顺笔直一直垂到肩膀。
听到开门的动静,他转过头,露出一张与户川彻有七分相似的脸,胸前的铭牌闪烁着细微的金属光泽。
[甲-S60219]
S级超能力者。
铭牌上的“S”细看之下是两个相同的字母重叠在一起。
因此确切的说,他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双S级超能力者,由一对普通的D级夫妇孕育诞生,六岁显现超能力时展现了极其可怕的天赋,具有割裂时间和空间的力量。
这种力量具有成长性,具芯片检测,在二十岁时这种力量达到巅峰,届时极有可能一举清除麦克罗,因此被称作“世界未来的救世主”,被主脑单独划拨到S级之上的双S级。
不过他还有一个名字——
户川翔。
“甲-C50213”和“乙-C60914”的另一个孩子。
小户川彻三岁,同时也是他十一年没见的弟弟。
当然,对于十八岁的户川彻来说是十一年没见,对于三十岁的户川彻来说,已经二十三年没见了。
过于久远的时间令户川彻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当年的这个时间点,两人有见过面吗?
应该是没有的。
翔的超能力始终处于一种非常不稳定的状态,就像是一个被点燃了引线的炸药,曾经有过不下五次的突然爆发,每次都造成了数栋建筑的毁灭。
因此自从他六岁超能力爆发被主脑派人带走后,就被单独拘束在一栋建筑中,生活水准是很高的,唯独没有自由,所有人都在等他二十岁终结这场灾难的那一天。
再说,见到了又怎样呢?
他们在幼年分离,十多年的光阴足以抹平幼年的任何回忆。
亲缘在这个世界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那些营养仓中诞生的个体也不乏拥有亲缘关系的存在,但那是一种基因层面的定义,最终落在纸面上的始终是一串编号,而非代表着亲缘关系与社会关系的称呼。
“户川彻。”
翔又喊了一声,见户川彻不回应,他上前一步,脖颈间带着的金属环立刻发出尖锐的警报。
“我偷跑出来的,只能待十分钟,”翔有些紧张,改口喊了声哥哥,“哥哥,今天是你生日吧?以前约定好的,祝你生日快乐。”
户川彻叹了口气。
又崩人设了。
他七岁之后其实见过翔几次,但是都是隔着人山人海远远望一眼,S级是B级只能仰望的存在,双S级与B级间几乎没有任何接触的渠道。
当然户川彻见到翔的场景最多的还是在老师授课时的大屏上——以一种观看对方宣传片的情况。
毕竟处在这个世界主脑还是要进行一些思想宣传的,翔未诞生前鼓吹S级超能力者的强大,翔显现超能力后,就只赞扬翔一个人了。
不过六岁的时候被单独带走,之后又一直被救世主救世主的叫着,起码在户川彻的记忆中,那时拍宣传片的时候翔就已经一副倨傲的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表情了。
所以会这么小心翼翼的喊他“哥哥”,户川彻做梦都不会这么想。
于是他面无表情的举枪,对着户川翔的脑袋就是一枪,打完后不解气,又连开数枪,枪枪都射在要害处。
子弹没入皮肉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气息的尸体就会在冲击下死鱼一般的动弹一下。
户川彻打空手枪,又面无表情的换了个弹夹。
当他射出第十枪的时候。
“户川翔”尸体的表情扭曲了,他像是一个膨胀的气球、或者扭曲的阴影一般变换着形状。
与此同时,户川彻所在的世界出现蛛网般的裂痕,然后开始如碎裂的镜子般剥落崩塌。
“你个疯子!你个变/态!你个冷血无情的怪物!”
“那是你弟弟!那是你亲弟弟!”
“户川翔”的尸体彻底的扭曲成了一片庞大的阴影,阴影没有明确的面容,如烟雾般不断变换形状发出尖锐的声音。
户川彻撩起眼皮,扯了下嘴角,双眼中是极致的冷漠和死寂。
“听说过渔夫和魔鬼的故事吗?”
“‘谁要在第一个世纪救了我,我给他花不完的钱’。”
“‘谁要在第二个世纪救了我,我替他挖出海里的宝藏’。”
“‘谁要在第三个世纪救了我,我满足他三个愿望’。”
“第四个世纪,‘谁要是现在救了我,我就杀了他’。”
“你既然能构建出这个梦境,那你应该知道,户川翔,我血缘上的弟弟,造就我‘不死’的元凶,他剥夺了一个万念俱灰的寻死者死亡的权利。”
“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或许只是想让我活着,在我意识到这点后,我感激他,之后,我怀念他,当我数次求死而不得、只能随波逐流活下去的时候,我憎恨他。”
户川彻的眼神蓦的冷了下来,他举起枪对着黑影。
“而现在,你披着他的皮在这儿装模作样,试图给我制造一个世俗意义上的美梦,我要杀了他。”
话音落下,子弹如骤雨般倾泻而出。
世界已经崩塌,阴影膨胀到了一个铺天盖地的地步,尖利、扭曲且愤怒的嘶吼着。
“我放弃了!我放弃了!”
“你的世界扭曲、可怕、恶心、死寂、毫无人性、宛如墓碑!”
“你的过去压抑、冷漠、疯狂、麻木、宛如木偶、悲惨至极!”
“以至于你竟然将死亡当做救赎!”
“在这个世界的背景下,任何微小的善意只要基于现实就绝无实现的可能!”
“没有美梦!”
“不会有美梦!”
“你是一个无能的求死者!彻头彻尾的可怜虫!你的过去荒谬的像是舞台上的滑稽剧!没有任何被改写成美梦的可能!”
户川彻不语,只是不断的重复着开枪、换弹夹的动作,任由骤雨般的子弹将阴影身上打出无数个窟窿,然后下一刻又迅速愈合。
阴影尖啸:“你杀不死我!”
户川彻神色冷漠:“我知道。我只是有点生气,作为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或者说咒灵——你总得给我一个发泄怒气的地方。”
“而且这是我的梦境不是吗?作为梦境的主人我总该对这儿有一定的掌控权。”
户川彻崩碎的只剩下虚空的世界开始出现大批军火。
坦克、机枪、重炮,各色军火如蚂蚁般密密麻麻的排列,子弹与炮火像是流星般向黑影急射而去。
黑影的身躯破碎了又修补,修补了又破碎,它恢复力极强的身躯上伤口不断浮现,密密麻麻的孔洞显得它像是一张破碎的网。
黑影看着户川彻,明明身为咒灵,却久违的从人类的身上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害怕,明明不会受伤,却产生了一种真的会死在这儿的窒息感。
但是不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的!
明明应该所有人都沉溺于美梦,最后成为他的养料的!
怎么会有这种存在!
怎么会有这种可悲又恶心的存在啊!
所以死!赶紧给我死!
不能死在美梦!那就给我死在噩梦里!!!
咒灵瞬间隐去身形。
户川彻的世界一秒复原,他的面前出现了他的战友、他的父母、他的弟弟。
这些人如细胞分裂般复制出了成千上百个,用一种绝对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的良善神情对着他笑,仿佛正在演什么家庭喜剧。
“我记得在你的世界,公民等级不会往上升,但是可以往下降。”
“衰老的个体、因为受伤、疾病失去行动能力的个体,到最后都会被划定为D级残次品,主脑抉择时,这些人是最先被放弃的那个,遇到怪物突袭时,这些人是被顶上去做诱饵垫后的消耗品。”
“嘻嘻嘻嘻!”
咒灵的怪笑在耳边阵阵回荡。
“你的父母会衰老吧?你的身体机能也会衰退吧?所有人都逃不过变成D级耗材的下场。”
咒灵的声音忽然轻的仿佛近在耳边。
“那么你的父母、你的队友是怎么死的呢?是你做下的决策——”
“把他们杀死的吗!!!”
“甲-B61027!!!!”
户川彻的神情一刹那忽然扭曲到了一种极为可怕的地步。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只是低着头,任由人群将他淹没。
一张张熟悉的脸在眼前放大。
再抬头时,户川彻脸上呈现出一种不带丝毫感情的漠然。
他轻轻一挥手,各色军火毫不留情的铺展开来,以一种要把这个世界砸个稀巴烂的架势,铺天盖地的进攻而去。
房屋倒塌,大地震颤。
世界成了一片废墟。
“我杀了你!!!”咒灵的惊恐的尖啸响在耳畔。
户川彻立于血海之中,脸上滴滴答答的往下淌血。
他忽然笑了一下,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冷漠语气道:“无所谓,我不会死。”
下一刻他敛起笑容,脸上呈现出一种冷静到极致的疯狂。
“倒是你,我改主意了。”
“你给我去死吧。”
户川彻向咒灵走去。
他觉得脚下黏腻,全是破碎的血与肉。
他有点反胃,忍不住扶着一块石头干呕起来。
紧跟着他又有点想笑,觉得眼前的一切简直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滑稽剧。
如果可以他想死。
但是他死不了,就只能眼前这个咒灵死。
把咒灵弄死就好了,他能清醒过来,清醒过来就好了,因为这一切不过是场梦。
户川彻扔掉了枪,反倒是提着刀向咒灵走去。
嘴角带着笑,像是要徒劳无功似的将眼前的黑影千刀万剐。
但是最后他没能动手。
因为天际突然突兀的出现了一扇门。
咔哒一声门被打开,五条悟的身影出现,高高兴兴的朝他打了一声招呼。
“彻!”
户川彻的身影顿住了。
他怔怔看着五条悟,感觉世界顷刻间褪色成灰白,唯有五条悟的眼睛像是晴朗的蓝天。
五条悟看着他的神情变了,迅速转为惊慌,有些不知所措的跑过来,去擦户川彻的脸。
“你怎么……”
哭了。
户川彻没有说话。
只是伸手紧紧抱住五条悟,腿软到站不住,像是无力的跌进一团棉絮里。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像是从一个名为美梦的地狱里,骤然落回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