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姜云姝一觉睡到了天亮。
醒来时眼睛还未睁开,便感觉到周身暖烘烘的,近处还能嗅到那股她熟悉的冷香。
姜云姝顺着心中猜想睁开眼来,果不其然瞧见自己还躺在沈度怀里,更是一抬眼就撞入了沈度直直看来的目光中。
沈度眸中清明,看上去像是早已醒来,不知如此盯着她看了多久了。
姜云姝愣了一下,视线瞥见屋中光亮,猜测此时时辰已是不早,不知沈度是睡过了头,还是当真一直在盯着她看,便问:“晏淮,你何时醒的?”
她的嗓音还带着刚醒来的倦意和沙哑,轻柔低声,听得人耳根酥酥麻麻的。
但沈度开口,全然没有刚醒时的倦声,仅有面不改色的淡定在支撑他的说法。
他道:“刚醒,就在你睁眼前。”
姜云姝眨了眨眼:“你今日无事吗?”
换了平时,这时候她身边应是早就不见他踪影了,连身旁他躺过的位置都已冰凉。
沈度低头凑来,在姜云姝额头上印上轻柔一吻,很快便退开,掀开被子起了身:“有事。”
不过他坐在床榻边又回过头来道:“午时我会回来。”后半句声音没由来低了几分,显得有些生涩,“和你一起吃饭。”
姜云姝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思绪还缠绕在沈度分明有事,怎还待到这时辰才起身。
总不能是为了和她一起醒来,再亲口告诉她他今日午时回家一事吧。
下一瞬,姜云姝反应过来什么,在沈度刚穿上外衣起身时,便连忙出声唤住他:“等等,晏淮。”
沈度闻声不是转回头来,而是重新坐回了床边,侧身面向了姜云姝:“怎么了?”
姜云姝一噎,本要撑起身子去靠近已是迈步要走的人,却突然坐到了近处。
她隐隐觉得沈度今日好似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她顿了一下,才道:“我方才想起我今日也要出府一趟,午时或许不会回来。”
免得让沈度像上次那般空等半晌。
沈度剑眉微蹙:“你要去何处?”
“去……我想去新宅看看,已是快一个月时间了,不知新宅装修得如何了。”姜云姝说得自然,实则她并非此意。
昨日姜云姝本想买一块玉佩,弥补她说好给沈度的绣品却给了别人一事,但生了那等事,那块玉佩自然是不算数的。
所以今日姜云姝想去岁香阁的拍卖行瞧一瞧,她不懂行,也只能算是第二次参加拍卖会,她还想约上杨灵珊同她一起去。
最重要的是,她想给沈度一个惊喜,也不确定是否能在拍卖会上寻得合适的玉佩,自不能叫他提前知晓此事。
但姜云姝说完这个理由,沈度却是又道:“前两日我便去看过,如今工程过半,还仅是能瞧见雏形,你若想去,待午时我回来后我们吃过饭,我陪你一起去。”
姜云姝怎也没想到沈度会这样说,只能尴尬道:“你不是有事要忙吗,不用特意陪我去,我可以自己去的。”
若是换了之前,姜云姝甚至不必说到这等说辞,只要说完开头第一句,沈度就会冷着脸色“嗯”一声,转头就走了。
但今日,沈度还是没松口,又道:“无妨,今日事情午时前就能忙完,不耽误事。”
可是耽误她的事了呀。
姜云姝为难地抿了抿嘴,最终还是找不出别的借口,只能直言道:“可是我白日约了灵珊见面,所以中午应是要和她一起的,下午也……”
沈度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姜云姝余下的话便没再继续说下去了。
她略有诧异地看着沈度,不知他今日为何莫名反常。
眼看沈度几欲动唇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却是没能说出什么来,只沉沉地“嗯”了一声。
但他仍是没走。
姜云姝微动了下身子,被沈度这么静静看着也躺不下去了,便撑起身来问:“怎么了?”
沈度眸光有一瞬不自然,很快掩去:“没什么。”
他转而又问:“那晚上呢,你会回来吗?”
“当然,晚上我不回来我去哪里?”
沈度闻言这才站起身来,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只沉声道:“好,那晚上我会回来吃饭。”
姜云姝越发不解。
沈度说来说去似乎就惦记着吃饭这事了。
他到底什么意思?
姜云姝问:“你今日怎么奇奇怪怪的?”
沈度面色一僵,别过眼去掩下眸中慌乱:“没有奇怪,时辰差不多了,我先走了。”姜云姝还是觉得奇怪,但又和平时捕捉到沈度或许闹情绪了的那种奇怪不一样。
眼看沈度要走,她连忙完全坐起来,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沈度察觉拉拽力道又回了头,一眼对上姜云姝微仰着头看来的目光,亮灿灿的,灼得他心口重跳了一下。
姜云姝手上用了点劲,便把沈度身姿拉低了下来,朝着他紧抿的双唇仰头吻了去。
因着上次沈度出外差的经历,双唇相触时,姜云姝便有要加深的意图。
但她还未动作,只微启双唇,沈度却先一步退开来。
他耳尖微红,面上不自然之色已是掩不住,看上去虽是明显对这个吻喜欢极了,但也越发奇怪。
他轻咳了一声,嗓音低哑道:“我走了,你……记得早点回家。”
姜云姝怔然地看着沈度步伐怪异地快步离开,直至房门重新被关上隔绝了外面大半光亮。
走出屋中的沈度满脸异色很快就消散无踪,又恢复了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淡漠。
已是候在院门前许久的长庚终于等到主子现身。
他满腹疑问不解今日为何一向准时的主子竟这般迟才从屋里出来,饶是他与姜云姝成婚第二日也不似如此。
但一见沈度脸上冷色,他又识趣地闭了嘴,自不敢多问。
沈度倒是走在道上先开了口:“派两个人跟着夫人,看看夫人今日出府后去了何处。”
长庚下意识惊愣道:“要跟踪夫人吗?”
沈度眉头一皱,脚下步子也停了下来。
他心底烦闷腾升,嘴角动了动,默了片刻才道:“不是,不必派人跟着了,当我没说。”
跟踪。
他还能再下作一点。
连自己都觉得恶心,却是他下意识的真实想法。
其实沈度今日很忙,除了本身要做的事务,还有还未查明的真相需要他继续调查下去。
可是当他清晨睁眼时,身体并不困乏,意识也十分清醒。
他却头一次没能如平时一样毫不犹豫起身,而是就这么静静抱着姜云姝,敛目看着她。
他看着她紧闭的双眼下浓长的眼睫,一边想着,若是她睁眼醒来他便能看见那双漂亮的明眸里倒映的自己的剪影, 一边却又想着,她若能多睡一会他便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多看她一会。
就这么矛盾相交着,他便不知不觉看了许久,直到姜云姝醒来,睁眼与他对上了目光。
堆积的事务可以加紧去办,暂且没能查到的真相可以暂缓另寻时间。
他想和她一起吃饭,同坐一桌,听她絮絮叨叨说起身边发生的小事,听她偶尔温柔询问与他相关的问题。
当期望落空,失落这种情绪就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淹没。
但实则,只是因为她中午不能和他一起吃饭这种小事罢了。
沈度烦闷自己如此患得患失,更烦在这种情绪的推动下生出的冲动。
他克制住自己想要派人跟踪她的想法,但却没法克制还是想要知道她今日到底要去干什么的迫切。
直到他走出府邸,翻身上马时,看着逐渐关上的府邸大门,心下才恍然过来。
他不过是想待在她身边,用她真实的存在,来安抚他心下无法安定的慌乱。
*
姜云姝对此毫不知情,只在沈度离去后又短暂地疑惑了一阵他今日的反常,很快便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因着也是临时邀约,姜云姝还未起身便先派了人前去杨府给杨灵珊传去消息。
待到姜云姝梳妆妥当时,便正好得了杨灵珊应邀的回信。
她们相约在岁香阁门前见。
姜云姝这回倒是不担心没有提前预定便没有坐席的问题了,总归杨灵珊是怎么都能搞定的。
果不其然,待两人会合后,杨灵珊的下人向岁香阁小厮说了几句,便有人恭敬地带着她们上了楼。
杨灵珊一路听着姜云姝说起今日来此的缘由,直到听完进了雅间,便道:“我说昨日和你交换绣品你怎还犹犹豫豫的,意思是我还抢了本该属于沈大人的礼物了?”
姜云姝失笑道:“什么抢不抢的,我本也是以为我的绣品无人需要,所以才提前说带回家给他,起初他还不满我将旁人都不要的破烂给他呢,谁知他竟是真的想要。”
“本也不该给他,女子的乞巧节与他何干,而且那怎会是破烂,你绣的茉莉绣帕我可宝贝着呢,我还打算让人裱起来放我屋里做装饰呢。”
姜云姝:“……”
“怎么了?太隆重了吗?”
姜云姝:“……不是,灵珊,我绣的是百合。”
杨灵珊:“……哦,百合。”
这个话题就这么被一带而过了。
与之前去到沈度的雅间不同,杨灵珊向来是会享受的。
拍卖会还未开始,她便唤人安排了各种糕点小食茶水。
雅间内点燃淡雅的熏香,提前拿到了今日拍卖会上的拍品清单。
杨灵珊甚至还问姜云姝:“你可会觉得屋子里静得无趣,不若我让人找几个乐师来奏曲?”
姜云姝无奈地笑了笑:“不用,静些的好。”
杨灵珊点了点头,这便挥退了屋中其余人,只留她们二人在雅间内悠闲休憩。
姜云姝的确觉得静雅些的好,但杨灵珊平时却是热闹惯了,偶尔听人弹曲儿奏乐,偶尔还会叫一批舞娘来表演歌舞。
此时这般静静地等着,便叫她好生无趣,半靠在躺椅上险些睡着。
眼看离拍卖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杨灵珊百无聊赖地坐起身来又和姜云姝闲谈起来:“你今日打算拍何样物件送给沈大人?”
姜云姝目光还浏览在今日拍品清单上,毫不犹豫回答:“玉佩。”
“怎又是玉佩?”杨灵珊脱口而出,而后才迟钝地想着自己怎用了“又”这个词。
很快,她想起来,道:“我记得你半年前也是拿着块儿玉佩让我帮你找出处,那玉佩不就是沈度的吗,你将玉佩还给他了,还要再送他一块吗?”
杨灵珊不知沈度本就喜欢收藏玉佩,送一块送两块于沈度而言怎都是投其所好。
她只知,半年前姜云姝拿着那块成色上等的白玉玉佩让她帮忙寻找出处后,她便在平洲的人脉那寻得了玉佩出自于平洲一处拍卖行,而那块玉佩正是被沈度拍下的。
所以,当其余人都讶异姜云姝怎突然之间找上了沈度时,只有杨灵珊知晓其中缘由。
不过她也仅知晓这么多了,更多的事姜云姝没曾提起过,她便也没问。
姜云姝闻言从拍品清单中抬起头来。
若是没有昨日的事,她或许仍然不会和旁人透露太多,即使是她关系甚好的手帕交。
因着那块假玉佩,她与沈度的共同回忆终是在他们二人之间对上号,如今也可将这份喜事分享给别人了。
姜云姝笑了笑,道:“你还记得我三年前在凉州遇袭一事吗?”
杨灵珊认真地点了点头,那事她当然知晓,并且当时她一听闻此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凉州,亲眼看到姜云姝平安无事了她才松了口气。
姜云姝道:“那时我便说,是有一位公子出手,将我从歹人手中救下,我才能得以逃脱,但不知为何,我爹我娘皆说没有此人。”
杨灵珊也回想着那时的事,道:“我记得,姜伯父说,是官兵发现了你,将你带回,你那时本也意识不清,所以便记错了。”
姜云姝摇了摇头:“我没有记错,虽然我那时的确意识不清,所以也没能看清他的模样,但那块玉佩便是当时救我之人无意间掉落的,所以这三年我一直在寻找玉佩的主人。”
杨灵珊闻言,惊愣地瞪大眼:“所以说,玉佩是沈大人的,你当年是被沈大人救下的?”
“嗯。”说起此事,姜云姝唇角又有了笑意,“最初我寻到他想要报恩,但他竟是也不记得当时的我了,也没将那事放在心上,不过后来我们成了婚,也终是将此事对上了,可惜原本的那块玉佩被我保存不善损坏了,所以我今日想要拍下一块玉佩送给他,也不光是因着昨日的绣品,也想重新补足一块。”
杨灵珊闻言了然地点了点头,很快又问:“可是,若你当真是被沈大人所救,姜伯父当初为何要隐瞒此事呢?”
“我也不知道。”姜云姝对此并无头绪,只有最初的时候急于从中找到答案,但找寻无果后她便不再在意了,只一心想着自己能够找到救命恩人,如今人也找到了,她便更没再想过其中缘由了。
她随口猜测道:“或许其中牵连了什么朝堂之争吧,所以当时不便透露晏淮的身份。”
杨灵珊微蹙着眉头思考了一会,也不得其解。
但很快她又想到另一个问题:“不对,你说救你的人是沈大人?”
“是呀。”
杨灵珊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她担心自己说错了,还又认真地回想了一下。
确认无误后,杨灵珊才道:“可是,我记得那年正是你在凉州遇袭之时,沈夫人也同时在京城举办生辰宴,我受邀参加宴席,便在宴席上见到了沈大人,他在京城为母亲庆贺生辰,又怎可能出现在凉州救了你呢?”
姜云姝一怔,不怎相信地道:“我在你查到玉佩出处后,还派人查探过三年前晏淮是否有去过凉州,他那时的确是去了凉州的,可是你记错了?”
这么一说,杨灵珊又有些不确定了。
她再次想了想,道:“可是,当时沈大人在京中已是小有名气,我时常听姑娘家谈论起他,便一直对这位年轻的权臣很是好奇,沈夫人的生辰宴上,还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他,我还想着待你从凉州回来我便要将这事说给你听呢,我应该不会记错的。”
姜云姝闻言微蹙了下眉头。
这太奇怪了。
杨灵珊没可能以这等事胡说八道,但沈度也的确承认了他在凉州一事啊。
姜云姝迷茫道:“怎会如此呢,若他在京城,我又怎会在别处查到他的确去过凉州呢,而且我们说起在凉州的相遇时,也都一一对了上来,晏淮没理由莫名编造不存在之事呀。”
杨灵珊也感到不解。
若说沈度为冒领姜云姝救命恩人这一身份,编造出不存在之事,这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也完全不像是沈度这样的人会做得出来的事。
姜云姝又问:“灵珊,你可还记得生辰宴具体是哪一日吗?”
杨灵珊摇了摇头:“都过去三年了,往后这三年沈夫人也并未再举办过宴席,我只记得当时收到你在凉州遇袭一事的消息,是在沈夫人生辰宴之后没多久,具体时日便记不太清了。”
姜云姝猜测着:“或许是晏淮在救下我后便当即赶回了京城,凉州距京城行马车虽是需得十来天时间,但若是快马加鞭,三五日便能赶到的。”
杨灵珊听着好像有那么点道理,补充道:“这么说来,或许姜伯父此前一直隐瞒沈大人救你一事还真与朝堂之事有关,沈大人救下你后便当即往回赶,一来参加母亲的生辰宴,二来也急于尽快解决这件事。”
姜云姝这也是这么想的。
只要林英的生辰宴和她遇袭当日相隔三五日时间,这一切都仍然是能够说得通的。
况且,沈度自己都承认了,又怎会有假。
短暂的小插曲并未造成什么影响,聊完这事,拍卖会也正式开始了。
待到姜云姝早在拍品清单上就瞧上的玉佩登台,她便毫不犹豫出了价。
在她出价时,底下也不停有其余人跟价抬价。
姜云姝忽的想起成婚前那次,沈度为拍下天山雪莲竟花了一千两银子之多,她那时还觉得他那是吃了傻子亏。
但待到此时,自己参与拍卖和竞价,她才发现,当真想要拍下一件拍品时,还真管不了那么多。
杨灵珊在一旁小声提醒道:“价格似乎被抬得有些高了,要不算了,之后再看看是否有别的玉佩拍卖?”
但姜云姝却有些上头了。
方才看图纸时还觉得那玉佩只是勉强入眼,此时亲眼瞧见实物后却是被惊艳到了。
或许其他出价的人也是如此作想,所以竞拍一度十分激烈。
姜云姝摇了摇头,再次出价。
最终,以三千五百两的价格拍下了这块玉佩。
当岁香阁侍从将姜云姝拍得的拍品送来雅间后。
姜云姝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懊恼:“我怎一股脑跟了这么高的价呀。”
杨灵珊失笑道:“竞拍便是如此,一旦上头,总是会容易收不住的。”
姜云姝承认自己方才完全迷失心智,一心想着要将这块玉佩拍下来送给沈度。
这会瞧着三千五百两银子就变成了这么一小块玉佩,到底还是有些肉疼的。
她垂眸抚摸着放在盒子中的玉佩,轻声低喃着:“希望晏淮能够喜欢这块玉佩才好。”
杨灵珊微挑了下眉,腹诽就沈度那样的,嘴上说不喜欢,心里也得乐开花。
不过她转念一想,又忍不住开口问:“云姝,如果沈大人不是当年救你那个人,这块玉佩,你还要送给他吗?”
姜云姝一愣,想起自己方才说起今日要来拍下玉佩的缘由。
她本是因为弄坏了见证沈度救下她那时的那块玉佩,所以趁此想要再送一块新的给他。
那如果,沈度不是那个人呢?
可是,怎又是这样的假设问题呢?
她并不擅长对假设的问题做出回答。
她连如果存在那些“如果”,她还是否愿意和沈度在一起这个问题都还没能想明白呢。
哪还想得明白别的。
姜云姝抬手将装有玉佩的木盒轻轻关上,很快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因为没有这样的如果。”
但如此说完后,这种“如果”却没由来地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海里打转。
怎都挥散不去,像是硬要让她给出个答案似的。
短暂的一阵沉默后,姜云姝顺着脑海中的念想,微不可闻地将心底蹿出的那抹浅淡的想法低声道了出来。
“或许,不会送了吧。”
他都不是那个人了。
她为何还要送他玉佩。
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沈度:碎的不是玉佩,是我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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