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辣是痛觉, 而不是味觉。

    方逾大一那年暑假在火锅店当服务员的时候知道的这个知识。

    不过她不擅长吃辣,平时吃饭也比较清淡,所以她被辣到觉得痛的时刻不多, 大部分时候都觉得刚刚好。

    但今晚吃的这家火锅的微辣把她辣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有一种嘴里被人塞了炮仗炸开的感觉,没吃几口她就拿茶水涮着吃, 可即使是这样,也过去了好一会儿她才觉得没那么难受。

    方芹吃辣也一般, 只比方逾好一些,这样的辣度之下, 她没坚持多久也投降了,跟方逾一样的吃法。

    凤燕被辣得满头大汗,一直不断地擦着汗水,却没有放弃, 她是觉得越辣越爽的那一类猛人。

    只是看着她们母女俩这样, 她也不会自私下去, 就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憨厚地道:“方姐,真不好意思, 随便选的一家, 结果把方姐和小愉你们辣成这样,要不我们换成鸳鸯锅?这顿我来请。”

    “说什么呢!”方芹瞪她一眼,看上去温和的人此刻‘凶巴巴’地道,“别想跟我抢着买单。”

    凤燕挠了挠头:“好吧。”

    最终锅底还是换成了鸳鸯锅,方逾也得到了解救, 她就专注着菌汤锅底, 努力往嘴里塞着各式各样的菜品, 但她其实没有什么胃口。

    辣的时候她还能觉得痛,神经也都往这方面去了,现在不辣了,她吃什么都一个味道,而且脑子会腾出位置给谈云舒,又会想起来以前关于谈云舒的事情。

    她们两个人还没有一起吃过火锅。

    准确地说,她们一起吃饭的次数都不多。

    方逾低头戳着碗里已经煮烂了的冬瓜,妈妈和凤阿姨的聊天她也听不进去,她专注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如果现在让她写一篇叫“难以忘记的一天”的作文的话,她或许会把今天列入备选。

    在毕业当天收到心上人的订婚请柬,谁听了都会觉得她可怜吧?更何况她之前心里还那么信誓旦旦地认为自己会跟谈云舒在一起。

    到头来,一场笑话而已。

    “小愉。”

    方芹又唤回了她游离的思绪。

    方逾抬头看向妈妈:“怎么了?”

    方芹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去结账。”

    “哦,好。”方逾听话地起身,行为机械。

    没几分钟,她们就从店里出来了。

    来得比较早,是在把行李搬到新家以后就来的,所以现在出来也早一些,才七点出头。

    天色还没彻底暗下去,彩霞在很遥远的地方,只有些许抹开的残余。

    凤燕又开面包车把她们送到了新家的小区门口,这才笑着走了,表示下次还有需要的时候尽管喊她,她有的是力气。

    等面包车见不到尾了,方逾才跟妈妈进了新的对她而言陌生的小区。

    新家距离星湖35号院很远,有20公里多点。

    新家也比星湖35号院的出租屋大许多,有60平米,两间卧室虽然还是不大,但起码方芹不会再睡客厅了。

    方逾沉默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挂衣柜的挂衣柜,放书桌的放书桌。

    新小区地处较偏僻,所以窗户大开着,外面也没什么吵嚷的声音传进来,她的动作都放得很轻,期间方芹在自己房间整理的时候,还一直在跟她聊天,像是想要故意转移她的注意力。

    毫无疑问,妈妈知道了她跟谈云舒的事情。

    只是……

    知道的是哪种程度的内容呢?

    方逾没敢深想,她后知后觉地转了转脑,才想起来问:“妈,这房子你什么时候看的啊?”

    她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人就直接搬过来了。

    “这一周我都在托人帮我留意着房源,就这家各方面都还符合要求。”

    “为什么?”方逾来到了妈妈卧室门口,她看着妈妈,鼻尖又有些泛酸。

    方芹的动作停了下来,过了好几秒以后,才说:“那枚胸针你送给了谈小姐对吗。”

    都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她走近女儿,把人抱着拍着背,温柔地说:“跟她们这样阶层的人,永远也成为不了朋友,所以我当初才让你不要去招惹她。”

    回想起前几天的事情,那天崔婉和谈云舒聊天的内容并没有避着她,她听见了那句“朋友要选优质的”,在看见那个一模一样的礼物袋的时候她还只是有些惊讶,但这句话深深地刺着她。

    因为她知道崔婉就是讲给她听的,是在点她的女儿没跟谈云舒保持距离。

    大家都活了这么些年,什么话听不明白?

    更何况在谈家当了三年的住家保姆,方芹对崔婉这个人虽然没有摸得很透彻,但也大差不离,她清楚地知道崔婉并没有把她的女儿当作谈云舒的朋友,一点儿也没瞧上,即使她在过去跟崔婉还聊过关于教育女儿的话题。

    所以,崔婉想要谈云舒跟女儿早点不来往的话,那么这个时间一定不远。

    但不论是什么时间,她都做好了在女儿毕业以后就搬家的准备,以及向公司辞去这份工作的准备。

    而且女儿跟谈云舒的关系一定不是普通朋友,否则女儿在说起那枚胸针的时候,眼神不会亮成那样,上次看见这样的女儿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还有以她对崔婉的了解,崔婉还要特地点出来,那么就证明两个孩子之间的关系一定比想象的还要好,否则崔婉不会放在心上。

    “我……”方逾没说她没有。

    因为区别在哪儿呢?到头来的结局不还是一样的吗?更何况,难道一开始她不为谈云舒的接近、靠近而感到开心吗?

    只是现在结局令她痛不欲生。

    “继续收拾吧,今晚早点睡。”方芹收回手臂,揉了下女儿的脑袋,“毕业快乐,小愉。”

    方逾深深地吸口气:“好!”

    她不想让妈妈担心,更不想让妈妈知道自己跟谈云舒真实的关系。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继续整理着自己的行李,等差不多了,她就在靠窗的椅子上坐着发呆,清风晃着她的头发,她垂着头,翻着自己跟谈云舒的聊天记录。

    原来过去的三年里,她跟谈云舒之前真的没有留下太多的东西,就连聊天记录也是,这要是放到网上去,大家也只是会觉得她们两个人关系还不错罢了,跟“暧昧”“爱情”什么关系也没有。

    如果她强行说有,大家肯定会觉得她得了臆想症。

    许多的友情聊天尺度比她们的还大,大概率还有“宝宝”“宝贝”这样的称呼,而她跟谈云舒之间,最大的尺度就只是谈云舒说的“乖乖等我”四个字,除此之外,什么也没留下。

    所以谈云舒是故意的对吗?

    这样谨慎。

    谨慎到她就算是撕破了脸,也毫无证据。

    方逾的眼前又逐渐有些模糊,她抬起手来用指腹抹着,但今天兴许是哭多了,眼皮比较敏感,略微粗糙的指尖让她的眼皮都有些发疼。

    过了会儿,她的手机弹出来谈云舒的来电显示-

    卢家的来人是卢季州的叔叔和婶婶,他们代表卢家为谈云舒带来了毕业礼物,至于卢季州本人,他正在国外溜达,表示自己短时间内回不来,搞得他的叔叔和婶婶还要在谈云舒面前为他找补。

    谈云舒自始至终都没有露出不开心的模样,她文雅有礼,笑容标致,好听的话不停地往外倒。

    不仅是卢季州叔婶,崔婉在一边也非常满意。

    但她满意更多的是自己的教育。

    一直到了晚上八点,卢季州的叔婶表示自己还有别的朋友要见,就先告辞了。

    人一走,谈云舒脸上的笑容也没有消失,她对着崔婉道:“妈妈,梁霈说要祝我毕业快乐,一会儿我得去找他。”

    “去吧。”崔婉说,“别太晚回来,要睡美容觉的。”

    “嗯。”

    谈云舒起身,上楼去换了身休闲的装扮,这才上了车,不过是由家里的司机开车。

    她知道崔婉不放心她还会去找方逾,那句“玩玩而已”并不能打消崔婉的疑虑,所以眼下的她继续活在监视里。

    谈云舒到后座坐下,夜色渗进车里,灯光明灭,照着她暗下来的脸色。

    目的地是梁霈的那家酒吧,依旧是上次的高级卡座,沈映之今晚也在,只不过是在视频里,卡座有个大号的显示屏,她们三个发小这几年没少用这种方式聚一聚。

    但梁霈作为老板之一,要照顾的人不少,一些老熟人给他打电话喊他去,电话多了沈映之就让他自己去忙:“别碍着我和云舒了,忙你的去吧。”

    “好,你们孤立我,我这就走!”梁霈气呼呼起身,“我不跟美女计较。”

    谈云舒拿起矿泉水瓶。

    她不准备今晚喝酒,她的酒量的确不好,如果真的喝多了,她也不可能再去找方逾。

    “云舒。”沈映之看着屏幕里的她的脸,再次问,“你三个月后真的要订婚吗?”

    “嗯。”

    谈家看上去根基深厚家大业大,但父亲谈致诚早在十多年前就不再管理,困在与前妻的回忆里出不来,而同父异母的哥哥谈云煦刚愎自用,前几年对酒店进行了新的一轮改革,以致于君灵酒店这两年接连倒闭,风雨飘摇。

    京城的慈善晚会,谈云煦第一次把她捎上,是为了牺牲她,来换取卢家的支持。

    卢家第四子卢季州至今未婚,比谈云舒年长五岁,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结婚不着急,先订婚了再说,把两家人绑在一起再说。

    沈映之再次叹口气:“哎。”

    一时间氛围有些沉默,谈云舒翻着自己的手机,她轻抿着唇,指尖有些不听使唤一般,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电话已经给方逾拨了过去。

    如果之前在邮轮上喝了酒拨过去是意外,那这次呢?她这么清醒。

    她也清醒地看着这通电话被方逾掐断——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1)

    第22章

    方逾没想过谈云舒还会给自己打电话过来。

    她看见来电显示“xxx”三个字母第一反应是觉得可笑。

    可笑于谈云舒的厚脸皮, 难道在谈云舒的视角里,她们两个人现在还能和睦相处吗?

    订婚请柬早就被她跟撕墙面上的恶心人的贴条那样撕掉了,随意地丢在了学校的垃圾桶。

    在谈云舒上次不管不顾利用沈映之拍那样的照片差点就掰掉以后, 她就跟谈云舒说过“不要有下次”。

    谈云舒当时答应的好好的, 说不会有。

    现在看来,的确不会再有了。

    她们的关系在谈云舒递出请柬的那一刻就到此为止了。

    那谈云舒的这通电话是什么意思?又想着对她说“你是我的”吗?还是说又要像之前那样, 打来和挂断都那么干脆,不用管着她的想法。

    方逾深深地吸了口气, 又抹了一把眼泪,毫不犹豫地挂断了谈云舒的电话。

    挂断还不够, 她还拉黑了谈云舒的电话、删除了谈云舒的微信,就连她曾经格外珍惜的那张三年前比赛的大合照,她也一并删除。

    再也不会见到,再也不想见到。

    等到这一切做完, 她抬起头来看向窗外。

    新家窗外的景色也要比星湖35号院好许多, 她看着漆黑如墨的天空, 悲伤又一点点地将她淹没。

    这就是失恋吗?情绪来得好快,起伏也很大,明明她刚刚还在为谈云舒的不要脸而生气。

    方逾又低下头看着手机, 她翻了翻列表, 最后给事务所的组长发消息过去,问:【组长,失恋的话要怎么办啊?】

    组长是她的前辈和长辈,她深受组长的照顾,更何况之前组长就已经跟她说过一些关于这方面的事情了, 她相信组长一定有让她尽快走出来的经验。

    时间尚早, 组长回得也快。

    组长:【哎呀, 怎么刚毕业就失恋。】

    组长:【不过我一般都是踹别人的那个,你问这个可是问错人了。】

    组长:【但是我觉得你可以做别的事情放松一下,喜欢唱歌吗?喜欢的话去KTV大吼大叫,或者做别的喜欢的事情。】

    组长:【讲究的就是转移注意力!】

    组长:【还有就是,不要为男人掉眼泪,男的不值得。】

    ……

    组长很热心,方逾就抛了个问题过去,组长的键盘就跟发生了火灾一样,噼里啪啦丢了一整页的消息过来。

    她不会去解释谈云舒不是男人,没什么必要。

    但转移注意力吗?

    方逾苦苦思考,她的娱乐活动基本上是没有的,除了工作、兼职之外,就是学习、看书,充实自己。

    那么她能做什么呢?

    等方芹整理好自己卧室一出来,她就被厨房摆放整齐的东西震惊到了。

    方逾的速度很快,碗筷油盐这些都放得好好的,灶台也擦得很干净,现在还在拖着客厅的地。

    方芹本来想说在搬过来之前她就已经打扫过了。

    但一想到女儿今天的状态,她闭上了嘴,没有再说什么。

    新家的第一晚,方逾睡得不怎么好。

    一是因为新床比星湖35号院的舒服,她还不习惯,二是因为跟谈云舒的事情始终萦绕在她的脑子里,挥都挥不走,她才难得地失眠到了凌晨三四点才睡。

    为了庆祝毕业,她在今天这个星期天没给自己安排兼职,这一觉睡到了十点多她才醒,而方芹已经不在家里了。

    昨晚方芹说过今天要去谈家-

    方芹在6月2号下午看见谈云舒拿着云朵胸针回来的当天就向公司提了离职。

    像她们这样待遇还算不错的住家保姆一向不缺人干,这一行不缺像她这样的人,因此她前脚提了离职以后,公司那边就给新的人排上了,不过流程也是要走的,得给雇主家庭一些适应的时间,或者也算是告别。

    一周比较合理,因此6月10号一大早,她就花钱打车去了谈家的庄园,外来车辆不能进去,她下车走了好一截路才到目的地。

    她只是个小小的住家保姆,在谈家的东西并不多,但也都是要带走的。

    等她来的时候,崔婉不在,而谈云舒在花园里修剪着她之前还浇过水的花。

    这里面的花有的拿出去卖,一朵就能卖不少钱。

    方芹在请示过昌叔过后,挎着自己的包来到了谈云舒的面前。

    在进谈家当住家保姆之前,她就听公司同行们说起过,谈家的崔婉虽然挑剔但实在是有个好女儿,对谁都温和有礼,不傲不冷不添麻烦,是典型的优雅大小姐。

    在这里工作了三年,她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谈云舒的余光看见她过来,收起了自己的动作,转而有些遗憾地道:“方阿姨,真的要走吗?”

    “抱歉,小姐。”方芹深表遗憾,“我有我要走的理由。”

    谈云舒“嗯”了一声,眉眼柔和地道:“我会记得方阿姨做的糕点的味道的。”

    “那是我的荣幸。”

    闲聊了几句,谈云舒就安排人让把方芹送到庄园门口了,不用再走那么一截路。

    更多的,就做不了了。

    等到把这些讨人厌的花的枝叶按照崔婉的吩咐修剪差不多了,她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崔婉是带着卢季州的叔婶去逛了,没有说带她一起,她也不用烦心怎么去应付这些人,只是这偌大的庄园密不透风,她的一句话一个表情都能传到崔婉那里。

    谈云舒眺望着远方,今天的天气跟昨天一样好,她的眼睫颤了两下。

    跟方阿姨都以这样和平的方式结尾,可跟方逾没有,尽管昨天在见方逾那一面的时候,方逾还答应了她说会来自己的订婚宴。

    表面上看去一片和谐,实际上呢。

    她昨晚被方逾挂断了电话,她也没有更多的胆量和勇气再打过去。

    对方逾这个人,谈云舒不能否认从一开始只当她是消遣。

    她以为她们各取所需,她有喘不过气的压力,方逾也有生存的压力,所以她们从身体的交流上得到了解压。

    直到毕业越来越近,她才慢慢地不再这么想。

    她已经开始在意方逾了。

    在意方逾说的那句“我不想继续了”,在意方逾真的会就此而离开她。

    但……

    她真的好卑鄙。

    最后以这样残忍的方式来结束了她们之间的关系。

    就连回答崔婉问她为什么要选择那么高调的方式时,她都没法给出自己真正的答案。

    那是她后知后觉的这三年来唯一一次可以跟方逾正大光明接触的机会了。

    好几次,她都想去方逾工作的奶茶店接方逾兼职结束,而不是让方逾躲在让人看不见的老地方,这样就不会暴露她们的关系。

    谈云舒又抚着掌心放着的这枚云朵胸针。

    她突然想起来三年前的那场午后暴雨。

    在公交站台躲着的方逾看上去很像路边的一朵小野花,她向来更喜欢野花一些,蓬勃有生命力,不会被人拿剪刀修剪,却也脆弱到一场雨就可以淋透。

    地面的雨水溅成蝴蝶的模样,她脚步轻盈地走到了方逾的面前。

    看见方逾在镜片之后也仍旧明亮的双眸,她提着的心才有所放松,禁不住把伞倾斜过去。

    “我送你回家,方逾。”

    在这一刻,她想,方逾一定会邀请她到家里,因为她的衣服也被雨淋了,而她后备箱里备用的衣服,她只要不说,方逾就不会知道。

    从过往听见的方芹跟崔婉的聊天里,她知道方逾是一个可爱且真诚的人。

    果不其然,方逾将她邀请到了自己的家里。

    后来呢?

    后来她想见方逾下一面,再下一面。

    想着这些,谈云舒再度点开了跟方逾的微信聊天框,她的指尖犹疑了很久,最终发送了“不要来”三个字。

    她不想在订婚宴看见方逾。

    但迎来的是红色的感叹号,醒目、刺眼。

    第23章

    方逾再把新家打扫得窗明几净时, 收到了“临里商场”经理打来的电话。

    她毕业了,之前沈映之跟她说的事情,她还没给出自己的答案。

    不可否认的是, 这份工作的福利真的很优厚, 就算失败了,在沈氏的总公司工作一年也能为简历添上漂亮的一笔。

    但……

    方逾还没有做好准备。

    她是乡下来的孩子, 一路靠着妈妈和自己,她才有了相对轻松的现在。

    在县城读封闭式高中的时候, 老师们最多也就说说柳城的大学,其中柳城大学已经是她们能考去的最好的大学了, 至于去更好的,学校暂时没教出来过。

    师资力量有限,县城里中考成绩特别好的,早就被市里的学校挖走了。

    方逾的成绩不属于特别好的那一批, 只能在县城继续读高中。

    对那会儿的她而言, 柳城已经非常大了, 她从没有想过会去京城这样的更大的城市发展。

    班级群里的一些活跃的同学也在为工作而烦忧,有人说想去海城打拼,有人说要被家里逼着继承厂子, 提到去京城的人没有几个, 她们班级里大部分也都是柳城这边的人,隔壁云城的人也多。

    经理那边传递的意思是沈映之明天就会正式毕业,方逾的答案,也要在明天给出去。

    答应也好,拒绝也罢。

    沈映之不会需要一个遇事不决的人来为自己助力。

    等到方芹回来了, 方逾索性就把这件事拿出来跟妈妈商量着。

    对于柳城她没什么意见, 但对于柳城有谈云舒这个人, 她就有意见,更何况她有野心,只是家里的牵绊较多。

    她需要吃一颗定心丸。

    方芹拍了拍她的肩,见女儿的气色好多了才稍微放下心来,说:“机会难得,你还年轻,小愉。”

    方逾唇角微抿,她到底才21岁,又一直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去京城不像是她换个地方兼职,她要面对的是那里陌生的一切。

    “可是妈……”方逾说,“那家里怎么办?”

    “你以前读封闭高中的时候,难道没有你这个家就挺不下去了吗?”方芹轻哼,“你妈我有的是本事。”

    方芹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放心大胆地飞吧,小愉。”

    “谁说鱼不可以飞翔呢?”

    方逾的眼眶又是一红,她不是没有底气,她还有她的家,她的妈妈。

    尽管沈映之和谈云舒是很要好的朋友,但方逾不认为她一个打工人就会被沈映之挂在嘴边,而且她的前途跟谈云舒有什么关系?她难道会为了一个人放弃这样的机会吗?更何况,在谈云舒的眼里,她又算什么东西?就算谈云舒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只是她是学会计学的,要从助理岗开始,要学的东西又多了些。

    对于方逾的决定,沈映之并不意外。

    像她们这样的人一旦有向上的藤蔓就会抓住,如果方逾放弃了,那么她也就当自己看错了人。

    考虑到方逾在柳城还有事情要处理,沈映之暂时还不是会压榨人的老板,特许了她一周的时间去做别的事情,让她17号的时候就到京城,18号就到公司上班。

    方逾要做的事情不少,事务所那边她要离职,为了不给同事们增加负担,她加班加点把自己负责的东西处理好了,组长才拍了拍她的肩,让她往高处飞,年轻人摔跤的话,也可以回头。

    但最好是不要回头。

    方逾跟组长拥抱了下,她很幸运,在这几年受到了不少前辈的照顾,有时候她也会想为什么呢,她何其有幸才会有这样的经历。

    还有焦姐、程檬、李兰这些兼职认识的人,方逾也特地问过对方的时间,请人家吃了一顿饭。

    等忙完这些,方逾坐大巴回了趟老家。

    爷爷奶奶现在还在镇上的医院,他们都失去了自理的能力,意识也不清明,日常都是由护工来帮忙的,看见她回来,他们想要抬个手都艰难,方逾弯下腰,主动地握住老人家布满茧子的手。

    外公外婆的情况相对要好许多,但他们也年迈了,前阵子外婆做农活的时候还摔了一跤,整个人现在还在养着。

    方逾回来那两天没有提自己要去京城的事情,她就坐在病床旁,絮絮叨叨地捡着好的事情说:她毕业啦,以后会有一份正式的工作,可能会很忙,不方便再回来看望他们,但她有机会的话一定会回来的,她会打电话打视频给他们。

    让他们再等等她,等她的肩膀更有力量,等她可以将他们带去更好的地方生活。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往下掉,却又是笑着的模样,没把自己心理的害怕与担心透露半分。

    出发去京城的前一晚,方逾回到了柳城新租的房子。

    这次收拾行李的任务方芹抢着要做,并且在这几天她还给方逾买了新的衣服裤子那些,还都已经清洗干净晒好了,上面带着阳光的温暖的味道,她一边叠着衣服一边鼻音浓重地说:“小愉,京城不比柳城,你自己过去要好好地适应,受委屈了可以给我打电话,我知道你只会报喜不报忧,但也要记得你是个有家人的孩子……”

    “交点新的朋友,但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

    方逾一声声应着,就看方芹把她的衣服叠好了之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取了一个礼物盒子出来,递给方逾:“这是给你买的口红,柜姐说很适合你们这样的年轻姑娘,我也不太懂这个,你看看喜不喜欢?等以后再给你多买点,这可是之前说过的。”

    “……妈。”方逾过去拥住妈妈,控制不住地又流着泪,“你要好好的。”

    “我会的,你放心。”

    方芹怕被谈家人找到,已经辞去了家政公司的工作,在新家附近租了一个小铺子准备搭着凤燕一起卖早点。

    卖早点是辛苦活,但她体验的辛苦还少吗?

    不过是新的挑战而已。

    女儿可以远赴京城,她又何尝不可以开启新的模式?

    17号上午,方逾就来到了机场。

    第一次坐飞机她没有经验,提前在网上搜了很多人的飞机攻略,才可以泰然地办理手续过安检候机,她跟妈妈挥了挥手,就再也没有回头,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到机舱的位置上坐下,她的位置靠窗,视野很好。

    今天天气依旧不错,阳光透过机窗画在她的脸上,映着她漆黑的瞳仁,她摘下眼镜,眯了眯眼,视线有些失焦。

    最近这一周她也时常想起来谈云舒,尤其是看见天边的云朵的时候。

    以前觉得谈云舒的名字很好听,现在她也依旧这么认为,只是再好听,这三个字跟她也没有关系了。

    她曾经给谈云舒的备注是“xxx”是为了不被人看出来对面是谁,但以后谈云舒在她这里,也只会是以“xxx”而存在着了,就跟网络上的那么多“xxx”一样,不珍贵,不独特,不稀有。

    她的未来还有很多的三年,她要努力去稀释掉这三年在她心里的占比。

    飞机“轰隆”起飞的那一刻,方逾紧紧抓着安全带闭上了眼,她的嘴唇微微张开,试图让耳膜舒服一些-

    谈云舒让昌叔把毕业那天拍的照片都给打印了下来,其中就有她跟方逾的那一张照片。

    照片里,她往前递着请柬,方逾的神情错愕,愣愣地看着她。

    她翻来覆去地把这张照片看了很多遍,直到记住背景有几朵月季花有几片叶子,但方逾的脸在她的脑海里却越来越模糊,跟方逾的过往也像是蒙上了一层雾。

    17号的下午,她借着跟梁霈见面的借口,开了梁霈的车来了星湖35号院。

    这里跟月初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大半个月过去了,小区还是不干净,味道也还是难闻,而且因为是周日,小孩的哭声更密集一些。

    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再来这里,当初下楼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不会再来的准备,不是吗?

    但她这一周都联系不到方逾,红色的感叹号钻进她的眼里,打电话过去的忙音在她的耳里重播。

    她上了来过许多次的楼梯,明明她的脚步很轻,落下去的时候却觉得很沉重。

    直到她来到了三楼。

    不干净的墙面上又有人贴了新的恶劣的广告,她学着方逾那样,把它们撕下来又撕碎捏在掌心,才曲起指节,像以往那样叩响了第一扇门。

    “咚咚咚”的三声,力度不重,配合着她的心跳。

    她不知道见到方逾了要说什么,但没了方逾的世界,她的氧气浓度在快速降低,让她呼吸不过来。

    不对,方逾这个时间大概率在兼职,不会有人给她开门的。

    她应该回到车里去等方逾回来。

    但这个念头刚起,让她意外的是,她听见了里面那扇门响起的动静,这让她的神经都绷了起来,紧紧地盯着眼前的这道门,几秒后,“啪嗒”的一声,有人拧开了门把锁,是她所熟悉的声音。

    她眼睛都没眨一下,看着门缝越来越大。

    “请问找谁?”陌生的中年女人打量着她,有些疑惑和警惕。

    谈云舒握紧了手里的碎纸,指甲嵌入掌心。

    她抬头,确认了一遍自己没有走错,而后摇了摇头,说了声“抱歉,打扰了”就转身下了楼。

    阳光一如既往的温暖,她却跟上次一样,只觉得一阵寒意又将她包围。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车里的,只是机械地开车去了学校,奶茶店里是两个陌生的新人,见到她过来还问她想要喝什么,她没有回答,又开车去了方逾事务所那一块的位置,她知道今天周末这里没人,但她就是想来看看,是强烈的执念。

    而后又换了地方,去了偶遇过的临里商场,这次一楼那里没有展台活动,也没有穿着制服的那道身影。

    最后,她开了事务所附近那家酒店的那间房,待到落日掉进她的瞳孔,在里面形成火焰般的光圈-

    不要再有下次,谈云舒-

    好,不会有。

    第24章

    方逾在京城的住处是沈映之安排的被房东二改的单间。

    四十多平米, 对许多人而言这个面积真的够小,但方逾之前住惯了星湖35号院那样的房间,也就显得这间房宽敞得多了, 而且房间里的装修简洁、设施齐全, 洗衣机是全自动的,比她家之前用的半自动的好了很多, 还有冰箱也是干干净净的,看上去很新。

    她上网搜过, 这间房的出租价格是许多人一个月的工资,数额让她有些咋舌。

    同时更是感到了深深的压力。

    按照沈映之的话术, 这是前期的一种投资,考虑到应届毕业生第一年都难,才有了这样的菩萨决定。

    如果一年后她没有达到沈映之的标准,她不会再在这里待着, 需要另找住处以及另找工作;如果达到标准了, 沈映之也不会再负责她的住宿, 想要再住下去,就得自己付房租。

    简言之,不论哪一种, 方逾都需要付出比以往更多的努力, 她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不过京城跟柳城真的很不一样,这里的节奏更忙碌,建筑更拥挤,地段更繁华,交通更堵塞。

    大家天南地北地来, 口音不一, 风格迥异。

    这里太大了, 大到让方逾找不到自己,她低下头都看不见自己的影子,但同时她也知道这里的机会更多,天地也更广阔。

    来京城的第一周,方逾已经逐渐习惯了这里。

    比如她去公司要一个小时的地铁,这对她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但她没想到京城的早高峰那么挤,比柳城的夸张许多倍,她个子在人群中不算高,第一次没经验,差点被挤到悬空,眼镜也差点被挤飞,还差点没在那个地铁站下。

    比如她已经清楚了小区附近有什么店铺,超市、水果店、饭馆、药店和小型菜场,不过她只去了小型菜场和药店,在菜场里买了调味品和米面这些回来,在药店就买了基本的退烧药、创可贴、胃药,不过不得不说菜场那里的一家肉蛋堡很好吃,她每次路过都会花几块钱买一个。

    她在努力学着更爱自己,照顾自己的感受与情绪。

    至于她的新工作她也在慢慢习惯,她的工作内容繁琐、杂乱,要在这里面抽丝剥茧,捋得很顺,同事们跟她之前在事务所遇见的差不多,大家都喊她小方或者小愉,在茶水间休息之余也会聊上那么几句,只是下班以后,几乎就不来往。

    这些人比她优秀,简历也比她的更漂亮,带来的除了压力之外,还有她不断外涌的事业心。

    但在京城的第一个周末,她就遇到了下雨天。

    窗外暴雨如注,伴随着雷鸣与闪电,雨势汹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

    方逾关上窗户拉上窗帘后就缩在床角,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

    她把头埋得很深,身体控制不住地有些发抖。

    是毕业那天带来的记忆太深刻,讨厌下雨天这个信息已经刻进了她的骨子里,她怎么也忘不掉,就连她的呼吸也都不够自然规律,胸口闷闷的。

    她现在无法做到彻底释怀,她只能以这样的姿态静等着雨的停歇,别无他法。

    不止如此,脑海里又被迫地走着关于谈云舒的回忆,这些回忆一幕幕放映,让她的心又如被刀绞一般,疼得她难受万分。

    到底要多久她才可以彻底地忘记谈云舒。

    真的没有清除记忆的药品吗?最好是可以针对性清除的那种,如果有的话,她第一个要清掉的就是跟谈云舒相关的所有回忆,一秒钟也不留。

    过了不知道多久,就在方逾的眼眶湿润之际,她听见了门被敲响的声音,她缓缓地抬起头来,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就在下一秒,门又被敲响了。

    她吸了吸鼻子,把眼睛擦了擦,才透过猫眼看门外。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陌生的女生。

    方逾把眼镜戴上,开了门。

    “那个……你好,我是昨天才搬进来的。”女生指了指自己的身后,“就住在你对面。”

    房子是二改,一间房改两间,房租加起来会比一间房的时候要高许多,大城市很多房东都这么搞。

    方逾的眼眶还有些泛红,她点了点头:“你好,我叫方逾,逾越的逾。”怕被误会,她一顿,又说,“不可逾越的‘逾’。”

    “我叫符霜。”

    符霜看她这副模样,关心地问:“你还好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我没事。”方逾笑得勉强,没有把自己对下雨天过敏这件事说出去。

    符霜也不强求,她笑眯眯地说:“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之后就一直是邻居啦。”

    “好的。”

    两人加上了对方的微信,符霜又问:“对了,你吃过晚饭了吗?要不要一起?”

    “还没有。”方逾这才看了眼时间,原来已经晚上七点钟了,而窗外的雨也小了起来,只不过本该还亮着的天空此刻暗沉沉的。

    她慢慢地回答了符霜后面的问题:“你做的吗?”

    “不是,下雨外卖现在也很难送到。”符霜抓了下自己的头发,“我不会做饭,我说的一起是指吃泡面哈哈哈。”

    方逾展出一个笑容:“我会做,一会儿来我家吃吧。”

    “谢谢你!方逾!”-

    柳城在周一也下了场暴雨,谈云舒驾车来到了公司。

    跟卢家订婚可以,但她也有自己的条件,那就是她要进谈家的公司,她要钱也要权。

    谈云煦有一万个不愿意,可谈致诚竟然答应了下来,他想反抗都没有用,而且现在公司的权利都握在他手里,底下的人对自己也是忠心耿耿,谈云舒一个没学过企业管理没学过经济的人能懂什么?

    想通过后,谈云煦也就没把这个妹妹放在眼里,在他看来,妹妹不过是花瓶一个。

    表面上,谈云舒也的确是这样。

    崔婉想要她们母女俩在这个家里生存,让她不要在成绩上超过哥哥,让她不要考去更好的大学,让她不要沾染跟家里产业有关的专业,让她做好以后嫁给一个有钱人的准备。

    没有哪个男人会希望自己的妻子比自己聪明、厉害。

    崔婉就照着这个标准,强行让谈云舒报了播音主持专业,这样的话以后女儿想要上班了,就当个女主播或者女主持混着日子,不想干了也没有关系,多轻松。

    可谁想到谈云舒只是表面答应。

    实际上在学校里在崔婉注意不到的地方,谈云舒悄悄地学习了不少金融有关的知识,其中还包括酒店管理这些。

    因此一周前崔婉在知道谈云舒要进谈家公司工作的时候,她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指着自己的女儿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敢情她过去说的那些原来都被谈云舒左耳进右耳出了。

    崔婉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谈云舒跟卢家订婚的事情,谈云舒都没有跟她商量过,直接去找的谈致诚和谈云煦,谈了这样的条件。

    她被气得当场给谈致诚拨电话过去,奈何谈致诚跟她夫妻感情早就破裂,这些年根本就不跟她联系。

    谈云舒没空理会妈妈的盛怒。

    跟父亲和哥哥的条件背后,是她要将这个破烂摊子慢慢盘活,让君灵酒店在风雨中再次站稳。

    谈云煦也正是觉得她盘不活,所以才不再担心。

    又过了一周,时间已经来到了7月份。

    柳城今年的夏天比去年更热一些,谈云舒在周末开车来到了一处较偏僻的地区。

    这是她打听到的方阿姨所租的新家所在的区域。

    崔婉这几天病倒了,无心无力去关注她做什么,当然,她也不会做什么。

    她看见了一家名叫“阿芹早点”的早餐店开在小区附近不远处,她来的时间是在下午,但店里也还有人坐着。

    谈云舒把车停在路边,缓步走过去。

    她撑着一把太阳伞,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没一会儿就走到了这家“阿芹早点”。

    小店打扫得很干净卫生,味道也不难闻,夏天了,店里的风扇开着,一阵凉爽,却又避免不了的有些燥热。

    “你好,吃点什么,店里的包子卖完但是还有……”方芹还在跟顾客聊着天,又有人来她就习惯性地招呼着,只是后面的话她就说不出来了。

    “方阿姨。”

    方芹的表情都僵了下,凤燕这会儿在后厨掀开帘子出来,看见来人这么高贵的模样,有些奇怪呢,但她什么也没说,就拿帕子把板凳和桌子擦了擦,示意谈云舒坐。

    谈云舒微微一笑:“谢谢。”

    但她没有坐下,手里还拿着自己的伞,力度大了几分,她说:“想念方阿姨做的糕点了。”

    方芹摆手:“你走吧,谈小姐。”

    她长长地叹口气:“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成不了朋友的。”

    “我听不懂方阿姨在说什么。”谈云舒在凳子上坐下了,“麻烦方阿姨给我上一碗粥。”

    方芹看着她这副模样,没有再说什么,去工作间给她盛了一碗米粥,还有自己泡的泡菜,也给她上了一碟。

    隔壁坐着的一位大叔连着喝了三碗粥,一个劲地夸着方芹做的泡菜好吃。

    谈云舒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明明是酸辣的口味,她却觉得没什么味道。

    或者说,从毕业的那一天起,她的味觉就跟失灵了一般。

    凤燕好奇极了,但也没法现在问出口,就用眼神跟方芹交流,最终啥信息也没得到。

    半晌,谈云舒抬起头来,把自己的真实目的说了出来,她问:“方阿姨,她在哪儿?”

    “回去吧,小姐,她不想见你。”

    方芹复述了一遍女儿走之前留的话:“再也不想。”

    第25章

    “亲爱的旅客朋友们:我们已经安全到达目的地, 飞机将需要滑行到指定的停机位,为了确保您的安全……”

    听着机舱内响起的播报声,方逾缓缓抬起手来摘掉眼罩。

    她依旧选的是靠窗的位置, 而窗外的天空有些灰白色, 没有西城的湛蓝、清澈,她的睫毛一扇, 才从休息中的状态中彻底抽离。

    在西城出差了一周,她现在又回到京城了。

    飞机尚在滑行, 她把眼罩放进挎包里,又掏出来眼镜。

    刚把眼镜架在鼻梁上, 坐在她一旁的一位西装商务男见她睡醒了,趁着这个时间段递出了一张自己的名片:“你好,小姐,跟你坐在一起……我想也是缘分, 方便认识一下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露出的笑容既自信又腼腆, 自信在他的名片他的身份, 腼腆在他仿佛是“第一次”要人家的联系方式。

    方逾睨了眼他的名片,是某个互联网公司的经理。

    方逾没有接过,她双眸清亮, 嘴唇动了动, 非常有礼貌地道:“既然如此,那下次再遇见我的话再加也不迟。”她说着还笑了下,“你说对吗?”

    “……”谁不知道方逾这是委婉拒绝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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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那么大,想要再遇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情,商务男没有纠缠, 把名片给收了回去, 非常配合地点了下头:“好。”

    方逾没再管他, 再度望向窗外。

    机舱内躁动不停,等到舱门开启,大家陆陆续续地往外走着,打电话的打电话,聊天的聊天,拍照的拍照。

    方逾取下自己的20寸行李箱拉着,在人流后慢慢跟着。

    她关闭了飞行模式,等到数据网络标回到手机的右上角,她的微信和邮箱的图标就立马都亮起了双位数。

    这样的节奏方逾已经习惯,她背部挺直,步伐均匀,她一只手拉着行李,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指腹在屏幕上不停地点着,先回了几个工作相关的微信消息,才又回着跟符霜和唐半雪的小群聊。

    今天是唐半雪的生日,她回来得刚刚好。

    至于来机场接她的任务,就由符霜来了,符霜十分钟前说自己到达了到达口,请组织放心,一定把方逾带到聚会地点。

    方逾弯了弯唇,抛出两个字:【到了。】

    京城的机场很大,方逾的高跟鞋放在行李箱里,她现在就穿着球鞋一路走,又过了近十分钟,她终于在到达口看见了符霜,符霜夸张得很,还用手机屏幕显示着滚动的字体:【方总!我在这里!】

    方逾哭笑不得。

    她走过去,笑吟吟地问:“这后面的字是不是少太多了?”

    “抱歉。”符霜不着调地道,“我感觉一个意思呢?”

    方逾斜她一眼,忍俊不禁:“可别被我老板听见了,谁家‘总裁助理’和‘总裁’是一个意思的?”

    符霜:“哈哈哈~~~”

    她拉过方逾的行李箱:“那我不介意当一下总裁助理的助理啦~~~”

    方逾又笑,两人就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六年过去,她俩还住在对门,关系一如既往。

    这辆车是唐半雪的。

    说起唐半雪,方逾才觉得算是缘分。

    唐半雪是毕业那天给她化妆的美妆博主同学,当时本来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了,以为对方只停留在毕业照上面,结果唐半雪把跟她的合照发出去之后,唐半雪的微博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热度,有人觉得这个妆容看上去太清纯太有初恋感了,纷纷留言问怎么画的。

    唐半雪内心:跟妆容没关系,跟人有关系。

    但秉着博主的素质,有机会在面前她不抓住才怪了,慢慢地,她成了较早一批小有名气的美妆博主,各个平台的粉丝数量越来越多,最后干脆把工作室都搬到了京城来。

    京城、海城这样的大城市,机会的确更多。

    而她自然而然地也就跟在京城工作的方逾成了朋友,来找过方逾蹭饭好多次,逐渐也跟符霜认识了,后来大家就这样一起关系好到现在。

    今天是周五,方逾不用着急回公司汇报工作,重要的信息她已经整理好发到了沈映之的邮箱。

    没一会儿上了车,符霜驾着车,方逾在副驾驶坐着开始给自己化妆。

    托唐半雪的教导,她现在的化妆技术也纯熟了许多,几年前她刚开始尝试着化妆那会儿,效果并不理想,没把人化得更好看,反倒是化得更丑了。

    现在就好了许不少。

    除了化妆之外,她也把眼镜摘下了,给自己戴上了隐形眼镜。

    她现在的近视度数比之前高了50度左右,只有日常才会戴着框架眼镜,但大部分场合还是会用隐形眼镜来代替。

    轿车驶上了还没有堵的主路,车内放着她们三人都共同欣赏的一位新星女歌手薛奕的歌。

    符霜哼着哼着突然笑起来:“下周就是薛奕的演唱会,我们的位置还没开票,但快了,我看粉丝群里说就这两天了。”

    “嗯,好。”

    方逾把化妆包的拉链拉上,点了点头。

    她现在已经会抽空享受生活了,没有再像以前那么紧绷,比如有欣赏的歌手和演员,甚至还会抽空去看演出。

    前方凑巧红灯,符霜转过头看着方逾,表情又夸张起来:“妈呀,我这是遇到什么女明星了吗?”她把自己的手递过去,“还请女明星给我签个名。”

    方逾拍了下她的掌心,非常配合:“签了,别拿出去转二手,谢谢。”

    “好的。”

    路上堵起来了,但好在唐半雪对她们有的是耐心,在群里也不着急,让她们注意安全,等快到了再跟她说一声。

    四十分钟后,轿车停在了一家酒吧附近。

    唐半雪靠着自己的影响力,在京城开的美妆工作室生意一向不错,还有不少明星来打卡,所以这次她的生日聚会地点安排在了一个较高端的酒吧,除了她们之外,还有唐半雪自己在京城认识的别的朋友以及工作室的伙伴。

    一行人算下来有12个,方逾和符霜到门口的时候,凑巧遇到另一个唐半雪的朋友,是一个叫况进的男生。

    况进长相清秀,笑起来很阳光,冲她俩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家酒吧是近两年才开起来的一家,氛围感主打的是“纸醉金迷”,装修高级,复古神秘,看上去就很烧钱,中央的吧台那里帅气的混血调酒师正在表演着自己的调酒技术,还时不时地挑下眉,引得一些顾客冒着星星眼。

    店里的客人很多,舒缓的情歌播放着。

    方逾她们三人没有直达大堂,而是来到了二楼的包厢,生日聚会自然就是要在包厢里面了,方便许多,但它不是全封闭的,最侧边是玻璃墙,可以看见一楼的一切,只是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

    唐半雪见到她们进来,率先抱住了方逾:“呜呜呜小愉!你终于出差回来了!我好想你!”

    方逾回抱着她:“生日快乐,半雪。”

    符霜慢吞吞地补充:“是想念小愉做的饭吧?”

    “怎么跟寿星说话的呢?”唐半雪松开手,把符霜也往怀里塞,“不管,快点祝我生日快乐。”

    “好好好,祝唐老师生日快乐,寿比南山~~~”

    况进摇头失笑,也跟了一句“生日快乐”,而后在沙发上跟方逾离了两个身位的位置坐下,趁着跟别人打招呼的间隙里,他又多看了方逾两眼。

    方逾没时间提前回家,现在身上穿的还是偏休闲的小西装,但她这张脸就很招人注意,更何况她现在还笑意盈盈的模样。

    况进没有多看,因为他从唐半雪那里知道方逾现在事业很忙,刚升总助没太久。

    他不着急,他还比方逾小两岁,他有的是时间。

    酒杯被服务生端上桌,显示屏上播放的是工作室的人给唐半雪剪的生贺视频,不那么专业,但却催泪,到后面唐半雪就着泪水喝着酒,一点儿最开始的优雅的仪态都没有了。

    方逾没喝,因为她已经把自己放在了司机的位置。

    唐半雪和符霜也不会逼迫她。

    为了哄寿星开心,还有人表演起来了节目,引得大家哈哈大笑,方逾上一秒眉眼弯弯,但下一秒就紧张起来了。

    因为唐半雪笑得想吐。

    “……”方逾离她最近,连忙把垃圾桶一脚勾过来。

    场面有些惨不忍睹。

    方逾面色不改,仿佛对这样的场面习以为常,她轻拍着唐半雪的背,等唐半雪停下来之后,她轻声问:“要不要去洗手间?”

    “要!”

    况进不怎么喝酒,他起身说:“我跟着一起吧。”

    “不用。”方逾看着他,“我可以照顾好她。”

    符霜晕乎乎把人拉回来坐下,说:“你一个男生去了做什么?还不是在外面干等着,算了,弟弟,来,喝!”

    其他人也附和,况进抿着唇,没有吭声。

    但也没跟上去就是了。

    方逾扶着唐半雪离开了包厢,这家酒吧她第一次来,但指示灯很显眼,洗手间在哪里很明了,她慢慢地把人扶过去,只听唐半雪嘟囔着“小愉,你说他怎么还没找我复合啊……”

    方逾:“别想他了。”

    她就知道唐半雪今天的情绪不对劲,明明是笑着的模样,但喝酒的时候表情总是伤心的,眉宇间的忧愁犹如乌云一般。

    别人注意不到,但她这几年在职场察言观色的功夫了得。

    唐半雪像是没听进去,继续说着一模一样的话,方逾轻吐出一口气,没再多言。

    洗手间的光线很好,现在还有不少穿着热辣的美女在这里对镜补妆,方逾把唐半雪送进了一个隔间,自己走到了一面镜子前洗手。

    赤诚的爱

    她的脑袋抬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几年来,她数次这样看着自己,看着自己一点点成长,看着自己的眼神一点点坚毅。

    没几分钟,唐半雪像是清醒了一些,从隔间出来。

    漱过口后她就朝着方逾笑了笑:“好了,我们回去吧,小愉。”

    况进在包厢门口等着,见到方逾和唐半雪出现了,他往前迈了两步,明明嘴里在关心着唐半雪,问唐半雪还好吗,但目光始终落在方逾的身上。

    唐半雪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打了个响指,中断他的视线:“我很好,弟弟。”

    况进挠了下后脑,尴尬地笑了笑:“那就好。”

    唐半雪打了个哈欠,斜了他两眼:“我先进去了。”

    “方逾。”

    况进喊了方逾一声,让方逾的脚步一顿,没有跟着进去。

    方逾看着他:“有什么事吗?”

    “那个……”况进吞吞吐吐地找着话题,“西城好玩吗?”

    方逾点头:“旅游发达的城市,还不错,旅游业很成熟。”

    “那你有做什么攻略吗?我下次也想去西城玩玩。”

    “我是去工作的。”

    “哦……对哦……”

    ……

    谈云舒跟着梁霈上楼的时候,表情有些不耐。

    她这个发小的酒吧一家接一家地开,现在这家京城的酒吧又砸了上千万进去,她这次出差来京城,又被凑巧在京城的梁霈给喊上了。

    “要不是映之今晚有她自己的事,我看她会不会让你闭上你的嘴,吵死了。”谈云舒扶了下额,梁霈的话实在是太多了,说个不停,一会儿说美女,一会儿说未来规划,一会儿又说家里催婚的事情。

    梁霈指着她,一点儿老板派头都没有:“嚯嚯嚯!现在说话怎么这么凶!把温柔的谈云舒还回来!你身体这个凶巴巴的,给我退!退!退!”

    谈云舒不予理会,但抬了下眉。

    上了二楼,梁霈带着她往高级包厢走着。

    京城消费高的人多的是,所以这间酒吧包厢也设置得多,但也分了等级,最好的位置梁霈始终都给朋友们留着的,他这个人没别的兴趣爱好,就喜欢到处开酒吧,又到处交朋友。

    一转角,前面的两个人进入了她的视野。

    一个包厢的门前,有个男生做了个“请”的姿势,让自己跟前的女生先往里走。

    很是绅士的模样。

    借着迷离的灯光,谈云舒看着这一幕,眉头禁不住蹙了下。

    没两秒,男生也进了包厢,眼前虚无一片。

    谈云舒脑海里回放着刚刚看见的关于女生的身影,哪怕是侧着的,但她也记得很清楚。

    微扬的唇角,小卷的长发,休闲的西装,以及没有架着眼镜的鼻梁。

    她徐徐收回视线,唇角微不可察地抿了下。

    梁霈注意到她的走神,用胳膊肘撞了下她:“想什么呢?”

    “想你什么时候可以当哑巴。”谈云舒淡声回答,收起自己的思绪。

    刚刚又产生幻觉了,谈云舒。

    第26章

    茶几上的空酒杯越来越多, 还都是特调的鸡尾酒,大部分度数都很高。

    方逾依旧一杯没喝,她在吃着果盘, 只是神情认真地听着这些人的聊天, 偶尔也会参与进去,大部分的话题都是听习惯了的, 无非就是跟亲情、友情、工作、爱情有关,以及一些八卦。

    到后面有人拿显示屏连了手机的蓝牙, 开始在包厢里放着一首又一首的歌。

    还全都是伤心的情歌。

    比如那一首《妥协》就听得唐半雪这个寿星眼泪哗哗的,就抱着方逾默默地不吭声, 而方逾依旧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时不时地拍拍唐半雪的背和肩,又给唐半雪递纸巾。

    玩到了快九点,今晚的聚会就到了尾声。

    账已经结过, 一行人没几个脚步还算稳重的, 方逾在中间扶着走路有些摇晃的唐半雪和符霜, 好在这家酒吧还有电梯,让醉鬼下楼很方便。

    方逾要负责的就是把符霜和唐半雪给带回去,她先把两人安置在后座坐好。

    符霜迷迷糊糊地拉住她的手腕:“小愉, 我、我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那里了。”

    方逾从自己的包里取出来她的手机, 说:“手机吗?给你拿上了。”

    “不是。”

    符霜眯着眼,酒意浓郁地说:“好像是我的心落在那儿了,我还要喝!”

    “……”方逾把安全带给她系好。

    唐半雪在一边挥手乱晃,还在苦苦地哼着:“爱到妥协~到最后还是无解~”

    “……”方逾又过去给她系安全带。

    正要关好车门,唐半雪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她意识不清醒地摸过手机, 凭着最后一点意志接听:“喂?啊?啊?哦……”

    方逾轻叹口气, 夺过她的手机,回着对面:“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女士你好,工作人员收拾包厢的时候发现有一个礼物袋子在角落里,里面还有东西,请问你们已经离开了吗?”前台那里有唐半雪留下的手机号,在看见东西以后打过来不奇怪。

    方逾把车门关上:“还没,我来取吧。”

    “好的,在二楼的吧台这里。”

    方逾对两个朋友叮嘱了一番,也不知道她们能不能听进去,不过取个东西的时间不需要太久,她关上车门拿着唐半雪的手机,就折身往回走。

    其他人也都打车或者被代驾接走了。

    她的停车点距离酒吧有一小段距离,主要是附近真不好停车,走了一截过后,她才终于又看见这间酒吧恢弘的大门,这扇门上雕刻了蝴蝶的翅膀,当打开的时候会有蝴蝶起舞的感觉。

    明天周六,很多人都会选择在今晚来喝酒,而这个点来的人也是越来越多,蝴蝶的翅膀一直都在扇动。

    方逾拿着手机走上了二楼。

    包厢的酒都是在二楼的吧台调的,这里的调酒师更专业一些,各种各样的调酒动作流畅丝滑,方逾再回来的时候,这里的调酒师还在雕冰块,用专业的工具把晶莹的冰块雕成玫瑰的形状。

    方逾没有多看,她来到了一侧的位置,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你好,我来取唐半雪小姐的东西。”

    “请出示一下订单。”工作人员态度负责。

    方逾知道唐半雪手机的密码,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在小程序的包厢订单。

    工作人员戴着手套微微笑着,拿出一个单子,上面是物品遗失记录:“麻烦女士签个名。”

    “好的。”方逾签了唐半雪的名字。

    工作人员这才将那个袋子递出去:“请慢走,女士。”

    “谢谢。”

    方逾提着袋子,她记得这个礼物,这是唐半雪的另一个朋友送的,估计是走的时候人比较多没注意到,而且大家又都晕乎乎的,会有遗漏很正常。

    谈云舒微醺地从包厢里出来,梁霈在她的一边还在叽叽喳喳:“不是我说,你酒量这么些年还是这么菜,沈映之去国外读个书回来,那酒量哗哗地涨……”

    “……”谈云舒斜他一眼,“那我也去读个博士?”

    梁霈“嘶”了一声,一本正经:“好像也不是不行哦?”

    谈云舒扯了下唇,懒得理他。

    楼上的隔音好,有的包厢特别吵也不会传出来,谈云舒揉了下眉心,在再次过了拐角的时候,又看见了今晚让她有些印象的那道身影。

    这次是背影,连侧脸都没有,只能看见对方的长卷发在摇曳,休闲的西装外套偶尔贴合着纤细的腰线。

    对方刚从吧台处离开,手里提着一个白色的印有品牌logo的袋子。

    谈云舒的双唇抿紧了些。

    梁霈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他顺带着走过去,问起戴手套的工作人员,视察着工作:“刚刚那位女士是落东西了吗?”

    “是的。”工作人员回复。

    梁霈把签字的单子拿过来一看,谈云舒也睨了一眼,而后沉沉地收回了视线。

    等她再撩起眼皮看过去,就见那个女生进了电梯。

    电梯门合上前,对方转过身,一张脸毫无阻隔地进入谈云舒的视野,让她的瞳孔骤然一缩。

    谈云舒的眉头紧拧着,脚步不自觉地就往一旁挪,迈下了楼梯。

    梁霈在后面喊:“跑什么啊?”

    谈云舒什么也听不见。

    不会是幻觉,她不会看错。

    但……

    方逾改名了吗?

    谈云舒的指节不知不觉间已然蜷了起来,呼吸也不那么均匀平稳,她穿着高跟鞋,步伐干净利落,快步到了一楼。

    可哪里还有方逾的身影?电梯从二楼到一楼不过一瞬。

    她又拉开蝴蝶的翅膀,入眼的却又是一片空幻。

    外面车来车往,人流量到了最大的时刻,到处都是一道道身影在穿梭。

    那道身影再一次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

    梁霈下了楼,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摔了,赶过来说:“姐你百米健将啊?读书时没见你跑那么快,给你报名参加下次奥运得了。”

    谈云舒脸色阴郁,把自己的薄外套拢了下,说:“我回酒店了。”

    “一会儿还有聚会呢?不去啦?”

    “嗯。”

    “行,那我安排司机送你。”

    ……

    方逾就在当着司机,驾照是她刚来京城没多久就抽空去考的,当时的前辈跟她分享经验,说一个合格的助理,驾车的技术也要娴熟,总有用上的时刻。

    考驾照对她而言很轻松,每一科都是一遍过,而且这么几年,她也的确为自己的上司开过不少回车,大部分都是有应酬的时候。

    这样的经验下来,她开车的技术也是驾轻就熟,一点儿也不颠簸地就把车停到了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中途两位朋友又让她放薛奕的歌,就剩那么一点理智了还记得下周要一起去看演唱会的事情。

    方逾扬了下唇角。

    对现在的生活她再满意不过。

    不过把两位朋友送回房间又有些考验,方逾好不容易把她们放到了符霜的房间里,又开始给她们卸妆、护肤,至于刷牙她帮不上忙,只能递出去挤了牙膏的电动牙刷。

    做完这一切,方逾给她们留了一盏台灯,这才回到了对面自己的房间。

    在西城出差了一周,她的神经还没有彻底放松,就过来给唐半雪庆生,连轴转之下,她现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才觉得自己的灵魂归位了。

    方逾没有着急着卸妆洗澡,她点开了跟妈妈的微信聊天框,给方芹发了几张今晚的照片过去。

    不过这个时间点,方芹已经睡着了。

    卖早点是特别辛苦的工作,方芹前几年是每天下午六七点就睡着了,等到凌晨两点就起来跟凤燕和面,累是累了点,但生活很有奔头。

    只是长此以往下来,方芹的身体垮了一些。

    偏偏方芹怕女儿担心,没有跟方逾讲,但凤阿姨这个直来直往的性子哪儿能藏住啊,在方逾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一问,什么都招了。

    方逾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声音都带着哭腔,方芹这才招了两个失业的同龄姐妹来做缓冲,她也不要女儿回来,起码不是现在事业上升期回来。

    现在的方芹差不多就是晚上九点左右睡觉,第二天天刚亮就会醒,而后就去店里看看情况。

    没有之前那么辛苦劳累了。

    方逾又在沙发上坐着翻朋友圈,微信号和手机号都是新换的,换之前她还给以前那些关系还不错的朋友说了声,现在她就刷到了程檬的动态。

    程檬在朋友圈又发了跟另一个女孩的合照,说是两周年纪念。

    方逾含笑地点了个赞。

    前几年的某个晚上,她还收到程檬的微信电话,对方喝多了酒,絮絮叨叨地表了白,说自己其实对她一直都很有好感,只是怕做不成朋友了,所以一直都没敢说,但现在两个人距离那么远,她又觉得方逾不是那种知道她的性取向就会疏远她的人,所以趁着这次机会,把自己过去的遗憾都讲了出来。

    那件事之后,也不影响两个人做朋友。

    又过了两年,程檬就特地来告诉她自己谈恋爱了,对方是一个身高一米七五的姐姐,又漂亮又会钓,把自己给迷得晕头转向的。

    方逾笑笑,衷心地祝福了她,还寄了礼物过去。

    对于程檬曾经伸出的援手,她怎么也不会忘记,即使现在大家不在一块儿玩,这几年连一面都没有再见过。

    好一会儿,方逾放下了手机,去给自己卸妆洗澡。

    她现在用的沐浴露依旧不贵,但也比以前好许多,而且洗漱台上摆放的护肤品也是,对她来说都很好用。

    卸了妆,她擦干了脸上的泡沫,再次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的睫毛轻垂,脑海里回想起今晚在电梯关门前看见的人影。

    半晌,她进了淋浴间,让细密的水珠将自己淹没。

    第27章

    方逾晋为总裁助理是两个月前的事情。

    在这之前, 她一直都在沈氏总公司的助理岗打转,分别当过财务助理和行政助理。

    她本身就是学财务相关的,当财务助理对她而言难度系数并不大, 很快就可以摸索得有条不紊, 但行政助理的职业性能更宽泛,工作内容更繁琐, 要跟各部门沟通、交流,她花了一小段时间才完全适应行政助理的节奏, 最后就一直在这个岗位上待着。

    至于总裁助理,那是她没有想过的事情。

    她甚至都不知道沈映之将她安在公司的目的是什么, 当初说的“乘风破浪”快六年过去了也没有开始。

    六年前她初来京城的时候,沈映之当时本来要去某个子公司当副总,奈何沈映之又想再去深造一下自己的专业,于是就去国外读了两年研究生三年博士。

    两人这期间都没有再见过面, 方逾难免觉得沈映之对她太放心, 但沈映之人在国外也是什么动向都知道。

    就在方逾还在想着沈映之什么时候会有所动作的时候, 两个月前公司的一道文件下来,沈映之被定为总公司的新任总经理,人事那边很快也给了方逾通知, 她被提为总助。

    同事们各种各样的祝贺在方逾的耳边响起, 她自己也有些恍惚。

    这期间她们两个的交流少之又少,等沈映之来到总公司上任那天,她们俩才见上这几年来的第二面。

    不过两人都不需要习惯,迅速地调整好了状态。

    方逾在过去六年所磨下来的耐心、经验和人脉也都派上了用场,非常方便沈映之的行事, 掌控整个公司。

    周一的上午, 方逾在主持会议过后, 又单独给沈映之汇报这次西城出差一周的工作内容。

    这次在西城待了一周,主要是负责跟商场的负责人见面,以及安抚受害者的家属,并且给予相应的赔偿,在半个月前,西城的“临里”商场突发一件事故,事故是意外导致的,但有“友商”把舆论往“临里”商场上引。

    沈映之当下就派了方逾过去,公司的公关也很快跟上。

    除了汇报工作内容,还要汇报沈映之这一周的行程安排,接收沈映之下达的指令。

    “行,辛苦了。”

    沈映之听完这些,把手里的文件递过去。

    六年过去,沈映之看上去跟六年前的变化不是很大,但气场更强了一些,方逾在茶水间偶尔能听见职员们说沈总看上去凶凶的。

    只是当方逾过去的时候,大家都会选择性闭嘴,跟方逾聊起来别的。

    方逾这人看上去很温柔和气,现在又是总助,谁也不想招惹她。

    不过过去的几年,方逾在为人处事上做得很周到,也没人会想着招惹她,她好像怎么也不会生气似的,而且也不参与公司八卦,不吐槽有病的同事,不邀功、不独占,还乐于分享,几年来没跟谁结过仇,大家看见她不管是不是真心实意,笑着打个招呼总是会的。

    现在方逾成总助了,有不少人庆幸还好没跟方逾结仇。

    十一点,方逾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她的办公室就在沈映之的办公室隔壁,隔了堵墙,不过面积小许多,但起码也是个正儿八经的独立办公室。

    现在是四月下旬,今天的阳光倒是刚好,天空看上去没有前两天回来得那么灰白,稍微蓝了些许,窗口那里放着的几盆多肉在阳光下看上去胖嘟嘟的。

    方逾刚整理好自己的工作列表,手机就收到了群聊里的消息。

    符霜:【开票啦!】

    符霜附上了一张截图,截图里是她们三个人要去看的薛奕演唱会的座位。

    薛奕是前两年才出道的歌手,上来就唱的是热播剧的主题曲,以其自带情感的嗓音打开了名气,到后面一路创作,现如今已经有实力开一场体育馆的演唱会了。

    哪怕不是体育场,但也足够。

    方逾她们买的是内场票,1199一张,不算高价。

    至于位置……

    是在vip2区中排靠右边一些,不差不好。

    方逾:【好。】

    唐半雪在忙,还不会回,方逾和符霜也继续工作。

    不过过了一会儿,方逾收到了沈映之的微信:【方逾。】

    【帮我找两张薛奕演唱会的邀请函,价格随意。】

    薛奕第一次开演唱会,还是有些低估了自己的人气,上万张票一秒售罄,方逾她们三人都好不容易才抢到的内场票,不过除了开放到公共平台的票之外,主办也有自己的邀请函名额,这是非卖品,但这些名额基本上就落入了票务的手里。

    方逾看着沈映之的消息,愣了一瞬,很快就回复:【好的。】

    没想到沈映之也要跟人看演唱会。

    但老板吩咐的,方逾自然是努力去做,有时候这样的不止是工作上的琐事她也会负责-

    周六的下午五点,方逾她们三个人就从小区出发乘地铁去体育馆,要看的演唱会就在今晚七点。

    唐半雪的车在这样的时候是用不着的,否则多半会迟到。

    更何况从小区这边地铁过去也还好,就一个小时左右,跟工作的通勤时间差不多。

    赶去看演唱会的人不少,地铁里也拥挤,能明显看出来一些人是歌迷,头顶还戴着跟薛奕有关的发箍。

    唐半雪被粉丝认出来了,站着跟人家一张一张地合照,而方逾和符霜就在一边陪着,充当着小助理的角色,等闲下来的时候,她们也会多拍合照。

    双人的,三人的,都有。

    方逾也会在朋友圈记录下这些,不再跟以前一样缩着。

    六点出头,大家鱼贯而出。

    从地铁站到体育馆有小几百米的距离,如她们所料的那样,这边现在已经堵得跟淤泥没什么两样,而前方体育馆门口的长龙已经排了起来。

    路上有人在卖着一些关于薛奕的周边,发箍、贴纸、小灯牌,价格不便宜,只有小部分人买。

    方逾在又拒绝了一个人的推销过后,呼出一口气。

    符霜把头发往后撩,眉头往上抬,她今天的妆化得特浓,就是为了上镜,看见方逾这模样,笑了笑:“是你看上去太好说话了,小愉,长着一张不会拒绝人的脸。”

    “我看上去难道不是铁石心肠的类型吗?”方逾笑意盈盈地反问,“我以为我是这样的。”

    唐半雪也笑:“你对自己误会真的好大,大学的时候我们班同学就都觉得你看上去很好说话,只是你没什么时间,我都是直到毕业看你还素着一张脸,才主动跟你说话的。”

    三人有说有笑地就排起了队。

    而在她们的不远处,谈云舒和沈映之还堵在路上,前方的车辆根本就不动,开车的司机也很无奈,忍不住看着内置后视镜里两位小姐的脸色。

    谈云舒撑着自己的脑袋,眼皮半撩着,口吻里带着打趣的意味:“嗯,七点开始的演唱会,我们九点钟到。”

    “才不会,就这么一会儿。”沈映之的眉心都一跳,“以后不这样看演唱会了,还不如把薛奕请到家里来让她唱呢,那不是一样的吗?”

    “是你说要感受演唱会的氛围。”

    “好,现在在跟我推卸责任是吧?是你说这两年你听薛奕的歌比较多,我才想着请你看的,好吗?”沈映之愤愤地道,“这个邀请函是正价的好几倍,谈云舒,你把钱还我。”

    谈云舒敷衍点头:“嗯嗯。”

    不过好在淤泥也有疏通的时候,又过了十来分钟,司机总算把轿车停在了场馆外排队的路边,等到演唱会快结束他又会来接她们。

    ……

    方逾她们是内场,走的是VIP通道,不用在外面跟看台的人挤着,检票过后很快就进来了,还找着位置坐下。

    体育馆是封闭式的,一共有好几楼,内场就在距离舞台最近的位置。

    “钱在一定程度上买的就是时间。”唐半雪从包里取出自己的小镜子给自己补妆,“还是经济自由了好啊,读书那会儿买个化妆品我都要算一算我下顿饭能吃什么。”

    符霜深以为然:“确实。”

    她又说:“要是京城的房租能再低一些就好了,省下来的钱我全看演唱会!爽死我!”

    方逾弯眼笑笑,还没吭声,坐她们前面的女生转过头来,特别赞同地点头:“我也是!姐妹!”

    她们像知己一般地握着手,不像是陌生人。

    周遭的一切都很吵闹,进场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方逾她们这边也全都坐满了,过了会儿,她想起来给沈映之找的邀请函上面的位置。

    在VIP1区的第二排,距离舞台近许多。

    只是她坐在这里什么也看不见,有人挡着了。

    不过又有谁希望在休息日见到自己的老板呢?方逾一点儿往那边瞟的心思都没有了。

    七点一到,场内的灯光就关了,两侧的大屏显着薛奕的全身。

    场下歌迷们的尖叫声顿时能够掀破屋顶似的,方逾也把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跟着喊出声。

    薛奕的知名度扩散得很快,词曲能力也出众,被称为“怪物歌手”,再加上长得又很漂亮,又被称为“粉丝收割机”。

    甫一出场,她就拿着手麦唱着她很火的歌之一《温热》,将歌迷的热情直接往上拔,大家挥舞着荧光棒,有人跟唱,有人录视频,都沉浸在这样的氛围里。

    导播的镜头也没有一直放在薛奕的身上,还往内场的歌迷脸上扫着。

    方逾的睫毛轻轻一颤,就看见大屏上显示着自己的脸,而坐在她两侧朋友在这个时候都抱住了她,朝着镜头挥手,向大家示意她们三人是一起来的。

    这一幕悉数落入谈云舒的眼里,她的唇角轻轻一牵。

    下一秒,导播也捕捉到了她——

    她的脸也在大屏上被放大。

    第28章

    谈云舒的笑容一瞬间凝固, 但呈现给观众的是有些呆楞的感觉,大屏里,她跟沈映之的脸都被放大了许多倍, 让人看得清清楚楚。

    这让谈云舒的心提了起来。

    她看见了方逾, 那么方逾也看见了她,对吗?

    人群中, 不知道是谁嚷嚷了一句“薛奕的女粉质量也太高了吧”这样的话,一字不差地传进了方逾的耳朵里。

    大屏的画面已经回到了薛奕的身上, 但方逾脑海里的画面还停留在刚刚。

    谈云舒的脸比上次在酒吧看见的那一眼还要清晰许多。

    “那个人怎么有点眼熟?”唐半雪凑近了方逾,她的声音独立了出来, “你有印象吗?小愉。”

    方逾看着她,失笑地反问:“你问的哪位?”

    大屏也给了沈映之镜头,沈映之在公司里看上去很严肃,经常绷着一张脸, 但在屏幕她把荧光棒都挥出残影了, 神情比谈云舒兴奋得多。

    唐半雪皱了皱鼻, 而后摇头,坐正了身体:“算了,我也记不得了。”

    薛奕的开场歌曲也刚好唱完, 她对着听众席大喊了一声“hello!”, 方逾又跟着继续尖叫,给着自己热烈的反应。

    那一丝意外的感觉也都烟消云散。

    谈云舒对她而言不过是路人,更何况她既然决定跟着沈映之工作,那么她就做好了会跟谈云舒见面的准备。

    更何况,她们这也不算见面。

    演唱会的氛围持续热烈, 薛奕的大爆歌曲有不下十首, 演唱的其他歌曲也只是相对没有那么大热度而已, 来的听众里路人的占比也有许多,但基本上也首首都会唱。

    中途导播又对内场的歌迷们扫着脸,方逾和谈云舒她们又分别上了好几次大屏。

    在又一次扫到方逾的时候,符霜和唐半雪又默契地做了个虚亲方逾的脸的姿势出来,看得出来她们三人的关系很好。

    大屏里,方逾笑眼弯弯,非常开心的模样。

    谈云舒看着,脸上又笼上了寒意,像是被撒了一层霜。

    周围的一切动静都被她屏蔽,她抿着唇角,就盯着大屏又转到别人的脸上,眉头也没舒展开来。

    “云舒。”沈映之唤回了她的思绪。

    谈云舒:“嗯?”

    沈映之凑过去,问:“你在私底下见到你的下属,你会跟人家打招呼吗?”

    “会。”谈云舒点头,敛起外漏的情绪,“但有的人也会装看不见我,等我走近了,才会假装迟钝地看着我。”

    “明白了。”

    “问这个做什么?”谈云舒顺嘴一问,她把自己的头发往后拨着,明明体育馆内开着空调,但人这么多混在一起,她觉得有些闷热。

    沈映之语气轻松:“我在大屏里看见我助理了。”她叹口气,“她肯定也看见我了,我还找她帮我买的票呢,平时私底下基本上不会联系的。”

    沈映之才上任两个月,哪怕把方逾安排在公司已经六年了,但她们也只是上下级的工作关系。

    谈云舒没留意,她放下手臂,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舞台上的薛奕在唱着一首《梦中人的名字》,这是一首旋律悠扬但歌词却又苦痛的情歌,讲的是分手之后的故事,这首歌的网易云评论区高达十万多,很多人深有共鸣,在里面在分享着自己分手后的故事,有的非常感人,于是在被搬上了别的平台之后,这首歌更火了。

    方逾静静听着,荧光棒随着节奏缓慢挥舞。

    因为薛奕是近两年才出道的,所以歌也都很新,如果是六年前听见的这首歌,方逾心想她或许也会在评论区流眼泪,但这首歌是一年前才发表的,而她全程在听的时候都没有想起来过谈云舒。

    谈云舒在她的人生中隐去了,如同那一晚她们住酒店结果谈云舒半夜离开,轿车隐入夜色了一样。

    她们以后不会再有任何的交集。

    况且谈云舒现在都结婚了,又能有什么交集?

    上次在酒吧看见的谈云舒身旁的男人,方逾没看清对方的脸,但不用想都知道对方会是谈云舒的丈夫。

    不能否认刚来京城那会儿她想到谈云舒即将订婚和结婚她还是会觉得好难呼吸,可现在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可以一点感觉都没有地就消化掉了这个信息。

    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从谈云舒亲自递给她订婚请柬的那一刻,她们就已经是陌生人了。

    所以,谈云舒的出现并不妨碍方逾继续享受着演唱会,等到演唱会的后半段大家的嗓子都喊哑了,但兴奋的感觉一点儿也没少。

    对很多人来说,演唱会带来的快乐是无穷的,短短的两三个小时内像是可以忘记一切烦恼,而这个时候的自己是鲜活的。

    方逾也这么认为,所以她沉浸其中。

    直到演唱会结束时内场的谢幕礼花漫天飘舞,将她们罩住,绚烂得跟梦境一样,她们摘下脸上的礼花捏着,才终于从这样的氛围中逐渐抽离。

    不知道是谁又开始唱着薛奕的代表作,大家纷纷跟着唱,以致于薛奕人在后台,但她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再唱我会舍不得走了。”

    众人的笑容混着眼泪,满足地有序退场。

    内场的人少些,没有那么挤,不过方逾她们向来喜欢在更少一些的时候再走,等到周围的人走差不多了,她们才动身。

    这期间三人又拍了许多张照片,方逾挑了几张发给方芹。

    但已经九点半了,方芹已经睡着了。

    中途她也发过现场的视频过去,方芹让她玩开心。

    三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聊天,又相约着下一次的演唱会,今年的演唱会特别多,一个月能有好几场,但她们共同感兴趣的歌手就那么几个。

    就这样慢悠悠地就出了场馆,外面带着些凉意的晚风瞬间将她们包围。

    方逾又把自己的外套穿上。

    她今晚上身内搭了一件露腰的吊带,这几年她也会在闲下来的时间里做一些运动,腰线紧致,没有赘肉,肩颈和手臂的线条流畅优美,穿这样的衣服看上去再适合不过。

    不过考虑到或许会冷,她还带了一件外套,现在穿上就刚好。

    ……

    沈映之和谈云舒出来的速度也慢,她们向来不喜欢人挤。

    “还是派人去问问能不能请薛奕来家里唱比较好。”沈映之的手臂上搭着自己的外套,对着身旁的人说,“出行麻烦,人太多了,还很热。”

    “嗯。”

    “而且我也没看你多喜欢她啊?”沈映之轻嗤一声,“会的歌还没我多。”

    谈云舒启唇:“后面有些累了,不想开口。”

    “嘁。”

    两人出了场馆,外面的广场上人已经少了许多,没有来的时候那么密密麻麻,交通果然又堵住了,大部队都朝着地铁口走去。

    谈云舒的视线往下落,看见了方逾。

    今晚见着好几次方逾,都是在大屏上,带来的感觉和现在见着真人是不一样的,她抿紧了唇,目光没有移开。

    这次来京城出差的时间较久,因为是在跟公益组织谈合作,可以将酒店的知名度再往外扩一些。

    现在的社会已经不是六年前了,宣传上很重要。

    自从上次在梁霈的酒吧见到过方逾,她后面闲下来的时候又去过,但没有哪一次跟第一次那样,还有方逾的身影,而她也从网上知道了唐半雪是一位美妆博主,网名叫“半支雪糕”。

    而半支雪糕在前几天分享了自己要跟朋友去看薛奕演唱会的事情。

    谈云舒没有百分百确定方逾会在这个“朋友”之列,但是总比一点头绪都没有要来得好。

    结果方逾真的来了。

    就在她想着的下一秒,在她一旁的沈映之朝着那个方向的人喊了一声:“方逾!”

    谈云舒的呼吸一窒,她侧过脑袋看着沈映之,眉头往下压,问:“你认识她?”

    “她就是我的助理。”沈映之轻抬下巴,声音压低了些,“我都说了,今晚在大屏上看见好几次了,现在不能再视而不见了。”

    谈云舒闻言,再次把视线投过去。

    方逾听见了沈映之的声音,她没有故作忽略,而是非常自然地转过身,脸上挂着微笑,应了一声:“沈总。”

    沈映之的脚步没停下,谈云舒在她的身侧跟着。

    距离方逾越来越近,谈云舒的气息放得越来越轻,她看上去一如既往地沉稳冷静,但眼底的暗涌借着夜色藏了起来。

    原来方逾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一会儿去吃个宵夜?”沈映之在下班时没有工作架子,她看了眼方逾和方逾的两位朋友,“我请客。”

    符霜和唐半雪本来还不知道沈映之是谁,一听方逾喊人家“沈总”,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但是方逾的老板看上去跟她们差不多年龄啊?

    有的人27岁当总裁,有的人27岁还在打工。

    至于在沈总旁边的另一位,她们两个也很眼熟了,这也是今晚大屏的常客,气质高贵,估计也是个“总”。

    不过唐半雪看着谈云舒,还是觉得很眼熟。

    但她可以确定谈云舒没有来她的工作室化过妆,那是什么时候见过呢?她又想不起来,这些年见过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我可以问问我的朋友们吗?”方逾没有着急着答应或者拒绝,她的笑容依旧,一眼都没有往谈云舒的身上放。

    沈映之点头:“当然。”

    她说完才想起来谈云舒,凑过去小声道:“哎哟,把你给搞忘了,你不介意跟她们一起吧?”

    “不介意。”

    谈云舒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地往下压,她又看着方逾的侧脸,反问了一遍:“我怎么会介意呢?”

    第29章

    沈映之说的“宵夜”跟方逾她们平时吃的大排档显然不是同一种。

    这是一家有着中式装修风格的私房菜馆, 雅致清幽。

    长廊顶上挂着印有金色书法的长纱,穿堂风过时纱帐摇曳,上面的字像是活了过来;角落里放着的灯盏也很有韵味, 平添几分宁静的感觉。

    近夜间十点, 某处角落里有琵琶声悠悠递到耳边,直到她们一行五人进了包间才将一切隔绝。

    包间里, 桌上的菜品已经摆放好了,看上去都很精致, 除了一份烤羊排滋滋冒着油,其他的都偏清淡, 不过不妨碍空气中飘着诱人的香气。

    沈映之率先在靠里的位置落了座,她笑着道:“这是我朋友开的店,就当照顾他的生意,如果有不合口味的, 多包涵。”

    “怎么会?”应声的是谈云舒, 她在沈映之旁边的位置坐下, 姿态轻松悠然,目光若有似无地在对面方逾的脸上掠过,才看向沈映之, 一本正经地继续说, “免费的,再怎么样也不能说难吃、不合口味。”

    这话是方逾曾经说过的,而方逾面上无波无澜,朝着沈映之微微笑着:“谢谢沈总请客,我们脸皮厚跟着来, 什么都能吃。”

    符霜和唐半雪也都一起笑着, 纷纷跟腔。

    沈映之摆手:“这不是凑巧了吗?而且我和云舒的票还是你帮我安排的, 要不然我们都错过今晚的精彩了。”

    谈云舒闻言眼睫颤了下,在演唱会现场听见沈映之说在大屏上看见自己助理的时候,她就应该多问一句的。

    而不是在半小时前才知道方逾现在在跟着沈映之工作。

    现在跟方逾共处一个空间里……

    她又撩起眼皮。

    这张圆桌比较小,只能坐六个人,因为沈映之提前就找朋友点了餐,多余的椅子已经撤走了,方逾就在谈云舒的正对面坐着,旁边是方逾的两位朋友。

    她跟方逾在最远的对角位置。

    房间的吊灯灯光柔和,中间没有什么东西挡着,她可以清楚地看见方逾这几年在容貌上的变化,以前较为清瘦的脸颊充盈了些,一头乌黑的头发做了小卷,黑框眼镜从她的记忆里摘除了一样,还戴上了耳钉、项链。

    看上去整个人自信了很多,跟以前的差别很大。

    但她还是可以一眼就认出方逾。

    “沈总还有喜欢的歌手吗?”方逾问起来,她的两位朋友也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现在跟上司一起吃个饭而已,没有很拘谨,只是吃得比平时斯文一些。

    沈映之摇头,指了下谈云舒:“没有,对薛奕我也谈不上喜不喜欢,是我朋友喜欢,我陪她来的。”

    方逾的目光这才落在了谈云舒的身上。

    如果表现得太陌生,那也不符合她现在的为人,而且会被别人察觉出来。

    她不想被任何人知道她跟谈云舒曾经的关系,真正的不在意是她可以把谈云舒当作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这对现如今的她而言,没有任何难度。

    两人的目光就这样对上。

    “谢谢方小姐。”谈云舒开口,这五个字在她的嘴里滚了一圈似的,才终于飞到了方逾那里。

    方逾的双眼微弯,摇头道:“不会,是我该做的。”她疏离地补充,“我是在沈总底下工作,分内之事。”

    言外之意是跟谈云舒没有半点关系。

    谈云舒的唇角往下压。

    方逾甚至连称呼她都省略了。

    符霜评价起来桌上的菜品,她虽然不会做饭,但她很会吃,而且照桌上的局面来看,她不给点反馈不合适,干脆当着活跃气氛的人,点评了起来:“这道菜的京城风味好浓郁,很考验厨师的控制火候的能力,稍微一过就会焦,焦了就会苦,但它就刚刚好。”

    沈映之笑起来:“我之前在国外读书的时候,特别想念家乡的菜,那边的菜真不适合我。”

    唐半雪跟着问:“沈总去的是哪儿?我前两年去的那个国家的白人饭把我吃得快吐了……”

    ……

    一顿饭吃得看上去氛围融洽。

    方逾的口味还是偏清淡,有谈云舒在对她也没有任何影响,不过吃到七分饱的时候,她就放慢了速度,过一会儿才动筷。

    她不会在晚上吃太饱,更何况这顿饭还这么晚。

    过了会儿,她就以上洗手间为由离开了包间。

    这不是借口,她没必要躲着已经是陌生人的谈云舒,她只是不那么习惯在封闭的空间里待太久。

    洗手间在长廊尽头,顶上的长纱轻晃,方逾的影子被灯光拖长。

    这家私房菜馆在这样的时间客人会少些,琵琶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中断了。

    方逾随机拉开了一间隔间。

    旁边的隔间却在下一瞬响起一道女声:“你好,请问你有带卫生巾吗?”

    方逾一愣,而后说:“在我的包里。”

    而她的包在包间。

    “那……”女声还没继续说下去。

    方逾:“稍等,我回去取一下。”

    “谢谢。”

    方逾折回包间的速度很快,在她们略微诧异的眼神中,她无奈地笑了下:“洗手间有个女生被困住了,我给她拿个东西。”

    在座的都是女生,谁还不知道方逾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沈映之说:“快去吧。”

    方逾点头,拿着自己随时备着的卫生巾出了包间。

    谈云舒在两秒后也跟着起身:“我也去一趟。”

    只留下符霜、唐半雪和沈映之继续聊着美食,大家都是同龄人,哪怕身份上有差距,但在这样的话题上也会聊到一块儿去。

    念着洗手间里的女生,方逾的速度要快一些,不知道人家等了多久。

    再回到洗手间,方逾看着闭上的那扇门,把卫生巾从缝隙里递过去:“你好。”

    “谢谢。”

    对方很快就把东西取走了。

    不过这道女声对方逾而言有些耳熟,听起来有点像……

    一个小时前还见过的薛奕?

    因为薛奕的音色比较独特,偏甘冽一些。

    但就算是薛奕的话,那跟方逾也没什么关系,她再次拉开隔间走了进去。

    没一会儿,旁边隔间的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洗手台的水声也哗哗响起,方逾也刚好推开门,就见薛奕站在洗手台前。

    薛奕脸上的妆已经卸去,一张脸是很凌厉的漂亮,她的装扮也换了一身,看见方逾,她露出一个笑容:“再次谢谢你。”

    “不客气,薛老师。”方逾过去洗手,没有表现出激动的样子,她是喜欢薛奕的歌没错,但她远不到疯狂的地步。

    或者说,她现在对任何事情、任何人都是一样的态度。

    薛奕听见她的称呼,轻咳一声,解释起来:“我没让朋友们跟着,所以才……”她说着又站直了些,“还好遇到了你。”

    方逾笑意盈盈:“不客气。”

    薛奕看着她,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方便加你一个微信吗?”

    方逾又怔了下。

    薛奕把手机往前递了递,笑容在脸上散不下去:“谢谢你的帮助。”

    意外地加上薛奕的微信,方逾自己反应了两秒。

    不过薛奕在通过她的申请过后就先走了,留下方逾一个人又照着镜子。

    什么神奇的经历啊?要是被朋友们知道她的微信列表里躺着薛奕,朋友们不得把她“薅”死?

    这个念头还在脑海里没撤走,她就在转角出了洗手间之后,看见了在走廊站着的谈云舒。

    轻纱又在随风而动,谈云舒的发尾也是一样的频率。

    谈云舒本来靠着长廊的柱子,这一块是空地,能看见今晚的夜空,但今夜依旧是一颗星星都没有的再普通不过的夜晚。

    刚刚出来的人是薛奕,但她并不在意。

    而现在她等的人出来了。

    谈云舒转过头看向方逾,没有着急着开口,很显然,方逾也没有跟她打招呼的意思,想要径自经过她的身旁。

    “方逾。”谈云舒伸出手,捉住了方逾纤细的手腕,沁耳的声音也在这一刻响起。

    方逾的手腕上戴了一块表,表盘冰冷地刻在谈云舒的掌心。

    “谈小姐有什么事情吗?”方逾没有挣扎,她转过头看着谈云舒,一脸的平静。

    谈云舒也看着她。

    今夜的风比之前要大一些,长廊的长纱又在飞舞。

    方逾看过天气预报,是因为半夜会下雨。

    又要下雨。

    即使对下雨天讨厌的感觉仍然磨灭不掉,但她现在面对下雨天已经不会如当初那样应激了。

    就如同现在再见着谈云舒,她不会有过多的反应一样。

    谈云舒指节的力度不大,她又松了松,却仍旧没有放开,她问:“上周五的晚上,你在那家酒吧,对吗?”

    “谈小姐。”方逾这才把手腕恢复自由,她的表情上染着些许的无奈,“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想我需要先走一步。”

    “你说再也不想见到我。”

    谈云舒盯着她:“现在不也见到我了吗?”

    “沈总跟你是朋友,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你知道……”

    方逾的目光难得地冷了些,她看着谈云舒这张跟过去没什么不一样、依旧过分好看的脸,不由得问:“难道我要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放弃我自己的人生?”

    谈云舒注视着方逾,脸上不悦的神情仍然让人眼熟。

    但方逾的确不在意她了。

    方逾不会再跟之前一样,还要试着去哄她让她高兴,还要在她的面前说“我是你的”。

    “毫不相干……吗?”谈云舒睫毛一抖,重复了一遍,问。

    方逾:“那不然呢?”

    “还是说……我在谈小姐那里,不是毫不相干的人?”

    第30章

    方逾其实不是没有想过跟谈云舒再见面的那一天, 只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她还是有些许的诧异,诧异于她们是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中途还有两个半小时的演唱会作为缓冲, 而不是突然就见到,即使突然见到她也不会有什么心里波动。

    不能否认刚来京城那两年她时常会想起来谈云舒, 并且频率还不低。

    她会想起来谈云舒在酒后给她打电话或者来找她的时候,会想起来谈云舒因为别人而吃醋的时候, 而这些也是她“误以为”谈云舒喜欢自己的证据,是她自作多情的标签, 让她越想越痛。

    但渐渐地,她学会了跟过去和解。

    学会了告诉自己一段失败的感情并没有什么要紧,学会了暗示自己眼下的生活很好,也学会了将谈云舒淡忘。

    谈云舒在她这里, 连“恨”的想法也没有, 她没有那么多的精力。

    但现在谈云舒将她拦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呢?想要看看她这个过去的宠物, 眼下是否还听话吗?

    因此方逾的问题问得不可谓不直接。

    就好像是老家屋顶的瓦片上长了一层青苔,而她徒手把青苔给掀起,让里面见不得光的小虫胡乱逃窜。

    当然, 她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尽管过去了整整六年, 但她对谈云舒的了解还是很深刻。

    谈云舒表面看上去矜贵优雅,实则冷血自私,傲得不可一世,因此像谈云舒这样高高在上的人,怎么会觉得她跟自己是有相关的呢?

    没把她列为人生污点都算手下留情了。

    果不其然, 谈云舒听她这么问之后, 轻轻地笑了一声:“方小姐误会了。”

    谈云舒的声线又懒懒的, 她补充说:“我只是来证实方小姐说的那句不想再见到我的话没有成立而已。”

    方逾也笑,略暗的光线下,她的笑容却很亮,非常不在意地道:“主观上来讲,见到了和没见到没什么区别,谈小姐。”

    “那就好。”

    方逾没有再开口的打算,这一次没人拦着她,她抬脚离开了原地,在拐过一个角落以后,什么身影也看不见。

    谈云舒没有转过身,她抬起手来,上面似乎还有方逾手腕温度的残留。

    长纱依旧在顶上翻涌,风连带着将她掌心那一点余温也带走。

    两分钟后,谈云舒回到了包间。

    沈映之见她回来,把自己的外套从架子上取过,说:“走吧,该回家了。”

    “嗯。”谈云舒含笑点头。

    方逾则是跟符霜和唐半雪在后面跟着,三人在聊着回去的路线,现在已经有些晚了,她们准备打车回去。

    沈映之在前面转头看了她们一眼:“我让我司机送你们回去吧?你们仨住一块吗?”

    “不用了沈总,我们距离不远。”方逾拒绝了。

    沈映之也不坚持:“行。”

    她本来就是顺嘴一问,京城的治安好,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走了一截路来到了大门,方逾她们三人打的网约车已经到达,而沈映之和谈云舒的轿车也早早地就候着了,两边人客气地道过别,才各自上了车。

    方逾和符霜坐在后座,唐半雪在副驾驶,唐半雪跟她们俩不住在一个地儿,要先送她到目的地。

    这边已经不堵了,除了要等红绿灯之外,其他时间非常畅通。

    街道上的灯光还在煌煌地亮着,光线一点儿隐私感都没有,纷纷钻进车里窥探着人类的模样。

    距离十一点还有20分钟,出来了这么久,再满的电量也都会有消耗,她们三个人也难得地没人开口讲话,车内的氛围很安静。

    符霜在选着今晚拍的照片,方逾则是把脑袋往后靠着,她闭着眼,提前休息上了。

    过了会儿,唐半雪从副驾驶转过脑袋,她看着方逾,有些兴奋地说:“小愉,我想起来她是谁了!”

    “嗯?”方逾虚着眼,姿势没变,用鼻音应了一个音节。

    符霜看着唐半雪,有些不明所以:“谁?”

    “谈小姐。”唐半雪拖长了音,“我就说怎么那么眼熟耳熟呢,是我和小愉的大学校友,那会儿在学校她名气可大了,跟我们学院挨得近。”

    方逾重新闭上眼,笑了声:“不记得了。”

    “那是。”

    唐半雪看向前方,笑眯眯地说:“你那会儿连我的名字都没记住,更何况是谈云舒的名字了。”

    “是的。”方逾没有否认。

    “不过她毕业那会儿不就是说要订婚了吗?现在看起来也不像是结婚的样子。”唐半雪沉吟,“我看她无名指都没戴着婚戒。”

    方逾的嘴唇又动了动:“没注意。”

    谈云舒戴没戴对她都不重要。

    符霜这会儿插进来说:“我把我们的自拍选好啦!我发到群里!你们看看!”

    “好。”

    半小时后,方逾跟符霜道了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这次没怎么放空,直接去浴室洗了澡洗了头,等到吹好头发从浴室出来,她就看见自己的微信列表里多了一条来自于薛奕的消息。

    她给薛奕的备注名字,没有用任何一个字母代替。

    现如今的她并不需要担心被谁看见手机发现她跟谁有着不一样的关系。

    在发送好友申请的时候,方逾就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是以现在薛奕发消息过来的时候,是带了称呼的。

    薛奕:【方小姐,再次谢谢你。】

    薛奕:【之后我在京城还有别的演出,你有时间的话,我送票请你来看。】

    方逾:【谢谢薛老师!我不会客气!】

    ……

    谈云舒要住的地方的是沈映之的大平层,而不是自家的酒店。

    再过几天她就要回柳城了,而沈映之出国读书那几年,中途一次都没有回来过,也就这次两人见面的时间长一些。

    不过现在她们还在路上,前方的司机脊背挺直,开得很专心。

    “你要向你的朋友反应一下吗?”谈云舒的手肘抵在车窗上,揉了下自己的太阳穴。

    沈映之正在跟朋友们聊着天:“嗯?”

    谈云舒睨向她,说:“洗手间的隔间门后应该贴一张应急的贴纸,上面写下工作人员的联系方式,这样在有特殊情况的时候,会给顾客带来更好的体验,你们‘临里’商场不也一直有这个措施吗?”

    沈映之一拍自己的额头:“是哦,给搞忘记了。”

    谈云舒望向窗外。

    轿车驾驶得很平稳,窗外的街景闪过的速度不快不慢,但她什么也看不进去,脑海里还想着方逾晚上问她的问题-

    还是说……我在谈小姐那里,不是毫不相干的人?

    是吗?不是吗?

    谈云舒的双唇抿紧了,脸色又暗了下来,过了会儿,她状似不经意地问:“你的助理怎么招的?”

    沈映之头也不抬:“前几年不是跟你说过吗?我那会儿想往家里的公司安插自己人,方逾就是其中一个。”她的指尖还在屏幕上快速点着,给开饭店的朋友反馈着刚刚谈云舒说的事情,“不得不说我的眼光很毒辣,方逾这个人做事非常细心,她给我当两个月助理,我感觉给我省了不少事。”

    “……一直都在你家公司?”

    “嗯。”

    “我想想啊,先是做的财务助理,后转行政助理,前两个月我来了就把她提为总助了。”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方逾。

    “什么为什么?”这回沈映之把目光落在了谈云舒的侧脸上,有些摸不准好友问的问题。

    谈云舒自己也是一愣,而后降下车窗,回答道:“没什么。”

    她说:“一会儿回去喝点酒吧?映之。”

    “行啊。”沈映之答应下来,“反正明天没什么应酬。”

    ……

    客厅的视野很好,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但也能看见京城繁华的夜景,还有远处在暗夜里也透着气势的地标建筑。

    谈云舒难得主动提出要喝酒,沈映之还有些意外,但她的酒量见长,回国以后就给酒柜里放着不少好酒。

    现在她就开了一瓶红酒,拿了两个杯子放在落地窗这里的茶几上。

    “上次梁霈来还想从我这里薅酒。”沈映之把酒倒好,说着还笑了一声,“我没同意,因为他之前酒吧的那个酒,我想薅,他也没给我,什么塑料发小。”

    谈云舒端起酒杯,跟沈映之的碰了下,嘴角往上翘着,道:“不知道你说的哪瓶酒,他想送我,我没要。”

    “气死!不就是以前揍过他吗!”沈映之佯装生气的模样。

    谈云舒笑了下,将杯子里的酒一仰而尽,让沈映之在旁边都傻眼了:“谈姐你这是什么节奏?喝这么猛。”

    “喝了方便睡觉。”谈云舒没有说的是,在过去几年,好多次她都是这样过来的。

    喝到微醺的时候会让她睡得更好一些。

    当初在听见方芹转达的方逾的话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愤怒,就如同第一次在收到方逾说不想再继续那条消息的时候,她在方逾见不到的地方,也是这样的反应。

    纵然她真的在意方逾,担心方逾真的会离开她,但她的在意是在意方逾不再是她的私有物。

    她坚定地认为绝无其他的成分。

    所以方逾有什么资格来这样通知她呢?她们这段关系里,无论如何,掌握主动权的都是她,不论是开始,还是结束,都是由她来。

    可不想再见的意思,那么明了清晰。

    那时的她难免觉得自己也真的是糊涂了,给方逾递请柬就递了,被拉黑也就被拉黑了,是她被困在过去的三年里,以为只有方逾可以当自己重压之下的调节剂。

    但就凭她的身份,其实她的选择有许多,不用只盯着方逾,不是吗?

    还是说方逾难道真的以为自己在她心里处在极其重要的位置?她不过是觉得方逾可怜,而且私有物怎么可以有意志呢?

    谈云舒揣着这样的情绪离开了“阿芹早点”。

    她忙于工作,忙于证明自己,忙于在应酬中周旋。

    而本该被她就此忘记的方逾却总是在夜间让她想起,那一枚夕阳色的云朵胸针就算她已经将它封了起来,但它就像是烙印一般,刻在她的心口,跟她的心脏重叠,跳动的频率也都是一样的。

    为了拔出这根刺,她这几年也一直都在留意着方逾曾经去过的地方,她都快把柳城翻了个底朝天,但方逾就是没有出现。

    而如今,她终于在京城见到了方逾,方逾却说她是毫不相干的人。

    好一个毫不相干。

    谈云舒的眉头紧拧着,一杯酒又快速下肚——

    方逾以为自己是谁?难道她非方逾不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