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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入V】

    还没等江野回答,晏桦便关上了门,把被子盖在头上缩成一团睡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隐约听到细微的推门声。

    两张床都在这一个房间,江野想要进来睡觉,必须得从这进。

    江野睡的是晏桦之前的床,在卧室内侧,必须要经过晏桦现在的床,掀开隔断的门帘,才能回到自己睡觉的地方。

    晏桦其实根本没睡着,只是将头蒙在被子,所以江野的动作他听得一清二楚。

    只听他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地带上门后,往卧室内走去,尽管脚步很轻,但是拖鞋踩在木地板上,仍然发出啪嗒的声音。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停在晏桦面前,被子外传来江野试探的声音。

    “桥哥,你睡着了吗?”

    晏桦装睡,没有回答。

    房间内一阵沉默,就当晏桦以为江野要回去睡觉的时候。

    就听到他幽幽地说道:“桥哥,你手机漏光了。”

    “你瞎说,我根本没看手机。”晏桦掀开被子理论,只见江野静静站在床前。

    晏桦也懒得装睡了,拿起手机打开俄罗斯方块,盘腿问道:“有什么事?”

    “桥哥,对不起。”江野低着头诚恳地道歉。

    晏桦斜瞥了他一眼,转而继续看向手机屏幕里的俄罗斯方块,“跟我说对不起干嘛?你又没错。”

    江野本来就没错,人家喊他爹去参加家长会,关他屁事。

    他又不是人家家长。

    晏桦如此宽慰自己,可是心里却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把江野当做唯一的家人,但其实江野真正的家人还是他爹。

    “那你还在生气吗?”

    “我本来就没有生气。”手机屏微弱的亮光投在他眼睛处,出卖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江野打量着晏桦的神情,往床边靠了靠,坐在床沿,侧头喊道:“桥哥。”

    晏桦嗯了一声。

    “如果我去文阳读书了,你会去看我吗?”江野说话间,手指紧张地扣着被单。

    晏桦闻言抬头,眉宇微凝,额间的碎发遮住漆黑狭长的双眸,“你什么时候去文阳读书?”

    江野说:“毕业考试后。”

    “决定了?”晏桦语调极轻。

    江野抓了抓头发,无奈地说:“桥哥,你觉得这是我能决定的事情吗?”

    江成是他的合法监护人,有资格替他转学,那他就只能去文阳读书。

    这一点晏桦和江野都心知肚明。

    “知道了。”晏桦也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那就是他并不是江成的监护人,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不能决定江野的任何事情。

    “你会去看我吗?”江野想要知道一个确切的答案。

    手机屏幕内的方块已经快要到顶了,明明下一个直线方块可以消掉好几行,但是晏桦心不在此,胡乱按了几下,屏幕上赫然写着GAME OVER。

    “桥哥?”江野再次喊道。

    晏桦低着头又开了一局说:“有时间就去。”

    “有时间是什么时候?”

    “我怎么知道?我有空就去看你。”晏桦语气不善,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做讨论。

    江野怔怔道:“那你一定要记得来看我。”

    晏桦嗯了一声,半响后突然抬眼认真道。

    “你爸如果要打你,跟我说。我去揍他。”

    “好。”江野垂首应道,“那你要来看我。”

    晏桦关掉手机问:“你今天为什么跟别人打架?”

    江野闷闷不乐地说:“他撕你照片。”

    “什么照片?”晏桦不明所以。

    “公告栏的照片。”见晏桦还想不起来,江野继续说:“小升初市第一的照片。”

    晏桦扶额,“这都多久了,居然还在。”

    “你们学校设施更新也太慢了。”

    江野解释道:“不是的,每年小升初市第一名的照片都会留着的。”

    “但是今年学校打算重新换一个公告栏,所以要把之前的照片都撤下来。”

    “撤就撤吧。”晏桦无所谓,留在上面也是丢人。

    江野低着头,“可是钟小金撤公告栏的时候把你照片撕了。”

    晏桦揉了揉江野脑袋说:“一张很多年前的老照片而已,撕了就撕了吧。”

    “就是不能撕。”江野固执道。

    “我人好好的就行了,一张照片没事的。”晏桦不明白一张照片为什么对江野影响那么大。

    “不要随便和同学打架知道吗?别人欺负你除外。”

    江野嗯了一声。

    “快去睡。”晏桦看了眼手机,“不早了。”

    “桥哥,你也早点睡。”江野站起掀开蓝色的布艺门帘,顿住脚步回头说。

    在门帘后,江野支着小台灯,从书包夹层里取出那张已经被撕成两半的照片。

    照片上的晏桦和如今的江野年龄相仿,仔细算,其实比现在的江野还要小一岁。

    面对镜头时带着紧张,所以挤出来的笑容显得有几分局促,看上去带着孩子气的单纯。

    江野手指轻轻拂过破裂的照片,小心翼翼地拼在一起,试图修复上面的裂痕。

    就是不能撕桥哥的照片。

    不可以。

    从那天晚上以后,两人都默契地没再提江成的事情。

    小升初考试在七月份,还有两个星期就不到了。

    晏桦辞职后,顺便在家休息,照顾江野。

    峰子看着躺在沙发上玩俄罗斯方块的晏桦问:“你后面打算怎么办呢?”

    晏桦懒洋洋道:“还没想好。”

    “那事怎么说?”峰子打听道。

    “我换了刹车片,结果刹车片有问题出车祸了。他们一口咬定是我弄的,现在保留起诉的权利。”

    峰子生气道:“那现在就是看江成他们起诉不起诉你了?”

    “我听别人说打官司可麻烦了。”峰子皱着眉头想办法。

    “那王八蛋想干啥啊?不会还是想着带江野走吧?要我说,还不如就把江野给他,反正他现在有钱,让他养呗。”

    “不过让他把这三年生活费结了再说,咱不能白养啊。”

    峰子嘴碎,晏桦说一句话的功夫,他能说上十句,喋喋不休地替人支招。

    晏桦看着天花板,目光凝重,“江野想要跟谁一起生活是他自己的选择。”

    “要我说,现在江成就是拿这个要挟你。你要是不放江野走,他肯定就拿这事跟你没完。”

    “打官司,起诉,请律师,就算最后你赢了,也费时间的很。”

    “他就是想耗着你,然后把他儿子带走。”

    晏桦发愁:“黄警官昨天给我打电话,还问我这事了。主要是之前奥迪那事也掺合进去了,他现在咬死说我当时修车就有问题。还说我们当时为了息事宁人,店里才赔钱给他。”

    “哪个黄警官?”峰子愣了下。

    “我们两之前打架,每次都遇到的那个黄警官啊。”

    峰子哦了一声,“他还挺关心你的。”

    晏桦翻了个身说:“他跟我妈认识。前几天刚好在路上碰到我,问我怎么没上班,我就顺便问了下这件事。”

    “他咋说?”

    “他问我当时有没有录音或者证人之类的,这样起码能证明奥迪那事跟我没关系,这样奥迪说的就是假的,说不定从他那查点啥证明我刹车片的事也没问题。”晏桦回忆当时和黄警官的通话,“当时就我一个人和孙奥迪说的,上哪找证人,更别说录音了。”

    “这谁有录音啊真是,车间也没个摄像头。”峰子拍了拍大腿发愁道。

    峰子说的没错,谁说话还会录音呢。

    长吁短叹半天后,峰子又问道:“不过咱也别想那么多,先看看眼前的吧。你工作咋办?”

    说了一圈又绕回了晏桦的工作。

    晏桦感觉自己旁边就像有个唐僧一样,说个不停,头都要大了。

    “再找个车行修车吧。”晏桦只会跟车打交道,让他干别的他也不行。

    峰子翻着电话簿,想着能不能有合适的人介绍个晏桦认识认识,这不工作哪行?

    家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呢。

    电话簿不断地往下翻,在看到一个人名的时候,他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前几天裴青鹰来我店里吃饭了的。”峰子思绪复杂地说。

    “哦。”晏桦面色如常。

    “嗯。他现在准备回南江做生意了。”

    峰子止不住地摇头感概,“这人生就是不平等,有些人生来就是享福的,有些人生来就是受苦的。都是命啊!”

    很明显裴青鹰属于前者,在南江读书的三年里,算是他目前为止人生中最大的磨难了。

    “还问你呢,问你现在在干嘛?”

    “我说你在修车。”

    “他还问在哪修?”

    “我没告诉他,他估计会跟别人打听。”

    峰子自顾自地把当天的对话说了一遍。

    “当初要不是他,你现在大学都考上了。”峰子拍着大腿止不住地惋惜。

    晏桦从前打架归打架,但是上课从来不捣乱,而且他够聪明,考试每次都够重点高中分数线。

    如果顺利参加中考,肯定能考上南江四中。

    南江四中,省重点高中。

    南江人有句口口相传的顺口溜,进了南四中,高考必定中。只要进了南江四中,一只脚就踏进大学门槛了。那像现在,挤在又脏又黑的车行里过日子。

    晏桦没说话,垂眼看着地板,半响后说道:“算了。”

    他除了说算了,也不知道说什么,他能说什么?他能改变什么?

    峰子却忿忿不平:“什么就算了?中考没参加是一回事,你手上的伤又是一回事,那么长一条疤,运势都给毁了。之前算命的说你可是富贵命。”

    其实还远不止这些,但是峰子不知道,晏桦也不想说。他只是针对最后一句说:“你还真信算命的呢?”

    他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就不可能是富贵命。

    没在小时候被周立伟一脖子掐死,已经算他命大了。

    峰子冷哼一声,“运势你懂不懂啊?运势毁了多少钱都不够赔的。”

    晏桦只是摇头轻笑,并不想再提之前的事情,对他而言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

    他没有时间陷入回忆里痛苦挣扎,他得好好活着,向前看,带着江野一起往前走。

    峰子打抱不平:“你这人,就是脸皮薄,我要是你,我就赖他家门口,不赔个十万八万我就不走了。”

    江野突然开门进来问:“峰子哥,你要赖谁家门口啊?”

    “说了你也不认识。我们之前同学。”

    “怎么了?”江野放下书包好奇道。

    “不是我的事,是你哥。”峰子指了指在沙发躺着的晏桦。

    提到晏桦的事情,江野好奇心更重了,“桥哥怎么了?”

    “赔十万八万吗?”他以为是在说车行的事,紧张兮兮地问道。

    “什么呀,你这听的什么话,乱七八糟的。”峰子满脸嫌弃。

    “我在说裴青鹰。”

    “裴青鹰是谁啊?”

    “就是我们之前同学。”

    峰子正愁没找到说话的人,见江野搭腔,来了兴趣,义愤填膺道:“我跟你讲这王八蛋的事。”

    晏桦放下游戏机,沉下脸对着江野和峰子说:“你作业做完了吗?”

    “你店里生意不做了?”

    “你们两很闲吗?”

    一直沉默的晏桦突然灵魂质问,对面的两个人一致摇头。

    “跟小野说说呗,又不耽误什么时间。”

    晏桦瞥了一眼峰子,似乎找到了江野学习下降的根源,“你是不是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天天教他些乱七八糟的,不然他学习怎么会下降?”

    “诶,你这说话就没良心了。”峰子将矛头转移到了晏桦身上,也就没了给江野讲故事的心思。

    晏桦抬头示意他回房间,江野就算再想听也只能乖乖回房间写作业。

    不说拉倒,他到时候自己问峰子。

    略略略。

    江野在卧室关门前,调皮地扒着眼皮对着客厅的晏桦做了个鬼脸。

    晏桦摇头无奈笑道:“这小兔崽子。”

    江野小升初考试两天,第二天结束的时候,晏桦特意去校门口接他。

    “桥哥!”江野小跑到晏桦面前,气都还没喘匀。

    “怎么这么急。”晏桦笑着伸出手替他拨开额前的碎发。

    “怎么样?”

    江野接过晏桦手中已经拧开瓶盖的水,喝了一口道:“都做完了。”

    “晚上想吃什么?”

    “都可以。”

    “除了海鲜?”

    “对。”

    除了过敏不能吃,其他江野都可以吃。

    “晚上吃烧烤,胖子和润平要过来看你。庆祝你考试结束。”

    早些时候胖子就给他打过电话,这些天车行正常开业了,之前闹事的见晏桦走了也都散了,总归都是江成找来的人,他们俩也算有空,请了两天假来看看晏桦。

    四人找了附近的烧烤店坐下,晏桦将菜单递给江野,“想吃什么自己选。”

    胖子和润平都有些日子没看见晏桦了,三人一个寝室四年,这还是第一次分开这么久。

    王润平财大气粗道:“本来说请你们吃海鲜自助的,新开的店,里面的生蚝手掌这么大一个。”王润平兴奋地用手比着,“上次我和胖子去吃了一次,撑三天。”

    胖子忙着鼓捣随身听呢,听到王润平的话也起劲道:“真的可大了,海鲜都是现捞现吃,晏哥你不在真是可惜了,好不容易润平请客。”

    南江内陆地区,能吃到新鲜海鲜价格都是极其贵的。晏桦不禁好奇道:“你最近发财了?”

    王润平翻着手机盖道:“不就是那回事吗?”

    “你又去赛车了?”晏桦皱着眉头问道。

    王润平摸了摸下巴,“偶尔一次。”

    晏桦向来是对非法赛车极其反对的,说好听点是赛车,其实就是赌车。之前有他在劝着,王润平还算收敛,这人一刚走,就迫不及待地来了一把。

    江野拿着菜单观察着晏桦的神情,胖子则放下随身听打圆场道:“小野你点好没,我要饿死了。”

    “我看看有啥。”

    “三十个羊肉串,二十个牛肉串,十串猪脆骨,四串鸡翅。”

    “这不够啊,再来点。”胖子活跃着气氛道。

    “烤鱼要不要?”

    晏桦也不想坏了气氛,对着江野轻笑道;“不要海鱼。”

    “想也没有,都是鲫鱼。”胖子吐槽道:“刺多得很。”

    “啤酒来一件。”

    “我们四个够吗?”

    胖子握着菜单询问其他人意见。

    “小野不喝。”晏桦提醒道。

    “小野你居然不喝酒?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能对瓶吹了。”王润平对此很惊讶。

    晏桦皱眉嫌弃说:“你们能不能教他点好的?”

    “行行行,当我没说。”王润平双手举起立马投降,“小野是未来的大学生,跟咱们这种社会底层不一样。”

    胖子也拍了拍小野肩膀感叹道:“好好学习。”

    “你哥真是年纪轻轻又当爹又当妈,我亲爹管我都没这么上心。”王润平略有些羡慕地看向小野。

    “我现在当你爹也来得及。我不嫌弃。”晏桦夹起一颗花生米不要脸地说道。

    众人说归说,闹归闹,私下里玩得再混蛋,每次到江野面前都要装作一个成熟稳重的大人。

    无关其他,只因为晏桦实在太护犊子了。

    明明自己都生活在步履维艰的泥潭沼泽中,还非要把这个不沾亲不带故的弟弟精心呵护成温室里纯真无害,不必遭受风吹雨打的花朵。

    可倘若天生坏种,又该如何?

    酒桌上零零散散摆了些酒瓶,江野趁着晏桦意识还清醒,提道:“桥哥,我明天要出去。”

    “去哪?”晏桦握着酒杯,眼神迷离地问。

    “去我爸那。”

    “去干嘛?”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原因,晏桦的话有点多。搁平常他是不会问这些问题的。

    江野也没想到晏桦会问这个,之前说要出去,就直接出去了,一时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

    晏桦仰着头灌了一口啤酒,一丝酒水顺着清晰的下颌线到修长的脖颈,最后钻进衣领消失不见。

    “去吧,早点回来。”晏桦最后还是没有追问。

    毕竟人家才是亲父子。就算以后江野跟他爹一起生活也是理所应当。

    况且监护权还在江成手里,以后转学也是晏桦无能为力的事情。

    晏桦宽慰着自己,可是心里却还是堵了块石头。

    他们都有家人,除了自己。

    晚上胖子和王润平都挤在晏家,他们俩睡晏桦的大床,晏桦和江野挤在江野的床上。

    “你长大了好多。”晏桦躺在床上感叹道。现在两个人睡在一起已经有些拥挤。

    “可是我还没有桥哥高。”

    晏桦说:“你都不一定能长我这么高。我可有一八二。”

    “峰子说了你属于前面长得快,后面你就不长了。”

    江野却不信,“我每天晚上都喝牛奶了,我肯定还能再长。”

    “说不准我能长一米九。”

    晏桦试图想了下江野一米九的样子,那自己和他说话还得仰着头,“别长那么高。”

    “为什么?”

    “咱家墙没那么高。”

    江野伸出手用力地比划道:“那我以后要买个大房子,三层楼那么高。”

    “这么高得是别墅了,要好多钱呢。”晏桦有时候觉得江野分外成熟,像个小大人。但更多的时候觉得他就像个小屁孩,童言无忌。

    江野问:“要多少钱?”

    “最少也得几十万呢。”晏桦有一搭没一搭应合着。

    江野认真道:“那我以后给桥哥买个大别墅,三层楼的那种。”

    晏桦嘴角扬起,承认养小孩有时候确实很有意思,听他们画一些非常夸张的大饼,自己还乐得其中,非常愿意配合。

    “那我等着你给我买三层楼高的大别墅。”

    “得再等个十五年。”江野认真估计道。

    “不过我以后会努力工作挣钱的。”这样桥哥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晏桦喝了酒容易犯困,还没听到江野雄心壮志的规划,人已经睡着了。

    等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已经中午十一点了。

    胖子和王润平还在隔壁继续睡,江野人不在家,床边放着醒酒茶,都凉了大半。

    晏桦握着醒酒茶,脑子有些发懵,拉开隔帘把还在睡的两个人叫起来。

    胖子捂着头说,“晏哥,哥,我求你了。让我再睡会。”

    王润平也困得不行,“我们再睡会,昨天和胖子玩游戏玩太久了。”

    见他们两都没有起床的意思,晏桦也不催了,无聊地拿起胖子的随身听,“借我听下歌。”

    “随便你,别喊我起床就行。”

    晏桦拿着随身听坐在沙发上,他不怎么听歌,更没有随身听这种东西。

    方方正正的小铁块握在手里随意地摆弄着。

    “怎么都是胖子自己的录音。”晏桦不知道按了什么,列表里都是胖子鬼哭狼嚎,听不出调的录音。

    他一个个往下找着,看有没有正常的音乐。向前翻了好几月,总算找到了一个开头没有胖子声音的。

    随身听里传来一阵杂音,嗡嗡嗡的,像是不小心按到了录音键录下的一阵杂音。就在晏桦准备再次切歌的时候,却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窗外艳阳高照,桑塔纳车的音响内飘着杨坤的新歌。

    “无所谓,谁会爱上谁。”

    江野坐在副驾驶上,听着江成问道:“考试成绩什么时候下来啊?”

    “不知道。”江野懒得理他,但是现在又不得不应付他。

    “不过下不下来都无所谓,反正你初中要去文阳读。”江成自作主张地说。

    江野把手搭在车窗上,审视着江成说:“之前建设车行的事情是你找的人吗?”

    “晏桦那小子跟你说的?”江成显得不耐烦。

    “他妈的。”江成按了按喇叭恼火道,“嘴真碎。”

    “他没说,你不许说他。”

    江成越想越气,吼道:“他是你爹?”

    “他是我哥。”江野也不甘示弱。

    “所以就是你找的人了?”

    “是又怎么样,给他点教训而已,还没起诉他呢。我跟你讲,你现在要是再不听话,我就起诉他。把他送去坐牢。”

    “我看你到时候再跟我犟嘴。”江成得意道。

    江野没有说话,收回视线,只是沉默地握着安全带,眼底的情绪晦涩不明。

    见这一招真的有效,江成得意忘形道:“还没招治你了。之前你妈我就治得服服帖帖,更别说你了。”

    江野的指尖陷入手里,胸腔呼吸不断起伏,压抑着心底的情绪。

    他调整好呼吸,沉默地从书包里翻出DV机,点开了播放键。

    与此同时他轻声道:“我记得你上次跟我说过,你现在正在谈的合作商挺在乎你公司的对外形象?你老板希望你能拿下这个项目?”

    不然怎么会拉着江野到处表演父慈子孝,树立自己一副爱岗敬业,顾家爱子的好形象。

    江成猛地急刹车将车停在路边,色厉内荏地问:“你手上怎么会有这段录像?”

    他明明记得当时离婚时要求全部删掉了。

    “还不止。”江野调整DV机,将第二段录像也调出来。

    “要看吗?”他语气轻飘飘,似乎录像中那个痛苦的小孩并不是自己。

    “打我妈,打我。”

    他微微侧目问道:“你猜你的合作商,你的老板。以及你的竞争对手更想看哪一段?”

    江野似乎纠结了下,语气天真却又残忍:“要不两段都给他们吧,他们自己选。”

    “或者寄给报社?麻烦记者帮忙选?”

    车内的音响声很大,江野的语调却很轻,但却足以让江成听清他所有的话。

    “江总,你觉得呢?”

    江野嘴角甚至带着浅浅的笑意。

    江成瞪着江野,面色气得发红,一把夺过DV机,疯狂地按着暂停键,车厢内女人的哀嚎声和小孩的哭泣声戛然而止。

    “江野,你到底想干嘛?”

    江野直视着江成平静地说:“给晏桦十万块,然后你找警察说清楚车行的事情。”

    “这两段视频的存储卡我都给你,包括备份。”

    江成的眼神中染着愤怒的怒火,“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其他备份?你妈当时也这样跟我说的。”

    江野单手撑在车窗上说:“你只能相信我。”

    晏桦坐在沙发上,对面是一脸严肃的胖子和王润平。

    “你们听。”晏桦按下播放键,前面十几秒还是照常的杂音。

    但是很快就出现了晏桦的声音。

    “老板,你这正时皮带已经快要断了。我们就算补一补,后面还是会断开的。还不如换个新的,一下省事。”

    “不用不用,你就直接修,别换新的。”

    “卧槽。”胖子率先大叫道。

    这讨厌的声音,一听就是孙奥迪。

    “好啊,这下我们有孙奥迪的录音,看他还敢不敢来讹我们。”王润平站起来十分兴奋。

    “小桦,你打算怎么办?”

    晏桦已经将这个录音来回听了好几遍,按下暂停键后道:“捷达车出事的时候,警察去找过孙奥迪。他当时可不是这样说的。总之先把这个东西交给警察吧,至少能证明他口供是假的。后面再怎么查,就看警察他们了。”

    胖子也感叹道:“有了这个录音,最起码能从孙奥迪这里入手了。他之前讹了我们一笔不算,这次又跟捷达车主混到一起。真是够没良心的了。”

    “反正晏哥,这随身听放你这你随便用。”胖子豪气道。

    晏桦冲他感激地看了一眼,“希望这个东西能帮我洗脱冤屈吧。”

    “哎,也真是。要没这事,我们三现在还在车行一起上班呢。多好。”王润平唏嘘感叹。

    正当此时,晏桦兜里的手机传来一阵急促的响动。

    “谁给我发短信了。”晏桦好奇地拿出手机一看,在看到短信的一瞬间,不免皱起眉头。

    【尊敬的客户,您尾号3212的储蓄账户于7月8日11时31分32秒转账存入收入人民币100000.00元。】

    江成将银行的转账凭证以及备注的自愿赠予拿给江野看,“这下满意了?”

    这自愿赠予几个字还是江成教江野的。

    希望江野有天能哄着晏桦把钱转给他自己,结果江野这王八蛋转头就把这招用在他爹身上了。

    “你他妈学的还挺快,老子当时就不该把这招告诉你。”越看这几个字,江成越来气,简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江野没理会他的牢骚,继续问:“建设车行的事呢?”

    “卡先给我。”

    江野看着窗外无动于衷。

    江成一把扯过他说:“你跟老子玩黑吃黑?”

    “你这几年都跟那个小混混学了些什么?敢威胁你爹了。”

    他打着方向盘,将车开到一处空地,将江野从车上拽下来吼道:“卡给我!”

    “晏桦不是小混混,建设车行的事你先找警察说清楚,说完我就把卡给你。”江野目光毫无惧意。

    “我要是不说呢。”江成本就烦,现在就想着怎么把晏桦送到监狱里拿回十万块。

    江野沉默地说着自己的答案,不说清楚就不会给卡。

    正在这时,江成的手机传来震动。

    “那小混混还给我打过来了。”江成看着手机来电人说。

    江野眼眸微转,看向振动的手机,再次提醒:“他不是小混混。”

    “喂。”江成没好气地说道。

    晏桦问道:“那十万块怎么回事?”

    江成冷笑一声,“你还有脸问我,你怎么教江野的?”

    “江野呢?”晏桦语气透着不安。

    “你把卡给我。”江成要被江野气死了。

    晏桦不明所以,“什么卡?”

    “存储卡,DV机里的存储卡,你装什么蒜,要不是你教江野,他会找我要十万块?”

    “我不想跟你废话,把手机给江野。”晏桦正心烦意乱,懒得和江成说话。

    江成打开免提。

    “桥哥,你收到钱了吗?”

    “江野,你没事吧?”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

    江成白了他们两一眼。

    江野顿了顿说:“我没事,桥哥,你收到钱了吗?”

    晏桦叹气说:“收到了。你怎么跟他说的?”

    “你在哪,我来找你。”

    江成打断道:“把卡带来。”

    “卡不在他那,在我这。”江野插话。

    晏桦站在走廊上,握着手机威胁道:“江成,你不要动江野。不然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江成以为自己还有底牌,气急败坏道:“把卡带来,所有的卡,包括你们备份的,不然我就起诉你修车故障的事情。”

    晏桦没有说他这里已经有孙奥迪的录音,稳住江成:“你们在哪,我过来找你,你不要动江野。”

    “你把卡放哪了,让他去带来。快点。”江成对着江野怒吼催促。

    江野则显得十分平静:“你先去找警察说清楚车行的事情。”

    “不然你别想知道卡在哪里。”

    晏桦无奈扶额,江野怎么会知道捷达刹车的事情。

    “你怎么会知道捷达的事情?”

    江成骂道:“你在这装什么无辜?不是你说,江野会知道?”

    “靠。”晏桦骂了句脏话,他怎么可能会跟江野说这些事。

    “你把手机给江野,我有话单独跟他说,我等会会把卡带来的。”晏桦现在只想确认江野的平安。

    “不行,老子怎么知道你们俩是不是又憋了什么招?”

    “小野都在你这,我能耍什么花招。”晏桦揉了揉眉心,“我要单独和他说话,不然我不会给你卡的。”

    江成想了下手机递过去道:“你们俩别给我耍花招,不然你这辈子别想再见到江野。”

    江野拿着手机,关掉免提,走远几步道:“桥哥。”

    晏桦问:“他听不到吗?”

    “听不到。”

    “你现在在哪?”

    江野看着四周,一片荒芜,远处有座山,“应该是真灵山附近。”

    “你不要惹他,保护好自己,你把卡放哪了,我把卡带来。你不要担心刹车的事,我这有证据证明和我没关系,你先不要让他知道了,听见没。”晏桦语速又快又急。

    江野迅速反应说:“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过来之前你不要惹他生气知道吗?”

    晏桦唯一担心的只有江野的安全。

    “卡你放在哪了,我去带来。”

    江野说了个地址,“你在这等我,我们等会就过来。”

    “卡在这?”

    “嗯,但是钥匙在我这。所以要等我来。”

    “保护好自己,把手机给江成。”

    晏桦对着江成道:“你带小野去桥口路,在那等我,我们会把所有卡都给你的。”

    江成还想着起诉晏桦,信心道:“你们不要耍花招。”

    晏桦无奈重复说:“小野都在你那,我能耍什么花招?”

    晏桦将手中的随身听给胖子说:“你把孙奥迪的录音备份一份,然后给警察,一份留我们这,我现在有点事要出去。你好了给我打电话。”

    胖子还不清楚状况,但是他做的最好的就是听晏桦话,保证道:“晏哥你放心。”

    晏桦交代完胖子后,骑着摩托就往桥口路去。

    他过去的时候,江成的车已经到了。

    “小野。”晏桦搂住江野,“没事吧?”

    江野摇摇头,“没事。”

    “卡呢?”江成着急地问。

    晏桦将江野护在身后。

    江成冷笑一声:“我说江野黑吃黑跟谁学的,原来在这呢。不打算给我卡了?”

    “你别忘了,我现在还有权起诉你。”

    晏桦试图谈判:“我把卡给你,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江野了。”

    江成毫不犹豫拒绝,“不可能,江野的学籍我已经转到文阳去了,你要是想让他跟着你,那他就没书读,小学毕业跟你去学修车。”

    “毕竟我才是他唯一监护人。”江成得意道。

    晏桦手指攥紧,无可奈何地承认了这个事实。

    仅凭两段家暴的视频不一定能剥夺江成的监护权,就算真的可以,到时候按照判决,江野也只能送到福利院,他根本没有资格收养江野。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憋屈。

    江成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家长,但却还依然可以拥有江野的唯一监护权。

    仅仅是因为那点恶心的血缘关系。

    “老实点给我卡,钱你都收了。”

    “我稀罕你那十万块?”

    江成不满说:“那你还我啊!”

    “凭什么还你?”江野突然说话,到他手里的钱就没有吐出去的道理。

    江成气笑了,“你姓江还是姓晏?”

    “不过你到手的钱绝不吐出来的样子跟我简直一模一样,不愧是我儿子。”江成眼神中居然带着一丝欣慰。

    江野被恶心到了,他不想和江成有一点关系。

    他恨不得姓晏。

    “别磨蹭了,把卡给我,我晚上还有饭局。”江成再次催促他们俩。

    “提醒你,我还是江野唯一的监护人,如果你想耍无赖,我就把他送走,你这辈子都别想再看到他了。”

    “当然,我们的小野也见不到他的桥哥呢。”江成对着江野不怀好意地笑道。

    晏桦烦躁地说:“不用你提醒。”

    “把卡给你,江野留在南江,你不许再打他了。”晏桦退而求其次。

    江成胜券在握:“你没有那么多条件跟我谈。”

    “江野你也可以尽管把录像随便给任何人看,但是我保证你会被我送到国外读书,再也别想看到你的桥哥了。”

    江成突然拿捏住了两个人的软肋,嘴角扬起得意的微笑。

    “卡给你,我去文阳读书。”江野不能接受被送到国外读书,那他要好多年才能回来。等他回来,桥哥肯定都忘了他。

    他不愿意世界上唯一一个还爱着他的人逐渐忘掉自己。

    “这才是我的好儿子。”江成满意道,只等着最后拿到卡后,起诉晏桦把他送监狱。

    晏桦看了一眼江野,似乎根本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一直把江野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但其实江野要远远比他想的成熟多了。

    “没事的。桥哥。”

    如今桥哥拿到了江成自愿赠予的十万块,刹车的事又可以证明清白。唯一担心的事就是留在桥哥身边,他要用这张卡安抚江成,能够留在文阳。

    “跟我来吧。”江野拉着晏桦的手对着江成道。

    “这是哪?”江成道。

    江野在前面带路,解释道:“卖废品的地方。”

    “来这干嘛?”江成问。

    “我之前收了废品就放在这里。”江野有些心虚,不敢看晏桦的眼睛。

    “草,你还捡垃圾,你到底怎么养他的,都混到捡垃圾的份上。”江成不敢相信地问晏桦。

    晏桦都说不出话了,对于江成的指责,他也想问,他到底在怎么养江野。

    “所以你每天就在忙这个?”晏桦近乎崩溃,声音都有些抖。

    “你缺钱吗?江野。”他扪心自问自己从来没有在钱上紧过江野。

    “废话,不缺钱能找我要十万块。”江成补刀道,“就你这样还养孩子。”

    江野攥着晏桦的手解释道:“不是的,我只是不想你那么辛苦,我想帮帮你。”

    开始江野自己会去捡一些易拉罐水瓶,但是没几天他就意识到单靠自己一个人是不够的,这样太慢了。

    于是他就笼络同学帮他,他在学校人缘很好,而且他很会找目标,找的都是家里没钱,学习差,父母不管这几种类型的同学。

    江野会让他们帮忙捡,但是会低于市场价一半收,他再转手卖,可以直接赚差价,还不用自己花时间捡。

    针对不同类型的人他有不同的策略。

    家境不好的,江野就直接给钱回收废品。

    像学习差不缺钱的,江野会给他们抄作业,时不时帮忙补习一下,再不济帮他们写写作业,按次收费,或者按时间收费,价高者得。

    除此之外,他有一套自己的生意模式,单纯在街上捡太慢了。他会拉上同学去人流量大的商圈,画几张宣传单,组织“保护环境,不乱扔垃圾”的实践活动,光是站在那里,都有路人直接把空水瓶易拉罐给他们,比直接去街上捡,垃圾桶翻效率高数倍。

    而且江野还很擅长卖惨,知道如何赢得别人同情而不反感的同时让自己利益最大化。他这辈子做得最成功的一次卖惨就是让晏桦可怜了他,收留了他。

    但是废品不能堆在家里,晏桦回家会发现。晏桦心疼他,肯定不愿意让他做这些事情。

    这里是他收废品是无意发现的,一个小仓库,十多平,主人是一位年事已高的爷爷,儿女都不在身边,一个人孤苦无依,江野会经常拉着同学来看他,但是绝对不会主动提仓库的事情,不过久而久之,这个没人用的小仓库使用权自然就落在了江野手中。

    江成听到江野那句,不想你那么辛苦,顿时恼火。

    “不想他那么辛苦,所以找你爹要十万块。你爹赚的不是辛苦钱?你干脆改名叫晏野算了。”要不是十分肯定江野是他亲儿子这一点,江成甚至怀疑,江野到底是不是他儿子了。

    哪有帮着外人要他亲爹十万块的。

    江野窥看这晏桦木然的表情,不耐烦对着江成道:“你能不能不要废话。”

    “卡给你。”

    江野从角落找到两张卡,“一张原始,一张备份的。”

    江成接过储存卡,半信半疑道:“真没备份的?”

    “没了。”江野冷冷道。

    江成收下卡,打定主意要让晏桦蹲监狱。

    “你们俩好好待着吧,我过几天来接你去文阳。”

    江成扬长而去,废品仓库内只剩下晏桦和江野。

    “桥哥。”江野主动开口说。

    晏桦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眼神去看江野,怔神道:“为什么要那么多钱?”

    “开店,你开个汽修店,这样就不用那么辛苦给别人打工了。”

    他不止要这十万块,他要很多很多钱,足够让晏桦无虑无忧过完一生的钱。

    江野不止一次周末去建设车行看到晏桦晚上十一二点还在修车,身上满是机油,累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仰头灌着凉水。

    他因为忙,经常顾不上吃饭,总是喝凉水,落下胃病。

    有一次暴雨,周扒皮为了多挣点钱,半夜接了个修车的活。

    所有人中只有晏桦为了那五块的加班费,半个身子泡在水里忙到凌晨,累到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而那五块钱很快就变成江野新鞋的一部分。

    江野不想成为晏桦的拖累,他想帮晏桦。

    所以在看到江成“衣锦还乡”时,他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跟着江成生活,会被家暴,会回到那个足以让他痛苦万分的地方。

    但是晏桦就没有负担了。

    不用承担他的学费,生活费,以及任何一笔会花在他身上的钱。

    为了不让晏桦那么辛苦,他可以接受暂时的分开。

    尽管这对他来说,已经很难容忍。

    江野的成熟让晏桦心悸,也让他认真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在物质上亏待他了。

    或许跟着他爸生活,江野就不用那么窘迫。

    对于江野提议的开店,晏桦一时半会还不打算这样做。

    他想再等几年,而且他也不打算用这十万块。

    “开店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晏桦疲惫地朝外走去。

    “都行,只要不那么辛苦就行。”江野还牵着晏桦的手,但是晏桦却没有像之前一样握住他。

    “去吃饭吗?我饿了。”他试图缓和两个人之间的气氛。

    “嗯。”晏桦应了一声,没多大兴致。

    江野把晏桦的手攥得很紧,又继续问:“对了,桥哥,你说的证据是什么?”

    江成在车上正准备委托律师起诉晏桦修车故障的事时,却率先接到了另一通的电话。

    “江总,上次找的那个姓孙的太不靠谱了。晏桦那边居然有他们之前修正时皮带的录音,警察去找他后,他就把我们的事情全说了。”

    捷达车确实是江成找去的,但是他了解到晏桦之前还出过奥迪车的事情,本想着找到那个姓孙的,给他点钱,两件事一起闹,结果没想到坏就坏在这辆奥迪车上了。

    江成用力地拍了拍方向盘,骂了句脏话。

    十万块白送了。

    两个小王八蛋坑他一个人。

    一路上晏桦都没和江野说几句话。

    江野怕晏桦不理他,“桥哥,你在生我气吗?”

    晏桦摇摇头,“没有。”

    “以后缺钱跟我说,不要去做这些事了。”

    这会让晏桦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照顾好江野。

    “我只是不想你那么辛苦。”江野眼尾下垂,可怜地说道。

    但是这一招难得的失效了。

    晏桦没哄他,坐在餐馆内,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景象失神道:“以后不会了。”

    江野跟着江成去生活了,他挣钱管自己就够了。

    他自己也花不了多少钱。

    晏桦没吃几口,江野见他没胃口,也不想吃了。

    两人回家,路上继续沉默不语。中间江野想要和晏桦说些话,都被他敷衍过去。

    就在两人回到机械厂家属楼下,晏桦停车时,身后突然传来江野摔倒在地的闷响。

    江野捂着脚可怜兮兮喊道:“好疼。”

    晏桦一碰到江野的脚踝,他就喊疼。

    “脚崴了,去医院吧。”晏桦扶起江野说。

    “好好走路怎么会摔倒呢?”晏桦不理解。

    “在想事情。”

    “什么事?”

    “你不理我。”

    晏桦阖了阖眼,无奈地说:“我不理你,所以你就崴脚?”

    “我在想你为什么不理我,没注意脚下的路,所以才崴脚的。”江野试图合理自己的崴脚的原因。

    晏桦斜睨他一眼,“我没理你,你就崴脚。那以后你去你爸那了,你是不是还要骨折?”

    “不会的。”江野底气不足,“我不是故意崴脚的。”

    晏桦看了江野一眼,真是没脾气了。

    医院内。

    晏桦将冰袋递给江野道:“你坐一会,我去交钱,等会去拍片子看有没有骨折。”

    “桥哥。”江野在病床上喊道。

    晏桦回头问,”怎么了?“

    “你等会还回来吗?”江野敷着冰袋十分不安。

    晏桦静静地看着江野:“我不回来,谁带你去拍片子?”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交完钱就回来。”

    “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医生让你不要乱动。你有可能骨折了。”

    江野不情愿地哦了一声。

    “我没有生气,也没有不理你。”

    “你不要瞎想,好好敷着脚踝,我等会就回来。”晏桦安抚着江野的情绪。

    “那你一直不跟我说话。”

    之前从来都不会这样。

    晏桦无奈地揉了揉江野的脑袋,“我现在不一直在跟你说话吗?”

    “这是现在,刚才吃饭的时候你都不跟我说话。”江野不依不饶,十分没有安全感。

    他很怕晏桦觉得自己并不是他想的那种乖小孩后,就不愿意理他了。

    “我没有不理你,我只是担心你以后跟他一起生活受委屈。”

    晏桦并不放心江野和江成一起生活。可是又无可奈何。

    “那你真的没有生我气,觉得我不乖?以后不想理我了?”江野追问道。

    晏桦认真耐心道:“真的没有。”

    对于江野的过分成熟,他承认确实有一时心惊,但是江野要和江成一起生活的事实,让他来不及去思考这份心惊。

    他再三重复了很多遍后,江野才勉强放心。

    “那你快去快回,我等你。”

    晏桦嗯了一声,朝收费处走去。

    他排在队伍末端,看着收据,思索着江野未来的生活。

    就在他想的入神时,突然听到前面有人喊着自己的名字。

    小野马上要长大了。明天零点更。

    jj是不是又抽了……我更新了前台又看不到

    第23章

    裴青鹰

    “晏桦!”一个陌生的声音激动地喊着晏桦的名字。

    还没等晏桦找到声音的主人是谁时,一个有几分面熟的陌生男人突然站到他的面前。

    “小桦,你怎么也在这里啊?”男人面容清秀,和晏桦年龄相仿,穿着浅灰色的休闲装,眼神里满是欣喜。

    晏桦疑惑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有几分面熟。

    “我,青鹰,裴青鹰。你不记得我了吗?”对于晏桦没有认出自己这件事,裴青鹰肉眼可见的沮丧了许多。

    晏桦哦了一声,并没有再多言。

    对于晏桦的冷淡,裴青鹰并不意外。他接着道:“好久不见,都四年了。”

    他知道晏桦不想看到自己,四年前的事情是他做的不对。

    晏桦想了下,确实,他都跟小野在一起生活快三年了。

    “时间确实过得很快。”晏桦低头感叹道。

    裴青鹰以为他在感叹两人长时间未见,嘴角不由得扬起,关心道:“你今天怎么也在医院啊?是生病了吗?”

    “没有。”晏桦简略地回答。

    “那是怎么了?”裴青鹰不断追问。

    晏桦还在排队缴费,裴青鹰一直站在旁边,他也没地方可以去,只好无奈应付道:“我弟住院了。”

    “你弟弟?堂弟还是表弟?我记得你家只有你一个啊。”裴青鹰对晏桦的事情记得很熟。

    晏桦瞥了一眼裴青鹰,这人记性真好。也不知道当年明晃晃的事情怎么都能记错呢?

    “我弟弟,不是堂弟也不是表弟。”晏桦不想跟他解释,只好否认了堂弟和表弟的选项。

    “他生病了?”裴青鹰以为是他爹刚生的亲弟弟。

    “脚崴了。”晏桦简略道。

    “这么小就崴脚了,可得好好养着,不然骨头都要长歪了。”裴青鹰以为是亲弟弟后,想着估计是晏桦他爹这几年生的,如此算来也不超过五岁。

    “小孩子这时候最关键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万一骨头长歪了会落下残疾的。”裴青鹰不想放过和晏桦的任何一个话题。

    他想弥补晏桦。

    提到江野的事,晏桦总是格外上心,尤其是听到裴青鹰这危言耸听的话,不免心中一紧。

    见晏桦皱眉担心的样子,裴青鹰立刻说道:“你别担心,我认识一个正骨的中医,医术很好,我回头带你去见见他。”

    他紧张地看向晏桦,期待着他的回复。

    晏桦犹豫片刻,还是拒绝了:“不麻烦你了。”

    江野不一定骨折,而且他也不想和裴青鹰有太多接触。

    裴青鹰嘴唇紧抿,低声道:“小桦,你还在怪我吗?”

    “怪你什么?”晏桦眉眼疏离,只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四年前的事情。”

    “四年前什么事?”

    是绑架还是撒谎?还是污蔑他是同性恋?

    裴青鹰不想在人多口杂的地方和晏桦谈及此事,主动转移话题问:“你手还好吗?”

    “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吗?”

    晏桦避之不及,冷淡道:“没。”

    “你最近有空吗?我刚回南江,想要约之前的初中同学聚一聚。”裴青鹰不放弃继续说。

    晏桦拿出江野当挡箭牌,“我弟住院了,我要照顾他。”

    “好吧,以后也不迟,我后面都会留在南江。”

    “等你有空了,我给你打电话,你能给我……”

    裴青鹰话还没说话,就被晏桦打断道:“你好,我缴费。”

    队伍已经排到晏桦了。

    裴青鹰默默闭上嘴,在一旁等着晏桦缴费拿单子。

    晏桦动作很快,拿着缴费单子就准备离开。

    裴青鹰喊道晏桦的名字,还想再说些什么。

    晏桦看都没看他一眼道:“我有事先走了。”

    “哦,好。”裴青鹰愣愣道,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让晏桦原谅自己。

    江野坐在病床上,翘首以待等着晏桦回来。

    “桥哥,人很多吗?怎么去这么久?”

    “路上遇到一个同学。”

    “谁啊?”江野好奇道。

    “你没见过。”

    “叫什么啊?”江野对晏桦的所有事情都很好奇。

    “裴青鹰。”

    江野又听到这个名字了。

    “走吧,去拍片看看是不是真的骨折。”晏桦扶起江野说。

    只要看到裴青鹰,他就会想到周立伟。他当时唯一的家人,他的亲生父亲都不相信他。

    但是如今周立伟已经死了,他也不想再挣扎当年的事情了。

    他身边还有江野在,就算不为自己活着,也得保证江野平安长大。

    拍片子还好没有骨折,只是扭伤。但是脚踝肿胀的厉害,不排除隐形骨折的可能性,建议还是打上石膏安心休息一段时间。

    晏桦看着片子,无奈地问:“江野同学,你是怎么左脚绊右脚,把自己摔扭伤的?”

    江野不好意思地说:“在台阶上没站稳就摔着了。”

    “我不是故意的。”

    晏桦放下片子,瞥了他一眼,“我也没说你是故意的。”

    “你这算不打自招吗?”

    “不是的。”江野着急解释,这个他真不是故意的。崴伤治疗要花晏桦钱,他可舍不得。

    他当时正在为晏桦不理自己而伤心,还在想要怎么才能让人理他,本来还在考虑等会上楼故意摔一下,结果一时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台阶,真摔着了。

    “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等医生过来打石膏吧。”

    “本来还说暑假带你去游泳的,你也别想了,安心养着吧。”晏桦把冰袋放在他脚踝处说。

    “可以等好了再去。”

    “别想了,想想你的脚吧。”

    江野撇撇嘴,不禁问道:“桥哥,我去文阳读书了,你会去看我吗?”

    晏桦避开江野的视线,看向窗边随风摇曳的树叶,“再说吧,有时间就去,去一趟太麻烦了。”

    “也是,你还要找工作上班,没时间去文阳也正常。”江野似乎很体贴地分析道。

    晏桦斜睨了他一眼,“不许装可怜。”

    江野直直地看着白色天花板,他没有装可怜,桥哥如果不去看他,他真的很可怜。

    晏桦看了看时间,“医生怎么还没来,我去问一下。”

    “我去找医生,顺便给你买点吃的回来。你在这等我。”中午两个人都没吃几口,此刻在医院折腾许久都有些饿了。

    因此裴青鹰好不容易找到骨科病房时,却没有见到晏桦人。

    他在病房门口探头探脑,刚好对上了病床在门口的江野。

    见江野一脸单纯无害的模样,裴青鹰问道:“小朋友,哥哥问你一件事情。”

    江野问:“怎么了?”

    “你们这是骨科病房吗?”

    “对啊,怎么了?”

    这是八人间的大病房,崴伤骨科都挤在一起。

    “你们这有没有一个不超过五岁的小朋友?他旁边还有个哥哥。”

    “男孩还是女孩?”江野反正也是无聊,随意地和裴青鹰搭着话。

    “男孩,不超过五岁,旁边还有个哥哥,二十岁不到,和我差不多高,长得很帅,也很瘦,不戴眼镜,穿了一件白色短袖,黑色长裤。”

    听着裴青鹰的描述,江野越听越不对劲,这不是桥哥吗?

    但是这五岁男孩哪来的?

    江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裴青鹰,继续问道:“你不知道他叫什么吗?”

    “姓晏,你见过没?在哪个病房?”裴青鹰毫不设防地被江野套话。

    江野摇摇头,“没见过带着五岁小孩的。”

    他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好吧。”裴青鹰有些失落,转身就要离开,但是又不死心地问道:“真的没见过?”

    “长得很帅的一个哥哥。你只要见过,你肯定记得。”

    “有多帅?”江野笑了笑问道。

    “反正很帅。”裴青鹰找不到人,见江野也是一个人,顺便就站在门口和他聊起来了。

    “很帅是多帅?”

    “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那种帅。”

    仗着江野是个陌生人,裴青鹰没有半分害臊地肆意夸着晏桦。

    “那你觉得有你帅吗?”江野故意问。当然在他心里任何人都比不上晏桦。

    裴青鹰挥挥手,笑眯眯道:“你这小孩说话,真是好听。”

    “肯定是比我帅啦,是我见过最帅的男生。”提到晏桦的时候,裴青鹰眼神就像突然有了光一样。

    在裴青鹰心中,晏桦是独一无二,宛如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可是他却深深伤害了晏桦。

    江野嘴角的笑意敛去几分,继续问道:“你怎么不给他打电话?直接问他在哪个病房啊。”

    “你没有他电话吗?”江野想要看看这人到底和他哥什么关系。

    裴青鹰啧了一声,“跟你个小屁孩说了也不懂。”

    江野凝视着裴青鹰,“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呢?”

    裴青鹰则笑道:“你肯定不会懂的。你还是小孩子。”

    江野斜了他一眼,不以为然。

    “你叫什么啊?万一我遇到那个很帅的哥哥了,我也好让他知道有谁在找他啊。”

    裴青鹰张张嘴,“算了,你别说。就当没见过我。”

    “为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

    “好吧。”江野淡淡道。

    “行,我走了,小朋友慢慢养伤。”裴青鹰冲着江野挥挥手,大步向前走去,可是还没走几步,迎面就看见朝病房走来的晏桦。

    晏桦提着给江野带的包子,皱眉不满:“你怎么在这?”

    “我,我碰巧走错楼层了。”裴青鹰找了个拙劣的借口。

    “你弟在这一层?”

    “嗯。”

    裴青鹰只见晏桦眼睁睁转身走进自己刚出来的病房,而那个刚刚在门口和他说话的小孩,乖巧地对着晏桦喊了一声哥。

    “桥哥,你回来了。”

    “嗯,吃包子。”晏桦一心思都在江野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刚才还跟在自己后面的裴青鹰突然消失了。

    此刻裴青鹰坐在病房门口尴尬抱头,恨不得地上多了个地缝,自己赶紧钻进去算了。

    老天啊,他刚才在晏桦弟弟面前都说了些什么啊!

    明晚也是零点更。

    第24章

    分开

    裴青鹰还在尴尬地无地自容时,晏桦已经从病房外走出来准备去找医生拿药,正好看见坐在椅子上抱头的某人。

    见到晏桦出来,裴青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晏桦对他视若无睹,径直去找医生,然后再次回到病房。

    见晏桦走进病房后,裴青鹰深呼吸几口,终于有勇气踏进自己刚来过的病房。

    结果迎面就看见躺在病床那小孩阳光灿烂的笑容。

    裴青鹰再次失去勇气,万一这小孩跟晏桦说了刚才的事情怎么办?

    此刻医生正在给江野打石膏。

    晏桦专注地看着江野肿胀的脚踝,丝毫没有注意到裴青鹰在一旁各种挣扎。

    而江野则敛起嘴角的笑意,对着裴青鹰眨了眨眼。

    “桥哥。”江野开口了。

    裴青鹰警铃大作。

    “怎么了?”晏桦关心道,“不舒服吗?”

    “这位哥哥我见过……”江野盯着裴青鹰,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

    裴青鹰:!

    “嗯?什么时候?”晏桦视线转向裴青鹰困惑道。

    “刚才,刚才我走错病房了。”裴青鹰抢先一步慌张地说道。

    晏桦看向江野,见他没有说话。

    裴青鹰感激地看了一眼江野,一颗心终于放下来了,找补说:“我一直都路痴,去学校都还能走错,不都是你带我去的吗?”

    “哦。”

    “记不太清了。”晏桦确实记不清了。

    他每次上学都是机械厂家属院三四个小孩一起去,可能有时候裴青鹰会跟在后面,但他也不是很关心。

    除了最后一次去上学那天,他清楚地记得裴青鹰在他身边,只有他们两。

    “刚才楼下看到有卖糖的,买了几块,下午吃,一天不要吃多了。”晏桦从兜里掏出一个塑料袋,袋子里包着三四块浅黄色,用铁凿刀锤得得形状各异的叮叮糖。

    江野喜欢吃糖,但是顾及到换牙,晏桦不让他多吃。不过每次在街上听到叮当叮当金属敲击的声音,总会给他买上一两块。

    裴青鹰看着糖块回忆说:“我们之前放学的时候也买过这种糖,现在卖得越来越少了。我都好久没看见了。”

    “当时你买了七八块,分给我们,结果分完了自己没有。”裴青鹰眼中噙着笑回忆。

    “什么时候?”晏桦愣了下,他从来不爱吃糖,从前也很少买这些,如今买了也都是给江野。

    “你怎么都忘了呢?”裴青鹰语气有些低落,“我们去春游,你是小组长,用自己的钱请我们组吃糖,结果分糖后你没有,我说我把我的给你,你不要。然后峰子非要把他那一块咬一半给你,你当时还骂他恶心来着呢。”

    “哦想起来了。”提到峰子分享的光荣事迹,晏桦展开眉眼笑对着江野说,“峰子最恶心了,咬得都是口水还要分我吃。”

    “桥哥,那你吃了吗?”江野握着糖好奇地问。

    晏桦咧着嘴嫌弃地咦了一声,“怎么可能?都是他的口水。”

    叮当糖其实就是麦芽糖,硬邦邦的一块,超级难咬,一小块能吃一整天。当时峰子正是最中二的时候,讲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非要费劲巴拉地用口水咬下一块糖给晏桦。

    晏桦没吃,倒是峰子被自己这股侠胆义肝的精神感动坏了。

    裴青鹰没说上几句,就听到晏桦和江野讲峰子小时候不讲卫生,玩鼻涕的事情。自己根本插不上话,而且还要时不时担心江野把刚才的事说漏了。

    医生打完石膏后,把晏桦喊了出去,让他去拿药。

    病床前只剩下江野和裴青鹰。

    见人走远了,裴青鹰才长舒一口气,只是还没放松一瞬,便看见江野悠闲地靠在枕头上,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

    明明是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小孩,但是裴青鹰却莫名觉得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刚才的事,别跟你哥说啊。”裴青鹰扶着病床叮嘱道。

    “为什么?”江野打量着裴青鹰,“你叫什么啊?”

    “我叫裴青鹰。”

    又是他。

    听到这个名字,江野顿时多了几分探究的心思。

    “你如果不跟你哥说刚才的事情,你随便开条件。想要什么都可以。”裴青鹰财大气粗开口,觉得一个小孩很好打发,“一整套奥特曼怎么样?”

    江野嘴角扬起嘲讽的微笑,沉默不言。

    如果换做其他人开条件,江野肯定会大讹一笔。

    但是他刚才注意到桥哥很明显不愿意接触这人,所以他也不想讹这人的钱。

    免得桥哥知道了不高兴。

    裴青鹰继续问:“你想要什么?”

    “我不会说的,你放心吧。”江野咬了口叮当糖道。

    “真的?”

    “我为什么要骗你?”江野抬头,似乎很懵懂无知。

    任谁看了都会相信他真的很单纯无害。

    “多谢,有机会请你吃大餐。”裴青鹰这才放心。

    江野嗯了一声,没再理会他。

    晏桦拿了药很快就回来了,扶着江野:“走吧。”

    裴青鹰不肯放过表现自己的机会,“我送你们吧,我开车来的。”

    晏桦拒绝说:“不麻烦你了。”

    “那我……”裴青鹰还想说什么,却被晏桦打断,对着江野说:“小心点。”

    见江野脚上还有石膏,晏桦问:“能走吗?”

    江野摇摇头。

    两人对视一会,晏桦把手上的药递过去,“拿好药,我背你。”

    “好。”江野迅速应了一声,脸上露出笑意。

    晏桦将人稳稳背起说:“自己搂好,掉下去我可不管你。”

    江野搂紧他的脖子说:“我才不会掉下去的。”

    就算掉下去,晏桦也肯定会管他的。

    “桥哥,我是不是变重了啊?”

    晏桦说:“你长高了肯定会变重啊。”

    江野继续问:“那我再长高,你是不是就背不动我了?”

    晏桦想了下:“或许吧。”江野总归要长大的,不可能永远是小孩。

    “那我以后背你。”江野话不停。

    “省省吧,小祖宗,你现在走路都费劲。”

    “我只是现在现在走路费劲,等我以后长大了,就可以背你了。”

    江野一句接着一句,晏桦则听着他说话,两人没有一个多看一眼旁边的裴青鹰。

    走出病房后,江野问道:“桥哥,那人是不是和你关系不好?”

    “普通同学。”晏桦答。

    江野在背上不老实地摸了摸晏桦头发说:“真的?”

    “嗯。”

    晏桦不愿意把曾经的事情告诉江野。他一个小孩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江野只需要负责平安快乐长大就好。

    江野坦白道:“哦,刚才你没来之前,他来找你了的,他不知道你是我哥,然后问我有没有见过你。”

    晏桦眼底多了一丝厌烦,“他找我干嘛?”

    江野注意到晏桦的情绪,诚实地将两人的对话都说了一遍,当然省去了自己答应保守对话这件事。

    晏桦沉默片刻说:“别理他。”

    “好。”江野听话地应答,只是还是不免好奇两人之前的事情。

    可是晏桦不愿意告诉他,这让他觉得很挫败。就连平日话最多的峰子都不告诉他裴青鹰的事情,想必是被交代过了。

    江野本就黏晏桦,如今脚崴了行动不便,更是每天都缠着晏桦,寸步不离。

    加上晏桦如今没工作,两人在家里一天天的大眼瞪小眼。

    除了寒暑假,江野很少能有和晏桦相处这么久的时间,倒是开心:“桥哥,等过几天我脚好了我们去游泳好不好?”

    晏桦瞥了一眼江野脚踝的石膏,“你这石膏三个星期才能拆。”

    “拆了去啊。”

    晏桦打击道:“你爸给你报了奥数班,早就开课了。”

    “前几天都给我打电话了,要不是你脚崴,现在都已经在上课了。”

    江野嘴角迅速垂下不乐意地说:“怎么这么早就去。”

    晏桦也没辙,毕竟江成是他亲爹。干的也不是什么坏事,就是让江野去上奥数班。

    他总不可能还拦着。

    “那你八月份会去文阳看我吗?”江野黏在晏桦旁边问。

    “我得找工作上班啊。”

    江野将头搭在晏桦肩上:“又不是天天都要上班,总会有放假的时候啊。”

    “你放假了来文阳看我,我回南江来找你都行。”

    “有空就来。”

    江野总是不放心,没有安全感,不断要晏桦保证一定会来看自己。

    晏桦被他磨得没脾气了,中午吃完饭后朝外走去。江野坐在沙发上着急问:“桥哥,你要去哪?”

    “出去走走。”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晏桦静静地看着江野脚上的石膏,答案不言而喻。

    “那你早去早回。”江野不甘心。

    “嗯,有事给我打电话。”

    “别我刚出门就给我打电话。”晏桦又补了一句。

    他知道江野黏人,但是像现在这样一天问三百遍能不能去看他,也太黏人了,总得想个办法。

    他出门后,先去附近银行将上次江成打的十万块存到了另一张存折里。

    这是他给江野单独办的一张存折,这里面之前有周立伟留下的三万五。

    晏桦还在当学徒时,江野的花销大半用的都是这三万五。如今还剩下一万出头。

    后来晏桦出师涨工资后,就没有动过这里面的钱了。

    晏桦自己还有两张存折,一张里面是周立伟剩下的三万五,当时虽然和江野说的是一人一半,但是他这么多年也没花这笔钱。

    今天也一起取出来放进了江野的存折里,一共十四万五。

    这个存折里的所有钱,都是给江野留着以后上学买房结婚用的。

    他希望江野有个正常顺遂广阔的人生。不要像他一样,从出生就被人厌弃。

    另一张存折是他自己修车的工资,平日攒下来的钱,里面还剩下一万二。

    这些年的开销几乎都花在了江野身上,自己倒是很省。

    他看了眼余额,估算了下,又从其中取出两千。

    从银行出来后,转身进了旁边的手机店。

    江野隔一会就单脚跳到走廊上,时不时探头向下望去,都出去一小时了。怎么还没回来。

    直到院子里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江野一下站起,在走廊上冲下面招着手。

    “桥哥。”

    晏桦抬眼就看到在栏杆边探出头的江野。

    “桥哥,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晏桦上到五楼时,江野已经在楼梯口等着了。

    “不是让你不要乱动吗?”晏桦微微皱眉,伸出手扶住江野。

    “我没有乱动,我来看你,这不算乱动,这算有计划地动。”江野强词夺理。

    晏桦没理他,将人扶进房间。

    “桥哥,你怎么去那么久?”江野像只小鸡一样,天天咯咯咯的叫着哥哥哥哥。

    晏桦将手机递过去,站在风扇下,吹着风。

    “手机?桥哥你要换个手机吗?”

    七月份正热的时候,纵使骑着摩托车吹的也是热风,额头上都是细汗。

    晏桦喝了一口中午凉的绿豆汤后才缓过来,悠悠道:“给你的。”

    江野好奇道:“嗯?怎么给我买的。”

    还不是因为你太黏人了。

    “里面存我电话了,想我了给我打电话发短信,我不一定总是有空去看你。”

    他不去看江野,江野肯定又不乐意,但是他也不一定每次都有时间,只能想个折中的办法安抚下。

    江野打开手机,通讯簿内果然存了个号码,哥。

    他拨通通话键,晏桦兜里的手机果然嗡嗡嗡地响起振动。

    纵使两个人的距离只隔了不到一米,但他还是配合着江野,接听了电话。

    江野眉眼弯弯笑道:“是桥哥吗?”

    “不是,打错了。”晏桦故意说。

    江野哦了一声,“那我知道了,你不是桥哥,你是桥桥。”

    “没大没小。”晏桦笑骂了一句。

    “有事给我发短信或者打电话知道了吗?”晏桦挂掉电话叮嘱道。

    “你爸要是敢打你也要跟我说。”

    “到新学校后,把班主任手机号码发我。”

    江野点头,认真听着晏桦事无巨细地嘱咐。

    江野还没拆石膏,江成那边就催了好几次。

    “你知道我请奥数老师多少钱吗?”

    “他是脚崴,不是脑子坏了,又不影响上课。”

    晏桦懒得和江成说话,“他现在正是长个子的时候,骨头要是没长好是一辈子的事。”

    江成不以为然,“你别在这假惺惺了。我儿子我能不知道?”

    还没等江成说完,晏桦就把电话挂了。

    不过最终还是拖到了江野拆完石膏,恢复好后,才让江成来接他。

    “东西都带了吗?”晏桦将行李放在后备箱问。

    “都带了。”江野依依不舍地说。

    “你上去再看下有没有什么东西忘了。”晏桦支走江野。

    等江野上楼后,江成靠近嘲讽:“怎么,舍不得你的摇钱树走了?一下子要我十万块,可真有你的。”

    对于江成的话,晏桦充耳不闻,只是狠狠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抵在车门处。

    “你想干嘛?”江成察觉到脖颈处刀.尖逼近的寒意。

    “我警告你,你别乱来,当心我报警。”江成非常惜命。

    晏桦下颌微微扬起,眸色幽暗,修长的手指握住散发着危险的利刃,眼神凌厉道:“我没爹没妈,就江野这一个弟弟,但凡你动他一根手指,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你敢动我一下,我就让你再也见不到江野。”江成捏着晏桦的软肋说。

    晏桦嘴角扬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脖颈处的伤害又靠近几分,“没关系,我如果见不到江野,你到了地下,也照样看不到他。”

    “我找不到他,我还找不到你吗?景迈公司的江总。”

    江成沉默着没有说话,晏桦确实没说错,他好不容易在文阳站稳了脚,不可能随便离开,就算他把江野送到别的地方去,但是他只能在文阳待着做生意。

    晏桦耳边听到江野的下楼声,收回手,拍了拍江成衣领,语气虽轻但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危险气息:“好好照顾江野。”

    江成后退几步摸了摸脖子,确认没有受伤后,猛地打开车门钻进去。

    简直是个疯子,怪不得把江野教成这样。

    “没东西忘了吧?”晏桦将折叠刀放入兜里关心地问道,和刚才威胁江成的样子判若两人。

    “没有忘。”江野的视线定在晏桦脸上。

    “没忘就走吧,不早了。”晏桦拍了拍江野肩膀。

    江野一步三回头:“桥哥,我走了。”

    “你不要忘了我。”

    “嗯,路上小心,到家了给我打电话。”晏桦挥挥手,目送着轿车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拐角处。

    桑塔纳内,江野坐在后座,视线时不时望向窗外。

    “脚好了?”江成握着方向盘阴阳怪气。

    “没好。”江野冷冷地回答。

    “没好活该,亲爹都敢要挟,我看你再跟他一起生活,说不定哪天都要手刃生父了。”江成阴嗖嗖地说道。

    江野没有理会江成,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想着什么时候还可以再见到桥哥。

    江野快到封面时期了,明天是晚上十一点后更,刚入v几天比较特殊,之后就恢复七点更新了。

    问一下大家,会不会觉得文的节奏很慢热?前几天和朋友讨论了下,她认为江野长得太慢了,可能更多人会喜欢小情侣贴贴吧。主要是养成这个题材,我也不好一下就写到成年,所以前面会铺垫很多小时候的事情。但是节奏也已经定型了,这本就不改了。下一本嘴硬开篇两人都是成年人,做一些成年人该做的事情(bushi

    而且貌似现代背景下的年下养成这个题材比较冷?

    一生追不上热题材的女人绝不服输。

    我(试图说服):养崽娃综那么热,晏桦占个养,江野起码能占个崽吧。

    朋友(冷酷无情):江野这个年龄已经不能算崽了。

    我(再次拯救):小兔崽子也算崽的一种……

    朋友:微笑沉默。

    她还说我专栏打算写的文中,除了那本《假少爷攻向我表白了》带点真假少爷,其他和热元素一个不沾,就连万人迷那本,也是在热元素中写冷人设……尊嘟假嘟?

    不过玩笑归玩笑,热不热的冷不冷的,我会写自己想写的,自己喜欢的,这一点不会变。

    同时也再次谢谢所有读者的鼓励支持,爱你们。

    第25章

    成长

    如今江野走了,晏桦也要考虑下自己工作了。

    一年前宗远组了个机车队,给他打了好几次电话,问他要不要去,开出的待遇比车行要好几倍。但是晏桦这人念旧,又讲情义。

    之前在车行当了三年学徒,想着再干三年再走。只是没想到摊上这事。

    也不知道车队最近还招不招人。

    不过正所谓说曹操,曹操到。

    就在晏桦考虑给宗远打电话时,他的电话却先一步打过来。

    “怎么样,这场地够大吧?”宗远站在看台上带着骄傲的意味问。

    入目是空旷的场地,标准规范的赛道,先进的赛车设备。不远处还有几位机车手在试车。

    晏桦眼睛都看直了,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够专业。”

    “来不来?”

    “来啊,肯定来。”他脱口而出地回答。

    二十不到的年龄,有两件事占据了晏桦的生活。

    一个是江野,另一个就是车。

    “不过我能来干嘛?”晏桦在看台上愣神道,他就会修车,但是这些赛级装备,他可是从来没有接触过。

    宗远揽着他的肩膀说:“技术维护啊。”

    “我这有专家,晚点带你去认识。”

    “你小子聪明,上手肯定快。”

    宗远真的欣赏晏桦,愿意带着他干。

    “好。”晏桦郑重应下,决心不让宗远失望。

    他本就对机车感兴趣,如今更是如鱼得水,吃住都在赛车场,片刻都不放过学习新事物的机会,而新工作的喜悦和挑战也渐渐冲淡了江野离开的愁绪。

    直到临近国庆,江野说想回南江,晏桦才后知后觉。

    这小兔崽子都走两个月了。

    “桥哥,你在听我说话吗?”

    听筒里传来江野的声音。

    “嗯,在听。”

    “你什么时候回来,你爸送你吗?”晏桦问。

    “不,30号下午我就放假了,然后我就坐大巴回来。”江野计划着说。虽然江成已经给他报了一大堆补习班,但他一个都不想去,他要见晏桦。

    晏桦握着手机,另一只手翻看着日历。

    听见晏桦犹豫的声音,江野不禁问:“桥哥,你国庆有事吗?”

    “你国庆七天假吗?”

    外地有场机车比赛,宗远之前说要带车队的人去看比赛。

    晏桦自然也在其中。

    “嗯,七天,桥哥,你国庆没有时间吗?”江野声调明显压低了许多。

    晏桦看着日历:“有,不过前四天我不在南江。要去一趟上海,我五号中午回来。”

    “好吧。”江野扣着沙发上的抱枕,兴致缺缺地应道。

    “嗯,我五号回来去文阳接你?”晏桦虽然也有些想江野,但是第一次跟老板出差,况且还事先约好了,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推掉。

    “好,那我在家等你。”江野向来在晏桦面前懂事,自然没有意见。

    可是挂断电话后,却被一旁偷听的江成打击道:“怎么?你桥哥不要你回去?”

    江野不想理他,径直回到自己房间。

    江成却看热闹不嫌事大,跟在他后面冷嘲热讽:“你早点认清楚,我跟你才是亲父子,你桥哥再过几年结婚也要生孩子,到时候你看他还有没有心思理你。”

    江野本就心烦,听到江成像个苍蝇一样,嗡嗡个不停,腹诽道,他懂个屁。

    自己跟桥哥才是一家人。

    江野再次见到晏桦的时候,已经是五号下午一点了。

    除了他以外,车上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

    和晏桦站在一起说话的男人他曾经见过,和他哥打赌,输掉铃木王的宗远。

    而另一个扎着马尾在驾驶位上,自来熟地和她打着招呼的女人,之前并没有见过面。

    “你就是小野吧,长得真好看。跟你哥一样帅。”女人夸赞道。

    江野无措地看向晏桦,眼神中透露着迷茫。他接到晏桦电话说他在楼下,没想到还不止他一个人。

    晏桦揉了揉江野脑袋,“叫小雨姐。”

    “小雨姐好。”

    “小野,还记得我吗?”宗远笑眯眯地问。

    江野牵着晏桦手乖巧喊了一声:“宗老板。”

    “哈哈,记性不错,叫我宗大哥就好。”

    小雨止不住地嫌弃:“什么宗大哥,宗大叔还差不多。”

    纵使如此,江野还是喊了一声,“宗大哥。”

    宗远得瑟地冲着车内说,“听见没?”

    “你弟真乖,不想我那几个弟弟,跟土匪一样。”

    听到有人夸江野,晏桦双手揉着他的脸笑道:“别人都这么夸他。”

    “好了,快上车,不早了,咱们还得赶回南江呢。”小雨在车里催道。

    一路上他们三止不住地谈论赛车比赛,有说有笑。江野本来准备了一肚子要跟晏桦说的话,半句都没插上嘴,只能无精打采地垂着头把话都憋在肚子里。

    他在这一刻意识到,江成的话有几分道理,晏桦的生活远远不止他。

    等时间久了,桥哥真的可能会忘了他。

    晏桦此时也注意到了身旁的江野情绪不高,问了一句:“困了?”

    江野还没回答,宗远便在副驾驶回头兴奋地拿着相机对晏桦说:“小桦,你看这辆川崎,够帅吧?回去咱也整一辆。”

    晏桦的视线好不容易落到江野身上,还不到半秒,又被其他东西吸引住了。

    “桥哥,我想睡觉。”江野闷闷不乐。

    听到江野的声音,晏桦又大发慈悲地分了一秒钟给他,“睡吧。”

    江野将头枕在晏桦膝盖上,无奈地闭上眼,睡是睡不着的,只能听着桥哥跟别人聊天。

    就在他心里期盼着赶紧回家时,身上突然多了件外套,不禁如此旁边的人还替他掖了掖,将胳膊搭在他背上,跟别人说话的声音也低了许多。

    车内也因为江野要睡觉的原因,谈话声也不似刚才那般兴奋,语气都轻了许多。

    江野用脸蹭了蹭外套,闻着熟悉的味道安心了不少,居然真的就这样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脖颈处被人轻轻捏了捏。

    “小野,别睡了。我们快到家了。”晏桦轻声喊道。

    江野将头埋在外套里,睡眼惺忪地看向窗外,笔直宽阔的南江大桥。

    他终于又回来了。

    这样的心情,往后三年,从初一到初三,江野自己都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

    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开。

    晏桦的生活越来越广阔,陪着江野的时间越来越狭少。这让他渐渐产生一种恐慌,异样的情绪在他心底悄无声息地蔓延生长。

    2005年春天,江野在文阳市生活的第三年。

    一天夜里,窗外的月亮高悬于黑夜之中。

    晏桦正在替一辆机车换轮胎,结束后刚拿起手机,就接到江野的电话了。

    “桥哥。”江野声音嘶哑,小声地喊道。

    “怎么了,小野。”晏桦听出了江野声音的不对劲。

    他看了一眼手机,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

    听筒内只有小声啜泣的声音。

    “怎么哭了啊?有什么事情跟我说。”晏桦放下手中的工具,着急地将工具箱收纳好。

    “今天不是周末吗?你没去学校吗?”

    江野上的私立寄宿学校,每周末晚上去学校,下周六早上回来。除了在学校的时间,节假日还被江成填鸭式地报了各种竞赛和特长班。

    之前晏桦给江野报的兴趣班还是以江野意愿为主,打发时间,想去就去,不想就算了。

    江成则不是,他把江野当成他的附属品,要求江野必须听话懂事,事事优秀,次次第一。从初中开始就准备数竞信竞,还有一些数不清的这竞赛那考级,要求他争足脸面,避免在饭局的谈资上丢人。

    但凡江野有一次拿不到第一,两人就会在家里吵架。之后江野就会被江成害得过敏,饭菜里掺杂的海鲜,看不出海鲜底料的热汤,都成了江成教训江野的另一种方式。

    江野甚至有段时间都不敢随便吃东西喝水,他不知道自己吃的哪一口就会变成身上又红又痒的疹子。只有在晏桦身边,他才不用去考虑这个问题,到底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晏桦放在他面前的每一样东西,都不会引起他的过敏。

    每次过敏他也只能给晏桦打电话,只有晏桦还在乎他。

    但他隐瞒了江成害他过敏的事情,因为他是未成年,江成是他的监护人,晏桦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江野也不能。

    晏桦只知道江成对江野学习看得很重,还不知道过敏的事情,偶尔见到江成了会让他不要逼江野太紧了,但两人脾气都不好,说不了几句又要吵架,后来都懒得理对方。

    只是这样江野的休息时间大大被缩短,最关键的是他没有时间去找晏桦了。而晏桦工作也忙,不可能每周都来文阳看他。

    但是过敏可以,只要过敏,晏桦一定会来看他。

    “桥哥。”

    “嗯,我在呢。”晏桦走出车间答道。

    “我过敏了。”

    晏桦单手撑在门上,低头安慰:“过敏去医院了吗?”

    “药吃了吗?”

    自从江野离开晏桦后,总是闹过敏,为此晏桦特意带他去配了过敏药。

    “没吃,在医院。”江野说话哽咽,声调委屈。

    “你一个人吗?”晏桦看了看街上几乎已经没有人了,商铺也早就关了门。

    空荡荡的街上只有他一人。

    “你爸呢?”

    “他去外地看工厂了,还没回来。”

    晏桦从兜里掏出钥匙,插进摩托车锁孔,“哪家医院?”

    “文阳一院。”江野回答。

    “你打针了没?”

    “刚打上。”

    “行,我知道了。等我,我等会就来。”

    晏桦挂断电话后,一个小时后风尘仆仆地赶到医院。

    江野坐在走廊上,旁边挂着吊瓶,眼巴巴地望着楼梯口。眼神中满是落寞,在看到晏桦的一瞬间,像是突然看到了星星,眼眸忽地亮起。用力地挥着手,“桥哥,我在这!”

    晏桦刚走上楼梯口,还没看清人,就听到江野的声音了。

    他跟着他爸生活了两年多,个子倒是窜了不少,如今都快有他高了,整个人远远看上去又瘦又高,五官越发清晰明朗,带着少年独有的意气风发。

    “桥哥。”

    本来还闷闷不乐的阴霾情绪在看到人后一扫而空,江野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示意晏桦坐下。

    “桥哥,你怎么来了?”

    虽然知道只要自己过敏,晏桦就一定会过来看他,但他其实心里没底,万一哪次晏桦就不来了呢?

    “刚好在车队,我看不远就顺道过来了。”

    是不远,骑摩托车也只要一个小时而已。

    “饿了吧,给你带了点吃的上来。”

    此刻江野才注意到晏桦头盔里还藏着一袋子零食。

    “只有便利店还开门,凑合吃吧。”

    现在已经零点了,也只有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还在开门。但晏桦很仔细,挑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江野可以吃的。

    晏桦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江野。

    “怎么又过敏了?”

    “是不是学校饭有问题?”

    江野喝了一小口水后,躲闪其词:“出去吃饭不小心吃到的。”

    “不熟悉的菜不要吃。”

    “你爸也是,天天光顾着做生意,也不知道管你。”

    提到江成,晏桦就不耐烦。每次见到人都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不是要去参加饭局,就是参加饭局回来。平时就知道做生意应酬,不见得管江野,出成绩的时候倒是看得积极。

    晏桦抬眼看向吊瓶,“还有几瓶?”

    “还有一瓶。”

    吊的这瓶还有大半,旁边又是满满的一大瓶。

    晏桦心疼地想,这打完得凌晨了。

    江野放松身体,打了个哈欠,自然地将脑袋搭在晏桦肩膀上。

    “睡会吧,我看着呢。”晏桦用手背探了探江野额头,还好没引起发烧。

    江野嗯了一声,但其实并没有多少睡意。只是将头枕在晏桦身上,闻着衣服上淡淡的汽油味。

    “桥哥,你从哪赶来的?”

    “车队啊。”

    极速车队有十几辆车,平日里要负责这些机车的保养改装,忙到半夜是经常的事。

    车队的根据地在文阳和南江中间,不管是回家还是来看江野都只用花一个小时。

    “车队最近很忙吗?桥哥。”

    “最近有比赛会忙一些。”

    有比赛车辆耗损就大,晏桦自然也要盯紧点。只是最近车队情况也不好,恐怕这一阵也是回光返照。都还不知道有没有下次比赛了。

    “怪不得。”

    “你都快两个月没来看我了。”

    准确来说是五十六天,每一天江野都记得很清楚,他有一份日历,上面记录这三年来两人见面的时间。

    只要见到晏桦的日子,江野就会在那一天的日期上画一朵黄色的向日葵。他甚至还会用向日葵的颜色深浅以及花瓣数量,表示当天和晏桦在一起的时间长短。

    寒暑假的日子则是一片灿烂盛开的向日葵花海。

    但是这几个月来向日葵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只有一天天的空白。他有时候太想晏桦了,会自欺欺人地用手指在日历上虚空地描绘向日葵的形状,一遍又一遍,但晏桦却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只要想到这里江野心底总觉得委屈。

    可是就这一点委屈,在晏桦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医院楼道时便已经烟消云散了。

    晏桦回想了下,好像确实快两个月没见到江野了,回答说:“忙过这段时间就好了,等暑假带你去旅游,你想去哪玩?”

    江野还有两个月就要中考了,这是大事。

    “我都行。”只要跟桥哥一起出去,江野去哪都行。

    “去看海?”

    车队有人前段时间刚去过海边,他们都是内陆长大的孩子,都没见过海,看到那些照片一时也都心痒。

    只是这句话刚说出来,晏桦立马意识到这位小少爷还在过敏呢,“算了,你海鲜过敏,去了吃东西也是遭罪。”

    “我想去。”江野孩子气,非要闹着去。

    晏桦撇了他一眼,轻轻弹了下他脑门,“到时候过敏没人管你。”

    “我不吃就不会过敏。”江野信誓旦旦地保证。

    “去海边不吃海鲜吃什么?”

    “谁说去海边一定要吃海鲜,我就要去吃羊肉。”

    “嗯嗯嗯,去内蒙古看海,去海边吃山羊肉。”晏桦让着小孩,不跟他犟。

    江野不服气地说:“不行吗?”

    “行行行。”

    江野占了上风,一时有些得意,“桥哥,我要玩你手机。”

    “自己没手机?”晏桦斜了他一眼,却还是从兜里掏出了手机。

    “我手机没你好玩。”

    “你手机游戏多。”

    江野单手接过手机,熟练地找到俄罗斯方块。

    “就知道玩俄罗斯方块,我去趟洗手间。”

    “嗯。”见晏桦走远后,江野迅速关掉俄罗斯方块,打开手机短信。

    收件箱内三分之二都是“小野”的短信,还有六分之一则是10086,车队,峰子,胖子等人。

    剩下的六分之一则全部都是来自裴青鹰单方面的信息。

    【小桦,你最近在车队吗?】

    【你最近有空吗?】

    【小桦,我前几天去了香港,给你带了礼物,你什么时候有空,我给你。】

    看着裴青鹰的短信,江野不自觉皱紧眉头,他不喜欢这人,尤其是当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人一直骚扰晏桦的时候。

    只是当他打开寄件箱时,眉头才略微舒展,晏桦就没回过裴青鹰的短信。

    就在江野放下心时,突然看到了寄件箱里有一条晏桦的回信。

    【好。】

    这个号码没有备注。江野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喉结微动,紧张地打开了和这个号码的所有短信来往。

    未备注号码发的第一条短信是一个半月前。

    【谢谢你今天送我去医院。】

    晏桦:【不用谢。】

    未备注号码:【你早点休息哦,晚安。】

    晏桦没回,此后又隔了一天,对面又发短信。

    【小桦,你有空吗?我姐说请你还有宗大哥他们来家吃饭,谢谢你那天帮我。】

    晏桦在短信几个小时后回复了个好字。

    三天后,这个没备注的手机号码再次发来短信。

    【小桦,我今天让我姐给车队带了饼干,你吃了吗?我自己亲手做的哦。】后面还跟了个可爱的文字表情符。

    与江野现在脸上不高兴的表情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晏桦:【吃了,谢谢。】

    最后一条短信是对面发来的,问下周六有没有时间。

    晏桦还没读。但是已经被江野打开看了。

    一个半月内,这个未备注号码几乎每隔两三天都会发一两条短信,说一些有的没的,晏桦虽然不会每条都回,但是隔三差五也会回复几条。

    桥哥是不是谈恋爱了?

    江野握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或许是因为输液的原因,一股寒气蔓延全身。

    说不出来什么心情,他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一想到晏桦会组建一个新家庭,而这个家完全没有他的位置,他就心烦。

    明明他和晏桦才是一家人。

    只是他总是时不时会想起江成的话,等晏桦以后谈恋爱结婚,就不会管他了。

    每当这样的念头刚冒出来,便被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压制住了。不会的,桥哥不会结婚的。

    可是这次不一样了,晏桦可能真的谈女朋友了。

    江野想都不愿意去想这样的事情。

    晏桦陪江野挂水结束时,已经凌晨两点了。

    两人站在医院门口,江野垂头犹豫要不要开口询问这件事,而晏桦惊觉江野似乎已经快比他高了。

    现在的小孩长得真快。

    “怎么了,桥哥?”江野侧头问。

    晏桦揉了揉他脑袋,“长真快,都快有我高了。”

    江野话里有话,故意说:“是啊,两个月的变化很大的。”

    两个月足够谈恋爱了,速度快点,领证结婚也不是没可能。

    “又来了,不就两个月没来看你吗?下次我天天来,把你看烦,到时候你都不想见我。”

    江野眉眼展开笑着说:“那你试试天天来我看,看我会不会烦。”

    晏桦轻笑一下却没有回答,怎么可能天天来,两人又不住在一起,他还有工作要忙,江野也要上学。

    见晏桦沉默,江野也没了笑意,他意识到自己快失去桥哥了。

    而晏桦想的则是等以后江野上了高中,两周放一次假,见面的机会更少,以后还要上大学,去别的城市,一年都见不到一两次。

    如此想着,晏桦转移话题说:“你回学校还是回家?”

    晏桦的反应更加坚定了江野心中的想法,桥哥真的有结婚的打算。

    不想要他了。

    “回学校吧。”江野不想回文阳住的地方,那对他而言根本不是家。

    因为有晏桦盯着,所以和江成重新在一起生活后,江成没有再动手打过他,只是想出来别的方法折磨他。

    之前那么多次过敏,江成居首功。

    不过随着时间流逝,江成也变得收敛许多。倒不是良心发现,只是在他意识到自己老去的时候,江野也在飞速成长,十六岁的少年身体因为定期的格斗训练,和成年男人并无太大差别,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可以随意棒揍的瘦弱小孩。

    他希望百年之后,自己坟前还有个儿子替他延续香火。

    因此江成总是时不时在江野面前念叨着父子情深,他们才是一家人,顺便挑拨离间与晏桦的关系,说一些等晏桦谈恋爱结婚后就不会管他了,诸如此类的话。

    江野无法避免的被这些话所影响,他不想晏桦谈恋爱,结婚。

    “我七点送你去学校吧,现在还有五个小时,我找个宾馆你睡会。”晏桦在路边搜寻着宾馆的踪迹。

    “好。”

    江野对于晏桦的任何安排都没有意见,除了他恋爱结婚。

    春天的寒风还凉飕飕地往人脖子里钻,江野坐在摩托车上搂着晏桦的腰,将脑袋贴着在后背汲取着一丝暖意。

    他们俩找房间太晚了,除了张大床房再也没有其他的双人间,不过他们也不在乎这一点,有地睡就行,从小到大都在一张床上睡过不知道多少次。

    晏桦打着哈欠推开了门,揉了揉脸对着江野说:“快去洗澡,等会还要擦药。”

    每次过敏,江野身上都要起一片片红疹。

    既要打针又要擦药,时不时还得吃点药,折腾好些日子。

    江野提不起精神,总是惦记那几条短信,洗完澡只穿了条底裤径直走到晏桦面前。

    晏桦已经把药膏拆开了,忙了一天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对着面前的人说:“转过身去。”

    江野乖乖地背对着晏桦,看着背上大片的红疹,晏桦顿时清醒了不少,难免叮嘱说:“不要去抓,越抓越痒。”

    说话的同时,晏桦已经将冰凉的药膏涂在江野背脊的红疹处。

    “你看你背上这都抓伤了。”晏桦带着薄茧的手指抹开药膏,确保起疹子的地方都会被药膏覆盖。

    江野扭头和晏桦说话,“看不到后背。”

    晏桦抬眼示意房间内挂在墙上的全身镜说:“那不有镜子吗?”

    “你去看看你身上被你自己抓的。”晏桦只是抬眼扫了下镜子,而后注意力又集中在江野身上的红疹。

    “你越抓越痒,过敏就是这样。”这几年晏桦被江野过敏折腾的,过敏症状比他这个病人还清楚。

    江野望着对面的全身镜,镜中倒影着他和晏桦两人此刻的模样,江野就穿了条底裤坐在床沿,晏桦还没洗澡,身上穿戴整齐,冲锋衣外套在他进门后被挂在衣架上,里面穿了一件黑色长袖。

    江野也有件一模一样的衣服,是他们俩出去逛街的时候买的。

    买两件打五折。

    此刻那件黑色长袖的袖口被挽起,露出一小截手臂,手指上沾着晶莹冰凉的药膏,涂抹在江野过敏红疹处。

    房间内黄晕的灯光正好在两人上方,似乎因为夜晚电压不稳定,时不时一闪一闪。晏桦会在视线变暗时,目光上抬,扫一眼照明灯,确定它还在正常工作。

    当他抬眼时,浓密的睫毛微微眨动,明暖的光线渡在身上,柔化了他五官的锋利,当他低头看到江野身上遍布的红疹时,眼底布满心疼,擦药的动作也轻缓许多,是少有人见的温柔。

    江野一眨不眨地盯着镜子中两人的模样,他这几年确实长得很快,和晏桦站在一起相差无几,再过一段时间他会比晏桦还要高。

    时间不知不觉改变了很多东西。

    晏桦还当江野是个什么事情都需要他来操心的小孩,此刻正认真地看着他后背的过敏处,神情专注小心地帮他擦药。

    江野收回视线,回答刚才晏桦的话,“我不抓也很痒。”

    就像现在这样,晏桦替他擦药,他也会觉得很痒。

    “桥哥,我自己擦吧。”

    晏桦在身后打趣地笑了一声,“少爷是嫌我伺候得不好了?”

    江野否认地说:“不是,你给我擦药擦得我后背好痒。”

    不止是后背痒,但江野也说不清。

    “怎么越长大越难伺候?过敏也痒,擦药也痒。”晏桦检查了下后背上的红疹,顺便逗着江野:“嗯?是不是啊,小少爷。”

    晏桦其实困了,声音带着倦意,语速慢悠悠的,但是这些话却像是跳跳糖一样争先恐后地跳进江野耳朵里。

    大多数情况下两人在一起时,都是江野话比较多,会和晏桦分享着各种事情,平平无奇,日复一日的生活在见到晏桦时都变得生动有趣。但是每次晏桦打趣他时,他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像现在这样,只能干巴巴地说道:“不是。”

    “不是什么?”晏桦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不是小少爷,还是不是难伺候啊?”

    “都不是。”

    虽然否认了这两个选项,但江野其实非常喜欢听晏桦这样哄他。

    在确认后背没有遗漏后,晏桦收起玩笑的心思,把药膏递给江野,“自己擦吧。”

    “我去洗澡了,明天七点还得送你去学校呢。”晏桦睡眼惺忪地往洗手间走去。

    江野手上握着药膏,沉默地在身上其他过敏处涂着药膏,他自己擦药和桥哥给他擦药,总是不太一样,这点不太一样他还没琢磨出来为什么,脑子里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占据了他的思绪,那几条没有备注的短信。

    在起床铃响起的同时,晏桦目送着江野走进了学校,只是在进校门前,江野又折回来问:“桥哥,你下周还来看我吗?”

    晏桦拿不准,“我看吧,有时间就来。”

    江野不放弃:“那我去找你好不好?”

    晏桦提醒说:“你周六上午才放学,下午有奥数补习,晚上格斗训练,周末早上起来去补英语,上午还有一节国画课,下午还要准备信息学奥赛刷题。晚上你就回学校了。对了,你们学校下周末五点还有足球比赛,你是初三组的队长要带队比赛。”

    说完这一长串,晏桦都替江野累。江成也真是一口气都不打算让江野喘,恨不得他十项全能。

    上不完补习班让江野头都要大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几条没有备注的短信。

    “我有时间就来看你。”晏桦拍了拍江野脸,安抚了几句。

    “好吧。”江野不太高兴地转身进了学校。

    晏桦最近事情多,以为下次去找小野则是一个月后,没想到短短一个星期后,他就接到了江野的电话。

    彼时晏桦正在赛车场配合车手调试引擎,一旁还站着王小雨和他妹妹,王小青。

    王小青学会计的,正大四马上要毕业的时候,王小雨干脆就让她妹来赛车场实习,跟着宗远学。

    没想到有次王小青下楼梯时脚扭了,正好让晏桦撞见了,顺手送她去了医院。

    自此王小青为了感谢晏桦,时不时托她姐送点自制的小点心给晏桦,当然也要送给其他同事做幌子。

    等脚好不容易好的差不多了,第一件事又是来感谢晏桦。

    王小青有些扭捏,但是王小雨豪爽,大大咧咧地直接问道:“今天晚上有空吗?给你发短信也不回。”

    晏桦的视线全在这辆雅马哈摩托上,头都没抬问怎么了。

    “我妹想请你吃饭。”

    “怎么样?”

    王小青抿着嘴,不好意思地看着晏桦。

    一旁的车手看出了她的心思,吹着口哨打趣道晏桦。

    晏桦在感情方面很迟钝,起初对于王小青的想法并不了解,还是车队的车手看他简直是块木头,才提醒了他。

    只是他自己从来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到底什么感觉。他的生活一直围绕着江野和车展开。

    今年他也22了,峰子女朋友换了好几个,他好像也是该考虑这些问题了。

    只是他总是会想起周立伟,想起那个天煞孤星的诅咒,克父克母克妻克子。

    他这样的人结婚了是不是也会祸害人家。

    因此对于王小青,晏桦知道她的心思后,还是想着别拖累人家好。

    “想什么呢?”王小雨猛地一拍晏桦,把他惊了一跳。

    “晚上到底有没有空啊?”

    一旁的车手老欧抢答:“肯定有啊,他单身汉一个,弟弟也不在家,晚上肯定有空。”

    “是不是小桦?”

    晏桦无措地扶着机车说,“是吧。”

    要不就今天晚上跟人家女生说清楚,不要浪费别人时间了。

    “行,那就今晚说好了。”

    正当小青提议晚上要不要去看电影的时候,一个电话突然打过来。

    “喂,小野。”

    众人只见晏桦脸色一变,凝起眉头,“我知道了,你别慌,在医院等我,我马上就来。”

    “怎么了,小桦?”小青最为关注晏桦的神情,担忧地问道。

    晏桦不好意思地说,“小青晚上我没时间了,我这边有点急事。”

    “好,你快去吧。”小青不敢耽误晏桦的时间。

    小雨则追问道:“啥事啊,这么急。”

    “小野他爸死了。”

    江成天天给江野洗脑:“晏桦到时候谈恋爱结婚,会有自己的孩子,你看他还会不会管你。我们两才是一家人,你不要总是跑到晏桦那边去,说不定人家烦你呢。你还真以为他养了你几年,就会一辈子管着你?”

    江成巴拉巴拉一堆。

    江野略有所思:“所以只要桥哥不谈恋爱,不结婚,他就会一辈子管我。”

    江成:???我是这个意思吗?

    江野:嗯,就是这样。不能让桥哥谈恋爱。

    江成真的很像过年那种讨厌的亲戚,天天跟人家小孩说,你爸妈(你哥)不要你了。

    对了,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就是为了庆祝江成下线。

    补充:裴青鹰还能给晏桦发短信打骚扰电话,都得感谢2000年初的手机没有拉黑手机号的功能。

    第26章

    重聚

    晏桦赶到医院时,江野正孤零零地坐在医院走廊上。

    “桥哥。”江野站起面色苍白呢喃道。

    “我在呢。”

    江野再也忍不住了,将头埋在晏桦颈窝处,身体微微颤抖。

    晏桦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怀里的少年。

    不知过了多久,江野的情绪总算镇定下来了。

    晏桦也从抽出空从警察那里了解到事情的经过。

    江成喝醉后泡澡,溺死在了浴缸里。

    等江野周六放学回家时,尸体已经不忍直视了。

    江野回家正好目睹了这幅惨象。

    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上,看到这样的惨状总归不好受。

    医院的走廊上除了江野外,旁边还有两位警察,按例询问各种事情。

    自报警以后,江野一句话没说,直到晏桦来了后这种情况才稍微好转。但是整个人的精神状况却始终不好。

    一步都不肯离开晏桦。

    就连警察问话时,也要晏桦在旁边才开口。

    询问完各种事宜后,警察看了眼江野苍白的脸色,难免多交代几句,“小孩遇到这种事情,心里总归很难接受。最近多关注下你弟。”

    晏桦点了点头,和警察道了声谢,目送他们离开。

    医院走廊内只剩下了晏桦和江野两人,一阵凉风透过窗缝吹进医院,更显得阴气森森。

    “没事了。”晏桦站在江野面前,抚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慰。

    江野坐在椅子上,双臂用力地搂着晏桦腰不肯松开,将头埋在他怀里,“桥哥。”

    刚才的询问已经消耗了江野的全部力气,除了桥哥,他再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了。

    晏桦仰着头,心头思绪万千。

    他和江野命运的足迹似乎在这一刻发生了重合,丧母丧父,相似的生命轨迹让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紧紧依靠在一起,相依为命。

    江野不愿意回家,晏桦理解他的心情,只好在附近找了个酒店让他先休息休息。

    “睡会,我晚点喊你。”晏桦替他盖好被子,江野身上过敏还没完全好,胳膊上还残留着没有消散的红疹,晏桦在他躺下前又给他涂了一遍药。

    被子盖的严严实实,江野只露出了个脑袋,不放心地说:“桥哥你别走。”

    “我不走,我就在这。”晏桦坐在床上不断安抚着江野。

    江野似乎还不太放心,伸出一只手握着晏桦的手,确保他不会离开才安心地闭上眼睛。

    他牢牢抓着晏桦的手,毫无睡意,对于江成的死,他虽然意外,但是却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恐惧难过。

    他和江成的父子情分本就淡泊,只是他知道这样会让自己看上去更可怜些。

    桥哥会可怜他的。

    房间内陷入安静的漩涡,晏桦垂眼看着江野入睡,直到他的手机发出一阵振动。

    他想要将江野的手放回被子里,但是却发现江野抓的很紧,只好作罢,背过身压低了声音接通电话。

    “喂,小青。”

    江野仔细听着晏桦的电话,他潜意识猜到这个电话应该就是那个未备注的号码。

    “没什么事,不用担心。”

    “嗯,不好意思,本来答应你晚上有空的。”

    “好的,拜拜。”

    晏桦挂断电话后,发现江野正睁那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看着他。

    “吵醒你了?”晏桦手指穿过江野发梢轻声问道?

    江野嗯了一声。

    “同事电话,你再睡会吗?”

    江野摇摇头,不想再睡了,他坐起身子望向晏桦,语气透着可怜:“桥哥,我以后不想在文阳生活。”

    “不想就不想吧。”晏桦也没打算让江野一个人在文阳生活。

    江野略显安心,继续说:“我想回南江和你一起住。”

    “好,等你中考结束后,就带你回南江。”

    江野低头嗯了一声,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只是脑子里却始终想着刚才那通电话。

    警察的调查结果很快就下来了,江成的死确实是个意外。

    周五晚上参加完酒局喝多了回家,他一个人去浴缸泡澡。在酒精的作用下熟睡滑落至浴缸底溺水而死。

    哎。

    晏桦也没想到,自己有天居然还要给江成办丧事。

    不过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从周立伟葬礼上攒的经验,居然在江成葬礼上发挥了用途。

    世事无常,也真是荒唐。

    晏桦起初还担心江野会被江家其他人收养,好在江成做事也够绝,当年落魄时那些没帮过他的亲戚,他住在文阳后,统统都断了联系,倒是省了晏桦不少麻烦。

    不过就算真的有江家其他亲戚想要收养江野,他也不会同意。

    他绝对不会再允许任何人从他身边夺走江野。

    只是江野这段时间格外黏晏桦,他又不想再住江成死过的房子,江成名下其他房子,他也不想去。

    因此晏桦只能每个周六周末放假把他带在身边,要么回南江,要么在学校附近的酒店对付两天。

    “头发长了。”晏桦躺在床上抬眼看着刚洗完澡出来的江野说。

    江野乖巧地说:“明天去剪。”

    “嗯,早点睡。”晏桦疲惫地闭上眼,还不忘叮嘱:“你头发干了再睡。”

    “好。”

    江野坐在桌前,摊开了竞赛题,手中握着晏桦的手机,翻着他最近的通话记录和短信往来。

    晏桦几乎包揽了江成死后的所有的事情,加上车队还有事情,每天往返南江和文阳,忙得脚不沾地。

    电话一溜看下来,忙的都是江成的丧事。

    在文阳的六年里江成靠着外贸生意风生水起,本来可以赚得更多,但他时不时就会去赌几把,折腾来折腾去,总归还是在死之前给江野留了笔比较丰厚的遗产,以及名下几套房。

    他没有再婚,身边也没什么固定的情人,更别说生孩子了,就江野一个小孩,因此江野成了唯一的继承人。

    这是一笔非常可观的数字。晏桦但凡动点别的心思,就能狠捞一笔。

    但如果这样就不是晏桦了。

    每一笔账他都记得很清楚,悉数全存在了给江野单独开的存折里。

    这让江野感到难过。

    他不喜欢和晏桦如此泾渭分明。

    虽然每次都被晏桦以一句亲兄弟明算账还回去了。可是在江野潜意识里,他们比亲兄弟的关系还要亲密。

    既然他能花桥哥的钱,为什么桥哥不能用他的呢?

    他的一切都属于桥哥。

    看完通话记录后,江野点开短信,抛开车队的事情外,几乎没有任何私人短信。

    裴青鹰时不时还是会发短信过来,嘘寒问暖,说一些天气预报也会说的话,下雨了,降温了。但是晏桦都没理过,甚至点都没点开。

    江野不理解裴青鹰这人在想什么,一个男人天天缠着他哥。

    而那个未备注的号码也改成了王小青的名字,同时电话簿里还剩下几个未备注的也都一齐加上了姓名,想来都是之前忘记备注了。

    同时王小青发来的几次短信,晏桦都没回,这让江野安心不少。

    江成的死让他暂时没有时间谈恋爱。

    他将手机放回桌旁,收起竞赛题,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躺在晏桦身边陷入熟睡。

    天气越来越热,气温也日渐升高,晏桦在两地奔波的日子,终于在江野中考后正式结束。

    江成名下的房子以及所有遗产,如今都过户到了江野名下。

    机械厂家属院501里再次挤满了江野生活的痕迹。

    晏桦正在帮忙收拾房间,突然问:“这还在呢?”

    江野正在整理衣服,回头看了一眼,瞧见晏桦正拿着那枚皮卡丘晃了晃。

    “一直都在啊。”江野见怪不怪,“你给我的东西,我从来没有丢过。”

    尽管已经过去六年了,但是那枚小皮卡丘却依然被保存的很好,一个零件都没少。

    晏桦也不示弱:“你送给我的,我也没丢过好不好。说的你哥我很没良心一样。”

    说完还把那枚脖子上的那枚平安扣撩出来给江野看了一眼。

    平安扣被晏桦一直戴在脖子上。

    “你的呢?”晏桦故意问道,“你不会丢了吧?”

    江野默默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躺的正是另一枚平安扣。

    他之前也会戴着这枚平安扣,但是和江成一起生活后就没有了,他怕江成看见这是妈妈求来的平安扣,会夺走,所以只能藏起来。

    “我自己丢了,这个平安扣都不可能丢。”江野不服气,

    “行行行,我不跟你说,我让着你。”晏桦摸了摸鼻子,本来想逗逗江野的,结果没想到这小兔崽子东西都收得整整齐齐,连忙转移话题:“晚上不在家吃。”

    “怎么了?”

    “在峰子家定了一桌,晚上请客。”

    这两个月晏桦两地跑,工作上的事多亏同事帮忙,于情于理都该请人吃顿饭。

    况且车队一直不够商业化,入不敷出,平日开销全靠宗远公司利润支撑,加上宗远家里的事情,一直在国内和加拿大两边跑,说不定什么时候车队就散伙了。能聚一次少一次。

    “有谁啊?”江野关心地问了一句。

    “都是车队的人,你见过的。宗远,王小雨他们。”

    “哦。”江野默默看了一眼晏桦,是不是也会有那个叫王小青的。

    江野果然没有猜错,王小青真的来了。

    都是一个车队的,别人都喊了,不叫王小青也不合适。而且晏桦也没什么要避嫌的,他对小青一直都是普通同事。

    “你就是小野吧,我经常听你哥提到你。”

    江野看了眼晏桦,被提醒道:“这是小青姐,小雨姐的妹妹。”

    “小青姐。”江野淡淡地喊了一声。

    “怎么越大越害羞了。”王小雨回忆说,“之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每次在车队都缠着你哥说个不停。”

    “小孩就这样,越大越不爱说话。”宗远坐下解释,“我家那几个弟弟也这样。”

    江野也在饭桌上始终贯穿宗远的话,一句话都不想说,尤其是在入座时,王小青还坐在晏桦对面,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了。

    他觉得出现在晏桦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会分走晏桦对他的爱。

    尤其是王小青说不定会成为他以后的嫂子。

    桥哥要是一直不结婚,只和他生活在一起该多好。江野自私地想着。

    桌上除了江野,其余几人多多少少都喝了酒,尤其是宗远,一喝酒就话唠,拉着晏桦畅想着车队的辉煌前程。

    晏桦意识一直都很清醒,见缝插针地对着江野道:“你等会吃完先回去吧。”

    王小青还没走呢,江野怎么可能走。

    万一等会直接在饭桌上两人就确定关系了怎么办?

    虽然前段时间晏桦一直在忙江成的时间没有理王小青,但是万一呢?

    江野摇摇头,不肯走。

    “那你要无聊就去外面看电视?”晏桦他们在的是一个包厢,大厅则有电视。

    江野还是不想去,晏桦也不强求,只是在他耳边小声说道:“等会困了就回去睡觉,我估计很晚了。”

    宗远这架势,恨不得拉上晏桦畅聊一夜。

    “我没事的桥哥,你别担心我。”江野体贴懂事地说,就算和别人要谈事情,桥哥也会想着自己。

    江野勉强找回一点安慰。

    就在这时,王小青突然开口说,“要不小野我带你出去看电视吧,他们估计还要一会呢。”

    江野眼眸微动,想了下应道:“好。”

    宗远搂着晏桦笑嘻嘻说:“瞧小青跟你弟关系多好。”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而晏桦表情却不似刚才那般轻松。

    离开包厢,铺天盖地的热气迎面而来。

    王小青将遥控器递给江野,“你好听话啊。怪不得你哥经常夸你。”

    江野直视王小青问:“夸我什么?”

    “夸你乖,听话,从来不用他操心,学习又好,每次都是第一名。”

    车队的每个人都知道晏桦对这个弟弟有多上心。

    “还有吗?”江野追问道。

    王小青愣了下,没想到江野居然会是这个反应,正常小孩不都会不好意思害羞吗?

    这怎么还追问怎么夸的。

    难道要写个三千字夸夸吗?

    “反正都是说你好话呢。”

    江野嗯了一声。

    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你中考考的怎么样?”王小青想要给江野留个好印象,努力找着话题。

    “挺好的。”

    王小青:……

    “那就好,你挺自信的。”

    江野瞥了她一眼,不理解地说:“这不是自信,这只是实话实说。”

    他确实考的挺好的,每个题都会做,如果他要是自信,他就会说自己能考市第一。

    王小青发现江野和她想的真的不一样,总是怪怪的,但是那里怪,她也说不上来。

    明明有这一张纯良乖巧的脸,看着就是个翩翩少年,可是眼神里却总是像藏了很多心事。

    “那你以后想读哪个大学?”王小青没话找话。

    江野:“都行。桥哥想让我去那个,我就去那个。”

    “好吧。”

    又是一阵沉默。

    王小青突然神秘兮兮地问:“你哥之前谈过女朋友吗?”

    江野的视线从晚间新闻移到王小青脸上,一言不发。

    沉默几秒后,语出惊人地说:“谈过,挺多。”

    王小青:!

    她不自觉瞪大了眼,震惊的神情藏都藏不住。

    “我都不知道。”

    “你们当然不知道,只有我知道。”江野睁着眼说瞎话。

    “你哥居然这么花心。”

    “那你哥现在有女朋友吗?”

    江野握着遥控器,视线盯着地板略有所思,许久后改口说:“我逗你的,桥哥没谈过。”

    虽然他的表情根本不像是开玩笑。

    他不想让人觉得桥哥有一丁点不好,尤其还是因为他撒谎而对桥哥有不好的印象。

    江野既想让人知道晏桦天下第一好,又害怕他被其他人觊觎。

    王小青拍了拍胸脯,“你吓死我了。”

    “你是不是担心你哥谈恋爱了就不管你了,你别担心,不会的。晏桦不是这样的人。”王小青突然理解了江野的不对劲。

    父母都去世了,唯一的依靠这有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甚至在法律层面上,晏桦这个年龄都没有资格收养江野。

    敏感多疑也是正常的。

    如此想着王小青看向江野的视线也多了几分同情。

    “等你桥哥结婚了,你有嫂子了,就有两个人照顾你了啊。这样不更好吗?”

    江野根本不在乎有几个人照顾他,他有桥哥一个就够了。

    “我有点事。”江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站起往洗手间走去。

    洗手间在后院,江野洗了把脸刚想要推门出去就听到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姐,你们结束了?”

    “还没,宗远跟老欧还在喝呢。我看他们两今晚都要喝多了。宗远最近事多压力大,估计得喝到挺晚。”

    “晏桦呢?”

    “他没喝了,看着还挺清醒,应该没事。”

    江野眼眸一沉,桥哥喝多了就是这样,看着清醒,实际上脑子里已经是一团糟了。

    王小雨问:“小野呢?”

    “说有点事不知道去哪了。”

    “哦,咋样啊?”

    “什么咋样。”王小青揣着明白装糊涂。

    “还装呢,上赶着想去给人家当嫂子。”

    王小青不服气地说:“我哪有,我就看他一个人无聊跟他说会话而已。”

    王小雨啧了一声,“我怎么说你就不听呢,你是不是个花痴啊?”

    “你才花痴,你还变卦呢。”

    王小青埋怨说:“你之前不是挺赞成我和晏桦的事吗?”

    “你也说了是之前。现在跟之前能一样吗?”

    王小青满不在乎:“有什么不一样?”

    王小雨对自己这个妹妹真是没办法了,苦口婆心地劝道:“以前他一人吃饱,全家不愁。虽然有个弟弟,但是人家还有爹养着。”

    “现在呢,除了他自己还有个拖油瓶要养,说是弟弟,跟养儿子也差不多了。学费生活费,再上个大学,还有以后结婚买房生子,你觉得晏桦不会管吗?”

    “就算钱的问题你不在乎,你这跟当后妈有什么区别?”

    王小青沉默半响后,突然说:“不能把小野送走吗?反正跟晏桦又没血缘关系。”

    王小雨都被这个傻妹妹闹得没脾气了,“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你平时没看到晏桦对小野有多好吗,闹个过敏半夜都要从南江跑到文阳看他,比眼珠子看得还重要,想要送走,早就送走了。还等你现在来说?”

    “就算退一万步说,你和晏桦真的能成,以后你和小野有什么矛盾,你觉得晏桦会站在哪边?你这脾气受得了?我麻烦你动动脑子好不好?”

    “反正你早点断了这心思,我看晏桦对你也没什么想法。你也别自作多情了。”

    王小雨不想看着妹妹越陷越深,话语间没有半分留情。

    说完妹妹,又开始说晏桦。

    “再说了,晏桦本来条件也不算好,除了那张脸好看,说白了也就是个修车的。以你的条件,找什么样的找不到。”

    “他平时话又少,到时候你又嫌他闷。”

    “再说了,还带着个弟弟养,费劲死了。”

    听着外面两人说话声渐行渐远,江野攥着的指尖都在泛白,扶着洗手台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厌恶别人对晏桦的评头论足。

    晏桦就像是市场上的白菜,被随意挑选嫌弃。

    在他心里,只有晏桦选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挑晏桦的时候。

    更重要的是别人对晏桦的嫌弃,大半都是因为他这个拖油瓶。

    这让江野陷入深深的自责,他想要和晏桦一直生活在一起,但又不愿意拖累他。

    晏桦从包厢出来的时候,江野坐在大厅垂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发什么呆呢?”

    江野抬头,正看到晏桦站在他面前,还伸出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脸。

    “你们结束了?”江野问。

    “嗯,都送上车了,就你还在发呆,我走了你都不知道。”晏桦有些站不稳,索性坐在江野旁边,揉了揉太阳穴,头疼。

    江野起身绕到沙发后面帮他按摩太阳穴。

    晏桦闭着眼,细长的睫毛微动,虽然江野讨厌别人对桥哥评头论足,但是有句话没有说错,桥哥的脸确实非常好看,骨相极其优越,五官挑不出一点毛病。就算从上而下的死亡的角度也无可挑剔。

    “桥哥。”

    晏桦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江野没有说话,半响后晏桦睁开眼懵懵地问道:“怎么了?”

    江野想要问,自己是不是个拖油瓶,拖累了他。可是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

    毫无疑问他就是个拖油瓶,还是个厚脸皮非要跟着晏桦的拖油瓶。

    而他的沉默落在晏桦眼中则是另一种含义。

    “是不是觉得今天晚上很无聊?不喜欢的话下次就不带你了,我给你带饭回去。”

    晏桦平常不会带江野去饭局,只是今天刚好在楼下,又是车队熟悉的人,才喊了他一起来吃饭。

    听到关心的话,江野只觉得心里更加堵得慌。

    明明他应该是个被嫌弃的拖油瓶,可是却被晏桦视若珍宝。

    江野顿了顿,解释道:“没有不喜欢。只是不想让你喝这么多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好,答应你,下次不会喝这么多了。”晏桦本来也不爱喝酒,更不喜欢酒局。只是这几年跟在宗远身边,总是少不了各种应酬。

    “回家吧,桥哥。”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只剩下几盏路灯还亮着。

    晏桦搭着江野的手从沙发上站起来,两人并肩朝外走去。

    “走,回家。”

    也托江野这个拖油瓶的福,王小青没了再继续追求的想法。

    晏桦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反倒觉得像他这种人,身上留着天煞孤星的血,和任何姑娘结婚,都是祸害人家。

    江野的中考成绩很快就出来了,文阳市第一。因为有着这个成绩,把学籍从文阳转回南江也方便了许多。

    南江四中,省重点高中,里面又分了奥赛班,平行班。

    江野虽然成绩好,但是也是文阳市的成绩,学籍转回来了,但是能不能分到奥赛班却难说。

    临近开学,晏桦按照惯例会带江野去买新衣服新书包,此刻,江野正在试着一件休闲外套。

    晏桦问:“你打算住宿还是走读?”

    “走读。”江野想都没有想脱口而出回答。

    晏桦没什么太大意见。但还是提醒了一句:“走读会比较远。”

    家里距南江四中走路都要半小时。

    “没事,我搭公交。”他想每天都看到晏桦。

    江野试着身上的外套问:“桥哥,这个好看吗?”

    “是不是有点大了?”晏桦顺便替他挽起了袖子,“你看,袖子都有些长了。”

    江野抬手看了眼:“不算很长,我长得快,再过半年就合身了,可以多穿一段时间。”

    他青春期长得很快,想着买大一码还能省点买衣服的钱。

    那笔遗产,抛去江成自己的丧事外,晏桦分文没动,全存在江野名下。

    一起生活后江野的所有开销都是晏桦自己掏钱。

    江成留给江野是江成的,他给江野是他给的。不一样。

    对于江野的提议,晏桦不同意,“那就半年后再买新的啊,衣服要穿得合身才看上去有精神。”

    “好。”江野向来都听晏桦的,没有什么意见。

    就在两人结账的时候,没想到还遇到一个不想见到的人。

    十六岁还要哥哥挽衣袖

    第27章

    撒娇

    裴青鹰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商场偶遇到晏桦,看到人的一刻,眉飞色舞惊喜说:“小桦,你也在这啊。”

    “这是小野吧,都长这么高了,我都没认出来。”

    晏桦敷衍道,“嗯。”

    “你们这是去哪?”裴青鹰都有半年没见到晏桦了,平常发短信这人也不回,打电话要么不接,要么就说在忙。

    但凡晏桦不想理你,你就算跪下来求他都没用。

    不过无所谓,裴青鹰在生意场混了好几年,别的没练出来,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准备回家了。”江野出声回答,他真不明白裴青鹰一个男人,为什么天天要缠着桥哥,只要看手机,每次都有他的短信。

    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江野也问过晏桦几次,每次都被他敷衍过去了,只说这人闲得慌。

    “哦,你这是带小野来买衣服?”裴青鹰扫了一眼两人手上提的东西。

    “嗯。”

    “小野是该读高中了吧,在哪里读啊?”

    晏桦冷淡回答:“南江四中。”

    裴青鹰惊叹道:“这么巧啊。”

    晏桦不解地看向面前的人。

    “我有个叔叔就在四中当班主任,今年也要带高一。”裴青鹰终于找到了一点和晏桦的共同话题,果然从江野下手是最好的机会,他压抑着心底的激动道。

    所有认识晏桦的人都知道,想要跟他多说几句话,聊他那个弟弟准没错。

    晏桦好奇问:“哪个老师啊?”

    “姓何,教数学的,每次都带重点班。”

    “小野分班了吗?”

    诚然晏桦不想理裴青鹰,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个话题确实他很关心。

    “还不知道,等开学了才知道。”

    “我帮你问问吧,小野中考成绩怎么样?”

    “文阳市第一,但是毕竟是文阳的成绩,不是南江的中考成绩。”晏桦担心这一点。

    “那应该问题不大,我回头帮你问问。”裴青鹰自告奋勇揽下这个任务。

    “多谢。”

    就在裴青鹰还想说点啥的时候,江野突然开口说:“桥哥,我饿了,想回家吃饭。”打断了他接下来还想说的话。

    “那你们先回去吧,有消息了我给你打电话。”

    裴青鹰总算找到了个能和晏桦说上话的机会,不由得心情大好。

    但是江野的心情却乱糟糟的,走远后不由得吐槽道:“桥哥,他好烦。”

    “他为什么总是缠着你啊?他是不是有病。”

    晏桦看着江野耷拉着脸,老大不乐意了,笑道:“你别理他不就好了。”

    “可是他烦你啊。”

    江野还能理解王小青是打算跟桥哥处对象。但是裴青鹰一个男人,天天缠着他哥,算怎么回事。

    晏桦一时语塞,也不知道怎么去跟江野解释这个事情。

    他才上高中,或许根本都不了解世界上还有同性恋这回事。

    况且晏桦也不想让他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

    说出同性恋这三个字都够让晏桦恶心的了。

    江野除了讨厌裴青鹰一直缠着他哥外,还有一个原因。

    晏桦左手上那一道长长的疤痕肯定是因为裴青鹰才有的。但是具体怎么回事,晏桦不愿意说,只说是自己不小心伤的。

    江野不喜欢晏桦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他们是比亲兄弟更要亲的关系,他所有的事情晏桦都知道,但是晏桦却有自己的秘密,而且还是和一个他非常讨厌的人有关。

    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让他非常不舒服。

    没过几天,裴青鹰就借着江野的分班的事情打来了电话。

    可惜,打过来的时候,晏桦在洗澡,接电话的是江野。

    “喂,小桦。”隔着手机,都能想象到裴青鹰满脸笑容的样子。

    江野躺在床上,撇了撇嘴,不耐烦说:“桥哥在洗澡。”

    “哦,是小野啊。”裴青鹰的声音立刻低了八度。

    “那等你哥洗完澡了跟他说下,我晚点再打电话过来。”

    江野却没有挂电话的打算,“你是要说分班的事情吗?”

    “嗯?你怎么知道?”

    江野腹诽,除了这事外,他还能和晏桦说些什么吸引他的注意。

    在这一刻,江野更加明确自己就是晏桦的拖油瓶,还是非常适合用来拿捏晏桦的拖油瓶。

    这让他更加烦躁。

    他讨厌别人利用自己的事情来接近晏桦。

    “分班的事情你知道了?”江野问。

    “嗯,你成绩很好,分到了重点班。几个重点班班主任为了争你,还在办公室吵架。”裴青鹰轻笑道。

    “我叔叔都没抢到你,你是在刘老师班上,也是一个资历很深的数学老师,你哥可以放心了。”

    江野其实根本不在乎他在那个班,就算分到平行班他也能重新再考进重点班,只是桥哥操心这件事,他不想让桥哥多担心。

    “哦,没什么事我挂了。”江野自认为不是一个高素质的人,因此对于裴青鹰也不客气,知道结果后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挂断电话。

    “啊,好。你记得和你哥……”

    还没等裴青鹰说完,就已经被撂了电话。

    等晏桦洗澡出来后,江野正躺在床上看竞赛题,为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做准备。

    从文阳搬回来后,江野再也不用去上那些他早就不感兴趣的补习班了。只留了个奥数补习以及定期的散打训练。

    “起来看,对眼睛不好。”晏桦刚洗过澡,坐在风扇前,头发还未擦干,赤着上身,发梢的水珠顺着流畅的肌肉线条缓缓流下。

    江野闻言,乖乖坐到书桌前,只是视线却时不时瞥向晏桦光.裸的后背。

    “桥哥,刚才裴青鹰打电话来了。他说我分到重点班了,你不用担心了。”至于要再打电话过来这件事,江野绝对不可能说的。

    “那就好。”

    “有没有谢谢人家?”晏桦一向很注重对江野的素质教育。

    但是偏偏江野骨子里就不是什么高素质的人,撇了撇嘴不乐意:“没有。”

    “要有礼貌知道吗?又不是三岁小孩了。”虽然晏桦不喜欢裴青鹰这人,但这是他的事情,江野对待人要有礼貌。

    要是峰子在场又要阴阳怪气了,他们这群人都是歪脖子树,还非要把江野这根小苗教育的根正苗红,也不知道图啥。

    “我知道我知道,你说的我都记着的。”

    “我不是三岁,我已经二十岁了。”

    晏桦笑了笑问:“你什么时候二十的,我都不知道。”

    “元旦才过的十六岁生日。”

    “十六四舍五入就是二十啊。”江野嘴贫道,“你二十二四舍五入也只有二十。”

    “而且我是一月一号出生的,你是正月初一,那一年是二月十三,所以我比你还要大一个多月。”

    江野歪理一堆一堆的。

    晏桦无奈说:“所以我要喊你哥哥吗?”

    江野凑过来笑嘻嘻说:“我没问题啊,桥桥弟弟。”

    “还喊你哥,小兔崽子,快去洗澡。”

    “遵命。”

    江野抱着衣服去了卫生间,晏桦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地感叹道,“时间可过得真快。”

    当初他认识江野的时候也才十六岁,一晃六年都过去了。

    小萝卜丁也快变成大人了。

    聚散离别也不断重复上演。

    宗远公司资金周转困难,车队本就入不敷出,此前靠着公司的利润,才让宗远可以肆无忌惮地满足自己的机车爱好。

    如今公司本身就自身难保,更不用说车队了。

    不少车手都纷纷离开,晏桦也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当他有天早上来到车队时,宗远也在,除此之外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在车间商量着什么事情。

    晏桦坐在看台上,回想起在这里生活的点点滴滴。就连宗远什么时候来,都没有察觉。

    “以后什么打算呢?”宗远也不似从前那般意气风发,面上尽显疲惫,“你之前不是说想开个汽修店吧,我这还有些设备,你看有没有能用上的。”

    晏桦犹豫道:“开店是有这个打算。”

    宗远问:“不考虑再找个车队跟着干吗?”

    晏桦摇摇头,环境所致,车队很难赚钱。别的车队都是自负盈亏,全凭爱好,不像宗远会开固定工资。

    从前江野不在身边,他倒还好。

    如今江野上高中正是关键时刻,他得陪在旁边,不能再到处跑了。

    两人坐在看台上,宗远遥望远方说:“我过几个月准备回加拿大了。”他从小就在加拿大长大。

    “之前本想在国内搞一番事业给家里人看看,结果搞砸了。现在只能回家了。”

    “那以后还回来吗?”晏桦不免惆怅地问。

    宗远肯定地说:“当然了,国内市场很大,我怎么可能放弃,等我回加拿大,搞定我那几个废物弟弟,夺回家产,带着老头子一起回国定居!”

    “到时候我挟天子以令诸侯,整个宗家不就我说了算。咱们就挥霍,挥金如土,天南地北撒钱玩。”

    宗远见晏桦情绪低落,开了几句玩笑活跃气氛。

    不过宗家家大业大,宗远下面还有好几个弟弟,确实有家产要争夺。

    晏桦难免被宗远的话所逗笑,轻快地说:“那等你夺回家产回国再聚。”

    “我回国肯定第一个来找你。”宗远拍了拍晏桦肩头。

    这几年他生意上吃了不少亏,在国内最信任的人就是晏桦了,想到这里还是决定开口。

    “小青还是个挺好的姑娘。”

    “是的。”晏桦没有否认这一点。

    王小青学历好,家世好,父母一个是大学老师,一个是医生,人也漂亮。

    宗远叹了口气:“那你怎么不知道把握住呢?”

    “我配不上人家啊。”

    “如果没有江野,你们俩说不定就成了。”宗远比晏桦大十来岁,总是操心他的个人大事。

    “小雨之前对你和小青的事一直很赞成,没想到江野他爸突然没了。”

    晏桦明白宗远是好心,但他还是说:“有没有小野,我和小青都不会成的,我只把小青当同事。”

    宗远瞥了晏桦一眼,点了支烟:“你不喜欢小青,所以你现在觉得养着小野无所谓,到时候你碰上喜欢的姑娘了,人家嫌你带着弟弟是个累赘,你就知道头疼了。”

    “小野不是我的累赘。”晏桦认真地告诉宗远。

    “你现在觉得不是,以后呢?你难道不成家立业吗?你如果只是一个人,大把的姑娘都会想跟你在一起,但你带着个弟弟,只要是个理智点的女孩,都不会考虑你的。”

    晏桦静静听着这些话,垂头看着地面没有应答。

    宗远是真的把晏桦当自己人,才会跟他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我知道你这人心软,但是你也要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小野上学工作甚至以后结婚买房,都是花钱的地方,我也不清楚他爹给他到底留了多少钱,但是有些事不是光有钱就能解决的,光是他上高中考大学这几年,你都有操不完的心,更别说养着小野,以后处对象,结婚都不好结。”

    对于宗远的耐心劝导,晏桦沉默许久,而后抬眼看向宗远坚定地说:“那我就不结婚。”

    如果一定要在结婚和江野之间做一个选择,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江野。

    他唯一的家人。

    宗远愣了下,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晏桦啊。”

    “你这人就是心太软,以后会吃亏的。”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但是他绝对不会放弃江野的。

    宗远知道晏桦这人认定的事情不会回头,也没真指望他不养江野了,只是心疼晏桦这些年,止不住想劝两句。他熄灭手中的烟,“算了,不说这个了,说点别的。”

    “设备我不卖,你想开店了,有需要的直接来搬。”

    “我还是不想放弃国内的赛车市场,我这几年估计都没什么时间回国,你帮我关注下,等我回来,找你咱们接着一起干。到时候你可别忘了。”

    晏桦点点头,两人没再讨论江野的事情,聊了些工作车队以及以后的打算。

    江野开学已经半个月有余了,某天下午时分。

    晏桦坐在峰子餐馆,此时正是休息的时候,餐馆内没什么人。

    峰子灌了口啤酒问:“你店面看的怎么样了,准备找哪里?”

    “想在南江四中附近找,这样小野走读也方便些。”

    峰子感叹一句:“小野都上高中了。”

    “当初还那么矮,现在都比我高了,店里小姑娘眼睛都往他身上瞥。”峰子嫉妒。

    晏桦说:“他都十六了。”

    “是啊,他都十六了,我们两十六在干嘛?一个在车行当学徒,一个在餐馆端盘子。”峰子握着酒杯笑了笑,而后想起什么,愤愤不平:“你本来十六岁应该在四中上高一的,就像小野现在这样。”

    晏桦没有说话,只是喝了口酒。

    “你今年是不是二十二?”峰子突然问。

    “对啊,怎么了?”晏桦晃动着酒杯心不在焉。

    峰子将杯中的酒满上:“你怎么不找女朋友?”

    晏桦抬眸静静地看着峰子,“谁看得上我?”

    峰子认真看着晏桦,“你也太不自信了吧,就凭你这张脸。你现在到大街上喊一句我想谈恋爱,马上就有人排队拿着爱的号码牌前仆后继。”

    晏桦被峰子的话逗笑了,“长得好看又不值钱。”

    “谁说不值钱了,你到我店门口站着,我店里生意都能好一大截。”

    峰子越说越起劲。

    “我就是长得没你好看,不然我早就傍上大款了。”

    晏桦没理峰子夸张的话,他从来没觉得自己长得有多好看,从前倒是有些地痞流氓夸他漂亮,只不过让他觉得恶心,下场都是被他揍在地上求饶。

    峰子说话间看向外面,低声说道:“大款来了。”

    晏桦带着浅浅的笑意回头,狭长的凤眸轻抬,平日冷淡疏离的模样因为嘴角那一丝笑容显得越发动人,像是挂在墙上冰冰冷冷的美人画突然生动活泛起来。

    这一笑让门口的两人都有些一愣。

    峰子幽幽地问:“他们俩怎么一起来了。”

    “门口遇见的吧。”晏桦收起笑,又恢复成冰冷淡漠的样子。

    因着高中军训,江野晒黑了不少,显得五官更加深邃,那双眼睛在看到晏桦时都闪着雀跃的光芒。快步走到跟前喊了一声:“桥哥。”

    “军训结束放假了?”晏桦问。

    “对,放两天假。”江野坐在晏桦旁边。

    “我都晒伤了,你看。”江野一坐下来就闹着要晏桦看他脖子处的伤。

    晏桦拉开他脖颈处衣领认真观察,“没伤,只是晒黑了。”

    “可是晒得疼。”江野不依不饶。

    峰子咂了口酒,嫌弃道:“你就是被你哥惯的,军训晒一下就这疼那疼的,天天娇气的很。”

    晏桦护犊子:“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皮糙肉厚。去后厨找块冰来,给小野敷一下。”

    有着晏桦撑腰,江野也理直气壮地指挥峰子:“快去。”

    峰子懒得动,让店里的伙计去后厨找块冰,嘴里还不忘吐槽:“就你整天惯着他。”

    裴青鹰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了,插嘴说:“小孩嘛,惯着也是正常的。”

    峰子毫不留情拆穿,“他都十六了,还小孩呢。”

    裴青鹰笑着看向晏桦,“小桦愿意惯着呗。”

    晏桦没理裴青鹰,接过伙计递来的冰,用纱布包着敷在江野后脖颈处。

    “好冰。”江野说。

    峰子忍无可忍:“你事太多了啊。”

    晏桦瞥了峰子一眼,他默默改口,“我事多我事多。我哪敢说您老的宝贝弟弟。”

    晏桦看着江野的脖颈,嘴上虽然说:“忍一会吧。”手上还是将冰块拿开了点距离,指尖隔在冰块和江野皮肤中间。微凉的手指沾着冰渣,敷在江野热晒的脖颈处,让他十分舒服惬意。

    “你们俩怎么一起来的?”峰子不想搭理晏桦了,惹不起躲得起,对着裴青鹰问。

    这么大个有钱人在这,总不能三个人没一个理他的吧。

    裴青鹰嘴上回答着峰子的话,眼睛却还是看向晏桦,“刚好在门口碰到了一起进来的。”

    “你们刚才聊什么呢,这么开心?”裴青鹰问。

    峰子看着晏桦不怀好意地笑:“桦最近不是没工作了吗,我让他去傍个富婆,他不好意思,我正在给他做心理建设呢。”

    江野微微眯眼,打量着峰子。

    裴青鹰也终于舍得看了峰子一眼。

    峰子一时间察觉到桌上有两股透着寒意的视线朝他而来。

    “哎呀,我开玩笑的,你们两真是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峰子顿觉腹背受敌,闷喝了一口酒:“我们在商量桦店面的事情。”

    “什么店面?”裴青鹰关切地问。

    “哦,小桦车队散了,最近准备盘个店面开汽修店。”

    裴青鹰转头看向晏桦问:“小桦有看中的店面吗?”

    “没。”晏桦指尖沾着冰块化下来的水,他顺便在江野脖子上擦了擦。

    “水流到我身上了。”江野察觉到后背皮肤的凉意。

    晏桦问: “哪?”

    “就在后背啊。这块冰没冻好,化的好快。”

    “你刚军训完身上晒得太烫了,所以冰化得快。”晏桦把冰块丢给江野,抽了张纸,手掌自然地从衣摆下探进他衣服里,给他擦背上的冰水和热汗。

    江野手肘撑在桌上,懒洋洋地享受着晏桦的擦拭。

    峰子知道晏桦不想和裴青鹰有太多交流,转移话题:“你今天过来是要吃饭?”

    “嗯,晚上有几个朋友过来。”裴青鹰编了个借口,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面说他想见晏桦了,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

    “我这小餐馆也见不了大客户啊。”峰子自嘲道。

    “就初中的时候几个同学,你们都认识,晚上你们要来吗?”裴青鹰突然提议。

    峰子一天到晚守在店里自然是有空的,但是裴青鹰醉翁之意不在酒,视线几乎没从晏桦脸上挪开过。

    “小桦,你呢?”

    晏桦拒绝:“我晚上没时间。”

    “有什么事?就几个初中同学见一见,不会花太久时间的。”

    “我哥晚上要带我去见竞赛老师。”江野突然插话。

    晏桦看了他一眼,默契地点点头,“对,之前约好的,要见老师。”

    “好,如果见完老师回来有时间的话,大家见一见呗,同学都挺想你的。”裴青鹰低声地说。

    “再说,你们聊,我先回去给江野做饭了。”

    下午两点做个屁饭啊。峰子没拆穿,嘴上迎合说:“去吧去吧。”

    裴青鹰垂下眼,晏桦果然还是这么讨厌他。

    明明七年前他们还是很好的朋友。

    峰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人还是要想开点。”

    “我已经想得够开了,但凡我想不开,我早就去死了。”裴青鹰自嘲道。

    “没说你,我说的是晏桦,但凡当时想不开,他才是死的那个人。”

    裴青鹰一阵沉默,“可是他现在连个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

    “这七年来,我都没有完整和他说过十句话。”

    峰子放下酒杯,怔怔地看向远方:“这只能怪你自己。”

    “现在知道道歉了,七年前干嘛去了?你当时要是不撒谎,大家见面还是朋友。”

    “现在朋友没得做,也是你自己选的。”

    提到七年前那起绑架案,峰子心中也憋了一股气,懒得再搭理裴青鹰,转身进了后厨。

    出了餐馆门走远后,晏桦一下搂住江野脖子,捏着他脸说:“什么时候学会的撒谎?”

    “我这不叫撒谎,这叫机智。”

    “哼。”晏桦松开江野,“谎话张口就来,一点都不乖。”

    江野从身后握着晏桦腰,推着他往前走:“我可乖了,这么配合你。不然你肯定想不出来理由不去晚上的饭局。”

    晚上两个人根本没有竞赛老师要见,如果江野不说话,晏桦真的一时半会想不到合适的理由。

    “好好走路。”晏桦拍了拍江野的手,“不要在路上闹。”

    江野哦了一声,松开手,提议说:“桥哥,我们晚上去看电影吧?”

    “免得他们发现你不在家。”

    对于江野的提议,晏桦欣然同意:“行,你想看什么?”

    “头文字D,讲赛车的。”

    果然如江野所料,关于赛车题材的,晏桦都很感兴趣。

    “谁演的?”

    “周杰伦。”

    晏桦感叹道,“胖子肯定也去看了,他最喜欢周杰伦了。”

    大半年没见过胖子和润平了。

    胖子自从晏桦从建设车行离职后,也换了家车行。

    润平是年前在建设车行辞职的,励志想要当一位赛摩车。

    之前还在车队的时候,两个人经常见面。晏桦会帮他改车修车。

    江野体贴地说:“桥哥你要是想见他们了,就约他们出来呗,反正你最近在看店面,他们俩也都学修车的,还能帮你一起看看。”

    提到店面的事,晏桦抿了抿嘴,用钥匙打开门,沉默地在门口换鞋。

    “怎么了?”

    “是有什么问题吗?”江野敏锐地察觉这一点。

    “找不到合适的店面。”晏桦有些发愁,他预算有限,租房就占了一大头。虽然部分设备可以用宗远留下的,但是在设备上也不可能说一分钱不花,还有装修各种事情。

    光是想到这些,晏桦就头疼。

    “你之前不是说想看离我学校近一点的,哪里没有吗?”江野追问道。

    “你别操心这些,我在慢慢看。”

    “你竞赛准备怎么样了?”晏桦转移了话题。

    “我目前主要准备数竞了。”

    “信竞呢?你之前不是还学了很久吗?”一些晏桦看都看不明白的编程代码,为了江野竞赛准备,晏桦还在家里装了电脑。

    “数竞为主嘛,信竞就当爱好啦。”

    从前江成恨不得江野五大竞赛个个拿金牌,如今他终于可以自己做主喘口气了。

    晏桦对他没有学习的要求,但是他不想给晏桦丢脸。

    “我想进国家集训队,这样可以不用高考直接保送了。”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累了就歇着。”

    江野走到晏桦面前说:“我现在就有点累。”

    “去歇会,刚军训结束是很累。”晏桦从冰箱内拿出一听冰汽水,“凉一会再喝,刚从冰箱拿出来。”

    江野张开手,趁着晏桦转过身时一把抱住他,将脑袋搭在他肩膀上说,“正在歇。”

    他不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但是他很喜欢抱晏桦,可能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

    小学每周放假从学校坐公交去建设车行,下车的时候他都会扑在晏桦怀里,晏桦也会一把抱起他说,胖了还是瘦了。

    后来上了初中,见晏桦的次数大幅度减少,每次见面他总要赖在晏桦怀里。

    只有闻到他哥身上淡淡的汽油味他才安心。

    晏桦拍了拍江野后背安抚几句:“去洗澡睡会,要吃饭了我喊你。”

    “你不睡?”

    “我不困。”晏桦没有午睡的习惯,无论是在车行还是在车队,一忙就是一整天。

    哪有休息的时间。

    江野蹭了蹭晏桦肩膀:“那我也不睡。”

    “看会电视吧。”晏桦拍了拍江野脸,拉开两人的距离。

    电视上打开不是还珠格格就是西游记,要不就是新白娘子传奇。

    翻来覆去就是这些节目。

    江野洗澡后本来还好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着看着,整个人蜷在沙发处,躺在晏桦腿上,眼皮也越来越重。

    “去床上睡。”晏桦将胳膊搭在沙发扶手上,在他睡着前赶紧提醒。

    “我不困。”江野勉强睁开眼又看了眼电视屏幕。

    “你每次都说你不困。”晏桦不信他,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江野攥着晏桦膝盖处的裤子含糊地保证,“我真的不困,我不会睡的。”

    话虽如此,最终还是没抵挡住困意,枕在他哥腿上睡着了。

    晏桦低头看了一眼,无奈地将沙发上的毯子盖在江野身上。

    他就知道。

    每次说不困,还要看,最后结果永远都是枕着他腿上睡着。

    从小到大的毛病,纠不过来了。

    桥桥弟弟,请你注意江野不想叫哥这个苗头。还有你确定纠不过来的只有这一件事吗?

    补充:文中所有提到的现实明星,歌名,电影等具有年代感的名词都只是为剧情服务,没有任何安利的意思。(谨慎.jpg

    第28章

    往事

    江野被叫醒以后,将头埋在晏桦怀里嘀咕一声:“腿好麻。”

    “谁让你非要这样睡的。”晏桦推了推他,何止江野腿麻。

    “喊你去床上睡又不听,每次都说不困。”自己睡醒腰酸背痛,晏桦也要跟着遭殃,腿站都站不起来。

    江野起身垂头坐在沙发上心虚地说,“我当时说的时候确实不困。”

    晏桦懒得理他。

    “桥哥,几点了啊?”江野将手抵在眼窝处揉了揉。

    “四点半,等会要做饭了。”

    “六点还要看电影。”

    江野坐起来没一会,又跟没长骨头一样靠在晏桦身上说:“晚上吃凉面好不好?”

    “嗯。”晏桦腿麻不太乐意说话。

    “我去做,你歇会,我下次说不困绝对不会睡着的。我保证。”

    次次都说的信誓旦旦。

    也就晏桦,还愿意次次相信他。

    晚上看完电影出来后,天色已经全黑,路边的大排档生意如火如荼。

    晏桦和江野讨论着电影的情节,两人刻意绕开了峰子家的餐馆,避免遇到聚会的那帮人。

    但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机械厂家属院大门口蹲着一个人影,旁边还站着峰子。

    “小桦,你回来了?”裴青鹰在看到晏桦的一瞬,猛地站起,酒气熏熏。

    晏桦瞥了一眼峰子,峰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用着口型小声道:“喝多了,拦不住。”

    “你拦不住,那你自己在这陪着吧。”晏桦绕开裴青鹰往里走去。

    “晏桦,我求你了,你跟我说会话行不行。”裴青鹰想要去抓晏桦的胳膊,却在靠近时,被江野一把推开。

    江野皱眉看着面前的一幕,往前一步将晏桦护到自己身后。

    “你先上去,我晚点上来。”晏桦知道裴青鹰今晚是要耍酒疯了。

    他不想这些恶心的事被江野知道。

    “桥哥。”江野不愿意上去。

    晏桦又重复了一遍:“你先回家,我等会就回来。”

    江野垂着头不情愿地迈着步子,回头说:“那你早点回来。”

    见江野走远了,晏桦才忍无可忍对着峰子说:“你拦不住他,你就把他带我这来?”

    “我就是拦不住他,所以才被他带着来这了。”峰子同样也觉得头疼,“我要是不跟着,他万一在我店里离开出了点什么事,裴家能放过我?”

    晏桦沉默无言,峰子知道他这是真的生气了。

    只要生气,他就不说话。

    “小桦,你跟我说会话,就一会行不行?”裴青鹰站立不稳,只好蹲着身子抬头专注地仰望着晏桦。

    就像他们两第一次说话一样,他也是这样在路边蹲着,找不到路,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住在同一个家属院的晏桦身上,问可不可以带他去学校。

    十年前的晏桦同意了裴青鹰的要求,“跟我走吧。”

    但是这次,晏桦毫不犹豫拒绝:“不。”

    “十分钟都不行吗?”这些年裴青鹰从晏桦嘴里得到最多的答案就是不,没空以及长久无言的沉默。

    无论他说什么,晏桦都不会有反应,甚至避之不及。

    峰子只知道当年绑架案的事情,不知道后面的事,头疼地劝了一句:“你跟他说会吧。”

    “不然他今晚得一直闹,等会闹到家里去了,小野还在呢。”

    最终还是搬出江野换来了晏桦的妥协。

    “十分钟。”晏桦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八点三十五。

    裴青鹰转头看向峰子。

    峰子自觉离开,站到远处。

    “对不起,晏桦。”

    这句对不起迟到了七年,裴青鹰正式才说出口。

    “我当时不该撒谎。”裴青鹰陷入回忆。

    “你还记得我们两第一次见面吗?当时我刚跟我妈搬来家属楼,住在一楼,我来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你了……”

    十年前裴青鹰转学来读初一的时候还不是什么富家子弟,跟着他当情妇的妈妈,为了躲避原配而慌乱逃到南江。

    那时的他又弱又闷,加上周围的风言风语,在班上根本没有什么朋友。

    他和他妈租住在机械厂家属院一楼一个小房间内,他刚来不认路,每次只好跟着晏桦和峰子以及家属院的孩子后面一起去学校。

    初中的小孩正是单纯邪恶的年龄,听了些风言风语对裴青鹰更没有什么好脸色。每次跟在别人后面,都要被凶一顿,让他滚远点。倒霉的时候,还要被揍一顿。

    只有晏桦不会。

    晏桦不会凶他,更不会揍他,就静静让他跟着。后来班主任排位子,他还和晏桦当过几个月同桌。

    晏桦长得好看,人缘好,每次遇到有人欺负他,只要晏桦路过看到提醒一两句,就没有人继续欺负他了。

    他享受着作为晏桦朋友带来的便利,像一个跟屁虫一样跟着他的保护神。

    初中三年,他跟在晏桦后面整整三年。

    晏桦像对待所有朋友一样对待他,可是裴青鹰却清楚,他对晏桦是不一样的,不止是朋友。

    他那些隐秘的心思被悉数记在了一封又一封从来没有寄出去的情书里。

    他幻想着有一天能够光明正大地将这些心思告诉晏桦。

    初三那年,他爸和原配妻子生的儿子意外死了,他成了唯一的儿子,他妈扬眉吐气,母凭子贵成功进了裴家的门。

    他知道他和晏桦分开的日子也即将接近。

    他想着中考结束就和晏桦表白。

    可是他没有想到,他和晏桦都没能参加那次中考。

    中考当天,他和晏桦在一起去考场的路上被他舅舅绑架,准确说是他爸原配妻子的弟弟,并不是他真正的舅舅。

    舅舅不满亲外甥刚死不到两个月,就把裴青鹰迎进家门,为了给亲外甥报仇泄恨,绑架了他,向他爸索要裴家的股份。

    如果不是晏桦足够冷静聪明,拖到裴家人赶来,他们根本逃不出来。

    他那天看到晏桦手里流了好多血,他想要谢谢晏桦,问问他手上的伤,可是一句话都还没说出口就被裴家带走。

    裴家家大业大,母亲刚嫁入裴家,想要当宽容大度的贤妻,父亲顾及家业名声,原配妻子心疼弟弟。

    在三方软磨硬泡以及严厉要求下,他做了伪证,顾及了所有人的感受,除了晏桦。

    他跟所有人说,当天根本没有绑架,他和晏桦不想参加考试,逃了中考,路上碰巧遇到了舅舅,舅舅只想送他们去考场,晏桦不愿意去,和舅舅起了争执,才不小心撞到了自己随身带的折叠刀伤了手。也正是因为和舅舅闹得不愉快,晏桦才故意编造出绑架案妄图陷害舅舅。

    颠倒真相,诬陷清白。

    所有当事人说的话都一致,除了晏桦。

    有他的供词,有裴家,以及绑架犯王家两大权势家族背后的运作打点行贿。

    事情由一起绑架案演变成了晏桦这个平时就爱打架的坏学生带着同学躲避中考,自己贪玩受伤后还撒谎欺骗所有人。

    晏桦那年才十五岁。

    从小没妈,爹不在乎,没人为他做主,替他证明清白。

    他明明可以顺利参加中考,考上南江四中,今年大学毕业,前途光明美好,而不是挤在昏暗肮脏的修车间,熬过一个个暗无天日,分不清昼夜的日子。

    裴青鹰事后想要跟晏桦道歉,想要诉说自己的苦衷,可是他却再也联系不上晏桦了。直到他被裴家带走离开南江,四年后在医院再次相见。

    本该是英勇救出的同学的英雄却成了千夫所指的骗子。

    他也永远失去站在晏桦身边的机会。更不用说那些从未被寄出去的情书,未说出口的心思,也一同埋在那个死去的夏天。

    裴青鹰自顾自地低声回忆了许多事情,表情逐渐变得痛苦,“对不起,小桦,真的对不起。”

    “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绑架,手也不会受伤,也能顺利参加中考。”

    晏桦当天鼻炎不舒服带了口罩,裴青鹰非要学着带一样的口罩。

    准确来说,那段暗恋的日子他疯狂想要和晏桦有共同之处,鞋子发型穿着,他都要和晏桦一模一样。

    当天一样的校服,身高相仿。办事的手下一时根本分不清哪个是裴青鹰哪个是晏桦。

    只能两个都带回去,这才连累了晏桦。

    晏桦不想陪他在这回忆往昔,那些痛苦的记忆他根本不愿意想起一点一滴,看了眼手机,冷淡地说:“还有三分钟。”

    裴青鹰痴痴地望着这张魂牵梦萦的脸:“对不起,小花。”

    这是晏桦初中的外号,每次裴青鹰这样喊,他都要生气,让他不要再喊,否则揍他。

    他知道晏桦才不会随便揍人。

    可是这次,他希望晏桦真的来揍他。

    对于这个称呼,晏桦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裴青鹰无力地抓着头发,“你到底怎么样才可以原谅我?”

    晏桦收起手机,还有最后两分钟。

    “说完了吗?”晏桦耐心已经逐渐耗尽了。

    他不理解也不想理解裴青鹰今晚到底想干什么,他只觉得烦,发自内心毫无掩饰的烦。

    他没有办法改变当年已经发生的事情,至少他不想再看到面前的人了。

    就在晏桦准备离开时,裴青鹰突然站起认真说:“晏桦,我喜欢你。”

    晏桦表情未变,仿佛刚才裴青鹰只是在说一句废话。

    “我喜欢你啊,晏桦,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吗?”裴青鹰甚至怀疑晏桦刚才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他是同性恋,他喜欢晏桦。

    这两件事都不能引起晏桦一丁点注意力吗?

    “你说句话晏桦,你拒绝我,你骂我都行,你别不理我。”裴青鹰想过很多次和晏桦表白的场景,但是没想过会是这样。

    完全无视。

    晏桦眼皮轻抬,施舍了他一眼:“因为你喜欢我,所以你妈就要告诉周立伟,我是个喜欢你的同性恋吗?”

    当年周立伟打电话给裴青鹰妈妈想要求证绑架案的事情,可是却被告知晏桦是个喜欢裴青鹰的同性恋。

    一个恶心的同性恋说的话有什么可信度?

    只要看到裴青鹰,他就会想起那通电话。他那天好不容易说服了周立伟,告诉他真相,就在周立伟去找裴青鹰妈妈理论这件事时,电话听筒里却传来尖锐嘲讽的声音。

    “老周,本来这些话我不想说的,你知道你家晏桦是同性恋吗?一直骚扰我儿子。还撺掇他一起逃了中考。”

    “我看大家都住在一个家属院,彼此都留点脸面,但是你家晏桦太过分了,骚扰我儿子就算了,还污蔑他舅舅,你别怪我说话难听,有妈和没妈教还是不一样。”

    “这事我就不追究了,你们家也别再给我打电话了。大家都体面点,晏桦是同性恋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条件是你们也别再污蔑我们裴家了。”

    晏桦手上的纱布还渗着血,他不可置信地听着听筒里的声音,喉咙哽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晏桦清楚周立伟一直不喜欢他,恨他夺走了妈妈的性命,可是他要相信自己啊。

    所有人都可以不相信他。

    但是周立伟,他亲生父亲,他当时唯一的亲人,必须要相信他。

    他从来没有那么绝望过,一遍又一遍解释当天的真相,以及他根本不是什么同性恋,他甚至都不知道裴青鹰妈妈为什么要说这些。

    可是周立伟不信。

    直到现在他都能清晰回忆起周立伟看向他厌恶的眼神。还有那一句句如刀一般锋利恶毒的话。

    “晏桦,你妈要是知道她用命生了个恶心的同性恋出来,她一定会在怀你的时候就把你打掉的。”

    他的出生就那么让人厌恶吗?

    他就那么让人恶心吗?

    恨不得怀他的时候就打掉他。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从来不要被生下来。

    晏桦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是天降惊雷砸的裴青鹰不知所措,他下意识辩驳道:“我不知道这件事。”

    裴青鹰想要靠近晏桦,但是在他前进一步时,晏桦后退了好几步,不愿意和他有更近的接触。

    裴青鹰慌张地说:“晏桦,我真的不能知道我妈说过这些。”

    “我更不可能说你喜欢我,说你是同性恋。”

    他怎么可能会说晏桦喜欢他,还是同性恋,晏桦根本不喜欢他,也不喜欢男人,他再清楚不过了。

    他脑海中迅速浮出一个猜想,当年那些不翼而飞的情书他妈肯定看到了。为了维护裴家的脸面,选择把所有脏水都泼到晏桦身上。

    他的保护神,救世主由于他的谎言,懦弱,而被塑造成一个满口谎言,恶心的同性恋形象。

    明明这些卑劣的形容词永远都和晏桦没有半分关系。

    晏桦却无所谓了,知不知道和他有什么关系。事情已经发生了,周立伟也死了。

    就算现在周立伟还活着,他也不在乎他信不信了。

    他们的父子情分早在1998年的夏天已经断的一干二净。

    裴青鹰突然想到了更多,拦住晏桦的去路,“我妈说给了你十万块,帮你联系学校重读初三参加中考,这件事是不是……也没有?”

    晏桦冷漠地看着裴青鹰,眼底毫无波动。

    他唯一收到的一笔十万块,是江野用自己被家暴的视频,要挟江成给他的。

    沉默已经让裴青鹰知道了答案。他妈都把脏水全部往晏桦身上泼了,怎么可能会给他十万块。

    他真的太蠢了,如果晏桦能重读初三,他怎么会去当学徒?

    晏桦当年才十五岁,没能参加中考,带着绝望离开家,谁也没有联系,他手上有伤,孤苦无依,身上只有两块钱,一共买了五个馒头,在外面睡了三天桥洞,最渴的时候只能喝江水,腥臭冰凉的江水,卡在喉咙里。

    晏桦一辈子都忘不了南江水的味道。

    他给自己定了个时间。

    如果在换药那天,他还没有找到工作,他会选择沉在江底,永远留在南江大桥下。

    不过大概老天还想再继续折磨他。

    他在换药前一天走到了建设车行门前,遇到了张工,那个总是偻佝着腰盯着车身看的老头,后来成了他师父。

    张工带着他去见了老板,他才得以留在了建设车行,蹉跎世间,像个行尸走肉一般活着,直到他遇到了另一个家人,江野。

    “晏桦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这些事,我也不知道我妈没给你钱,对不起。”

    他迫切地解释:“我也没有说过你是同性恋,喜欢我这些话,我发誓,我今天要是有一句谎话,我天打雷劈,等会就被车撞死。”

    晏桦没理这些话,抬腿绕开裴青鹰,往家走去,他根本不想提这些陈年往事。

    他知道他的的出生就是错误,活着的每一天都是错上加错。

    他现在活着的留恋只有江野。

    把江野养大,看他上高中,考大学,工作,谈恋爱,结婚,生子,有一个顺利美满的人生。

    这是他留在世界上唯一的期望。

    裴青鹰一直追着晏桦想要解释,晏桦只觉得厌烦,停住脚步决心做个了断:“裴青鹰。”

    这是裴青鹰七年来第一次听到晏桦喊他名字。

    晏桦一字一句毫不留情,厌恶地说:“我最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同性恋,你的喜欢让我恶心,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如果不是因为裴青鹰这个同性恋的喜欢,他根本不会经历这些事情。

    无论是喜欢你,还是同性恋都让他恶心。

    裴青鹰还想再解释下什么,都被晏桦一句恶心堵得再也说不出话了。

    晏桦加快脚步离开,只留下裴青鹰在原地。

    这七年被困在那个夏天的只有裴青鹰,他再也找不到能带他走出迷雾的人了。

    他甚至还痴心想过,晏桦冷淡他可能或许是因为对他有一点不同。

    但是现在看来,那一点不同只是因为厌恶,不愿再接触。

    晏桦走远后,在上楼前合上眼,深呼吸几下平复心情,因为裴青鹰的出现提醒,他不得不去想起那个已经被他埋在记忆深处的夏天。

    他并不是一个事事都能处理好的人,对于那些无法改变的事情,他只想逃避远离。

    他正准备上楼时,听到了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桥哥。”江野突然开口,他站在一楼不远处的向日葵花圃旁。

    夜空之下,半人高的向日葵微微垂头,时不时随着晚风摇摆晃动。

    从2000年开始,晏桦和江野每年都这片花圃中种上花枝繁茂的向日葵,年年如此。

    “怎么没上去?”晏桦不禁看了看向日葵和门口的距离,刚才的话江野会不会听到了。

    “想在这等你。”江野情绪平平,听不出有任何波澜。

    清冷的月光透过叶隙映在江野脸上,给他蒙上一层银白色的面纱,让人琢磨不透他此刻的表情。

    晏桦:“回家吧。”

    就在他还担心江野会听到裴青鹰说话时,江野靠近牵着他的手问:“你们刚才说什么了啊?”

    “没说什么,发酒疯,我让峰子把他带走了。”

    江野嗯了一声,在晏桦转身之时,余光朝大门外斜了一眼,而后往楼上走去。

    屋内灯光大亮,晏桦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江野若无其事地从冰箱里取出出门前放进去的西瓜,“吃西瓜吗?”

    起初晏桦还担心江野会追问刚才对话的内容,但他似乎真的信了是发酒疯,也刚好省得他编瞎话哄小孩了。

    “你等会再吃,刚从冰箱拿出来太冰了。”晏桦提醒道。

    “好。”江野听话地将西瓜放在厨房案板上。

    在晏桦没有看见的地方,江野垂下眼,目光直直地看着面前的西瓜,从刀架上缓缓抽出一柄细长的水果刀。

    银白色的刀面倒映着江野幽深的目光,宛如一条蓄势待发攻击猎物的毒蛇。

    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自若,他身体无法控制的紧绷,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都无法放松,银色的利刃上沾着鲜红的汁水,手背上的青筋冒出,攥着刀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直到客厅内传来一点晏桦引起的响动,江野才沉重地阖了阖眼,放下手中的利刃,再睁眼时,眼底的阴暗痛苦悉数被隐藏,取而代之的是对此事毫不知情的眼神。

    晏桦卸下力气靠在沙发上,呆愣地望着客厅的书柜,里面堆满了江野的书,在最里面的角落里有四张遗像,晏桦爸妈,江野爸妈。

    在晏桦小时候,家里墙上正中间只有妈妈的遗像,后来周立伟谈了新女友,晏宜丽女士的遗像就被收在柜子角落里了。

    周立伟和江野妈妈汪芙蓉女士去世后,晏桦又把妈妈的遗像拿出来,把三个人一起挂在墙上。

    再后来江野爸也死了。

    遗像开始都是挂在客厅墙上正中间,后来江野的奖状越来越多,墙上都没地方贴。

    于是他提议把遗像放在角落的柜子里。

    晏桦同意了。

    死人哪有活人重要。

    何况那是江野。

    他突然起身走到旧黄的书柜前。这是一个四层的大书柜,几乎占据了半面墙,剩下半面则是江野密密麻麻的奖状。

    包括初中三年的奖状证书,从来都没贴在过文阳的江家,每次都会交给晏桦。

    晏桦带回家后,会小心翼翼地贴在墙上。

    从前他也会有过不少奖状,但是周立伟从来不会贴出来。

    他像是为了补偿自己一般,把江野的所有荣誉都一件件张贴出来,这给他一种巨大的满足感。

    书柜上面三层都是敞开的,每一层都放了不同的照片,他和江野的合照。

    这些照片都被江野很用心地裱在相框里,每次他拿书的时候,路过的时候都能看见。

    不止书柜上有,江野的书桌,两人的床头柜,卧室的门上,家里的很多地方都有两个人的合照。

    从小学到高中,记录了江野成长的点点滴滴。

    晏桦蹲下身,打开最下面一层柜子,挪开书,从里面取出晏女士的遗像。

    他无声地捧着遗像,眼神中露出无尽的迷茫,看着黑白照片上年轻美丽的女人,很想问她。

    有没有后悔生下自己?

    如果知道生出来的孩子,会夺走她的性命,还会选择生下他吗?

    还是像周立伟说的那样,在怀孕时就把他打掉,这样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了。

    江野从厨房出来时,正看到晏桦跪在地上,脊背弯曲,无措地捧着遗像。

    他什么都知道了,但他什么都没提。

    他默默地走到晏桦身边,以同样的姿势跪坐在他旁边。

    晏桦见江野过来,调整神情,恢复如常,轻描淡写说:“突然想看看我妈了。”

    “听说父母中谁更爱孩子,孩子的长相就会更像谁多一点。”江野看着晏桦神情十分认真地说。

    在听到这话的一瞬,晏桦的眼神不由得亮了一下,他和妈妈长得非常像。

    但这点欣喜转瞬即逝,很快反应过来:“骗我。”

    “没有骗你,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江野从晏桦手中抽出遗像,举在空中比了比两人的长相:“确实和阿姨长得很像。”

    “不过还是桥哥更好看。”江野扬起一丝微笑。

    “这说明晏阿姨肯定非常爱桥哥,所以你们才长得这么像。”

    晏桦承认自己确实被江野哄住了,不禁开始愿意相信这个毫无根据的听说。

    不然他为什么不长得更像周立伟呢?

    心中的难过痛苦彷徨因为江野的到来不知不觉间减轻不少。

    他收起遗像放回柜子,语气也轻松了不少,“你说我妈不好看,她会生气的。晚上肯定会托梦来找你。”

    听黄警官以前说过,晏女士非常爱美,毕竟她自己就是美的代名词,只要说她不好看,都会被拧着耳朵骂。

    江野扶着晏桦起身,“我没有说晏阿姨不好看,你们俩都好看,但是桥哥你更好看。有这么帅的儿子,她听见了也不会生气的,晚上还会来托梦夸我呢。”

    晏桦却故意吓唬他:“那可不是,她晚上肯定要来拧着你耳朵骂。让你承认她是机械厂第一好看的人。”

    因着晏桦的吓唬,江野似乎真的被吓到了,怕被晚上拧耳朵。

    一晚上都黏着他,就连晚上睡觉也要挤在一张床上,嘴里嘀咕:“桥哥,晚上晏阿姨如果真的拧我耳朵,你要帮我劝劝。”

    “你一劝,晏阿姨肯定就不生气了。”

    晏桦盖着被子轻笑:“我才不帮你。”

    “那你帮谁?”

    “我肯定帮我妈啊。”

    江野身长手长,已经不是从前的小孩了,用被子牢牢裹住晏桦故作恶狠狠的样子:“好啊,你们晏家母子以多欺少,我要报仇。”说完隔着被子咯吱晏桦的痒痒穴。

    晏桦被裹在被子里无处可逃,不停扭动着身体躲避着江野痒自己。

    “别闹,小野。”晏桦很怕痒,在被子里躲避着江野不停笑道,“真的好痒。”

    和裴青鹰见面后的不愉快,有关周立伟的痛苦记忆全都悉数消散在和江野相处的几个小时中。

    如今夏末秋初,晚上盖的被子尚未换成加厚的。

    尽管晏桦被一层薄被裹住,但是江野依然能够很清楚感受他每一个躲避的动作以及不经意的轻蹭。

    他手上的动作突然顿了顿,背过身虚张声势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天晚上暂时放过你。”

    晏桦扯开被子笑着在一旁喘气,“盖好被子,晚上别着凉了。”

    “嗯。”江野现在确实需要被子挡住自己的反应。

    他不是第一次在晏桦面前有这样的反应了,他将这一切都归结为青春期的正常燥热现象,而不是面前的对象所致。

    他下意识去避开另一个答案,另一个晏桦不会接受的答案。

    他试图冷静下来,转移话题。

    “桥哥,你店面看的怎么样了?”

    晏桦刚才被咯吱得上气不接下气,此刻轻.喘着回答道:“还在看呢。”

    他侧身而睡,呼吸喘出的热气正撒在江野被晒伤的脖颈处。

    江野怀疑自己的晒伤在不见日光的夜色中突然加重了。

    “今天晚上我们回来路上看的那家转租的不好吗?离我学校又近,店面又大。”江野很中意那家店。

    晏桦掖了掖被子,“那家店确实挺好的。”但是房租太贵了。

    桥江路的地段离南江四中很近,十五分钟的路程,车流量大,正在开发商圈,周边小区数量多,还没有汽修店。

    各方面都很满意,除了租金。

    江野看出了晏桦的犹豫,“是因为租金的原因吗?”

    “我觉得租金虽然比其他地方贵一些,但是生意也会比其他地方好很多。”

    江野突然起身从床头柜拿起纸笔开始算账,他数学一向很好。

    因为晏桦想要开店的原因,他一直没有忘记事,甚至还在江成带他去的饭局中,问过有关汽修公司的人,汽修店的选址,盈利模式。

    他打开床头灯,靠在床头,握着笔算着各种开销,神情专注认真。

    晏桦一时有些愣住,他已经习惯把江野当成还在自己怀里的小学生,时刻需要依赖自己。但其实他现在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智已经和一个成年人无疑。能够沉着冷静地帮他分析店面的各种优劣之处,以及可能出现的各种花销。

    “桥哥?”江野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但是旁边的人似乎没有在听。

    “啊,你说,我听着呢。”晏桦回过神。

    “我说这个店是很好的选择,如果错过的话后面不一定有更合适的了。”

    江野将刚才列出的各种花销递给晏桦。

    他的字和人一样,端正有力,可以直接拿去当字帖。

    晏桦也知道这个店很好,但是租金很贵,抛去租金,他就没有足够的钱用于采购设备,人工,装修等费用。

    江野继续道:“我们可以谈谈,看能不能签久点,这样房租或许会便宜些。”

    江野想的是等他读完大学,有着足够稳定的经济基础,就可以让桥哥不再辛苦,这个店开不开也无所谓了。

    他要不断地向前跑,努力追赶上那六年的年龄鸿沟。

    其实现在桥哥不想工作了也都行,江成的遗产足够支撑到他和晏桦生活,直到上大学,等上大学他就可以去兼职找工作做生意养桥哥。

    但是很明显,晏桦不愿意这样做。他甚至不愿意动江成那笔钱。

    晏桦抿嘴看着各种开销,如果这样他得找峰子借一笔钱。不过好在之前峰子也说过,开店缺钱了就去找他。

    他下定决心点点头,“行,我明天去找房东谈下。”

    “好。”江野见晏桦下定决心后,起身从柜子里翻出晏桦给他的存折。

    “用这里的钱。”

    晏桦斜了一眼道:“不用,我这钱够。”

    “怎么可能?”

    家里有多少钱江野再清楚不过了,晏桦从来没想过瞒着他。

    晏桦自己存的钱根本不够刚才算的各种开销。

    “你是不是不想用这笔钱?”江野起身走到床前,将存折递到晏桦面前,闷声问道。

    晏桦坐在床上仰头回答:“这笔钱是给你存的。”

    “我用不到这么多钱。”

    “怎么会用不到,你上学结婚买房都要花钱。”

    江野在心里下意识反驳道,他不会结婚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结婚的事情,他只想就这样跟桥哥一直在一起。

    他不允许这个家再出现其他人。

    “这些我自己会赚的。”江野话到嘴边改口道,“你不用给我攒。”

    晏桦却不赞成,“结婚买房都要花很多钱的。”

    他不想用这笔钱,万一汽修店亏了,把小野的老婆本都要亏进去了。

    “我不结婚,你也不用给我攒。”江野最终还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晏桦没把这话放心里去,毕竟他十六岁的时候也没想过结婚的事情。

    但是他作为哥哥,得为小野的未来考虑。

    “你存的钱不够,你不用这笔钱你打算怎么办?”江野握着存折掀开被子钻进去问。

    “峰子之前说过我开店时候缺钱跟他说。”

    江野刚躺下不超过三秒钟,听到这话,一下又直起身子,胸口不断起伏,眼神委屈地看着晏桦。

    偏偏旁边的人还毫无察觉,替他掖了掖被子,“你别一会坐下,一会起来。这样最容易着凉。”

    冻死他算了,江野自暴自弃想。他本来就是个拖油瓶,什么都帮不了晏桦。

    晏桦十五岁那年他帮不了晏桦,二十二岁那年他也帮不了。

    他讨厌比晏桦小六岁,时时都需要晏桦照顾,他恨自己无能弱小,只能从他人口中窥探到晏桦从前的一丝痛苦,甚至这只是冰山一角。

    如果能亲眼目睹晏桦的悲惨过往,江野一定会疯掉。

    就像现在这样,装作毫不知情,对着晏桦撒娇,但实际上他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极力压制着杀掉裴青鹰的冲动。

    “你用李德峰的钱,你都不用这笔钱。”江野似乎生气了,说李德峰三个字的时候都在咬牙切齿。

    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埋怨自己的无能。

    “这笔钱是有毒吗?还是不干净?”

    “是不是在你心里,李德峰比我还要重要?”

    江野说话不自觉带着哭腔,掌心牢牢攥着存折道:“三年前我都说了,那十万块是用来给你开店的。你为什么要给我存着?周叔叔的七万也是说好一人一半,你全都给我了。”

    “就算你不想用江成的遗产,这十三万五你为什么要给我?”

    “你是不是想着那天不要我了,用这十三万五来打发我走?”

    短暂的沉默后,晏桦从一旁扯了几张纸巾递到江野面前:“没说不要你。”

    江野没接纸巾,任由眼泪滴到晏桦手背。

    最终还是晏桦伸手抚着脸擦掉他眼角的泪。

    “马上都快十七了,还哭。”

    “法律规定十七就不能哭了?”江野倔强道。

    晏桦双手捧着他的脸,指腹轻轻拂去脸上的泪水。

    “法律没规定,以后家里规定下。”

    “十七就不能哭了。”晏桦捏着江野的脸,让他把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

    这一句玩笑话宛如洪水泄闸,江野撇着嘴掉下更多泪水。

    “你就是不想要我了,不想用这笔钱,现在连我哭都觉得烦了。”江野蛮不讲理地控诉。

    晏桦向来对江野的眼泪没办法,“好好好,你哭吧,哭到十七,二十七,三十七……七十七。”

    “等你八十七岁的时候,我还替你擦眼泪行不行?”

    江野的眼泪几乎打湿了晏桦整个掌心。

    从小到大江野哭过很多次,看不到他会哭,想他了会哭,不理他更会哭,自己胡思乱想担心不要他了也要哭。

    晏桦向来没办法。

    只能耐心哄着。

    毕竟江野哭起来真的太可怜了。

    眼泪无声无息地掉下来,浓密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在眼帘处蒙上一层水雾,红通通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你。

    对于晏桦的话,江野认真地点点头,小声地说道:“行。”

    他用脸颊蹭了蹭晏桦掌心,像只讨好主人的小狗,“那你用这笔钱开店好不好,不要去找别人。”

    晏桦叹了口气,“好。”

    次次哭,次次管用。

    心满意足的小狗在主人掌心擦干眼泪后,还好心地替主人擦擦手,拍了拍枕头说:“躺下吧,桥哥,别着凉了。”

    晏桦躺下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现在知道别着凉了,刚才掉眼泪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了?

    “明天去找房东谈租金的事情,谈妥了就可以装修,买设备,办经营许可证,工商证。速度快点,年前就能开起来了。过年有很多开车返乡的,到时候生意肯定好。”江野妥帖地安排。

    “嗯知道了。”晏桦闭上眼准备睡觉。

    小狗的心愿达成了,一时有些睡不着,缠着问:“桥哥。”

    “怎么了?”晏桦扯了扯被子。

    “峰子重要还是我更重要?”

    晏桦突然睁开眼,一言难尽地看向江野。

    “你说嘛。”江野在被子里抓着晏桦的手,小心翼翼地触碰那里的伤疤。

    晏桦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此刻已经感同身受到这种压力。

    这个问题和我跟你妈同时掉进水里,你救谁有异曲同工之妙。

    见晏桦有短暂性的沉默,江野捏了捏他的手指冷哼一声:“果然还是李德峰更重要。”

    “毕竟你们都认识二十来年了,哪像我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弟弟。”江野语气酸溜溜,说这话时,还不忘攥着晏桦的手,不愿离开那处伤疤。

    晏桦怔神,感叹一句:“认识峰子都这么久了啊。”

    “二十年真是弹指一挥间。”

    见晏桦居然还开始回忆起来和峰子认识的二十年了,江野更不满了:“所以他更重要呗。”

    不止李德峰认识晏桦的时间久,就连那个该死的裴青鹰认识的时间都比他久。

    江野又一次因为自己比晏桦年龄小而感到懊悔。他什么都做不到,他没有经历过晏桦的痛苦,不能在当年陪在他身边帮他,甚至到现在为了避免他想起更多痛苦的事情,只能佯装不知。

    “重要程度不是以认识时间长短来衡量的。”晏桦翻了个身面对着江野。

    “所以我比他更重要,是不是?”江野凑近抵着晏桦额头问。

    晏桦已经闭上眼,细长的睫毛轻颤,喉咙里发出一个细微的嗯声。

    尽管声音很小,但是江野靠得足够近,他听清了,此刻骄傲道:“我就知道,我最重要。”

    今天一晚上太多事,晏桦已经困了,闭上眼的瞬间,在江野小声满足的话语中陷入沉睡。

    所以未曾看到江野眼底的挣扎,却无刚才说话时半分轻松的状态。

    黑夜之中,江野望着晏桦熟睡的模样,迟迟无法入睡,他脑海中总是会想起裴青鹰的话,他们毁了晏桦的未来,却还恬不知耻地说喜欢。

    晏桦可以不去回忆从前的事情,可是江野做不到,他也不愿意。

    他没有办法像晏桦一样走出1998年的夏天。

    在晏桦为了生活受尽磨难的这些年,那群加害者却高枕无忧地享受着荣华富贵。

    凭什么?

    1998年的夏天,是江野终其一生都无法释怀的痛苦。

    漫长又艰难的复仇。

    此后一生,不死不休。

    第29章

    【300营养液加更】桥江汽修

    晏桦最终还是谈下了南江四中那块商铺。

    在他二十三岁生日前,正式从晏工成为了晏老板。

    峰子站在店门口望着崭新的招牌道:“你这名字起的也太草率了。”

    “桥江路就叫桥江汽修?”

    “我馆子还在机械厂大街呢,也没见叫机械饭馆。”

    晏桦仰头望着招牌端端正正的名字满意道:“小野取的,他挺喜欢这个名字的。”

    听到小野,峰子张望了下压低声音问道:“这地租金不便宜啊,你哪来的钱?也没找我要,你不会真傍大款了吧?”

    “这事可不能乱来。”峰子平时虽然经常开玩笑让晏桦去傍大款,但是可不能真干这种事啊。

    “对啊。”晏桦回答地理所当然。

    “卧槽,谁啊?”峰子不可置信。

    晏桦轻笑着指了指在店里写作业的江野道:“大款写作业呢。”

    江野像是有感应一样,突然抬头朝晏桦喊道:“桥哥,怎么了?”

    “没事,你先写作业。”晏桦收回手对着峰子说:“看见没,大款。”

    “你动江成遗产了?”峰子问,“小野知道吗?”

    “万一以后他发现了怎么办?”

    “不过你养他这么多年,收点利息也是应该的。”

    晏桦一阵无语,“他知道,不是遗产,之前的钱。”

    他用的是那十三万五中的一部分。

    “这笔钱等生意回本了我会重新给他存上的。”晏桦认真地说,“不能白花大款的钱啊。”

    “你咋跟他说的?钱不够找他借的?”峰子刨根问底。

    晏桦想起那天晚上,江野一直在床上哭让他用这笔钱的样子,觉得说出来有点丢江野脸。

    “你就当是我借的。”反正以后还会再还给江野的。

    峰子哦了一声,又看了看招牌,“所以你这店面的江是江野的江?不是桥江路的江了?”

    “你这么说也行,不过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晏桦插兜抬头看着招牌。

    峰子好奇,“那是什么?”

    “你还记得我刚认识江野那年,你没空卖鞭炮,让我去摆摊的事吗?”

    峰子当然记得,“咋了,当时就看中这店了?”

    “那倒没有。”晏桦嘴角含笑陷入回忆,“当时我和小野被城管追,我带他躲城管,就是躲到桥江路这条街。”

    峰子觉得怪怪的,这怎么跟定情一样。

    “那天在桥江路我还和小野说,前面就是南江四中。”

    “他说他妈妈生前想让他以后读四中。”

    现在江野确实在南江四中重点班读书。

    没有让汪女士失望。

    “所以能在桥江路开店,我很开心。”晏桦由衷地说道。

    峰子怔怔地看着晏桦,认识二十年了,他很少能看到晏桦如此放松开心的时候。

    在没有江野出现的前十七年里,晏桦从来没有一个真正的亲人,眉间总是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愁绪,整个人就像一具行尸走肉,每天活着就是在等死。所以会那么不要命地打架惹事。

    他当时真的怕晏桦这么疯下去,活不到成年,自己某天醒来就要给他收尸。

    现在看来留下江野,可能真的是个正确的选择。

    峰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真心替晏桦感到高兴,“开心就好。”

    “人活着嘛,开心最重要。”

    峰子问:“你这装修什么时候结束?”

    “下个月,十二月开张。”

    “行,等我回去给你挑个黄道吉日,咱风风火火地开张。”

    晏桦惊讶,“你还会这个?”

    峰子白了他一眼,“修行多年,从前经常给你看掌心,忘了?”

    晏桦轻笑着摇头,“那还是算了吧,你那技术。”

    “你别不信我看的很准的!”

    “我说你是大富大贵的命,你就肯定是,不然我为什么跟你这么多年?”

    峰子故意贴过来,搂着晏桦胳膊,掐着嗓子恶心地说:“老大,以后富贵了,可不要忘了人家小甜甜哦~”

    “咦!你真恶心。”晏桦甩开峰子十分嫌弃。

    峰子也不乐意了,“咋?大款能搂我就不行?这还没富起来呢,就只要大款不要糟糠兄弟了?”

    晏桦脸上的笑容更盛,“你没大款长得好看,所以你不能搂。”

    “你个死没良心的。人家不理你了啦~”壮得跟个柱子一样的人迈着娇羞的步伐小跑离开。

    画面简直不忍直视。

    “他发疯了?”江野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将脑袋放在晏桦肩头处皱眉问道。

    晏桦揉了揉江野脑袋笑着说:“他今天忘记吃药了。”

    “你们聊什么呢,刚才这么开心?”隔了好几米,他都能看到晏桦脸上止不住的笑容。

    晏桦一笑,他就没心思看竞赛题了。

    尤其还不是冲着他笑。

    晏桦朝店里走去,“峰子问我哪来的钱,问我是不是傍大款了。”

    “我说是的。”晏桦端起水杯眉眼弯弯地对着大款笑。

    拿人钱,陪人笑。

    基本行情,晏老板是懂的。

    晏桦平日不笑的时候,眉眼之间冷淡无比,像是极地之间万年不化的冰山,没有任何人能入他眼。

    但是当他脸上露出笑意时,全世界的花都在这一刻盛开也比不上他笑一下。

    江大款深深理解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博褒姒一笑了。他不是周幽王,但他也想让他的桥哥开心。

    “看什么呢,我脸上弄脏了?”晏桦见江野失神的看着自己,好奇地问。

    “没,没有。”

    江野连忙别开视线,看了两眼竞赛题冷静下,但还是趁着晏桦垂首看着账单时,视线又定格在他脸上。

    晏桦很瘦,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肉,想事情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咬嘴唇。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江野觉得不能再这样看下去了,他最近不太对劲,盯着晏桦的时间越来越久了,随口找了个话题问:“招工怎么样了?”

    提到招工,晏桦合拢账单若有所思,“胖子和王润平过来。”

    从前一起学修车的,技术人品他都很放心。

    他当时辞职后,胖子又在建设车行待了一年,但是和周扒皮不对付,胆子小,又没有晏桦撑腰,总是被其他车工欺负,换了好几家汽修店都不怎么样。

    王润平则在年前也辞职了,换了家汽修店上班。之前他总是玩地下飙车,晏桦到车队后,遇见了会时不时劝他离不正规的比赛远点,实在爱好可以参加正规比赛,专业也安全。刚好宗远这边有场地设施,两人这几年联系比较多。

    听说晏桦开店正缺人,两人立马就过来了。

    有些人生来就是主角,只要有他在,身边的人都会觉得安心踏实。

    “加上你也才三个。”江野顾虑道,“忙得过来吗?”

    “会再招几个学徒,刚开业也用不到那么多人,如果不够再招。”晏桦思索回答。

    “你不要太累就好。”江野又不自觉地看向晏桦。

    “嗯,放心,有大款在呢,我怎么会累?”晏桦调侃了一句。

    江野听到这话,不自觉垂头,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多看几道竞赛题冷静下。

    汽修店定了十二月十八开业。

    这是峰半仙在家苦算一下午的结果,大吉大利,财源滚滚,好日子。

    晏桦忙着开业的事情,忙前忙后,某天晚上回来后发现江野还没到家。

    他瞧了眼墙上的钟,这个点,应该早下晚自习了啊。

    外面倾盆大雨,豆大的雨珠砸的人身上都疼。

    手机也没带,难道是学校拖堂了?

    以后还是要去学校门口接他放心些。只是这些日子太忙了,等正式开业了,晚上还是去接他放学。

    正在晏桦拿着伞准备去学校看看时,江野已经推门进来了,浑身上下被雨浇得湿淋淋的,看不清表情。

    “快进来,把衣服换了。”晏桦顾不上其他,找了个干毛巾替他擦着头发。

    “你早上没带伞?”

    “忘了。”江野淡淡道,那双垂下的眼睛又黑又沉,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

    “你手怎么伤了?”晏桦抬起他手,此刻发现江野身上还沾着不少泥。

    “雨太大,不小心摔了一跤。”

    如果晏桦足够冷静观察下伤口就会发现,这不是摔伤,更像是被手握利器所伤,但他此刻无暇于此。

    “你先去洗澡检查下,我给你拿药烧姜汤。”

    “好。”江野轻声应道,拿着换洗衣服进了洗手间。

    他脱掉身上的衣服,眼神晦涩不明,赤.裸地站在花洒下,露出身上结实有力的肌肉,手背处的青筋冒起。除了掌心处的伤,身上没有任何伤口。

    他将脸埋在掌心,任由热水浇在身上。再抬眼时,已经不似刚才那般阴狠,又恢复成重点高中的尖子生,老师眼中的好学生,桥哥乖巧懂事的弟弟,善良无害。

    他出来时,刚洗后的头发还柔顺地搭在脑袋上,水珠时不时滴到地上。

    “去吹头发。”

    “身上还有其他地方伤了吗?”

    晏桦担心地问,锅里还煮着热气腾腾的姜汤。

    “没有了,就是摔得很疼。”他将掌心摊开将伤口暴露在晏桦面前,热水冲刷过的伤口显得更加渗人,似乎整个掌心都在出血。

    “你先去吹头发,然后来擦药。”晏桦找来吹风机道。

    江野没有收回手,他手指修长有力,骨节明显,此刻因为掌心的伤使得整个左手看上去都透露着病态的可怜。

    晏桦明白江野的意思,“坐着吧,我帮你吹。”

    江野仰头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地看着晏桦手指穿过他的发间。

    晏桦微微蹙眉,因为江野的伤,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担心和自责。

    就连江野伸手都没察觉到,直到他的指尖轻碰自己的额间。

    “不要皱眉。”不要不开心。江野抚平他微蹙的眉间呢喃。

    晏桦:“嗯?”

    “别乱动,手上还有伤。”

    “我用的是没有伤的手。”江野的右手在晏桦面前晃了晃。

    “以后我晚上去接你。”

    “好,不过你最近太忙了,等开业就好了。”江野很懂事地体谅他。

    “嗯,最近太忙都顾不上你。”不然江野今晚也不会摔伤。

    “伤口还疼吗?”

    江野苦唧唧地说:“可疼了。”

    “你看,都破皮了。”

    晏桦看见了,“等会擦点碘伏,贴上创口贴,别沾水。”

    江野将受伤的手掌放在晏桦面前委屈说:“疼,要吹一吹。”

    晏桦斜了他一眼:“多大了,还要吹一吹伤口。”但说完还是口嫌体正直地对着伤口轻吹了一下。

    他呼出气像是吹出了一根温热的羽毛,拂过伤口,惹得江野掌心的伤口更痒了。

    江野视线盯着晏桦水润的嘴唇,片刻后垂下眼看着手上的伤口。

    这只是开始,但对于当年裴家对晏桦的伤害,还远远不够。

    他一定要让这个裴家都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最近又招到学徒了吗?”江野关心地问。

    晏桦将头发吹干,将吹风机放回原处,取出碘伏和棉签,低下头专注地处理着江野的伤口。

    从这个角度,江野能清楚地看到晏桦的发璇。

    想摸。

    他确实也这么做了。

    对于他的小动作,晏桦早就习惯了,回答着刚才的问题,“招到了。”

    “现在一共几个?”

    “三个。”

    学徒工资低,流动性大,没技术,只能干些杂活。多找几个也没什么问题。

    前两个江野都见过,“又新来了一个?”

    “嗯。”提到这个新学徒,晏桦有些犹豫。

    “有什么问题吗?”晏桦的任何一个表情,江野都很熟悉。

    “没什么,这个你也见过。”晏桦放下碘伏,取出创口贴。

    “谁啊?”江野好奇。

    “上次拿盒饭的那个。”

    “哦。”江野想起来了,上周桥哥给装修师傅和店里的员工定了盒饭,有个跟他年龄差不多的男生趁他们不注意想要偷一份盒饭。

    还是王润平眼尖一下子将人抓住了。

    桥哥看他快入冬了还穿了一件破烂外套,脚上的帆布鞋都开裂了,还是把人放了,让他带走了两份菜饭。

    “手脚不干净的人招进来不放心。”江野知道他桥哥心软,不免提醒。

    晏桦犹豫的地方就在这,他撕开创口贴小心贴在伤口处。

    “他年纪跟你差不多,一直流浪,身边还带了个弟弟。”

    不止和江野现在年纪差不多,和当年的晏桦年纪也差不多。

    穷,没本事,还有个弟弟要养。

    “上次拿盒饭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两个人好几天没吃饭了,他弟还发烧了。”

    江野不似他外表那般好说话,“你当时也没去偷东西养我啊。”

    “那是因为我当时还有钱,有工作。”

    如果真的像那人一样,晏桦可能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江野见晏桦拿定主意了,也不再多说,只是对这人多了几个心眼。

    “叫什么啊?”

    “陆十九。”

    江野不放心,“真名还是假名?”

    “真的,我看过身份证了。”

    “多大?”

    “十六,和你差不多。”

    “你猜他弟叫什么?”晏桦突然笑道。

    “叫什么?”

    “陆十七。”

    两兄弟,大的叫十九,小的叫十七。不过十九是父母起的,十七是自己起的,两人都是从孤儿院受欺负跑出来的小孩,十七没有名字,就跟着陆十九姓了,叫陆十七。

    “让他把身份证放你这。”江野说的委婉,其实就是扣住陆十九的身份证。

    “没必要,真有问题扣个身份证也顶不了用”

    晏桦向来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你做主就好。”只要晏桦开心,江野都可以。

    十二月十八那天,下了半个月的雨终于迎来了晴空万里。

    峰子得意道:“不愧是我选的黄道吉日。”

    晏桦打趣:“看天气预报挑的?”

    “天机不可泄露。”峰子神神秘秘,故作高深。

    门口放了鞭炮,轰轰烈烈热热闹闹。

    剪彩是晏桦特地请了自己在建设车行的师父,张工过来剪的。

    老师傅修了半辈子车,从前在国企修车,后来下岗到民营店。

    这还是第一次给汽修店剪彩,头发半白,满脸笑容,精神头十足,站在人群中间,平常习惯佝偻着的身体,此刻腰杆挺直,搂着晏桦颇有些炫耀对着众人道:“我教出来的徒弟。”

    张工准备剪彩时,晏桦拿着剪刀递到江野手中小声问:“大款不剪一下吗?”

    江野默默握着晏桦的手,两人共用一把红色的剪刀,一起剪开了桥江汽修新店开业的彩带,迎来他们的新生活。

    晏桦人缘好,门口摆满了从各处送来的花篮,放眼望去一片姹紫嫣红。

    有宗远在国外托人送来的,王小雨和王小青姐妹俩的,车队的车手们,建设车行的周扒皮等人,当然也少不了峰半仙。上面大多写着大吉大利财源滚滚之类的祝福话。

    只有最末端一大捧玫瑰上没有这样写,贺卡上只写了祝一帆风顺,上面没有任何落款。

    江野危险的视线扫过花篮,突然用力拽下上面的卡片,不少鲜红的花瓣也随之掉落。

    把旁边的陆十九吓了一跳,“小老板你怎么了?”

    他们喊晏桦叫老板,晏老板的弟弟自然就成了小老板。

    相比于晏老板,他更怵这位看上去好说话,长相俊雅的小老板。

    “没事。”江野将贺词揉成一团丢到远处的垃圾桶里。

    “这捧花开业结束后记得扔了。”倘若不是人多,顾及桥哥的面子,他现在就想扔掉。丢到远远的,再也看不到。

    “啊,不是还好好的吗?老板也没说要扔啊。”

    “桥哥不喜欢,所以要扔掉。”江野嘴角挂着和善的笑容,但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好。”既然是老板不喜欢,陆十九也没有留下这捧花的必要了。

    桥哥喜欢向日葵,不喜欢玫瑰。

    他们一起在楼下种了很多年向日葵。

    开店忙了大半天,傍晚时分,门口还停了几辆等着洗车的客户,晏桦送走张工后,坐在前台听着峰子唠嗑。

    “你不回餐馆帮忙,就知道躲这偷懒。”

    峰子叫苦连天:“让我歇会吧,天天炒菜我腰都直不起来了。”

    他磕着瓜子,朝外看过去道:“这花篮是不是少了一个?”

    晏桦扫了一圈,瞥了江野一眼,确定地说:“没少。”

    见晏老板都这样说了,峰子也不再纠结,“我还以为今天裴青鹰要缠着来呢。”

    “不过想想他也来不了。”

    晏桦对于裴青鹰来不来没有半点兴趣,不来正好,免得让他想起周立伟,毁了好心情。

    “你知道吗?他住院了。”峰子颇有些幸灾乐祸的语气。

    晏桦抬头看了峰子一眼,眼神中的意思很明显,跟我有什么关系。

    江野坐在晏桦旁边,静静地削着苹果,对峰子的话毫无反应。

    峰子是个嘴碎的,闲不住,自顾自说:“他不知道招惹谁了,大半夜出酒吧被人在巷子里揍了一顿,连是谁都没看清。”

    峰子咂着嘴,“在医院躺半个月了,听说肋骨断了一根,腿都折了。”

    晏桦眼眸微动,“不知道是谁吗?”

    “下雨天,又是半夜,那条路上又没个监控,乌漆麻黑的,谁知道呢,只能自认倒霉。”

    “不过他活该。”

    “他们这种做生意的就是容易招惹仇家,小桦你以后也要注意,做生意不要随便跟别人结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峰子说话东拉西扯的,又说到晏桦身上,提醒他做生意要小心。

    “桥哥,吃苹果。”江野将削好的苹果递到晏桦嘴边。

    晏桦的视线不经意扫过江野掌心处的伤口,那里已经长出新肉,相比于周围皮肤更白一些,恢复的很好。

    “伤口长好了吗?”晏桦关心地问。

    “长好了。”毕竟都过去半个月了。

    晏桦咬了一口苹果,将小块果肉含在嘴里,迟迟没有咽下去,“以后每天晚上我都去接你放学,这样就不会摔跤了。”

    “好。”江野嘴角扬起笑意,毫不犹豫地应下。

    晏桦忙着汽修店的事情,江野则日复一日上学,学习。他成绩向来很稳定,入学的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

    甩第二名几十分的成绩以及出色的长相,使他刚入学没多久,名字便在整个高一新生中传了个遍。

    尤其是那一双让人过目不忘的桃花眼,明晰有神,眼角微微上扬,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每当微笑时,周身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这是和晏桦截然不同的长相。

    晏桦身上总是透着几分生人勿近的气质,看谁的眼神都很冷淡疏离,让人不敢靠近。

    但是两人真正的性格却与自身的外貌完全相反。

    往往看上去单纯可怜的外表,内里实则是一把淬了毒的寒刀。

    江野在的重点班每周只有一节体育课,周三下午第三节课。

    因此每次周三晚自习前,就可以看到从下午第二节课下课后到下午晚自习这这几小时内,江野的桌上摆的满满当当,署名或没有署名的礼物。

    一进教室,周围同学便起哄道:“江野,你桌上又是满的。”

    “今天谁还送蛋糕了?这家店可贵了。”

    同学七嘴八舌地围在桌边议论纷纷。

    江野踏进教室时,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耐烦。但这点情绪很快就被他隐藏好了。再抬眼时,眼神中又满是温雅和善。

    他快步走到位子前,将桌上的饮料蛋糕分发给了同学。

    “这就给我们了?你都不看一眼是送的?”拿到蛋糕的同学有些受宠若惊。

    “上面也没写名字,我吃不下,大家就当帮帮忙。”江野苦笑说,眼神中多了一丝无奈。

    “没问题没问题。以后这种忙尽管叫我们。”同学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尤其还有免费甜品吃。自然非常愿意帮忙分担江野的苦恼。

    在上课铃响的前一秒,江野终于把自己的桌面清理干净了。只是还有一封情书,看都没有看一眼,就被他随手扔到了抽屉最里面。

    看着的江野一气呵成的动作,一旁的同桌悄悄问:“你都不看一眼是谁吗?”

    江野翻开习题册,毫不在乎:“看了有用吗?我又不会回应。倒不如不看,这样对大家都好。”

    在江野的观念里,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他自认为不是天才,每次拿年级第一也不是不费吹灰之力。

    他的生活被划分成两部分,学习以及桥哥。

    而学习也只是为了让桥哥以后过得更好。

    学习的部分已经占据了他很多精力和时间,倘若再分一些精力给到无关的事情,那么和桥哥相处的时间和精力就会被压缩。

    他不喜欢分心,因此对于外界的任何感情,他只想快刀斩乱麻地全部处理掉。

    多余的感情于他而言从来都是负担。

    同桌吃了一大口从江野那里分到的蛋糕,神神秘秘地问:“你真不看?说不定有意外惊喜。”

    江野握着笔,笔尖接触纸张,写出标准答案。对于同桌的话,并无半点兴趣。

    趁着自习课没有老师,同桌又偷摸吃了口蛋糕:“其实也不算惊喜,可能是惊吓。”

    “你真不好奇?”

    江野已经沉默地写完一道数学题了,同桌还没翻开习题册。

    “算了我跟你直说吧,看在小蛋糕的份上。”

    “你桌子上那封情书,我知道谁写的。”

    江野视线继续看向下一题,默读着题干,没有回答。

    “你说句话啊。”同桌说了半天,也没见江野有反应,但是晚自习又管不住嘴,只好絮絮叨叨地磨人。

    江野纵使心里已经很烦旁边的人了,但面上还是尽量保持冷静客气:“你想说就直说吧。”

    同桌趴在桌子上鬼鬼祟祟:“你知道五班的李和吗?”

    “不知道。”

    作为班长,他能把全班名字叫出来已经不容易了,更不用说其他班了。

    “就是那个很瘦,长得还挺白的。上次楼梯道跟你打招呼问你是不是去上体育课的那个?”

    “你那封情书就是他写的,我亲眼看见的。吃完饭后,他把情书塞你抽屉里的。”同桌有板有眼。

    江野皱着眉回忆说:“记不起来了。”

    他在印象中并没有人问他是不是去上体育课。可能有,他也不记得。

    多浪费一个记忆节点,需要的地方就会少一个。

    只把精力用在特定的领域,这是他一贯的原则。

    同桌干着急道:“就是那个穿着粉红色外套的男生,你想起来没?”

    “没有。”

    “你都不惊讶是男的吗?不对,是惊吓,还有男的给你送情书。”同桌眉飞色舞地吃瓜。

    “我可听人说了,他就是个gay,同性恋,喜欢男的。”

    “你被他缠上了,可得小心,恶心死了。”同桌直言不讳,看着江野沉默的样子,问道:“是不是被吓着了?”

    “没有。”江野很淡定。

    是不是同性恋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

    “那就行,等等。”同桌突然反应过来,“你不是同性恋吧?”

    江野认真地说:“不是。”

    桥哥不是,他也不会是。

    他不想走到晏桦的禁区。

    桥江车行离四中一条街就到了。

    江野是走读,每天下晚自习后,晏桦就会穿过一条步行街到学校门口接他。

    “桥哥。”江野还没走出学校大门,就看到了在一旁等着的晏桦。

    纵使周围有很多人,江野还是能一眼认出他的桥哥。

    “饿了吗?”晏桦接过江野肩上的书包问。

    “有点。”

    晏桦侧头问:“想吃什么?”

    “面条,想吃牛肉面。”江野用手比了比身高得瑟地说:“桥哥,你没我高了。”

    “是是是,就你长得最高。”晏桦宠溺地看着江野。

    江野还不罢休,半个身体都压在晏桦肩膀上,搂着他的脖子胡闹,“泰山压顶。”

    晏桦扶着他的手成语接龙,“顶天立地。”

    江野继续:“地久天长。”

    晏桦接着:“长生不死。”

    江野把脑袋耷拉在晏桦肩膀上说:“死到临头。”

    晏桦嫌弃地说:“你这都什么词,一点都不吉利。”

    江野很快改口:“那我换一个,死心塌地。”

    晏桦:“地久天长。”

    江野:“长生不死。”

    晏桦:“死心塌地。”

    成语接龙最后说得跟车轱辘话一样,几个词反反复复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还乐在其中。

    两人都走到面摊前了,还死心塌地,地久天长。小摊前零零散散站了好几个下晚自习的高中生。

    其中一位瘦白瘦白,穿着粉红色外套的男生主动打招呼:“江野,你也来吃面吗?”

    江野嗯了一声,并不认识面前这人。

    “你是小野同学?”晏桦看着面前斯文拘谨的男生问。

    男生点头,算是吧,“不过不是一个班的,都是高一,我叫李和。”

    听到这个名字后,江野眼中很快闪过一丝不耐烦。

    这个李和应该就是同桌说的李和。

    “你是江野哥哥?”李和虽然和晏桦说着话,但是视线却止不住地往江野身上瞟。

    “是的,来接他放学。”晏桦对于江野同学向来都十分客气。

    “你们也住这个方向吗?”李和问。

    江野插话:“不是,不住这里。”

    “桥哥,我想吃馄饨。”

    桥哥不喜欢同性恋,他不想让李和这个同性恋和桥哥多说话。

    晏桦奇怪地问:“刚不是还想吃面条吗?”

    “人太多了,不想等。”尽管现在排在前面只剩下李和一个人了。

    李和献殷勤地说:“我这份做了可以先给你,我不急。”

    “可是我现在更想吃馄饨。”江野任性道,根本不想去接李和的那份面条,简直避之不及,拉着晏桦的手就要离开。

    “好吧,那跟同学说再见,我们去吃馄饨了。”晏桦主动跟李和挥了挥手,江野碍于桥哥在,也极其敷衍地挥了挥。

    “刚才没礼貌了。”走远后晏桦才出声提醒。

    江野走路没个正形,半个身子都贴在晏桦身上,恃宠而骄道:“我就没礼貌,不想理他不行吗?”

    看着江野耍性子,晏桦无奈笑着问:“这位李和同学怎么招惹我们家小少爷了?”

    江野一想到李和是同性恋,他就会想到裴青鹰。

    他这辈子都不想和同性恋有任何接触。

    “反正不喜欢他。”江野不想用这个话题来恶心晏桦,耍着脾气说,“讨厌他不行吗?”

    “行,你说行就行。”晏桦对于江野向来是十分溺爱,“但是要有礼貌知道吗?”

    江野嗯嗯两声,“我知道,我对别人都很有礼貌的,你可以问我同学嘛。”

    不用问,晏桦都清楚,家里密密麻麻的奖状是最好的证明。

    两人离开了面摊,转身进了不远处的馄饨店。

    “两碗小份馄饨,一份鲜肉一份荠菜。”

    江野坐在桌前,擦拭着筷子和桌面说:“桥哥,我们下个月要去春游。”

    四中高一下学期每年都会有一次春游踏青活动。

    “去吧,路上小心。要交多少钱?”

    江野摇摇头,将擦好的筷子递给晏桦,“还不知道,去年是交了一百,今年估计也差不多。”

    “要交的时候从抽屉拿。”

    江野用钱很仔细,因此晏桦对他也很放任,书桌的抽屉里总是放着钱,他要用的时候从里面拿。

    “应该是五一之前那周,春游会在外面住一夜,然后回学校放五一假。”

    这时候两份馄饨上桌,鲜肉是江野的,荠菜是晏桦的。

    晏桦啊了一声,“还要住一夜啊。”

    “是啊,每年都这样。”江野尝了一颗自己碗里的馄饨,目光又飘向晏桦碗中。

    “那你要带换洗衣服,路上小心,手机和钱带上,到了给我打电话。”晏桦还把他当小孩一样叮嘱。

    江野点头应道,“桥哥,我觉得你的馄饨比我碗里的看着好吃。”

    晏桦瞥了他一眼,“你这叫吃着碗里的,看着盆里的。”

    “我尝一颗嘛。”江野尾音拖得极长,“桥哥,好不好。”

    晏桦放下汤匙,将碗推了过去,靠在椅背上无奈地说:“吃吧,少爷。”

    江野丝毫不客气,就着晏桦用的汤匙舀起一颗荠菜馅馄饨后,认真点评:“我觉得确实比我的好吃。”

    这小少爷都发话了,晏桦能咋办。

    换呗。

    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就是为了庆祝桥江汽修开业大吉,恭喜晏老板!

    所以能不能随一点营养液当贺礼(期待.jpg

    补充:我很喜欢晏老板和小老板这个称呼,莫名戳我,很小情侣的称呼。

    第30章

    完了

    江野春游是分班进行的,一个年级出动规模太大,因此从五月份开始,每个周会有三到四个班一同出行。他所在的七班是和五班,六班一起去的。

    五班刚好则是李和所在的班级。

    到了山脚下,三个班表面上还是各班站在一起,实际上已经有流窜作案的了。

    江野个子高,又是班长,站在队伍最后一排组织纪律。李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凑了过来喊道。

    “江野。”

    江野侧头便看到旁边的人了,本来不想理他的,但是又顾忌桥哥说的要有礼貌,极其敷衍地点了个头。

    李和斟酌地问:“我上次给你写的信,你看到了吗?”

    江野摇摇头,不想多说一句话。

    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其实信里也没写什么,我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你不用多想。”

    “我虽然是同性恋,但我也不是见个男的就往上扑。”

    江野皱着眉头听完李和的话后说:“你是同性恋,但我不是。”

    “所以不要再给我写信,也不要送东西了。这对我来说都是麻烦。”

    江野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半分都没有留情的想法。

    “你不是同性恋?”李和似乎有些震惊。

    “我当然不是。”江野不理解,加快了脚步拉开了和李和的距离。

    李和愣了下,难道自己判断有误,江野真的不是同性恋?

    虽然江野身上没有任何同性恋的特征,但是李和就有一种直觉,他就是。

    毕竟从他眼神中看不到对女生有任何世俗打量的眼神,也从来不会对女生有任何评头论足行为。

    不喜欢女人,不就是喜欢男人?

    但是如今听到人义正言辞地反驳,一时也陷入了自我怀疑。

    李和还从来没有判断失误过,他觉得江野反驳地不是他的性取向,而是自己的专业能力。

    “你可能只是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而已。”李和跟了上去补充了一句。

    毕竟像江野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好学生,一时不明白也是很正常的,李和觉得很有必要帮他正确认识自己的性取向。正确认清自己。

    当然如果能考虑下自己是更好的。

    江野往前走了几步,随意找了个同学说话,隔绝了李和的声音。

    晚上的住宿四人一间,江野是走读,和他一起住的也是几个走读的学生。

    他刚躺在床上看着习题,其中一人鬼鬼祟祟从书包里掏出一盘碟。

    “看片吗?”

    其余两人凑了过来,“卧槽,你从那弄来的。”

    “你声音小点,把老班惹来了,咱们都得完。”

    “班长,你看吗?”男生非常热衷于分享这些事情。

    “不了。”

    他当然知道那些片不是什么正经片,但是他没什么兴趣。

    “班长清心寡欲,没有世俗的欲望,毕业后就可以出家当和尚了。”其中一人开玩笑地说。

    青春期的男生血气方刚,满脑子都是那些事。在这群人看来江野是难得的特殊。

    “班长你不会阳.痿吧?”

    江野是个生理反应正常的男性。只是他的反应总是出现的不太合时宜。

    这让他想不通,也不愿意去深想。

    旁边三人一边放着碟,一边“担心”着江野的生理健康。

    “说不定班长不喜欢女的呢,所以对这些片不感兴趣,等下次我给班长找别的。”

    江野直起身子认真说:“我不是同性恋。”

    同性恋是晏桦的一大禁忌,他不想以身犯险。

    “那就一起看啊。”他们纷纷起哄,“谁不看谁是同性恋。”

    “对,谁不看谁就喜欢男人!”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不是同性恋,纵使清楚这是激将法,江野也只好正襟危坐地加入他们。

    不像是看片,像是来参加学术研讨会。

    笔记本电脑上放着两人相拥的画面,看着其余人激动的样子,江野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有点恶心。

    画面播放几分钟后,江野突然清醒,自己真是昏了头,干嘛要和这群人证明自己是不是同性恋。

    只要桥哥知道他不是就行了。

    浪费时间。

    他起身朝外走去。

    后面是三人疑惑的声音。

    “班长你去哪啊?”

    “班长不会真是同性恋吧?”

    江野关门前,再次重复一遍:“我不是。”

    临近暑假,房间内又没有空调,又热又燥,江野站在走廊,凉爽的穿堂风吹过他的衣摆。

    住宿在山顶,从走廊俯瞰看去,可以将整个南江尽收眼中。远处如星般零零散散的灯光点缀着整个城市,这么美的夜景,要是桥哥在就好了。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按着通话键,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桥哥。”

    “怎么还没睡啊?”晏桦还在店里,正准备关门就接到了江野的电话。

    江野靠在栏杆上说:“等会就睡。”

    “今天好玩吗?”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江野心痒痒的,想要见到桥哥的心已经从山顶飘回了家。

    “不好玩。”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

    晏桦的声音温柔而低沉,和江野说话时永远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今天去玩什么了的?”

    在听到晏桦声音的瞬间,江野心中的烦闷顿时烟消云散,可是想念却像是雨后春笋,稍不留神就占满了整颗心。

    “爬山,野炊,烧烤,看夫子庙,还摘了很多樱桃,明天带回来给你吃。”

    “玩了这么多,还嫌不好玩,小少爷怎么越来越难伺候了。这回家了不更觉得没意思。”晏桦故意打趣他。

    江野抿着嘴不情愿说:“你不在就是不好玩。”

    “感谢少爷还记得我呢。”

    晏桦时不时会说他越来越难伺候了,跟个小少爷一样。听到这句调侃的话,江野甚至都能想到桥哥说话的神情。

    身体放松靠在椅背上,眼神温柔,含笑打趣地喊着他小少爷,说话时细长浓密的睫毛像只蝴蝶一样扑闪扑闪的。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还对他这么好。

    江野肯定自己上辈子拯救了宇宙,不然这辈子怎么可能会遇上这么好的桥哥。

    他心里清楚自己并不是什么少爷,只是阴沟里苟且偷生的老鼠。

    可是在桥哥心里,他这只脏兮兮的老鼠摇身一变就成了娇贵无比的少爷。

    江野握着手机,像是牢牢握住了晏桦的手。

    “桥哥,我想你了。”

    如果思念有实体,那么江野的思念铺天盖地随处可见。

    “明天就能见到了,你们还回学校吗?我去学校接你。”晏桦安慰道,果然还是小孩,离不开人。

    江野不依不饶地问:“你就没有想我吗?”

    “想啊,当然想,想你赶紧回来拖地洗衣服。”晏桦笑着回答。

    江野哼了一声,“哪家少爷干拖地洗衣服的活啊。”

    “我们家的啊,江野小少爷。”

    江野真的好想晏桦,他再也不想参加什么踏青了,他只想回家,回到他的桥哥身边。明明之前在文阳一两周都见不到一次,可是如今只是分开一天,他就已经不能忍受了。

    “桥哥。”江野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重复地喊着桥哥两个字。仿佛这两个字会带着他的思念飘到晏桦身边。

    “怎么了?”

    “你明天到学校接我好不好?”

    “好啊,你们几点回来。”

    江野心中泛起苦涩委屈,“我不知道。”

    为什么要有活动,为什么要在外面过夜,他想回家。

    “那你知道了给我发信息,我到校门口接你。我们晚上去吃大餐。”晏桦哄着电话另一边的小孩。

    “吃什么大餐?”江野问。

    “新开了家粤菜,少爷觉得怎么样?”

    江野傲娇地说:“行吧,本少爷同意了。”

    在这一刻,他这只阴沟里的老鼠在晏桦精心编织的童话里,似乎真的成了一位装腔作势的少爷。

    “谢少爷赏脸。”晏桦的笑声通过听筒传到江野耳边,听的人心里酥酥麻麻的。

    江野不舍得挂电话,事无巨细地又说了许多,直到走廊里传来班主任催促睡觉的声音才依依不舍地挂掉电话。

    他转身往房间里走去,却突然看到了阴影里藏了一个人。

    “出来。”他语调冷淡,尽管极力克制,但是语气中的不耐烦已经藏不住了。

    又是李和。

    李和举起手慌张:“我什么都没听到。”

    “我就不小心路过。”

    江野看都不想看他一眼,正欲径直离开。

    “你跟你哥关系很好啊。”李和突然问。

    江野停了停脚步,疑惑不解:“你没哥哥吗?”

    李和:“没有。”

    “那你挺可怜的。”江野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没有哥哥的人,不懂也很正常。

    李和确实没有哥哥,但是他觉得有一丝不对劲。但是江野义正言辞的表情,总会让他恍惚,不对劲的是他,而不是江野。

    晏桦第二天收到江野的短信,他们先回学校,然后上一节课后再放假,和平时放假时间差不多。

    晏桦老时间在校门口等着江野,只是这次他旁边还多了个李和。

    李和不知道在和江野说了些什么,江野快步地甩开这人,朝着校门口走来。

    “桥哥。”

    晏桦能看出江野此时情绪不高,又看了一眼身后的李和说:“怎么了,和同学闹矛盾了?”

    “没有,这人太烦了。”

    哪有追着别人说对方是同性恋的。跟裴青鹰一样恶心。

    “好了,别烦了,去吃好吃的。”晏桦搂着江野脖子安抚地说,刚好撞见李和的眼神,见他笑了笑。

    晏桦也礼貌地微笑一下。

    江野更不耐烦了,拉着晏桦的手窜出去好久,还拉这脸不乐意。

    “怎么了啊?江野同学,脾气见长了。”晏桦单手捏了捏江野的脸,把脸颊肉挤在一起。

    “这人就是很烦,你理他远点。你对他笑我不高兴。”江野蛮不讲理。

    “我现在微笑都要和你打报告了,不允许就不许笑了?”晏桦调侃说。

    “反正不许对他笑。”

    “行,不笑就不笑。”晏桦顺毛哄着江野。

    两人中间虽然有这么一段小插曲,但很快被掀开,吃完饭后,晏桦回到了店里,江野则先回家拖地洗衣服。

    就算是小少爷,也得干家务。

    他做完这一切后,打开书包,里面躺着一张碟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塞进去的。

    江野回想了下,似乎放学前被同桌趁他不注意塞进去的,还说是为他特意找的,一定要珍惜。

    不用播放,都知道是些什么片子。

    江野把这个片子藏在书包夹层里,免得被桥哥发现。

    晏桦回来的时候,江野正在客厅写作业。

    “头抬高。”晏桦在门口换鞋提醒。

    江野立刻直起身子,拉开了眼睛和作业之间的距离。

    “不要近视了。”晏桦走到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背。

    “戴眼镜夏天出汗很难受的。”

    胖子就是这样,书没读多少,学个车还把眼睛学近视了。夏天修车的时候,脸上都是汗,眼镜上都会起一层薄雾,鼻梁都磨红了。

    晏桦不愿意让江野也戴眼镜。

    江野在位子上仰起脖子,视线直直地看着晏桦,神情专注:“我平时写作业都离很远的。”

    “嗯,我去洗澡,你等会也洗了早点睡。”晏桦眼神中尽显倦意。

    最近店里生意不错,还和几家公司谈了合作,对接公司的商务用车,有了固定客源。因此每天在车下面一躺就是好几个小时,腰酸背痛,每天回来只想倒头就睡。

    洗手间很小,里面很快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江野的视线本来还停在数学竞赛题上,平日里早就听习惯的水声,在这一刻传到耳边里却有些嘈杂。搅得心里有些没来由地烦躁。

    他扶额尽量将视线专注到习题上,但是这水声就像在耳边捣乱一样,总是打断他的注意。

    江野放下笔双手揉了揉脸,想着可能太累了。收好习题册,打开电视想要放松下。

    电视上此刻正在转播前几天的欧冠半决赛,不知道桥哥有没有看。

    往常他们会一起看球赛转播,一般晏桦不让他熬夜看直播,但是他自己会半夜起来看。

    只许桥哥放火,不许小野点灯。

    只是此刻江野的心思根本无法集中,不由地瞥向洗手间。

    脑海中像是走马灯一样,闪现昨天晚上室友放的片子。

    桥哥和女人做过吗?

    江野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他初中不在的三年,桥哥有和别人做过吗?

    只是光是想到桥哥怀里会抱着其他人,和她拥抱,亲吻,甚至更亲密的事情。江野心里就有一股无名火。

    桥哥今年23岁了,似乎正是谈恋爱结婚的年龄。万一那天家里多了个女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江野陷入自己无端的臆想,手指狠狠抓着身下的沙发,指尖都泛白,心中宛如翻江倒海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光是想着桥哥会有女朋友他就已经要疯了,如果有天家里真的多了一位嫂子,他又该怎么办?

    江野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撕成了两半,一半在安慰自己,有他这个拖油瓶在,没有人会和桥哥结婚的。另一半则是反驳,桥哥这么好,就算有拖油瓶,也会有人毫不犹豫选他的,

    桥哥会和那个人谈恋爱,结婚,做.爱,生小孩。而他又要变成那只阴沟里多余的老鼠,不会被桥哥再看一眼。

    他快要这些虚空的臆想逼疯了。

    就在他陷入自己编织的漩涡里时,洗手间内传来晏桦夹杂在水声中模糊的声音。

    “小野。”

    简单的两个字像是从天而降的一双手,将江野从臆想的漩涡里剥离出来。

    他恍惚地应道:“怎么了桥哥?”

    “没洗发水了,从柜子里拿一瓶新的给我。”卫生间的水声暂时消失了,只有桥哥的声音从里传来。

    可是这个声音却比水声更让江野更加心神不宁。

    “小野?”见人没说话,晏桦又喊了一声。

    江野连忙站起同手同脚地朝屋内走去,“我知道了,我马上拿来。”

    他很快在柜子里翻出一瓶崭新的洗发水走到卫生间门口,又不是没有帮忙拿过东西。

    推门,递东西,关门。

    本该是很流畅的动作,但是江野却陷入了纠结。他把手放在门把手上,犹豫是要直接推门进去,还是敲下门。

    可是他之前从来没有敲过门。

    这样会不会显得很反常?

    可是他直接推门进去……会不会也不太合适。

    但是之前他都是直接推门进去,把东西递给桥哥的啊。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了,脑子里像是一团浆糊,做什么都不对劲。

    就在他犹豫时,晏桦已经从里面把门打开了。

    “拿个东西拿半天,少爷这是消极怠工了?”

    晏桦赤.身.裸.体,挑眉看向门口发呆的人。

    江野这次犹豫也没用了。

    因为他全都看到了,挺拔的身姿,精瘦的腰身,紧实的肌肉,甚至再往下,他全都看到了。

    江野耳垂发烫,视线不敢再向下,只敢看着晏桦那张脸。

    可是光是直视那张已经看过无数次的脸,江野都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桥哥为什么越长越好看……

    江野耳朵都快要烫伤了。

    “东西给我啊。”晏桦摊着掌心,见面前的人傻站着半天都没反应不禁催促了下。

    “哦哦,给你,洗发水。”江野甚至都记不清洗发水到底在自己那个手里,半天都没递出去。

    最后还是晏桦身子前倾,将洗发水从江野手中拿了过来。

    在靠近的一瞬间,江野鼻尖清晰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气,而这股热气闯入体内,在他体内肆意冲撞,在某一处引起巨大的反应。

    “还在这站岗呢?”晏桦将门关了大半,见门口的江野还跟丢了魂一样。

    “没,没有。”江野机械地转过身,视线不自觉往下,看着自己的生理反应。

    他从前还可以安慰自己的反应是不小心碰到蹭到了的正常生理现象。

    但是这次桥哥根本没碰到他。

    光是站在那,他就难以自己。

    江野僵坐在沙发上,脑子根本转不了,画面定格在了晏桦开门的一瞬间,不自觉舔了舔嘴唇。

    他们都是男的,平日里相处倒也没有那么多顾虑,小时候还去澡堂一起洗过澡,相互该看到的早就看到了。

    可是这次为什么会这样?江野垂下头盯着地板,不禁想起李和的话,他不会真的是同性恋吧?

    这个想法使他一下惊醒,坐直身子,视线不自觉看着腿间的反应,仰头以手覆面,陷入了自我怀疑。

    就在他怀疑人生时,洗手间的门咔哒一声从里推开。

    晏桦下身穿着一条黑色的睡裤,上半身不着寸缕,头发还未擦干,滴滴水珠顺着清晰的下颚线流向颈窝处。

    平常看惯了的画面此刻对江野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喉结微动,下意识地从旁边捞起一个抱枕遮挡着自己的反应。

    晏桦狐疑地看向江野,大跨几步坐在江野旁边,侧头问:“你怎么怪怪的?”

    “有吗?”江野警觉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沙哑了许多。

    尤其是当晏桦坐到他旁边的一瞬,还能闻到淡淡的沐浴露味道,怎么这么好闻。

    “桥哥,你去吹头发吧。”江野觉得晏桦再在他旁边一会,他思绪都要爆炸了。

    “等会去。”晏桦的视线被电视机里的足球画面所吸引,“你真没事?感觉你今晚心不在焉的。”

    江野压着抱枕,将视线也转向面前的电视,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只是太困了,春游太累了。”

    “早点去洗澡睡觉。”晏桦关心地看了他一眼,却因为屏幕上的一个进球再次挪走了注意力。

    “好。”江野想要起身,但是心底却又有一个声音让他再坐会。

    他好想抱抱桥哥。

    江野被自己的想法都吓了一跳。平日经常拥抱的动作,在这一刻似乎都染上了不正常的意味。

    可是他却始终不舍得站起来,静静呼吸着晏桦身上的沐浴露味道,淡淡的薄荷味,是他们在超市一起选的。

    “不热吗?还抱着抱枕。”晏桦奇怪地看着江野。

    明明只是一句随口的关心,可是落在心虚的江野耳中,却变成了心思被戳破的意味。

    “不热。”江野小声回答。

    可是他明明又热又燥。

    他真的要起来去洗澡了。江野心里如此想着,可是却半点没有起身的动作。

    再闻一分钟就去洗澡,江野在心里默默倒计时。

    六十,五十九,五十八……

    五,四,三,二。

    就在他数到一准备起身时,晏桦突然向他靠近,半个身子停在他身前,伸出一只手从沙发旁的茶几旁取了一根香蕉。

    这个一瞬的动作,两人的距离极近,他能够清楚地看到桥哥脸上的每一根细微的汗毛以及还未擦干的小水珠。只要微微向前俯身,他甚至可以亲到桥哥的右脸。

    他居然想亲桥哥。

    他手指抵着额头,怀疑自己今天晚上真是疯了。

    晏桦剥开一根香蕉顺便提醒:“快去洗澡啊,不是累了吗?”

    “好。”江野猛地站起,引得晏桦侧目。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冰凉的冷水扑在脸上,可是却浇不灭心中躁动不安的火苗。

    冷水从花洒中泄出,江野骨节分明的手撑在瓷砖墙上,明明只隔了一道门,明明两分钟前才见过,可是他却好想桥哥。

    他阖上眼,纠结许久还是顺从了内心的想法,另一只手缓缓下移,心底像是有无数个声音在疯狂喊着同一个名字。

    桥哥,桥哥。

    就在那个名字将要呼之欲出的一瞬间,外面传来极其渴望的声音。

    “小野。”

    “等会洗完澡把衣服晾下。”

    在话音落下时,江野身体那股无声的呐喊也与之一同落下。

    他洗了洗手,调整呼吸,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正常。

    “知道了桥哥。”

    江野出来的时候,晏桦已经回房间了。两张床在同一间卧室,中间只有一个蓝色布帘隔断,大多的时候这个布帘都是随意敞开的。

    可是今晚他做贼心虚,悄悄用布帘隔开晏桦的视线。

    江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根本无法入睡。

    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对桥哥有这样的反应。

    这不正常。

    但他肯定不是同性恋。

    他不能是同性恋。

    不能。

    江野想不到合适的答案,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于看了那几分钟的片。

    晏桦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发现江野已经坐在书桌前写作业了。

    “怎么起来这么早?”

    江野眼下乌青,一夜都没睡着。他擅长解题,写出最标准的答案。可是昨天晚上的事情,他始终没有找到一个正确答案。

    又或者他其实清楚,只是这个答案太过荒谬,他自己都不能接受。

    晏桦看着江野眼中的红血丝,上前一步问:“没睡好?”

    “太热了。”江野不敢直视桥哥,躲避着他的视线。

    “太热了就开空调睡吧,快到夏天了。”晏桦叮嘱了下。

    空调是去年暑假江野重新搬进来后,晏桦才装的,在卧室,晚上睡觉的时候会凉快很多。

    江野始终不敢抬头,盯着桌上的试卷,“我知道了。”

    晏桦在一旁换衣服,顺便问了句:“去吃早饭?”

    江野摇摇头,听着身旁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心痒难耐,最终还是偷偷瞄了一眼。

    正好看见桥哥套着一件黑色背心,布料紧贴身体,宽肩窄腰,下摆向上卷起,露出若隐若现的腹肌线。

    “小野?”晏桦又喊了一声。

    江野连忙转过头,正襟危坐看着卷子,“我先不吃,我等会去书店的路上买点包子。”

    晏桦嗯了一声,“行,那我先去店里了。”

    “你中午还回来吃吗?”

    “回来。”

    “好,我出门了。”晏桦换好衣服在玄关处换着鞋,直到门口听到传来啪嗒的关门声。

    江野才如释重负,趴在桌上。

    这不对劲,很不对劲。

    江野在书店里翻着数学习题,试图靠解题转移自己心里理不清道不明的想法。

    但他很清楚一点,他不能是同性恋。

    他不能成为桥哥最讨厌的同性恋。

    “班长,你也在这啊。”江野回头,旁边正好是自己的同桌,何二维。

    “嗯,买书。”

    何二维凑过头来说:“你买的什么书?我也跟着你买嘿嘿。”

    江野露出封面,上面写着《近代欧氏几何学》

    何二维顿时殃了,“算了,你是神,我是人,我们人神有别,你准备竞赛保送,我老老实实看我的高一基础题目一百练吧。”

    江野看着同桌,犹豫开口:“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何二维啊了一声,“神还有题目不懂?你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了。”

    “不是学习题目。”

    “那是什么?”

    “你有哥哥吗?”

    何二维翻着习题册说:“有啊,我有个哥哥,还有个弟弟。你听我名字就知道了。”

    “嗯?”

    “我爸教数学的,所以我哥叫何一维,我叫何二维,我弟叫何三维。”

    “他说等以后如果还能再有一个孩子就叫何四维。”

    “哦。”江野找到了一个非常合适的实例,既有哥哥又有弟弟。

    “你跟你哥哥或者弟弟关系好吗?”

    何二维说:“还行吧,有时候特别好,但有时候我又特别烦他们。”

    “我哥小时候老揍我,他一揍我,我就揍我弟。嘿嘿。”

    桥哥从来没有揍过他。

    “怎么,你跟你哥吵架了?”何二维知道江野也有个哥哥。

    江野:“没有,我们两从不吵架。”

    何二维:!

    嘴张得都快一口吞下数学卷子了。

    “怎么会有不打架的兄弟呢?你们居然连架都没有吵过?”

    “没有。”

    桥哥都没凶过他,更不用说吵架了。

    “你们感情真好。”何二维十分羡慕,“我哥每次都凶得很,小时候还天天揍我。”

    江野不太关心何二维家的兄弟感情,他纠结另一个问题,他看了看周围的人,将同桌拉到角落没人处。

    “咋了班长?”何二维还从来没看到过江野如此纠结的时候。

    “你想问什么就尽管问。”何二维拍着胸脯豪情壮志。

    “你哥结婚了吗?”江野突然发问。

    何二维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回答:“结了啊,我侄女都两岁了,特别可爱。”

    说到侄女的时候,何二维不自觉笑起来。看上去很喜欢这个侄女。

    但是江野不行,光是想着桥哥会和别的女人有一个孩子,不,他想都不愿意想这种事情。

    “你哥结婚,你很高兴吗?”江野不太理解地看向何二维。

    何二维同样困惑:“对啊,我哥有嫂子管他了,别让他天天烦我。他搬出去住,房间都是我一个人的,别提多爽了。”

    江野并不理解何二维的高兴所在,他说的每一件事都足以让江野崩溃。

    他一时分不清不正常到底是何二维还是自己。

    “怎么了?班长,你哥要结婚了?”

    “没有。”江野立刻否定。

    “那咋了?”何二维扣了扣脑袋。

    江野拧眉,欲言又止,“上次那碟是不是你塞我书包里的?”

    看着江野严肃的表情,何二维慌了:“班长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是王志伟他非让我塞的。”

    江野其实想问的是何二维会对他哥哥有反应吗,可是他觉得自己说出这个话肯定会被人当成变态。

    正常人谁会问这种问题。

    “算了。”江野不想问了,问也问不出来。

    何二维压低声音道:“班长你看了?”

    “没有。”

    “哦没看就行,你估计看了也恶心。是gay片。”

    “王志伟跟你开玩笑的,说你不爱看a片,所以给你找了部gay片。”

    “我当时都说不塞了,他非要我塞。”何二维极力撇清自己的关系。

    江野斜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何二维比江野矮了一个头不止,面色凝重,他生怕被江野揍一顿。他可打不过。

    “班长我真不敢了。我下次绝对不往你包里塞东西了。你千万不要跟班主任说。”何二维双手合十诚恳道歉。

    就在何二维祈祷江野千万不要生气,万一把这事告诉班主任,班主任又认识他爸,他就全完了。

    “我请你打游戏,溜冰,看电影,吃饭,你随便说,你千万不要告诉班主任,不然我就死定了。”何二维抛出一个又一个的条件。

    江野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走吧,我不会说的。”

    “真的?”

    “嗯。”江野先走一步,只留下一脸懵的二维同学。

    班长今天怎么不对劲的很。

    江野离开书店后,径直回了家,打开电脑,他还在准备信竞,经常用电脑编程。

    只是这次他没有敲代码,而是打开了浏览器,甚至心虚地开了无痕模式,在搜索框输入一串关键词。

    “如何防止自己成为同性恋?”

    “对哥哥有生理反应正常吗?”

    江野皱眉却又认真看着浏览器的内容,试图找到一个能解释自己反应的标准答案。

    与其说是找标准答案,还不如说找一个晏桦满意的答案。

    很快,他确实看到了一条他比较满意的搜索结果。

    自己只有这一次不对劲,不一定是同性恋,他和桥哥只是正常的兄弟关系,只是比旁人要更加亲密一些,仅此而已。

    他欲盖弥彰,试图证明自己并不是同性恋。

    中午吃完饭后,晏桦又去了店里,屋子里又剩下江野一个人。

    他迫切想要再确定一下自己不是同性恋。

    在晏桦走后,江野拉上屋子里的窗帘,将书包夹层里的那张碟片拿出。

    画面里两个男人热烈相拥,做着各种亲密的事情,江野皱眉看着画面上的男人,没一个比桥哥长得好看。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江野打掉,他怎么能把这种人跟桥哥比?

    这是对桥哥的侮辱。

    江野越想越烦,但是哪里烦他也说不清楚,总之他不喜欢画面上的两个男人。

    江野冷静地关掉了碟片,一切正常,什么反应都没有,除了有点燥。

    他如释重负,果然他真的不是同性恋。

    真好。

    他永远都不会被桥哥讨厌。

    就在一切收拾结束后,江野拉开窗帘,窗户外刚好是晏桦路过。

    “大白天拉什么窗帘?”

    江野的心一下子揪起,他不知道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会不会看见什么了?

    “桥哥,你怎么回来了?”江野紧张地问道。

    “回来拿电螺丝刀。”晏桦面色如常,径直进屋拉开抽屉翻找。

    “我刚才在睡午觉,就把窗帘拉上了。”江野拘谨地解释。

    “别睡太久了,晚上睡不着。”晏桦毫不知情刚才江野看了什么,拿上电螺丝刀就往外走去。

    “好,我下午不睡了。”

    “桥哥你走了?”

    “嗯。”晏桦行色匆匆,店里生意正忙着,没有在家多做停留。

    望着桥哥离去的背影,江野不自觉舔了舔唇。

    他潜意识知道自己不正常,可是他想要极力去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

    晚上洗澡前,江野先抢在前面洗澡,早早就上了床,试图将生活拨乱反正。

    可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毫无睡意。他看着隔开的蓝色布帘,伸出手,将布帘拉开一个小角。可以从他的视角处清楚看到桥哥的床。

    桥哥已经睡了,他睡觉很安静,盖着被子一动不动。靠近还能闻到他洗澡后留下的沐浴露味道。

    江野觉得桥哥身上的味道都特别好闻,无论是苦涩的机油味,还是清新的薄荷味。

    或者好闻的不是气味本身,而是这气味在谁身上。

    不知道这样看了多久,疲惫终于占据了上风,江野阖上眼,陷入了昏睡。

    可是当他睁开眼时,却发现桥哥坐在床边,身上不着寸缕,俯身弯腰用额头贴着他的额头,肌肤相贴轻声问:“怎么这么烫?”

    “桥哥。”江野呢喃道,他像是鬼迷心窍一般,伸出手搂住桥哥的腰身。

    “桥哥,我好想你。”

    明明人就在眼前,可是他还是好想好想。想要紧紧抱住面前的人,再也不要松开。

    晏桦伸出手回抱江野,两人紧紧相拥。

    晏桦呼吸的热气撒在他颈窝处,“小野。”

    “桥哥……”

    江野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一切发生的水到渠成。

    耳边不断传来桥哥细碎不成形的声音,以及重复喊着他的名字,声音透着迷离的暧昧。

    “小野……”

    “小野。”

    “小野,起床了。”

    江野猛然惊醒,看见晏桦站在他的床边,他甚至分不清哪个是现实。

    “睡懵了?”晏桦看着江野出神的表情问。

    “怎么脸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晏桦朝他走来,想要探一探他的体温。

    梦境似乎和现实交汇在一起。

    江野装作很困的样子,翻了个身,将头埋在被子里,“我没事桥哥,我就是累着了,我想再睡会。”

    “真没事?”晏桦担心地问。

    “没事,真的。”江野祈祷晏桦不要再往前一步了。

    “那你起来后量下体温,然后去吃早饭知道吗?我先去店里了。”晏桦没有怀疑,朝外走。

    “好,桥哥拜拜。”

    直到听到关门的声音,江野才绝望地遮住眼。

    他完了。

    江野:厌恶同性恋,理解同性恋,成为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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