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克系上围裙，拿起锅铲，走进厨房给饿着肚子的小少爷煮奶油蘑菇汤。
那罐没喝完的可乐被无情收缴，取而代之的是一杯温牛奶，牛奶杯的杯口还插了朵绿油油的西蓝花。
“你是魔鬼吧，”布鲁斯嫌弃地瞪着牛奶杯，“这个西蓝花的意义是什么？让难吃的东西看上去更难吃吗？”
阿福不在家，他走进厨房的动作十分自然，在克拉克身后溜溜达达，试图趁克拉克不注意的时候把可乐和牛奶掉包。
克拉克往他嘴里塞了一片火腿：“审讯室里的那四个绑匪还晕着？”
“注射了镇定剂，到明天早上才会醒，”布鲁斯嚼着火腿，声音含糊不清，咂咂嘴，觉得有点咸，于是仰头喝了口牛奶，被成功转移注意力的他完全没想起牛奶的讨厌味道，“他们不能回法尔科内那里，我试试能不能让蝙蝠侠把他们从韦恩庄园救走，扔到哥谭警局关起来。”
如果布鲁斯·韦恩在抓到意图威胁自己的绑匪后，居然把人完好无损地送了回去或者送到警局，他苦心经营的反派形象立刻就会分崩离析。
而且布鲁斯清楚法尔科内家族对待失败者的手段，这几个绑匪会被塞进绞肉机里，然后塞进熔炉当发电燃料的。
克拉克的眼皮微微抖了下。他近年来很少关注哥谭，也没注意过法尔科内的残忍刑罚。
“你觉得，”他盛了一碗奶油蘑菇汤，往吐司上打了个鸡蛋，声音很轻，“超人对这些事情充耳不闻，他是不是又做错了？”
布鲁斯偷偷把西蓝花往垃圾桶里扔的动作顿时停住。没想到克拉克会主动提起超人的话题，他不由得有些焦虑，下意识把西蓝花扔进嘴里，苦涩的蔬菜味让他清醒过来，皱着眉毛咽下去，防备性地抱起双臂。
“为什么忽然提起超人？”他警惕地问，“你还没放弃那个荒谬的想法吗？”
克拉克看向他，疑惑：“什么想法？”
布鲁斯却不说话了。
厨房安静下来。橄榄油围在吐司边缘，发出“滋滋”的响声。
“……算了，”克拉克笑笑，“只是忽然冒出的奇怪想法而已。”
布鲁斯厌恶超人，他早就清楚这一点，也已经与自己的失望和解。
独自飞在孤独堡垒的上空，面对积年不化的皑皑冰雪时，他偶尔会想，如果他遇见布鲁斯的时候早一些，如果他还是那个单纯朴实的乡镇男孩，他和布鲁斯是不是也能像平行世界那样亲密无间。
但克拉克的年龄足够大了。他学会承受世界加诸的砝码。
直到坐在餐桌前，慢吞吞地吃起吐司蛋卷和奶油蘑菇汤，布鲁斯都没再说一句话。
吃完，把碗盘拎起来塞进洗碗机里，看都不看克拉克，转头就往蝙蝠洞走。
克拉克几乎要扶额了：“那不是洗碗机，那是烤箱。”
布鲁斯的动作一僵，耳尖不受控地红起来，抬头凶巴巴地瞪着克拉克，嘴硬：“要你管，我就喜欢把空盘子放进烤箱。”
他的动作幅度不大，控制情绪的本领师从东方隐者，除非录下此时的摄像一帧一帧地观察分析，否则完全看不出他的表情有变化。
然而他面前是超人。
克拉克眼睁睁地看着面前那双明亮的蓝色眸子泛起水雾。布鲁斯用力眨了眨眼睛，那点雾气便顺着长睫毛散落到空气里。
于是钢铁之躯的氪星心脏，就这样被一丁点雾气击垮，溃不成军。
布鲁斯不知道克拉克为什么忽然愣住，他觉得自己把难过隐藏得很好：“快天黑了，你现在离开哥谭还来得及。”
克拉克回神。
“然后让你一个人在韦恩大宅里饿死自己？”他无奈地说，“去夜巡吧，我等你回来。”
布鲁斯在原地站着，定定地看向克拉克，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往蝙蝠洞走。
克拉克已经习惯了他的别扭性格，知道布鲁斯这是默认的意思，揉了揉额角，轻轻叹了口气，站起来，准备去厨房把烤箱里的碗盘放回洗碗机。
下一刻，本来已经走进暗道的青年又气势汹汹地冲回来，脚步踏在地板发出“噔噔噔”的声响。
“你没必要这样，克拉克，”布鲁斯不自觉压沉了声音，用的又是自创语言，听起来有些含混，“何必继续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还来得及再找一个有天赋的孩子，把他培养成你真正想要的样子。”
克拉克讶异地抬头看他。
布鲁斯倔强地瞪回去。
“我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会来韦恩庄园，”他一口气说下去，仿佛是在担心自己下一秒就会后悔揭开这层残酷的真相，“你是为了超人。你想给超人找一个能够帮到祂的人类跟班。”
就像布鲁斯总是低估了克拉克的战力那样，克拉克偶尔也会忘记自己从小看大的孩子是未来名副其实的“世界第一侦探”。
布鲁斯很早就意识到克拉克是想培养自己做搭档，但直到几年前的那次争吵，布鲁斯才明白，克拉克想让自己搭档的对象不是他本人，而是那位高高在上的人间之神。
所以布鲁斯很清楚自己和克拉克的隔阂绝无可能愈合，所以刚才克拉克说自己有个十几年没见的、能绕地球转一百八十圈的老朋友，布鲁斯甚至都没追问一句。
“你心里只有超人，当初接近我就是别有用心，我也不需要你这样的朋友，”他尖锐地说，“没必要再试图改变我的主意了。这只是白费力气。”
克拉克站在原地没动。
他足够了解布鲁斯，以至于能从这样伤人的话里，听出这孩子委屈巴巴的潜台词。
“你知道我跟超人有联系，但你还是跟我分享了成为蝙蝠侠的计划，甚至教会了我专门针对超人的自创语言，”他笑了下，“布鲁斯，即使发现我当初接近你时目的并不单纯，你依旧信任我。”
布鲁斯生气：“我当时又不知道你是为了超人！”
“但是你并没更换新的自创语言，也没对我隐瞒蝙蝠洞的位置，”克拉克说，他向前走了两步，站在布鲁斯前面，微微弯腰，伸手把布鲁斯额前的头发捋到耳朵边，“我也一样，布鲁斯。我可以用性命发誓，你在我心里比超人重要得多。”
布鲁斯耳朵红了。
他挪开视线，试图掩饰自己的高兴：“所以你心里果然有超人。”
克拉克好笑地揪了下他的耳朵，然后张开双臂，任由他扑进自己怀里。
“所以你没有对我失望？”把脑袋埋在他颈窝里的年轻人闷闷地问。
“蝙蝠侠是哥谭最耀眼的月亮，”克拉克回答，“而我为此感到骄傲。”
“你也不介意我讨厌超人？”布鲁斯得寸进尺，“我不会成为超人的搭档，只会是超人最大的敌人。”
克拉克揉了揉青年毛茸茸的后脑勺。
“超人做错了很多事，”他说，“被人类当做神祇或许真不是什么好主意。”
被克拉克抱着，布鲁斯看不到他的神色，只能听见耳边温和的声音。稳定的心跳声在自己紧贴着的宽阔胸膛中响起，手掌在后背源源不断地散发热气。
布鲁斯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
自觉跟克拉克和好，原本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尖刺也已经消弭，蝙蝠侠连夜巡时揍人的力道都放轻了。他拎着两个毒虫兼抢劫犯，丢到哥谭警局的屋顶，正要转身离开，就被等待已久的男人喊住。
“蝙蝠侠！”那男人快走两步，月光映出他坚毅的棕色眼睛，匆忙地自我介绍，“我是詹姆斯·戈登，哥谭警局的副局长。”
蝙蝠侠差点切换成反派布鲁斯模式。
他在原地顿了顿，维持着黑暗骑士的深沉形象，惜字如金：“我知道。”
“那你知道布鲁斯·韦恩绑架了法尔科内的家族成员吗？”戈登焦急地问，“他想要威胁法尔科内，再次发起对你的围剿行动。”
蝙蝠侠无言以对。
……这他还真不知道。
黑漆漆的装甲挡住他的面容，沉默寡言的战士看起来愈发深不可测。戈登想都没想，直接把自己得到的情报全部告知蝙蝠侠：“法尔科内正在跟韦恩谈判，如果他真的向韦恩妥协，他们可能会选择轰炸哥谭民众聚集的建筑，让你被迫踏入他们的陷阱。”
蝙蝠侠沉默片刻。
他很清楚自己没在跟法尔科内谈判，因此也就很容易推测出戈登的情报来源。
法尔科内故意把假消息泄露给戈登，诱使蝙蝠侠针对韦恩，而本就厌恶蝙蝠侠的韦恩必然会选择去狙击蝙蝠侠，最后蝙布两败俱伤，而法尔科内坐收渔翁之利？
蝙蝠侠觉得这个剧本还挺合适。
“我会把法尔科内的家族成员救出来，”他喑哑开口，“韦恩的诡计不会得逞。”
戈登松了口气：“那就好，需要我们帮忙吗？韦恩——”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面前的蝙蝠侠已经不见踪迹，茫然地左右张望，只能看到灰蒙蒙的雾气和头顶的一轮圆月。
“真是见了鬼，”戈登瞪着眼睛，转头往回走，“好吧，好吧，毕竟是蝙蝠侠……”
挂在天台底部风箱上的黑色影子动了动，蝙蝠尖角“咻”地从阴影里探出来，钩爪枪弹出，迅速荡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