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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暗室逢灯

    她像一只绵软的枕头, 伏在他这张硬实的床面。

    他今天开的是台SUV,后座宽敞,内饰灯光低饱和, 淡淡的光在车厢里,似一层弥漫开的薄雾,雾气中有她的呼吸, 呼吸中依稀有酒精的浓度。

    他一刻没盯着, 她就不声不响喝上酒了。

    纪淮周来了脾气, 预备要教训她,刚皱起眉, 小姑娘一句话, 嗲声嗲气的,瞬间让他无从发作。

    ——哥哥,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呢?

    语气柔情又黏糊,直拖人进温存的旧梦。

    旧梦里, 她因早恋被班主任叫了家长, 也是在车厢,他严肃凶她说,毕业前不允许谈恋爱,不管是谁,不管多喜欢,他都不同意。

    她眼泪簌簌地落, 流到下巴, 洇湿了他的袖子, 和她自己身上行舟中学的校服。

    他去哄, 无可奈何问:“就这么喜欢他?”

    “喜欢,”她哭喘:“特别特别喜欢……”

    那时候, 他并不知道,这个人就是他。

    纪淮周目光游离着,感觉天地间都静止了。

    “有多喜欢?”

    他在她身下平躺着,胳膊一只搂着她的腰,一只环过她肩,手掌抚上颈侧那颗脑袋,下巴压在她发顶。

    她的脸烫烫的,身子也烫,小骨架,苗条而不失肉感,抱在怀里比什么都舒服。

    抱住了,就不想放开。

    杨梅酒是用高纯度的白酒酿的,凭许织夏的酒量,到这会儿还能有几分清醒已经不错了。

    她思绪开始晃,人迷蒙又温顺,无论过去几年,答案始终没有变。

    “……特别特别喜欢。”

    车顶的光落下来,在纪淮周那对深邃的眼珠里流转。

    他放轻了声:“会一直这么喜欢么?”

    许织夏当下脑子不灵活,但他问,她就很乖地回答:“会的……”

    纪淮周眼里有了笑意,手指拨开她凌散的长发,慢慢捏着她的耳垂,继续套她话:“那说好了,要一直这么喜欢哥哥。”

    许织夏嗯声,鼻音拖出柔软的尾调。

    “说好了……”

    除了等他结婚再接她回家这一件,其他说好的事情,都不能食言。

    纪淮周眼角弯着,夜阑人静,他们裹在同一个小空间里,时过境迁的朝夕在脑中回旋。

    他自身的消沉从年少起就成定局,但因为她,他还在这个意兴阑珊的世界里,有欲望地活着。

    世间百态横生,事实上,都不及听她浅浅的呼吸声有味。

    不能再抱着了,再抱着会想要对她作乱。

    一作乱容易出事情。

    想是这么想的,却又是过了好久,他才有动作,总算舍得带她出后座。

    一只手扶她倚着自己,一只手去拉副驾驶座的门。

    秋夜的凉风拂面,许织夏晕胀的头脑被叫醒了一下,她睡眼半睁开,鼻尖抵着他锁骨,一双惺忪的眼睛从他肩上露出来。

    整片视野全是夜幕下的小桥流水人家。

    就在要被扶进座椅的瞬间,许织夏从他臂弯下挣脱出去,像那夜脱开牵引绳的耶耶,蓦地飞奔向远处。

    想要望得更远,她去踩道路边缘的防护砌石,刚一踩上就被追过来的男人眼疾手快抱住双腿,稳住了身子。

    “下来,别闹!”纪淮周沉声命令。

    许织夏没下去,但消停了,下面河水流动,她站在高高的砌石上,眺望过去。

    一轮明月下,河水由近及远,穿桥过岸,像一条闪着月光波纹的细腻绸缎,没有边际地向四面八方铺展开。

    两岸连绵着白墙青瓦的房子和木水阁,廊檐下一盏盏仿古木灯笼,静谧地亮在夜色里。

    那是他们住过的棠里镇。

    许织夏眼睫毛慢腾腾地扇合。

    她的灵魂离了体,向那处栖息过去。

    心有戚戚,不知所往,许织夏抬高手臂,指着那间小院子的方向:“我们家……”

    往事如温酒,品尝几口,她就笑起来,醉意再从眼里晃漾出来。

    她低下头去寻他,他正仰着脸。

    两人目光交会。

    她眼睛是晶亮的,闪着清澈的水光,纪淮周透过她的眼瞳,在那个时刻,窥见了一个安宁的人间。

    他的眸光也跟着安宁了下来。

    “对。”他低声回应:“我们家。”

    她在笑,鼻尖泛着潮红,纪淮周哄着说:“先下来好不好?”

    “好……”她听话。

    纪淮周勾着她双腿,放她落地,没辙地叹息一声:“很危险,乖乖的。”

    许织夏抬起脸,眼神半醉半醒,无比认真:“我知道你在啊。”

    他眼帘低垂,彼此望住了,她的依赖一览无余。

    “哥哥会接住我的。”她又说。

    她的毋庸置疑,惹得纪淮周笑了,他指腹摩挲着她温烫的面颊:“嗯,哥哥会接住你,不会再让你掉下来。”

    四年前她掉过一次了。

    经年前的他们面前没有路,没有路就是没有路,就算不走到底,不让自己看到尽头,也是没有路。

    生命中的万重山是不得不过的,虽远,行则将至,就像黄昏和黎明之间的这一段漫长的黑暗,总要经历,也总会过去。

    车子开回别墅。

    纪淮周把副驾驶的座椅放平,但没想到这姑娘这么不安分,都醉到胡言乱语了,就是不肯睡。

    一路上哥哥哥哥地叫,止不住念叨,他只能一边开车,一边不停应着话。

    说着说着,她开始犯愁投资,没有渠道,无从下手。

    纪淮周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空旷的公路:“投资还不好说么,哥哥上交信用卡。”

    许织夏咕哝:“不走后门……”

    他笑了声,语气闲散:“怎么能算是后门,我的就是你的,哥哥人都是你的。”

    许织夏躺在座椅里,手指头搅着身上的毯子,带着醉意,鼻音浓重:“这样对你不公平……我不能心安理得。”

    十字路口等待红灯。

    纪淮周抬着唇,侧过脸,伸手捏住她下巴:“好,那就对哥哥公平一点。”

    许织夏半阖着眼迷茫。

    “带上你们的项目计划书,来说服我。”他指腹压着她的嘴唇轻揉了下:“哥哥也该有投资这个项目的机会。”

    略作思忖,他又道:“还有小姨父和你其他几个哥哥。”

    回到别墅时,许织夏酒劲正上头,走路都摇晃,纪淮周抱着她上楼。

    经过客厅,看到耶耶。

    许织夏是越晕乎越兴奋,趴在他肩头,胳膊挂下去,手指在空中抓了几下,喜不自禁:“耶耶——”

    耶耶甩着蓬松的尾巴迎上来。

    许织夏够不着它,人一个劲地扭动。

    她像条滑溜溜的鱼,纪淮周拦不住,托住她臀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下,管束的口吻:“别动。”

    “嗯……”她似痛非痛地轻哼。

    无意的一声冲出喉咙,调子酥人的骨头,虽然吟得几不可闻,但声响在听的人耳中无限放大,要把人压下去的念头再全都勾出来。

    纪淮周嗓子瞬地发痒,一不小心又有心思了。

    他沉下口气,迈上楼梯,去向自己的房间,刚走过她的房门口,身后就有声音温柔响起。

    “阿玦。”

    纪淮周顿步,在过道里回首。

    周清梧因客厅的动静出来看一眼,一下楼就瞧见他公主抱着妹妹,妹妹脸挤在他颈窝里,看着像是睡着了,但又瘪着嘴。

    “不是说在镇长家吃晚饭吗?”周清梧一身睡衣,走过去:“宝宝这是怎么了?”

    目前为止情况都还算合情合理,纪淮周淡定自若地回复:“一杯倒。”

    周清梧悬着心:“那快些抱她回屋里睡。”

    “嗯。”

    见他还往前迈,周清梧提醒:“过头了。”

    前面是他的房间,在她眼皮子底下,纪淮周只能止住步子,退回两步,将怀里的姑娘放下。

    他搂腰让她靠着自己,另只手去开她的卧室门。

    许织夏不听使唤了,满脑子都是他掐自己,正委屈着,稀里糊涂地又想起白天。

    她昂起脸,将他瞧着。

    纪淮周开了门往里推进去,忽而身前传来一道女孩子闷闷的低怨声。

    “今晚我可不给你亲了……”

    纪淮周保持了几秒握把手的姿势。

    余光感受到周清梧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他扯唇,若无其事回眸:“说耶耶呢。”

    可能是他没搭理,他方说罢,许织夏就递出一根指尖,戳戳他的脸颊:“哥哥,你听见了吗……”

    纪淮周嘴角不易察觉地僵了下。

    周遭死寂半分钟之久。

    圆不回了,纪淮周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上周清梧盘问的眼神。

    周清梧的面色已经从诧异变到了凝重,她一改往日温和,严肃道:“把宝宝放好,我在客厅等你。”

    周清梧转身下去。

    这是要跟他沟通了,显得他是什么诱哄她女儿的野男人。

    纪淮周垂眸,逸出一声笑。

    他的好妹妹还一脸无辜,长发蓬松散着,两腮连着鼻头都是酡红的,双眼迷离,跟晃着水似的,黄油果绿小吊带显衬她的冷白皮,红晕随之更明显了。

    她这么醉着也不宜洗澡。

    纪淮周脱掉她开衫和鞋子,拧了热毛巾,将她露着的肌肤都擦拭过一遍,许织夏坐在床边上由着他擦。

    他去浴室换水,许织夏自己虚飘飘坐着。

    不胜酒力的人一醉体温就热得难受,她从腰上把牛仔裤扯下去,踢到地面,又从吊带里面解开小衣裳,也丢地上。

    只留着两件。

    一条黄油绿的吊带,一条白色的小蕾丝。

    舒坦了,许织夏侧躺到被子上,山竹肉般雪白的双腿并拢着蜷起来,犯困地合上眼。

    纪淮周再回到卧室,就看到这幅画面。

    对于一个正常男人而言,要说没心思是不可能的,他在车里就有了,但不是时候。

    他做了个呼吸,过去挽着腰抬起些她身子,抽出被褥盖住她。

    许织夏没睡沉,处在朦胧状态,一胡思乱想就成了浅层梦境,他在问她,不是要给哥哥种一院子的罗德斯玫瑰吗。

    “我种的……”

    她发昏地呓语:“我一会儿就给你种……”

    感觉到人被裹住,许织夏微微掀开眼睫,模糊的视线中,男人在给她掖被子。

    他俯着身,松着几颗纽扣的衬衣领口垮下来,肌理轮廓在她眼前晃。

    见她睁着眼发呆,纪淮周在床边坐下,手掌压在她枕边:“我积德,你造孽,净给我招罪。”

    他唇形漂亮,唇色健康浅红。

    许织夏眨巴着眼睛,盯住他翕动的唇,头脑被酒浸麻木了,所有行为都变得直白坦诚。

    在纪淮周眼里,她这眼神是在向他强调,今晚不给他亲。

    纪淮周哼笑:“别看了,今晚不亲。”

    许织夏犯着迷糊,说一句忘一句,这会儿听着觉得是他不想亲的意思。

    她闷声唱反调:“……我就亲。”

    纪淮周听她不知所云,伸手去捏她的脸肉:“你还真是无事小神仙。”

    许织夏勾下他脖子,嘴唇压上去。

    猝不及防被她亲,纪淮周愣住,而后挑唇瞧住她:“不是不给亲么?”

    许织夏抿抿唇,学着此前他亲吻她的样子,张开唇,带着唇舌的潮湿,含了一下他的下唇。

    纪淮周呼吸微重,喉骨动了动。

    他低下脸,嘴唇在她唇上虚虚碰着,声音笑意轻哑:“等我一会儿,你妈妈要找你情哥哥谈话了。”

    第71章 暗室逢灯

    这句话, 许织夏只听进去了前三个字。

    他关掉晶亮的灯,离开房间,门一合上, 一团黑黏稠过来。

    真丝被套掖到下巴,许织夏手指头捏着被沿,只露着颗陷在枕头里的脑袋。

    没睡, 眼睫毛虚敛着, 想得出神。

    “夏夏, 要遇着心眼儿好的就跟人回家,自己乖点儿。”

    黑夜的胡同, 画面虚虚实实, 有张模糊的脸,蹲在她面前,泛着泪光。

    许织夏眼神光涣散,涌出一些难过和惆怅的情绪, 都融进了这片漆黑里。

    ……妈妈。

    天好黑, 许织夏侧过脸。

    两副窗帘没合严,他留了几寸宽的缝隙,一道月影映进,像一盏小小的灯,送进来柔和的光。

    光源不亮,但能让这间暗室不那么黑。

    也能让她阖上眼, 安稳睡一觉。

    因酒劲, 许织夏睡眠很沉, 对那晚客厅交谈的事情一无所知。

    宿醉后头脑不记事, 许织夏能想起的部分,只到他说带上项目计划书去说服他为止。

    不过许织夏没多心。

    翌日周清梧仿若无事地给她泡了蜂蜜水, 煮了小米粥,一贯温柔地关心她难不难受,并未多言。

    一切都稀松平常,没有值得蹊跷的。

    除了那天清晨,他叩门进屋,叫她下楼吃早饭,许织夏醒过来发现自己身上空荡荡的,害臊地裹在被子里,冤枉他。

    “哥哥是不是耍流氓了?”

    他抱着胳膊站在床边,嘴角勾起一点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倒是想。”

    接着他又跟了句:“我敢么?”

    许织夏狐疑地瞄他一眼,再瞄他一眼。

    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她像一棵秧苗,被人养进了温床,之后的日子依旧过得风平浪静。

    白天许织夏在浙校的心理健康中心,晚上回到别墅,她和孟熙陶思勉开着视频,讨论拉投资的事。

    虽然棠里镇的长辈们都在想办法,但这主意是她出的,她不能扔个救生圈,就袖手旁观了。

    又一个休息日,江南的宅院,檐下“修齐书院”的匾额高悬。

    门庭之外,桥头巷尾人山人海。照壁之内,四水归堂,中间围出方院子,隔绝喧嚣,敞亮又宁静。

    天井中央布置着一张红椿老木雕花大长桌,桌上有茶具和几只四宫格果盘。

    许织夏和孟熙陶思勉并排坐着。

    陆玺,纪淮周,明廷,乔翊,在对面同排依次坐开。

    一个别有仪式感的谈判现场。

    端正的气氛中,桌上有人幽怨,声音搅进来:“你们这样子,很像在吃我的席啊。”

    立在桌面的平板方方正正。

    因公司事务时间冲突,牵绊在港区不能到场的陈家宿,穿黑白正装的上半身,占据着视频画面。

    陆玺被戳中了点,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这一笑乐极生悲,交椅后仰,尖叫一声连人带椅倒了个四仰八叉。

    就在右手边,纪淮周斜睨过去,一个和他出席同一场洽谈会而感到埋汰的眼神。

    许织夏他们三个都立刻去扶了。

    可别出状况少个投资啊。

    一段小插曲过后,进入正题。

    许织夏抿住笑意,和孟熙陶思勉一同起立,郑重地向他们齐齐深鞠一躬:“各位老板们好——”

    “这是我们的项目计划书。”陶思勉捧着他通宵五日做出来的项目书,一人一份送上去:“请各位老板过目。”

    孟熙跟着提供倒茶服务。

    坐下后,许织夏正经强调:“小姨父,哥哥们,你们现在是投资商,站在利益角度评估价值就好,不用徇私情。”

    纪淮周笑了下:“行。”

    计划书随手丢回去,他长腿闲散地搭起,一只手落在桌上,一只胳膊肘往后支到椅背上,派头很足。

    “来个人讲讲吧,太长了,老板不想看。”纪淮周朝她抬了下眉骨:“小姑娘,就你了。”

    他一眼望过来,眉梢都漾着风流气。

    一副上司对待下属的禁忌姿态,有种配合她玩角色扮演的感觉。

    感受到他有意无意的调戏,许织夏悄悄瞪他,但老实巴交表达:“棠里镇有着丰富的非遗资源,和许多传统手艺人,非遗是无可替代的稀缺资源,很有历史意义……”

    纪淮周曲指叩了叩桌面:“不要讲空话,老板只想知道市场前景和回报可不可观,说说你们的盈利模式。”

    话一岔,许织夏思路乱了套。

    哥哥肯定是故意在为难她,这简直是场实力悬殊的较量。

    许织夏吸口气稳住,挺着腰背坐得端正:“我们会做好非遗产品的设计,比如将传统手工与现代文创结合,成立品牌,通过电商平台,以宣传保护文化遗产的形式,进行线上推广。”

    她在面前忙中有序地讲述着。

    纪淮周一双蓝调的眼,看着自己养大的女孩子,明媚的阳光照在她身上,他笑意似有似无。

    等她说完,他又一径变回审视的目光:“但据我所知,棠里镇目前一项申报过的非遗都没有。”

    许织夏措手不及地失了语。

    纪淮周落地的那只鞋有节奏地踩着拍子,唇角微扬,瞟了她眼:“空手套白狼呢?”

    纪淮周不用说,除了陆玺混一些,明廷和乔翊也都是业界有头有脸的精英,这几个人同时坐着,空气中每个分子都带着压迫感。

    尤其气场最强的那个正在步步紧逼,孟熙和陶思勉都埋下脸不敢吱声。

    “老大你……”陆玺欲言又止,余下一声叹息。

    视频里的陈家宿也听不下去:“哎呀二哥,这项目也没几个钱,我们投一投就完了,今宝开心最重要嘛。”

    明廷笑了笑:“就投资来说,的确得实在点,非遗名录证书就像人的履历,是你们不可或缺的底牌。”

    乔翊默默阅览过一遍计划书,推了推眼镜,相继表态:“非遗文化市场规模很大,潜在的经济价值很高,但目前还处于起步阶段,风投需要胆量。”

    许织夏听着听着就苦了脸,心情颓丧。

    不是因为他们没有投资意向,而是因为他们句句在理,让她觉得这份策划都是稚嫩的空想。

    不过他们投资与否并没有当场敲定。

    许织夏知道只要她想,他们一定无条件支持,但她那样说了,他们就以最客观的态度对待,是对她的尊重,没有当成是小孩子的玩闹。

    其实最该在意的是方案,如果不可行,结果也是一滩烂泥。

    当晚回别墅,纪淮周开的车。

    许织夏在副驾驶座歪着脑袋,看着窗外,一路上冥思苦想。

    “怎么还不来找哥哥打感情牌?”

    他云淡风轻,柔柔的尾音勾着似是而非的调情:“哥哥等着呢。”

    许织夏回神,望过去。

    车窗降着,眼前的男人胳膊一只倚着窗,一只搭着方向盘,神情透着几分散漫。

    这会儿他又是哥哥了,在书院的时候摆顶头上司的架子,半句不让,每个字都在逼她后退,主动权全在他那里。

    谈判桌上怨不得谁,但下了桌,许织夏难免对他有一点无伤大雅的埋怨:“不和你说,你坏。”

    纪淮周被她这评价引得一笑。

    心里头品了一品,想起了那天晚上。

    他人刚到客厅,还没来得及在沙发坐下,周清梧也是劈头盖脸一句谴责:“混账!你……”

    话在喉咙里盘了又盘,终究是出不了口。

    “几时的事情?”周清梧严肃问。

    恋爱没谈几个月,但他想了想,把小姑娘那份也都算在了自己头上,回答说:“她成年后,我追的。”

    周清梧一惊:“怎么你们还分过手了?宝宝当年那么难过要去美国,是因为失恋?”

    纪淮周无言。

    要他如何讲,她那时确实是为他失恋。

    “您就当我们旧情复燃。”

    毕竟是为人母的心情,周清梧端坐在沙发,心口起伏,见他还是懒散样子,训道:“你站好!”

    他笑,站姿端正了些。

    没想到自己这岁数了还得挨批。

    周清梧冷静住,郑重其事道:“你们不是亲兄妹,是亲情是爱情都合情合法,可宝宝年纪小,和一个年长她十岁的男人在一起,她要承受的比你更多。”

    听着这话,纪淮周垂着眼逐渐静默。

    “我知道。”

    周清梧接着认真说:“你是哥哥,多十年阅历对她来说是保护,但你是男朋友,甚至未来是丈夫,这十年就是对她的欺压。”

    “爱情要平起平坐,你们之间各方面的差距,如果她追不上,她会很辛苦。”

    纪淮周当然都想过。

    “我会弯腰,不需要她回应。”这是心里话。

    周清梧看了他片刻:“阿玦,爱情这东西,偶尔就是头脑发了下昏,就发生了,本能是人天生的反应,这没什么。”

    “小姨不是要拆散你们,只是希望你们在一起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说:“只是对爱情一时发热的话,那谁都可以,假如是这样,我不答应。”

    周清梧是信他人品的,何况妹妹在他心里的分量,比任何人都要重。

    但个中原由务必要讲清楚。

    纪淮周陷入一段长时间的沉默,而后抬眼:“我怎么感觉在见丈母娘呢?”

    “你少贫!”周清梧嗔怪。

    他笑了下,缓缓说道:“您放心吧,不是谁都可以。”

    在周清梧的注视下,纪淮周逐字逐句。

    “我爱的不是爱。”

    “——我爱的是人。”

    爱是一种情绪,情绪谁都能给,但人是唯一的。

    有他这句保证,周清梧的心也算是定了,不多追问,那晚就到这里为止。

    只在走前,以小姑娘家长的身份,带着深意提醒他:“宝宝还是孩子,你谈个恋爱,可别过火了,老实睡自己房间。”

    纪淮周哑了哑,阖眼失笑。

    相比他们要面对的现实,似乎这才是最难为他的。

    “宝宝要是忘了,我就当不晓得,小姑娘脸皮薄。”上楼前周清梧留下这么一句。

    车子行驶在回别墅的路上,纪淮周思绪沉浸着,突然拐了个弯,开进别墅区外的一条弄堂里。

    在一棵虬结苍劲的百龄古树下停了车。

    许织夏困惑地向外张望两眼。

    四周荒凉得很,有古树遮掩着更为隐秘了,做任何事情都不会被发现。

    “开错路了。”

    纪淮周偏过脸,一言不发看住她。

    思忖着,他的小尾巴是何时开始暗恋他的,高三?还是再往前?最好不要再早了。

    多早一天,她就要一个人多苦涩一天,不可告人的心思全嚼碎了咽进肚子里,谁都不能说。

    而这些,她都承受了。

    他低头去解安全带:“没开错。”

    “这条是死路……”许织夏话还没说完,男人倾身向前,也解了她的安全带,她不明所以,被他勾住腰背和双腿一托抱过去。

    瞬息间,许织夏就坐到了他腿上。

    她伏在他胸膛,膝盖分开抵在他腰际,他腿面格外硬实,坐得人心脏狂跳。

    “哥哥你想干什么……”

    纪淮周手掌还托着她臀,气息压近她:“你都说哥哥坏了,我不得做点什么,证明一下?”

    第72章 暗室逢灯

    弄堂深处无路灯, 古树的虬枝盘压而下,从车顶散到车前,把打出去的车灯光全兜回了挡风玻璃上。

    许织夏面朝着他, 小腿曲放椅面,贴在他腿边,人半坐着他腿面, 半坐着他双掌。

    他向前欺身, 她一仰倒, 靠住了方向盘。

    手抵住的胸肌硌,坐住的裤面硌, 后背的方向盘也硌, 哪儿哪儿都硌,硌得她无所适从。

    不止这样,这人体温还高,身连着身, 许织夏一下子就热懵了, 心律紊乱。

    他呼吸一近,她垂下眼,温顺改口风:“哥哥不坏……”

    纪淮周轻轻笑出一声气音。

    “别哄我。”

    他的脸低过去,鼻尖蹭住了她的鼻尖,鼻息纠缠在彼此的人中:“你哥哥就是坏,坏得要命。”

    他出众的外形, 似笑非笑的眼神, 都在四溢着不理会世俗道德的危险, 是很坏, 渣感很重。

    但身上的每一种特质又如此让人迷恋。

    许织夏看了他一眼就不看了,自己安静。

    他也安静着, 她今天穿浅蓝色衬衫,领子不深不浅,从他的角度,隐约能望见里面的小布料。

    他视线不经意一落,就没再移开。

    “怎么不说了?”

    他声音很低,明显是想要亲热了。

    许织夏屏住气:“说不过你。”

    纪淮周扬扬唇,扶在她腰下的手慢慢地抚着:“那我们做点不用说话的事情。”

    脑子还没跟上,他蜻蜓点水地亲了下她唇,鼻尖再滑下去,霎时间许织夏颈窝一阵阵的都是他呼出的气。

    她衬衫下配的是条灰色百褶半身裙,裙摆应到膝下部分,但很快都在腿根堆褶着。

    背僵着,不敢躺,怕压响了方向盘。

    许织夏微微耸起两肩,克制住呼吸,去拨那双埋褶皱底下的手:“哥哥……”

    “嗯?”他嘴唇掠上来,回到她鼻尖。

    她双眼晃着水似的,他揣摩她心思:“想躺着?”

    许织夏不接他话,头枕到他肩上。

    她不回答,他就知道自己猜中了,纪淮周弯下颈,滚烫的唇碰碰她耳廓:“那哥哥带你去酒店,开个房间?”

    都在家门口了……这又是什么小情趣。

    许织夏小声喃喃:“家里有……”床的字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你房间,我敢去么?”他笑。

    许织夏不明他意味,慢吞吞抬脸,羞窘但又明明白白看向他:“没不让你来。”

    纪淮周瞧着她,似在瞧什么珍贵的宝贝,一瞬不瞬地,都瞧入迷了。

    许织夏被他盯得红了耳垂:“……是你自己不来的。”

    这几晚他都没过来。

    纪淮周听出几分抱怨的意思,抽出只手,曲着根手指,指骨在她脸颊滑动:“让哥哥来?那让哥哥亲么?”

    他是忘了自己前几分钟在做什么吗?

    许织夏脸发着烫:“让不让你都亲了。”

    他笑隐在眼底,往下看,指骨蹭着皮肤,滑到她下巴,再贴着轮廓到喉骨,慢慢一路下去,停留在她衬衫领口扣住的第一颗纽扣。

    “这里呢?”

    他目光回来,和她对视,两指捻着那扣子:“让么?”

    问是要问的,但说话间就解开了。

    许织夏在他去拧下颗的时候,别过脸不再看自己的领襟,支吾着说:“你把车灯关了……”

    他像是没听见,不慌不忙,专心自己的动作,再不慌不忙地埋下脸去。

    许织夏骨架倏地散劲,后背稳不住了,重量压到方向盘,车喇叭“滴”一声响,长而尖锐地刺破寂夜。

    她惊悸,猛然直回腰背,一往前倒是把自己全送了上去给他。

    纪淮周托住她背,借了她个支撑力,另只掌心托在别处,似托着块绵密醇厚的蛋糕,他当真能一掌而握。

    许织夏原本是屏着气的,但他的短发,像条尾巴在她下巴扫来扫去,她没敛住出了声。

    弄堂里很静,她的声音也很微弱,却又比方才的喇叭声还要突兀。

    他终于想起去关车灯,灯光熄灭,眼前忽暗,许织夏的心尖也跟着颤了下。

    人恍着神,听见有金属咔嗒的声。

    到这地步就没有正经的声音了,心口都是他呵出的气,可伴随而来的是他长久长久的静止。

    忽然间他笑了声,退开脸。

    许织夏昏沉沉地睁开眼。

    车厢里暗而无光,看不清楚神情了,只能看到他黑灰阴影描绘出的五官轮廓。

    许织夏水光朦胧的眼中有些不解。

    晦暗间,他慢慢将自己拽开的裤腰带穿进皮圈,扣回去,嗓子是哑的:“还是算了。”

    他话说得慢,带着笑:“再这样,哥哥要把不住了。”

    他眼皮掀上去,是在回应她的不解。

    许织夏顿时像是从蒸笼里出来,人被蒸得熟透,幸亏四周是暗的。

    这话显得是她多想似的。

    她不吭声,赶紧低头去理自己的,里面那层小布料扯回上来,衬衫一颗颗地扣。

    他系好腰带,又去帮她系了最后两粒纽扣,带她伏到自己身上,靠着椅背,将人抱住了,合上眼,下巴一动不动地抵在她发顶。

    “抱会儿。”他可能是在对自己说:“抱会儿就回去了。”

    许织夏乱得很,坐不住,想走又起不开,擦着他裤面小幅度动来动去,被他扣住了腰。

    纪淮周开口:“这么喜欢动?”

    他又问:“之前蒙我的?”

    许织夏懵懵发出了声疑惑,没明白他指什么,很无辜地小声地说难受。

    坐着他跟坐着着火的硬板凳一样。

    静静回味片刻,纪淮周轻掐了下她腰,低下声,引人浮想的语气:“你把哥哥裤子弄湿了是不是?”

    许织夏吃惊,冤枉得很:“没有……”

    “没有么?”他在她耳旁引导:“去看看。”

    光线低迷,看不见,但急于证明清白,许织夏不假思索地垂下胳膊去摸索,只有一手的坚实感,分明就没有水痕。

    头顶沉下几声低笑。

    许织夏一愣,意识到是他故意捉弄,瞪他一眼,转瞬便窘迫地要起身。

    纪淮周捞她回来,她不依,两人在逼仄的驾驶座位里,一个挣甩一个搂拽,闹了半天。

    他笑哄:“好了好了。”

    “你无赖……”许织夏臊着脸,推开他抱过来的手臂,想跨回副驾驶座,不见光亮,摸黑往前支了下身,按出男人极沉的闷哼。

    许织夏绷住,瞬间就老实了。

    片刻的缓冲过后,纪淮周虎口端着她半张脸捏了捏,微微喘着气:“你想弄死我?”

    许织夏不作声,感觉人在冒蒸汽。

    回到别墅,撞见了刚预备妥明日早餐走出厨房的周清梧,许织夏匆匆道了句小姨晚安,抱着耶耶奔上了楼。

    见她一脸番茄红,周清梧叫住后面的人:“你站住。”

    纪淮周只好顿步回身。

    周清梧一副严格看管的样子:“都在棠里镇,明廷早回了,你们去哪儿了?怎么才回?”

    他笑叹:“谈恋爱不得约会?”

    周清梧半信半疑。

    她看了眼空荡的楼梯,再看他,轻声说:“我可都听陆玺讲了,你们几个怎么回事,都是业内老油条,欺负人小孩儿。”

    这事纪淮周是真无奈:“我愿意投,她不愿意要,有什么办法。”

    周清梧明目张胆地护内:“没有办法那你就再想想办法。”

    纪淮周笑出了声,点着头走向楼梯。

    “你也别每天闲在家,什么都不做。”

    “行,过几天就去。”

    “去干什么?”周清梧在身后问。

    纪淮周一步一步迈上台阶,懒散的语气似真似假:“去找个班儿上。”

    周清梧笑,当他又在耍贫嘴。

    再过几天就是中秋假期,不用去浙校,许织夏就去了棠里镇,她和孟熙陶思勉要商量投资的正经事,没带她那个诡计多端的哥哥。

    他们三个在书院的天井,围着那张红椿老木雕花大长桌,讨论得热火朝天。

    傍晚时分,准备回别墅前,许织夏接到派件员的电话,是她买的罗德斯花苗到了,她二话不说奔去院子。

    街巷的闹哄声中捕捉到一声熟悉的呼唤。

    “今今——”

    许织夏甩过长发回首,人群中望见了自小教她古典舞的杨老师,忙刹住步子。

    她喜上眉梢:“杨老师。”

    最开始教许织夏跳舞时,杨老师自己还是个小姑娘,不过如今看上去,依然是个体态万方的美娇娘。

    师生两人寒暄会儿,许织夏得知,杨老师这几年成立了间工作室,近期有场古典舞的商演,但有舞者扭了脚,缺人替补。

    说着说着,杨老师上上下下地瞧起她,一笑说,替补这不是近在眼前。

    许织夏明白过来她意思,弯起眼睛难为情:“可是我四年没跳了,怕给您惹乱子。”

    “你没问题,十几年的基础功总在的。”杨老师莞尔:“舞服也简单,白色纱裙。”

    不为难她,杨老师又说:“这样,我发你视频,你看过再决定。”

    其实许织夏对舞蹈依旧有着热爱,或是说是情怀,幼年的她是怯生生的胆小鬼,而舞蹈推着她变得活泼爱笑。

    只不过因去美国,她错失了所有与跳舞有关的机会。

    许织夏经过思忖,答应了。

    花苗到了,但营养土还没到,许织夏便将签收到的花苗原封不动,暂时放置在院子里。

    走到门口思来想去,怕下雨,又回头,一个人费劲把大纸箱子拖进了屋。

    手机振动,意料之中,来电显示是哥哥。

    许织夏清清嗓子,拿着腔调接听:“喂。”

    电话里,男人就这么语调斯理地讲了起来:“西餐你肯定是厌了,不如我们今晚吃日料?再去电影院,有部新上映的片子,爱情片。”

    许织夏听得一愣一愣,向院门走去:“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出去吃饭?”

    “想了想,还没正经和你约过会。”

    许织夏本能闪过笑,再一细思,不免疑心:“……真是正经的?”

    他恋爱后跟正经这两个字,就没搭过边。

    “当然,哥哥从不骗你的。”说完,他又很自然地接下去:“你的身份证,随身么?”

    一提到身份证,许织夏就想起那晚,他说什么要去酒店开个房间。

    许织夏抿唇不语,拉开院门。

    他在那端轻笑:“不做什么,万一你想躺着。”

    “我不想。”她嘀咕。

    他故意曲解她意思:“哥哥也不想太早回去。”

    许织夏不和他说了。

    放下手机,锁上院门,回身迈下台阶,前方有高跟鞋仓促踏过青石板的声响。

    许织夏抬起脸。

    许轻苑方向明确地疾步走来,目标是她。

    她走得匆忙,简练的齐肩短发不再服帖,各种复杂的情绪在她脸上凌乱不堪,有无以言表的激动和喜悦,也有溢出眼眶的内疚和悲伤。

    再顾不得伪装造势,面具一崩溃,露出了菟丝花的真面目。

    许织夏眼看着她迅速逼近,她冲到跟前,双眼通红,许织夏还怔着,一霎被她用力抱住。

    她带着强烈的情绪,撞得许织夏后踉了下才站稳,抱得很紧很紧,许织夏都快喘不上气。

    眼前的人对许织夏而言,是毁掉小镇风骨的恶人,是唯利是图的奸商。

    “许董……”许织夏使劲挣开,退远两步,云里雾里地盯住她。

    许轻苑全然不是先前傲慢的样子,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泪水刹那间模糊了视线,似乎尤为在意她的疏离和抗拒。

    她重新靠近,用尽心力,终于颤着声线,念出那个名字:“夏夏……”

    许织夏呼吸一窒,陡然攀升上一种预感。

    许轻苑嘴唇颤抖得厉害,说不出话,胡乱抹了几下脸上的泪,可眼泪一直流,怎么都抹不干净。

    怕她等着,她不再管,去捧住许织夏的脸,哽咽声中悲喜交加。

    “夏夏,我是妈妈……”

    几个字,在许织夏耳边,轰地炸开。

    许织夏身子震颤了下,脑子仿佛突然被抽空了,摇摇欲坠的心一瞬间塌陷。

    天际一轮红日在下坠,暗红得吊诡。

    被一把撕裂开的心底有恐惧汨汨而出。

    许织夏逐渐深喘起来,正无措,她空洞的目光中,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

    行人如织,纪淮周在其中,向她而来。

    许织夏像只受惊的兔子,慌不叠奔过去,死死抓住他的胳膊,惊怯地躲到了他身后。

    第73章 暗室逢灯

    桑榆暮影, 暗红的血浆沉在天顶,厚重,黏稠, 压得人透不过气。

    这一刻天地像是颠倒了过来,她坠落下去,掉进了血浆里窒息。

    他是血海上一只平稳的摇橹船。

    “夏夏——”

    血水四面八方地涌过来, 许织夏拼命地瑟缩进这只船里。

    许轻苑紧随其后追上。

    男人倏地抬起胳膊, 一条手臂的长度隔开距离, 并且警告地指住她。

    被他凉浸浸的眼刀一割,许轻苑感受到他强烈的威慑和危险, 再不能往前一步。

    许轻苑知道他是许织夏名义上的兄长, 她手掌压着面颊擦去泪水:“我会去夏夏养父母家里拜访,在此之前,我要先和我女儿聊聊。”

    纪淮周瞳孔一缩,光速般的通晓了情形。

    他垂下胳膊, 往腰后揽了揽, 安抚地抱住躲在他身后的女孩子。

    “我代劳。”纪淮周漫不经心,睨着她:“想聊什么?聊项目投资?”

    他随着话音扯唇一哂。

    许轻苑听出他的嘲讽,皱眉声明:“我确认过圣约罗儿童院的档案了,我是她妈妈!”

    “——我不管你是谁。”

    纪淮周一声撂下,沉沉压住了她的尾音,他虚眯起眼:“谁敢惹她难过我弄死谁。”

    “你……”许轻苑哽住。

    他话说得野蛮, 哪怕是在盛家跌爬多年, 许轻苑也没直面过比他更强横的人。

    见过的那些都是得理不饶人的, 但他是没道理地为一个人无下限。

    许轻苑既恼, 又因他护着的人是许织夏而复杂地有几分宽心。

    她戴上伪装的假面,平复急促的气息, 试图让自己冷静:“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和她说说话。”

    “想着吧。”

    他总能把人堵得一喉咙石子。

    再多说一个字都是费他的口舌,纪淮周不顾许轻苑当时难看的表情,回过身去,正面环住许织夏。

    她因毫无心理准备就受到了强刺激,深垂着脑袋,小小一张脸几乎都盖在头发里,为了不让自己哆嗦得太厉害,扯他袖子扯得很紧。

    纪淮周搂住她腰,脖颈弯下至她的高度,再开口整个声腔都放柔了。

    “哥哥抱。”

    她不想面对外面血色的世界,只想赖在他这只船上,她去抱他的脖子,再被他勾着腿窝横抱起来。

    许轻苑赶到最前头,拦住他去路:“夏夏,我真是妈妈,你忘了吗,小时候你在京市四合院住过……”

    “许女士。”纪淮周剪断她的声音。

    时间最能失人的理智,终于寻到阔别多年的女儿,许轻苑一股脑地只想把话倾诉尽。

    可这话让纪淮周感觉到颈窝里小姑娘的脸在用力往下埋。

    纪淮周因此彻底揭开了阴暗的那一面:“想谢罪,等我妹妹愿意,她愿意,檀园3号的门,我勉为其难给你开一开。”

    “但她要是不愿意——”

    他眼神出现狼攻击的本性:“你再敢对她多说一个字,最好祈祷我死了。”

    许轻苑心下一颤,只觉得眼前的人是个平静的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没再拦路,何况人来人往,闹大了要引来看客。

    那晚的约会还是落了空。

    他们没去吃日料,没去电影院,直接回了檀园。

    许织夏是被纪淮周抱回到房间的,她一路都没声,低敛着眉眼,洋娃娃一样安静。

    纪淮周抱她坐在沙发,让她倚着自己,他望着吊顶晃眼的灯光,思绪被晃回了最遥远的开始。

    棠里镇那间屋子里,她害怕地抱着膝,蜷曲着,在他腿边挤成一小团黑影:“哥哥,天好黑。”

    他下楼,不通电的前屋,懒靠椅背,拆着吐司,无悲无喜地问小孩儿什么时候走。

    “赖我这儿等谁呢?”

    她很小声:“我想等妈妈……”

    “你妈妈不要你了。”

    他说完这句话,她眼底就泛起了一圈红。

    这不算重话,但小孩子的钝感,永远不会理解,他这句话有多中肯,那个年纪的她,始终不知道自己是被丢弃了,不知道妈妈不要她了。

    尔后某夜,烛光摇曳,小孩儿委屈问:“哥哥,妈妈真的不要我了吗?”

    他擦着湿发反问:“妈妈对你好么?”

    她思索着模糊的记忆,点点头。

    或许她一直都在等着妈妈回来接她。

    一边听话地跟在他身边,一边没有尽头地等下去。

    时间一天天地过,她长大了,等得也麻木了,等待过了头,念头变成了执念。

    执念的根埋着,执念就轻如鸿毛,根挖出来了,会重得困她一生。

    眼下她的心情必定缠乱成了线团子,不能去硬拉,得先找着线头,再一点点绕着套出来。

    “小尾巴。”纪淮周叫她一声。

    她睡着般一动不动。

    他指尖去拨了拨她耳垂,真有那么回事似的说:“哥哥饿了。”

    许织夏睫毛动了,听到这话,她才回了点魂,脸离开他胸膛自己坐着,不再趴他身上。

    意思是让他去吃晚饭。

    “我去煮碗面。”纪淮周俯下腰和她平视,抬眉笑说:“等会儿端上来,能陪哥哥吃点么?”

    许织夏并无胃口,但他饿了。

    于是她也就点了下头。

    “哥哥很快就回来。”他揉揉她脑袋,离开她房间。

    卧室没声了,他一走,没了屏障,孤独就开始肆无忌惮往她身上爬。

    许织夏曲起双腿,抱膝进沙发里。

    沙发上的手机闪烁起来电。

    嗡嗡的振动声中,许织夏别过脸,看到上面显示的“小盛总”。

    许织夏盯着屏幕静了良久。

    她以为,五岁是她梦醒的开始,而今天,她一刹那间有了感觉,这十七年才是一场梦。

    一梦就不想醒了,可似乎又到了该醒的时候。

    许织夏指尖动了动,虽然手机贴到耳旁了,但其实她的五感都没什么知觉。

    谁都没开口,两相安静。

    异卵同胞但自小分离的亲兄妹,有血缘没感情,这关系要亲近要生疏都不是味儿,他没讲话,或许也是把握不好说话的深浅度。

    斟酌了长久的措辞,盛则玉先出声。

    拿捏不到语气,他的情绪被迫生硬:“对不起,让她看到你的档案了。”

    他在协议谈判上当众偏袒她,许轻苑从中察觉到异样,私自翻查了他的所有地,房间,办公室,包括车子。

    “不管你信不信,我阻止过她去打扰你,但既然……”盛则玉顿住,又说:“我不帮她辩护,只想告知你原由,是非对错你自己评判。”

    “我说,你听,不想听,就挂掉。”他简明道。

    许织夏下巴压着膝盖,眼帘慢慢垂下来。

    许轻苑这阵风,刮得她激荡,而盛则玉,不可避免地让她泛了涟漪,但能承受。

    电话里,盛则玉循序渐进地说起:“京市盛家这种从明清延续下的望族,千禧年的时候,老辈还守着母凭子贵的旧观念,她就是靠着这个进了盛家的门。”

    “她其实是个很传统的女人,那个年头不像现在,她为了抚养两个非婚生的孩子,只能依附男人过活……不过不重要,路都是她自己选的。”

    “她在吃人的盛家学会了阳奉阴违,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讨了老太太的欢心,几年前那人的原配病逝,她顺理成章成了他二婚的太太。”

    许织夏轻轻地呼吸着,眼底情绪平静。

    可能是盛则玉太过淡定,也让她感觉只是在听一个故事,仅此而已。

    “之后她就用尽手段表现自己,想要在盛家立足,想要等到说得上话的那天——”

    盛则玉的语气依旧无甚起伏:“光明正大接你回盛家。”

    手机在耳边,许织夏手指微微握紧,她阖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

    “则玉!是不是夏夏的电话?”高跟鞋踩踏的声音伴随着闯入,持续聒耳。

    平静的心湖冷不防被搅乱,许织夏屏住气。

    女人声腔尖锐:“给我!”

    “妈!”

    对面引发了骚乱,似乎是在争夺手机,女人几声歇斯底里,一阵推搡的杂音中,沉闷砰响,随后女人急促的气息逼近了耳边。

    “夏夏!”

    许织夏心一紧,心脏被裹着的线团子绞住,勒得她隐隐作痛。

    许轻苑情绪有些失常,失了体统地躁动:“跟妈妈回家好吗,夏夏,妈妈会说服你爸爸的,你爸爸他……”

    噩梦一瞬间被引爆。

    许织夏人猛地一个震颤,瞳仁发抖。

    耳畔盘旋起了各种尘封在记忆里多年的声音,踹椅子的哐啷声,摔瓷器的碎裂声,还有男人叫她闭嘴的反感呵斥。

    “妈,你冷静一下!”

    紧迫的声音戛止,大概是盛则玉夺回了手机,切断了通话。

    肺部灼烧起火焰,浓烟滚滚,堵塞住了呼吸道,许织夏喘不上气,想去找他,腿抖,一慌乱跌下了沙发,手机滚落到地毯。

    她下意识去扶墙,指尖不小心触碰到开关的感应器,吊灯的光华骤灭。

    陡然压下一座暗室。

    许织夏惊得都叫不出声,迫于对黑暗的敏感,她一个劲地后缩,在角落里头蜷成一团。

    四周阴沉沉的,她每一下都吸到底的喘息清晰。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门开了。

    许织夏吊着一根神经,抱紧双腿,拼命把脸往下埋,耳膜嗡鸣,听到的声音都模糊了。

    有只手握着了她的胳膊。

    她一激灵,条件反射地狠狠一口咬下去。

    男人吃痛闷哼了声,手腕留在她齿间,另一只手揉住了她的脑袋:“轻点儿咬,小尾巴。”

    这个声音一下子灭了她肺部的火。

    许织夏醒了醒神,慢慢睁开眼。

    明亮的光线晃进眼里,透过朦朦胧胧的水雾,许织夏逐渐看清了面前那人的脸。

    他忍痛蹙起一丝眉头,眉眼间却又都是笑。

    许织夏从中感受到一种稳定的安全,她绷住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牙齿也松开。

    他的拇指根部和腕骨之间,留下两道半月状的红色齿痕。

    许织夏瞧着瞧着,泪水晃在了眼眶,兜不住掉下来,啪嗒打在他的手背。

    她这显然是又应激了。

    纪淮周捧住她的脸,指腹抹去湿痕,再一言不发地抱腰将她从地上托起,他坐到书桌前,带她坐到自己腿上。

    桌前一碗面,有牛腩和一只对半切开的溏心蛋。

    许织夏并着双腿侧坐着,脸靠在他肩。

    他一出现,暗室逢灯,她内心的恐惧全被自责和内疚覆盖了。

    就这么静静被他抱了会儿。

    头顶沉下一声叹息。

    许织夏吸了下鼻子,脸离开他肩,他衬衫那块都被她的眼泪洇湿了。

    她犯了错似的,低垂着头,眼睛慢吞吞望上去。

    目光对上,男人骨骼感很强的五官间,是一副故作委屈的表情:“欺负了哥哥,也不哄一下。”

    许织夏湿津津的睫毛扬起又落下。

    她肩膀抽动两下,闷着哭腔,终于出了今晚第一声:“对不起……”

    纪淮周一笑,提着的那口气不易察觉地舒下。

    方才进屋一片黑,见她缩在墙角发抖,他心里是真没底了,怕她再同小时候那样选择性缄默。

    现在好歹也愿意和他说。

    幼年咬他那回,这小孩儿还自己跑去吞了整片镇静药,过量服用,他在床边提心吊胆守了她一宿,他可不想再来一回了。

    “哄是哄,认错是认错。”纪淮周跟她说话,拇指和食指压上她两边脸颊:“哥哥平常这么哄你的?”

    许织夏被他捏得嘴唇嘟起,配着茫然的眼神,显得有些呆萌可爱。

    “不懂?”他笑。

    许织夏轻轻摇头。

    小时候犯错了,他都是要她认的,没说过要她哄。

    纪淮周猜中她心思:“小朋友可以犯错,但你要知道你是错的,就像哥哥也会跟你认错。”

    “哄是哥哥不在乎对错,只在乎你的心情。”

    许织夏鼻尖泛着红。

    他的话,他的声音,让她杂乱的情绪都渐渐归于平稳,随之而来依赖,再衍生出委屈。

    她低下眼,手指头点住他胸前那颗纽扣,静悄悄地拨着玩。

    纪淮周捏住她手指,拉到唇边,亲她的指尖,再滑下去,嘴唇压在她手心。

    一片带着湿润的温烫。

    许织夏有一点另类的心悸,头脑又清醒了不少。

    眼前他的手上一圈血红的虚线,是她咬出的牙印。

    许织夏瞅得心疼,伏下脸,学着他,将双唇压到他腕骨前的咬痕上,碰了碰。

    纪淮周低声笑道:“怎么只学到皮毛。”

    许织夏两眼疑惑。

    “没亲到位。”他揉捏着她手指,稍稍凑近她脸:“哥哥刚刚伸舌头了,没感觉到么?”

    说着再次拉过她指尖,带着指导的意味,浮浪地张唇含了下。

    许织夏过电般耸起肩,脸燥热,鼻音浓重,还抽噎着,也按捺不住嗔他:“你……教不了点好……”

    她开始埋怨了,纪淮周倒是高兴。

    “行,哥哥教点好的给你。”他笑意慵懒,但眼中隐约有几分正经:“我们小尾巴现在长大了,可以做个不听话的女孩子。”

    许织夏安静下来,望着他。

    “比如心安理得享受哥哥的好。”

    纪淮周笑着,起了个轻松的头,再讲正题,也并无特别的语气:“比如心疼心疼你自己,原谅还是计较,都只管自己开心,不要有道德负担。”

    “哥哥唯一不想看到的,是你把自己当成了一件牺牲品。”

    许织夏眸光漾了漾,闷堵的胸口有了丝疏通的迹象。

    他总是难得正经,可一旦正经了,就总能摸清她的内心,因为她是他一天天养大的,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如他这般,能随时感知到她的情绪。

    他递过筷子,说吃完,再不吃凉了。

    许织夏讷讷接过,埋下脸一口一口吃着面,吃得两颊鼓鼓的,苦思的眼神,敛在低垂的睫毛下。

    到底人与人之间,该以什么论亲疏。

    那晚许织夏的情绪过分跌宕,猛烈撞击的真相,猝不及防的应激,耗尽了她的心力。

    而他像是一片无需服用的镇静药,第二天,许织夏状态无比的平静,平静到有些呆滞。

    纪淮周带着耶耶,陪她去了棠里镇。

    他砌的那个两米长的花池里,都是风化的干土,周围长起了杂草。

    那天,纪淮周戴着双黑胶防护手套,除掉杂草,清去干土,替换上她买的营养土。

    他在花池前坐着凳子,凳面矮,他两条长腿得岔开,纯黑美式领口短袖显着胳膊和腰肩紧致的肌理轮廓。

    他拆开快递箱,搬出一株株罗德斯花苗。

    许织夏就坐在边上。

    耶耶怼着苗叶子四处嗅,年纪小,调皮,爪子压住苗根,啃起了叶片。

    下一秒就被纪淮周曲指一敲脑袋。

    “小胖狗。”他批了声。

    耶耶呜叫,白茸茸的脑袋往许织夏那处钻,许织夏马上弯腰抱它过去,怨了他一眼。

    纪淮周被瞪得笑了。

    他这家庭地位……不堪入目。

    许织夏抱着耶耶,看他种植,等花苗都种下去了,她就要开始按时给它们浇水。

    她一如当年,在这个院子里,心有了寄托,越来越安稳。

    ——哥哥,这是什么花?

    ——罗德斯,想养么?

    看着他又一次为她种下罗德斯,许织夏不经意间弯起了眼睛,忧郁逐渐消散。

    目光从花池,静静抬望向他的侧脸。

    他也一如当年的少年,顶着张漂亮迷人的脸,干着野外的糙活。

    许织夏轻缓地扇着眼睫。

    “哥哥……”

    他捞起一株花苗,填着土,“嗯”声回应。

    许织夏喃喃,语气是陈述的,又像是在问自己:“你不会丢下我的。”

    纪淮周顿了一顿,侧过脸,毫无疑问地勾着唇:“丢不下,哥哥是一刻都不想和你分开了,恨不得把自己栓你身上。”

    阳光下,许织夏眼珠子晶亮。

    世俗将血缘关系看得那么重,而她对等待妈妈过不去的执念,也是对血缘关系的执念。

    可是他,小姨,小姨父,几个哥哥,阿公阿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给了她亲身的体会——人的关系在于感情,不在血缘。

    能舍弃的,就是不重要的,至少不是最重要,或者没那人自己重要,而血脉相连的那人丢下她了。

    但哥哥说过,他永远不会丢下她。

    这里的每个人,都不会丢下她。

    不知为何,越是接近内心,她的内心越是泛空。

    长年累月盖在水瓶子里的水,往下倒,瓶子慢慢在放空,一时不习惯,没有实感。

    许织夏在他接着去干活时,不由再唤了他一声:“哥哥。”

    “嗯?”

    她轻声说:“你亲亲我吧……”

    纪淮周意外看她一眼,又笑着垂回下头:“现在?”

    “嗯。”

    “再几分钟。”他嗓音低了,手下动作利落。

    空落落的感觉让她难受,许织夏不想等,腔调都委屈了起来:“你亲不亲?”

    尾音未尽,他就一把拽下了黑胶手套扔开,大手直探向她细白的颈。

    许织夏来不及思索,他滚烫的手掌便与她颈部的肌肤相吻合,她喉咙在他掌心,脸被他虎口抵住下颔抬高了。

    他掐着她的脖颈,一个巧劲,猛地拉近了两人距离,脸压下去,直接探舌,全然失去分寸地深吻住了她。

    他咽喉不自觉吞咽,手背青筋脉络清晰,但舍不得使劲,只是扣住她。

    阳光似稀碎的金箔洒在院子里,空气里有泥土和花苗鲜活的味道,随着他的气息渡入口中,直透进她的体腔。

    许织夏仰着脸感受他唇舌的温湿。

    这个没有缓冲的深吻热烈得她头脑发昏,心口呼吸起伏,但她悬浮的心终于降落到了实地。

    五岁前的许织夏都在梦里,她梦醒的人生,是五岁那年,在雨夜的冰室前,遇见他开始。

    在此之前的她残破不堪。

    而这十七年,有人重新把她养过了一遍。

    第74章 暗室逢灯

    许织夏在棠里镇的院子里, 皱巴起来的心被他舌头激烈交织的深吻熨平,她半空中的灵魂有了重量,带着十七年前那个迷失在雨夜里的小孩儿, 一起平平稳稳地,落回到了地面。

    当晚回到檀园,别墅有客登门。

    许轻苑不请自来, 同周清梧要女儿。

    怕见着要应激, 周清梧提前叫纪淮周带许织夏回屋里去, 让明廷也先上去,她独自在客厅和许轻苑聊。

    冷静上一日, 许轻苑的情绪倒是稳定些了, 生母面对养母,态度还算是好的,打扰的话说了,照顾许织夏的谢意也表达了, 只是在要回女儿这事上, 她的立场格外强硬。

    “夏夏是我的骨肉,理应要跟我回去。”

    两人坐在沙发沟通。

    纪淮周事先告知过,因此周清梧心里有准备。

    听完许轻苑的话,周清梧静静说:“许太太,你的心情我理解,可这事, 你我说了都不算, 要听宝宝自己的。”

    许轻苑坐得端庄, 不退让:“我打心底里感激你们, 养育的恩情我们会报答,但她是我生的, 她怎么能不回家。”

    她弃养当年只有五岁的许织夏,周清梧对此是颇有微词的,只是本着教养以礼相待。

    可眼下三言两语聊下来,周清梧对其观念实在不敢茍同。

    被大宅院女德思想毒害的人,可怜可悲也可恨。

    “父母对孩子哪有什么恩情。”周清梧沉住气:“是生是养都是责任和义务,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能算功德。”

    “我没有恩,你也没有,你生下她,为的是你自己,她出生,并不是她想的。”

    周清梧条理清晰,语气柔中有刚:“倒是为人父母,不评估自己的抚养能力,就自私生下孩子,孩子过得好就罢了,要是活得痛苦,恨你也无可厚非。”

    许轻苑也知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丢下她,所以一下子就被这些话戳中,眼眶泛红,强忍住泪:“我当年是情非得已,我是后悔的……”

    “可是宝宝是无辜的,你的苦,不能向她讨。”周清梧语重心长:“许太太,某种意义上来讲,孩子对父母才是有恩的,我尊重她的任何决定,希望你也能尊重她。”

    其实那时候,许织夏抱着双腿,就悄悄蹲在二楼的楼梯口。

    周清梧当然舍不得许织夏走,但她不能去左右她的想法,在这敏感的关头,她选择回避。

    应激吞掉了许织夏的活泼,短时间内,她处在不愿与人正常交流的状态,周清梧只托纪淮周告诉了她一句——

    慢慢想,不着急,只要你是开心的,留在哪边都没有关系,小姨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那晚乌云浓厚,遮住了月亮。

    许织夏伏在阳台,仰望着天,是阴的,看来明天要下雨。

    隔壁响起推门声,许织夏回眸,见他从卧室走出到阳台,齿间衔着根烟,刚点上,烟头亮着一丁点星火。

    四目相对,纪淮周一愣,扯唇笑了。

    他夹下嘴里的烟,边按进小茶几桌上那只烟灰缸里,边抬眼向她瞧过去。

    “哥哥每次想偷偷抽支烟,怎么都被你抓到?”

    玻璃壁灯映射出水波纹路,照下来,眼前似有水光荡漾,晃得人心柔柔的。

    他手上咬痕触目,许织夏盯了会儿,小声说:“你抽好了。”

    “男人坏也不是这个坏法,哥哥亲你都舍不得用力,怎么舍得你闻二手烟。”他腔调颓懒,可话却是情真意切的。

    许织夏看着他揿灭烟,丢在烟灰缸里,人走到面朝她的护栏前,胳膊肘搭上去。

    他身量高,腰背得往下俯,睡袍领子就垮开了,露着锁骨和硬硬的胸肌,在勾引谁似的。

    后半句话更不着调:“你哥哥只在床上对你坏。”

    许织夏躲开眼,望着乌云佯装没听见。

    这人哄她态度都不端正,她接不住他的惹逗。

    纪淮周笑了声,她这会儿和小时候一样,只和他说话,他肯定要逗得她不得不开口,以免她自己闷着。

    他指尖点点自己的下唇角:“看看。”

    许织夏转过眼,看到他微微上翘的嘴角,有小小的红痂,是下午在院子里,她咬的。

    谁让他吻得那么猛烈,一直勾着她舌头吮……

    纪淮周隔着护栏,伸手捏捏她下巴:“我们今今牙齿这么尖呢,是不是得和那只贪吃狗一样,磨一磨?”

    许织夏理亏:“以后不咬了……”

    “嘴巴咬就咬了,”他笑:“下面别乱咬就成。”

    许织夏这经验是想不歪的,但他直白讲出了下面两个字,她不想想歪都不行了。

    她嘀咕着赶他:“哥哥还是和乌云一起快走开吧。”

    纪淮周啧声:“用完我就丢?”

    谁用你了……许织夏腹诽。

    她羞恼的表情正中下怀,纪淮周若无其事地接上话题:“我说喉结,乱咬要出人命的。”

    许织夏讷了讷。

    他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调侃:“你这咬合力,一口下去,哥哥可受不住。”

    许织夏狐疑地瞟向他。

    迎上她目光,纪淮周忽而一笑,别有深意地压低了声音:“你以为是哪里?”

    许织夏臊起脸,不作声,侧过身去看红木花架上的植物。

    “男人的命根子?”他随意问。

    她假装忙着观赏。

    纪淮周眼尾勾着笑意,将她的局促看在眼里:“男人确实都喜欢嘴。”

    许织夏想憋着,没憋住,低嗔:“不要脸……”

    她摸着一盆绿萝的叶片,听见他在笑,又听见身后有翻越的动静,不由回首。

    男人从她眼前跳跃而下,转瞬进了她的阳台。

    许织夏受到惊吓,脸上终于有了强烈的情绪,还好他们的阳台相连,掉不下去。

    她眼神在怪怨他不知危险,嘴上也口是心非地怪他:“你怎么……私自进我房间?”

    “我不要脸啊。”他理所当然。

    “……”这方面,许织夏理论不过他,她这会儿说话又轻又慢,把话往回圆:“不是说你喜欢嘴,哥哥肯定不喜欢。”

    “别冤枉人。”

    她疑惑。

    他说:“我喜欢。”

    在她还懵神的那几秒,纪淮周胳膊搂上她腰,勾近她的身体,和自己紧紧贴住。

    他低头,伏在她耳朵边上,沉声:“喜欢你用嘴,跪在哥哥面前,意乱情迷地看着我。”

    许织夏手掌抵在他胸膛,被他的嗓音引得浮想联翩,倏地闭住眼不去乱想,同时越发觉得他的体温烫手。

    纪淮周鼻息逸出丝笑,脸回到她面前,话锋一转:“哥哥只是不会这么做。”

    他每句话都出其不意,两个人又在阳台搂搂抱抱,许织夏红着脸,感受着他身躯的轮廓,脑子拐了好几个弯才理顺当前情况。

    她稀里糊涂的,头脑一热就问了:“……为什么?”

    纪淮周手指陷入她的长发,按她脑袋到怀里,指腹摩挲着她的额鬓。

    “因为哥哥只要你享受,不要你被征服。”

    “谁都不行,包括我。”

    许织夏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阖上眼,情不自禁抱上他的腰。

    其实不需要再想的。

    她要留在一个,能感觉到心脏跳动的地方。

    “明天满月,去棠里镇看月亮?”他下巴蹭着她的发顶。

    许织夏也用脸蹭蹭他心口:“要下雨。”

    “会有月亮的。”

    “……阴天就没有了。”

    他拖着慵懒又好听的腔:“没有月亮,哥哥给你画个月亮。”

    许织夏埋他怀里,总算是笑了。

    第二天,果然是个阴天,江南的烟雨,雨是蒙蒙的丝,雾气似的,淋不湿,只让人潮着。

    但他们还是去了棠里镇。

    因天气,那天街巷里不算拥挤,纪淮周带着她漫无目的地串门,见着他们兄妹俩,各家都喜不自胜,为着他们上谁家吃午饭还争抢起来。

    许织夏抱着他胳膊,人半站在他后面,起初情绪还本能地有些绷着,但渐渐就松弛了,应激的后遗症在好转。

    袁叔如今的象棋桌摆在自家堂屋里,一见纪淮周,就要把人叫走去下棋,说那群老家伙水平太差,还是跟他下有劲道。

    那日下午盛情难却,纪淮周就陪他对弈。

    许织夏坐他边上,抱着零食果盘边观棋边吃。

    袁叔一连三局被将军,难得棋逢对手,既痛快又痛苦地苦思冥想。

    那日许织夏的活泼一点点地充上电,她时不时剥点东西给他吃,纪淮周从不看是什么,她喂过来他就张嘴,就着她手吃掉。

    偶尔要含到她手指,也不知有意无意。

    许织夏觉得他是使坏,就不给他喂了,托着腮看棋。

    “袁叔叔,哥哥又要将你军了。”

    袁叔服气,但不妨碍发牢骚:“你哥出国几年,这谋略是越来越狠了,棋中有杀气!”

    纪淮周不以为意笑笑,收起了棋:“人不狠,站不稳啊,袁老叔。”

    见他要走,袁叔不让,要再下几局。

    纪淮周下巴朝旁边的空盘子扬了下:“小姑娘零食都吃了,等着无聊。”

    “旁边就有零食铺子,”袁叔说:“今今去看看,想吃什么就拿,记袁叔账上。”

    许织夏的性子,不爱扫人兴,何况她并不无聊,于是应声,举着伞出了去。

    走在巷子里,迎面遇上许轻苑。

    可能是得知她今日在棠里镇,所以特意过来,想去院子寻她的。

    这里还未有商铺入驻,是条狭窄的空巷子,短短的,只有小几十米长,两旁的木门全紧闭着。

    望见彼此的瞬间,两人同时都止了步。

    一个停在街头,一个停在巷尾。

    透明伞面一层朦胧的湿,伞下一双眼,在那时候恒久地平静。

    她从情绪的一个极端,到了另一个极端。

    执念放下了,再深的渊源也都不过如此了。

    许织夏重新迈开了腿,一步步过去,没有装作视而不见,而是走到了许轻苑面前。

    她把伞撑到两人之间。

    许轻苑眼中浮现喜色,她刚刚有所顾及才不向前走,怕她感到被逼迫再躲远,但她主动相见,她悬着的心一松。

    “夏夏。”许轻苑笑着唤她。

    许织夏回望着她。

    她真是个很清瘦憔悴的女人。

    厚妆上脸时,本色都被压在了底下,还能装一装,但面容一素,原貌就都暴露出来了,五官无疑是完美的,圆眼琼鼻,却没多少气色,敛着细纹,暗沉不堪。

    许织夏细细看清楚她的脸。

    原来她年复一年等着的,在记忆中模糊了十七年的人,是这副模样。

    “您在盛家,过着看人眼色日子,不好受吧?”许织夏温和地问,不能否认,她对这个人还是心有怜悯的。

    亲生女儿终于愿意开口和她说话,许轻苑瞳眸顿时湿润,蕴含起了万千感慨:“无所谓,妈妈现在找到你了,那些都无所谓。”

    许织夏不再看她的脸,耷拉下眼睫,声音低下去:“不要她了,为什么又要找她呢?”

    第三人称迅速将疏远和淡漠扩散在两人之间。

    许轻苑触电般颤了下,随即就慌了,双手握住她肩臂,急声道:“不是,妈妈没有不要你,妈妈只是想……”

    “可她一直在等你。”许织夏截住她话。

    她垂着眼,视线落在许轻苑深深的起伏胸口,而自己却是心如止水:“她以为你会回来接她的。”

    在许轻苑慌张不安的目光下,许织夏缓缓抬回起脸,眼中闪着晶莹,不知是眼珠子自身的清透,还是有了丝水光的缘故。

    不是委屈的情绪,而是愧疚。

    再出声,她含着似有若无的鼻音。

    “——所以她从来没有叫过别人妈妈。”

    潮湿的青石板上泛着光,许轻苑手指收紧,骨节都白了,眼眶里泪水打颤。

    许轻苑抖着指尖,对待珍宝般,小心去摸她的脸:“妈妈就是来接你的,妈妈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

    “是您说的,要她跟心眼好的人回家,她有乖的。”许织夏安静地放轻声音:“也可能她五岁的时候,就在街上死掉了。”

    听见死掉两个字,许轻苑的脸颊瞬间滑下两行泪,她张了张嘴,但发不出声。

    许织夏吸上一口气,最后发自内心说了句:“总之,谢谢您生了她,她不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她的选择不言而喻。

    “夏夏——”这一声许轻苑几乎是喊出来。

    许织夏淡然地微笑:“我叫周楚今。”

    许轻苑心间一阵刺痛,喉咙哽着,似咽了口碎玻璃。

    许织夏把伞柄轻轻塞进许轻苑的手里。

    往日的画面在她眼前重现——小女孩孤零零站在漆黑的胡同里,看着母亲将手上的伞,留在她的鞋边,转身离去。

    终到今日,是她退开身,在如丝如雾的烟雨中,向前走去,从此再不与自己较劲。

    许织夏不知道许轻苑如何了,她没回头看,也没去零食铺子,而是原路返回。

    她低着脸,慢慢走在空静的巷子里。

    走不远,面前一道颀长身影,拂面的雨气被遮住了。

    许织夏仰颈,看见了他。

    他一只手揣着裤袋,一只手撑着把伞在她头顶。

    纪淮周勾起唇,不显山不露水:“零食没买着,伞还弄丢了?”

    许织夏扇着睫毛,过几秒,笑意缓缓从眼底溢出到了眉梢,伸手去拉住他的袖子。

    “哥哥,我们回家吧。”

    他心照不宣地笑了下:“嗯。”

    上回她拉着他掸尘,结果自己跑去玩了,自那天纪淮周便预约了保洁公司,把他们的房子里里外外都清扫过,也通上了水电。

    那两张周清梧当年重金定制的小叶紫檀床,是越久越有光泽了,放百年都不会坏。

    只是空了四年,没有床垫。

    许织夏在那间朝南临河的水阁,雕花木格窗开着,窗前一张胡桃木长桌。

    她臀部倚着,手心支在桌,四处望望,又回首看看窗外水面之上迷蒙的烟雨。

    第一次来棠里镇,见到他,也是在这间屋子。

    “要告诉小姨,我们今晚不回去么?”纪淮周拎着瓶水,走进屋。

    许织夏瞄住他:“……回去的。”

    他把水搁到桌上,双手压到她身体两侧的桌沿,俯身看住她:“不回去吃晚饭。”

    许织夏这回没嗔怪他故意犯坏。

    她在心中思量片刻,静静朝他翻开掌心。

    纪淮周笑着,什么都没问,她一个眼神,他就能明白,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周清梧的电话,再放到她手上。

    “阿玦,和宝宝几点回?”

    手机贴在耳边,周清梧声音传出来,一如既往地柔和。

    许织夏回想起当年在圣约罗儿童院初见时,周清梧穿着优雅的青花瓷长裙,不讲究身段地蹲在她面前,摸摸她脑袋,眉眼总有笑。

    ——宝宝可以叫我妈妈,也可以先跟着哥哥,叫我小姨。

    ——以后我们一起生活好吗?

    她从始至终,都不曾逼迫过她。

    “我和哥哥今晚在外面吃饭。”许织夏低敛着眼,拖着缓慢而温静的尾音。

    酝酿了下,没有停顿太多时间。

    她听见自己软绵绵的声线:“妈妈……”

    电话里陷入悄静,或许是诧异到以为自己误听,好一会儿,周清梧才试探问,话都有些结巴了:“宝宝是在……和我讲话吗?”

    许织夏眼底融着笑:“嗯。”

    周清梧腔调明显哽咽了,但哭腔中又有着浓重的笑意,她连着应了几声好:“和你哥哥去吧,小……妈妈知道了。”

    在电话里先表达,比当面要合适。

    毕竟她们各自都需要适应一下。

    通完话,许织夏放下手机,一抬眼,就见男人在面前,狭长眼尾下弯,瞧着她,盛满了笑。

    许织夏都被他盯得难为情了。

    她瞟开目光去看地板,往他小腿没什么力道地踢了一脚。

    纪淮周揉捏上她的耳垂:“这下小姨,真成丈母娘了。”

    第75章 刹那芳华

    许织夏现在知道, 当时在她逐渐接近内心之际,那泛空感从何而来了。

    就像是伸手在空中不停歇地抓,忽有一个瞬间惊觉, 多年以来在抓的原来都是泡泡。

    没有人会再浪费时间去抓泡泡。

    不再执着的感觉,就是放弃了最难的事,心也就轻了。

    她现在是一株罗德斯花苗, 没有过去的痕迹, 想怎么开就怎么开。

    而他又让她轻了的心很快踏实下来。

    许织夏在他的话里, 一面汲取着真实感,一面忸怩, 拨开耳垂他作乱的手。

    她装不懂:“谁的丈母娘……”

    话落没两秒, 就被男人勾住腿窝一托,许织夏双脚猝不及防离地,一下子坐上了桌面。

    许织夏懵懵目视向他,他两只手臂一左一右撑住, 将她圈在其中, 身子倾压过来。

    “你还想跟谁好?”

    一坐高了,表情就都被他收进视野,许织夏不由敛住下巴,眼珠子骨碌一转,声音很小:“……现在跟你好。”

    纪淮周啧了声:“你还寻思着换人呢?”

    许织夏抿住嘴角,神情略有丝没藏住的狡黠:“那我要先了解清楚, 男朋友的经济基础, 圈子, 品性, 身体是否健康……万一有问题呢?”

    说着,故意看他一眼:“哥哥, 这是你说的。”

    “什么时候?”他抬眉,自己都忘了。

    许织夏提醒他:“你不准我和谈近学长恋爱的时候。”

    纪淮周静思须臾,想起是在斯坦福她毕业宴会那晚,她那个学长和她告白,他不允许,她还说什么不要他管。

    他带着几分当时不得劲的心情,哼笑:“跟别人谈有什么意思。”

    许织夏歪过脸,眨眨眼。

    突然见他眼神不明意味地掠过来,声音低下去。

    “恋爱当然是要跟哥哥谈。”

    因以手支桌的姿势,纪淮周弓着背,在她身前,俯着宽肩窄腰的上身,脸对着她喉骨,眼皮向上掀着。

    他凝视着她,慢条斯理:“和哥哥谈恋爱,你用不着再浪费时间重新培养感情,用不着去维护这段恋爱关系,用不着胡思乱想,用不着患得患失反复确认爱不爱……”

    许织夏听着,被他攫住目光。

    “毕竟哥哥的存在就是为了爱妹妹。”他尾音微微上挑,拖着似有若无的诱哄。

    接着慢慢悠悠地说:“哥哥不爱你还能爱谁?”

    他的声音进到耳朵里,撩拨耳膜。

    许织夏脑子都有些迷离了,逃开视线,脸颊微微发热。

    “和哥哥谈恋爱,我们的过去和未来就都牵绊在一起了,我完全占有你,你也完全占有我……”

    他嗓子里似浸着酒,讲着非他不可的理由,出口的每个字都带给人醉意。

    许织夏放慢呼吸,头晕晃晃起来。

    他脸压近,她心跳一重,人仰了仰,双手在身后抵住桌面。

    “追你的那群小男生,哪有哥哥会疼人?哥哥会管着你,会惯着你,也会像daddy一样养大你。”

    他低沉温柔地说着,一只手掌离开桌面,在裙摆下复住她腿面:“你就只管向哥哥索取,心安理得对哥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许织夏耳廓都红透了。

    他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脏都停止住。

    “你去哪儿找第二个了如指掌,又任你摆布的男人?”纪淮周缓慢向上地抚弄,指尖虚虚碰到小面料的蕾丝边缘,要陷不陷地拨着。

    向前探颈,嘴唇蹭到她嘴角,缠住了她的呼吸,她立马就屏住了气。

    他几不可闻地低笑了下:“你说是不是,妹妹?”

    不知不觉就被他反客为主了。

    许织夏心底蹿上一股不知名的悸动,怎么都摁不下去。

    曾经因扭曲变质的情愫,纠缠在她心间的阴暗和潮湿,如今似乎都成了非沉迷不可的理由。

    亲情和爱情在他们之间早已相融了,并非血亲也互为骨血,他人的感情想要通向最高的城堡,需修行半生,而他们一开始就在那里。

    这是无法斩断的,最坚牢的宿命。

    而眼下他故意调.情的一言一语,复燃了往日违背世俗道德的禁.忌感,但她不再是独自迷茫漂泊,而是有他陪着,心甘情愿跳进欲海里沉.沦。

    他张唇,吮了下她的下唇。

    她愈发心动神驰,可脸上挂不住。

    许织夏去踢他的腿,他不作知觉,只身躯向前倾,要亲她,她忙不叠就往后躲,还想踢,转瞬腿就被他挤得分开。

    她羞窘,用膝盖怼他的腰,闹了好一会儿,就是不让他近身,他索性两条胳膊往下勾住她腿窝,一把捞起来,她腿一晃,小白鞋脱落啪嗒两声掉在了地板上。

    “哎……哥哥……”许织夏低嗔,赧红着脸,急急抬脚踩他胸腹。

    见她又要闹,纪淮周笑了下,不由着她了,一掌圈住她小腿肚,带着欺身而下。

    许织夏惊呼着又叫了声哥哥,失劲仰倒,半个腰背都躺到桌面,手肘及时支住。

    刹那间,他的脸近至眼前。

    许织夏还没来得及羞耻膝窝挂在他两肩的姿势,他一低头已重重吻住了她。

    桌前的雕花木窗开着,有水面的雨雾绵延进来,拂到面颊上片片温润的凉意,对比得唇舌更为高温。

    许织夏裙堆褶在腰,被他托住后颈变着花样地亲着,而他另只掌,不知何时没入了方才没有陷进的面料,白色的蕾丝贴着他隐现青筋的手背,他指间收紧,捧住半边倒心形。

    许织夏人逐渐晕乎,直到间隔面料感觉到时,她忽有一瞬的清醒,回想起了那晚离别墅不远的弄堂。

    百年古树下,昏暗无光,他们拥挤在隐秘的驾驶座,而她无意间按得他闷哼。

    现在他和那时一样,轮廓凛然。

    他放开她的唇,许织夏慢慢睁开眼,两个人呼吸着,在暗流中静静望着彼此。

    许织夏感受到他越来越清晰的轮廓,别过烫红的脸:“哥哥……”

    “嗯?”纪淮周克制地合上眼。

    许织夏耳边盘旋着那晚,他带着笑说,再这样,哥哥要把不住了。

    她轻喘着,声线微颤:“我有点怕……”

    纪淮周静了片刻,可能是真不明白,也可能是明知故问,低哑着:“怕什么?”

    她只有理论和道听途说,难免焦虑。

    许织夏咬唇,温吞涩声:“她们说……会哭的。”

    显然她在畏惧,将这事情想得很严重。

    纪淮周可能是在思索什么。

    过良久,他抬回起眼睫,明明喉咙都哑透了,面上却还佯作冷静,低笑道:“哥哥没想啊。”

    许织夏错愕,眼神质疑。

    他净说口不应心的话。

    “你都……”许织夏难以启齿,心窝怦怦乱跳,拆穿他:“那晚在车里,你就想了。”

    纪淮周哑笑几声,晦暗不明地盯着她,态度模棱两可。

    见他真没那意思,许织夏脸上火烧火燎的,将面料里他的手推出去,再将腿缩回来,从他肩上落回到桌边。

    “晚上去哪里吃?”她嗫嚅着岔开话,身子侧过去些,把裙摆严严实实扯回膝上。

    纪淮周喉结滚动,也不看她,拎过桌上那瓶水拧开,仰头灌了几口,一阵阵冰凉下去,冷却燥热。

    而后他才回答:“袁叔家。”

    “喔……”许织夏支吾。

    已近黄昏,窗外本就阴着天又暗下,纷飞的雨停了,云层在渐渐散去。

    不知是天公作美,还是他永远可信,一句会有月亮的,当晚在袁叔家做完客,一出门真就云开月出。

    月满,一轮玉盘四周浮盈着白蒙蒙的光雾,高悬在棠里镇马头墙的青瓦之上。

    许织夏望着夜空,眉眼静下。

    感觉心底最后一丝空缺都被填上了。

    回檀园的路上,车里的氛围像只香炉子,熄灭了,但香火还是长久地烫着。

    许织夏瞄他,他目视前方,心无旁骛开着车,她瘪瘪嘴,靠住颈枕,脑袋一歪,佯装睡着。

    纪淮周侧眸,分心瞧了她一眼,唇边噙起笑。

    车速慢下,车子靠边停住。

    许织夏竖起耳朵,听到驾驶座车门开合,她微微睁开一只眼睨过去,见他下车,进了间便利店。

    过去几分钟,他又走出来,许织夏迅速闭住眼睛。

    不晓得他买了什么。

    总之车子很快再度启动,行驶回檀园。

    一到别墅许织夏就装模作样地睡醒了,轻咳一声下车,从地下车库上客厅,纪淮周笑着跟在她身后,进了家用电梯。

    许织夏偏着脸不声不响。

    身边的男人突然低声问了句:“今晚去你屋?”

    许织夏顿住顷刻,目光刚想投过去,电梯门开了,迎面望见周清梧。

    其他不相干的情绪暂时都剥离了出去。

    她走过来,许织夏也及时走出去。

    当着面,两人相视着,一时都无话,但过片刻不约而同地笑了。

    周清梧抬手去抱她,许织夏便靠过去。

    “瞧我一高兴,话都不晓得从哪句起了。”周清梧抚摸着她的头发。

    其实掰开了讲倒显生分了,尽在不言中是最好的。

    于是她只亲昵问:“宝宝今晚要不要和妈妈睡?”

    许织夏在她温暖的怀里笑意蔓延。

    那一刻她深刻感知到,从今夜起,她也是有妈妈的孩子了。

    许织夏点点头,温顺应声:“要。”

    在旁边听不到两句,纪淮周浓眉就蹙了起来:“谁家小孩儿这年纪了还要跟妈妈睡?”

    周清梧耐人寻味瞥着他:“我们睡我们的,碍着你了?”

    纪淮周无话可说,倏地失笑,不着痕迹提醒:“您这不是让小姨父独守空房了么?”

    “他还能失眠了?”周清梧好笑,牵住许织夏的手:“走,我们上楼去。”

    许织夏笑盈盈地被带走了。

    当晚她们挤着同一只枕头,各自有了新的身份,话都比平时多得满溢,在安恬的气氛下,睡前闲聊了很久。

    许织夏带着微微的睡意,自然而然跟母亲苦恼的口吻,说杨老师需要替补舞者,但她好长时间没跳了,怕给人家惹麻烦,不敢答应。

    周清梧是绝对的鼓励式家长,说我们宝宝最爱跳舞了,从小就很出色,只要是你喜欢的事情,不管做得好不好,妈妈都支持你。

    许织夏阖着眼,眉宇间有舒展的笑。

    婴儿出了子宫,外界缺乏安全感,会哭会闹,但只要闻到妈妈的味道,感受到妈妈的温度,就能平静。

    那晚许织夏竟也有了类似新生的本能,躺在周清梧的身边,她奇妙地有一种新生儿依偎着母亲的踏实和归属。

    “宝宝,明天中秋,我们晚上去餐厅好吗,有位客人想要见见你。”周清梧声音轻柔。

    “好。”许织夏先答应了才问是谁。

    “徽州沈家的老太公。”

    沪城乔家,杭市陆家,金陵蒋家,徽州沈家,自千禧年代起便齐名江南四大家。

    许织夏是在江南地区长大的,很难不知晓,何况前三个中都有同她如亲人般存在的人。

    但她和沈家并无交集,怎么会想要见她。

    当夜周清梧拍抚着她背,一边哄着她睡,一边解释说,沈家向来重视文化遗产保护事业,对棠里镇的项目计划很感兴趣。

    许织夏心里雀跃,但她太困,没能思考细枝末节,就睡了过去。

    她睡得特别香,再睁眼,天光大亮。

    床边空着,周清梧无疑是去给她做早餐了。

    许织夏打开四肢,使劲伸展了个懒腰,心情和外面的天气一样明媚。

    洗漱过后,她回自己房间换衣裳。

    许织夏步履轻快地下楼,过走廊,握上房门的把手,须臾间意识到,昨晚光顾着跟周清梧走,似乎把某人晾原地了。

    她望了眼隔壁,再三思忖,还是走过去。

    正要叩门,门开了,男人两根手指灵活地拧着衬衫纽扣,刚扣到腹肌上方。

    大片结实流畅的胸腹肌理直闯入视野,许织夏不争气地垂下脸,小声讪讪:“哥哥早……”

    下一秒许织夏被他捉住胳膊,一把拽进了屋里,门砰得关回去。

    等反应过来,她后背已抵住了门板。

    纪淮周纽扣也不扣了,就让上衣这么散着,一只手掌压到她头顶的门上,人散着筋骨俯下来。

    “总算想起我了?”

    他的语气听着,像是被她抛弃了。

    许织夏是有那么点儿心虚,但还记着他一笔,抹不开面:“我们又没约好做什么。”

    纪淮周不兜圈子:“不是说了去你屋?”

    “为什么要去我屋,哥哥不是……”许织夏收着下巴,向上瞟他一眼,语焉不详:“没想吗?”

    纪淮周品了品她神情,明白过来。

    小姑娘拉不下脸,还在怨他昨晚口是心非呢。

    他无声笑了笑,那张骨相周正的脸,压到她白而润的小鹅蛋脸前面。

    唇轻轻一碰她的唇,嗓音哑下去。

    “想了,哥哥想得要死。”

    许织夏一不留神被他应得措手不及,一脸茫然地愣住了。

    纪淮周直勾勾盯着她:“这不是没套么。”

    他气息热着她鼻尖,话直白得不能再直白,许织夏心急促跳跃几下,没骨气地涨红了脸。

    “总不能直接……”

    许织夏惊颤,忙不叠抬手捂住他嘴唇,不准他说下去。

    第76章 刹那芳华

    纪淮周不躲, 由她捂着。

    他近着她脸,细细看她的面容。

    她长发勾在耳后面,掉落鬓边的短碎发括号弯弯, 眉眼间蓄着一汪清泉,脸廓柔和,没有棱角。

    这是他理想中养成的样子。

    当外界有敌意, 人不得已才要有棱有角, 他倒是希望他的女孩子, 永远被爱,永远无需有棱角。

    有棱角就有缺口, 没有棱角, 也能是另一个最难被驯服的极端。

    他眼神逐渐深刻,那双内勾外翘的眼睛,把人长久瞧住,目光像是勾着根丝。

    许织夏按捺不住问:“……盯着我做什么?”

    还被捂着唇, 他没声, 眸中带有笑。

    许织夏迟疑地放落了手,男人下半张脸重新露出来。

    “我们小尾巴真是……”

    他慢悠悠刚起个头,许织夏就敏感预警:“不准说无赖话。”

    纪淮周笑意更深:“百看不厌。”

    许织夏压了压嘴角,没压住,微微翘起。

    他有句话是对的,和哥哥谈恋爱, 知根知底, 免了信任那一道关, 否则就他这撩拨人的本事, 哪个女孩子不得内耗。

    他道道线条分明的身躯,明晃晃在眼前, 两人挨着,许织夏不看他的脸,就只能盯着他身体看。

    她又不是尼姑,这样还能无动于衷。

    许织夏轻咳,伸手一颗一颗给他扣上去。

    纪淮周一笑,不再闹得她脸红,任她扣着,只问:“今晚总不跟你妈妈睡了?”

    “不好说。”许织夏手指头捻着纽扣,话落听见头顶一声叹息,她弯起了唇。

    “什么时候轮到我?”

    “你不能自己睡吗……”

    “不能。”纪淮周搂过她腰,指腹在她腰窝抚着:“就算做不了,哥哥也得抱着你,跟你躺同一张床上。”

    这人没两分钟又无赖起来了。

    许织夏不说话,故意给他扣到顶。

    他笑,一下察觉出她的坏心思,腾出只手往喉咙下解了两颗:“你想闷死我。”

    “乔翊哥都是扣到脖子的。”许织夏成心跟他唱反调:“怎么就你受不了。”

    他拽着领口扯松开:“有受得了的时候。”

    许织夏好奇:“什么时候?”

    “婚礼。”

    “……”

    他每句话都是陷阱,许织夏不接了,人被他臂弯搂着走不开,于是推搡他胸膛:“我要回房间换衣服了。”

    指尖落进了他的手心。

    “再待会儿,”纪淮周握着她手指,揉了又捏:“出去了哥哥连你的手都摸不到。”

    只言片语,许织夏心就软了。

    她低眉垂眼地想,是不是男人都喜欢频繁亲热。

    “哥哥,”正要说点别的,许织夏便记起这事:“今晚我们要去见徽州沈家的老太公,他对棠里镇的非遗项目感兴趣。”

    “是么?”

    许织夏审视他表情:“你们请的?”

    纪淮周笑而不语。

    他还在装,许织夏直接戳穿:“我一猜就是你们。”

    纪淮周也没想瞒着:“想法是你们的,只是计划书有待推敲,乔翊二改过,小姨父找阿公搭了个桥,推荐到沈家去了。”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许织夏莞尔,被爱就是怎么倒都有靠山。

    “你呢?”她问。

    “我?”纪淮周捉她指尖到唇边,亲了亲:“我当然是忙着跟你如胶似漆。”

    许织夏端量他眉眼。

    她才不信,他什么都没做。

    徽州沈家是富商,生意在各行业开枝散叶,非遗事业相比之下虽冷门,但非遗的传承保护与发展,却被沈家视为重中之重。

    沈家名下的相关非遗公司,是文化遗产事业中的翘楚,在江南地区一枝独秀。

    当晚赴约前,蒋惊春和许织夏聊了通引见电话,说这位老太公是个老顽童,但骨子里讲究浪漫,是个有情怀的人,他重视非遗事业,是亡妻的志向,他妻子生前是盘扣技艺传承人。

    包厢风雅,原木色屏风推拉门,有插花和挂画,青釉香炉里焚着沉水香,尽显宋风淡雅的东方禅意美。

    许织夏见到了那位沈老太公。

    和蒋惊春口中一样,高寿,但身体健朗,是个情感重于利益,会收藏雕花的石头的人。

    那晚包厢六个人,沈老太公是长孙陪着来的。

    “小姑娘,讲讲你们镇子的情况吧,我这一把老骨头,就不亲眼去瞧了。”沈老太公慈祥,但眉目间难免有着阅历的压迫。

    或许是周清梧明廷和哥哥都陪同着,许织夏没有太过怯场,思路清晰地介绍棠里镇,说棠里镇到处是百年历史的作坊,有很多有真本领的技艺人,只是都迫于生存的无奈。

    沈老太公回应:“因为茍且的人生,就忘了诗和远方,可能是真的热爱,但缺了一份执着。”

    许织夏被他质疑得愣住。

    她认为这个观点有失偏颇,哥哥说过的,不能怪李伯伯他们,因为他们也要生活。

    沈老太公又说:“小姑娘有眼光,下个风口一定是非遗行业,但我们沈家敢在文化遗产方面斥巨资弘扬,就不在乎它吃不吃香。”

    这话听上去,沈家是心境高雅,而他们是俗气地为了大富大贵。

    许织夏皱皱眉,感觉到被误解。

    “沈太公,传承靠的是人,人得先活下去,才能谈热爱。”许织夏端坐着,谦逊有礼,但不卑不亢:“他们没有转行,还能坚持,就是有情怀支撑着,就算支撑不住了,也应该被尊重。”

    “难道从事非遗事业,就活该穷困潦倒吗?”

    许织夏双眸清澈,又坚定不动摇:“从业者得要赚钱,我们要做的,就是通过专业运作,带动非遗经济,让他们过得更好,变现和匠心并不冲突。”

    沈老太公笑笑,饱经风霜的脸上情绪捉摸不透。

    尽管周清梧和明廷作为东道主,很快聊到其他话题,气氛始终是融洽的,但那晚的饭局似乎不太愉快。

    至少许织夏心里不是很愉快。

    沈家和千寻像两个极端,一个不顾一切为了利益,一个不顾一切为了情怀。

    当晚结束后,沈家的司机过来接人,沈老太公不要送,和他们在餐厅门口告别。

    但纪淮周上前去,替他拉开了后座门。

    落座前,沈老太公回头,今晚第一次和他搭话:“小友,几时到徽州,再陪我听戏?”

    纪淮周胳膊肘懒洋洋倚到车门上:“还听戏呢,您把人给我惹急了,我还不知道得哄到什么时候。”

    沈老太公笑:“我总得装一装,你不是不想你家姑娘晓得,你为了她,把百乐门那套旗袍送我了?”

    百乐门玻璃展柜里那套酒红色旗袍,是周故棠再无机会上身的敬酒服。

    旗袍于纪淮周而言,珍贵在念想。

    于沈老太公而言,珍贵在旗袍上失传的盘扣,用的是他亡妻生前一直钻研的古老手艺。

    “真舍得?”沈老太公再次向他确认。

    纪淮周半敛着眼,自语般:“念想就是要断的。”

    沈老太公瞧了他几眼,不再问,只在旁人听不见之处说:“你妹妹确实不错。”

    闻言,纪淮周看过去,抬抬眉骨。

    “你这礼啊,白送了。”沈老太公显然很欣赏许织夏,假如没有他,沈家可能也会考虑接手棠里镇的项目,只不过要多些顾虑。

    纪淮周不在意地笑了。

    沈老太公似真似假地开起了玩笑:“不如你也替我养养曾孙女?”

    纪淮周扯唇哂笑:“有个要养一辈子的了。”

    他挥了下手,转身回去。

    许织夏对此不知情,她只知道,没过几日,沈家名下的非遗公司就联系到了镇长,洽谈合作事宜。

    许织夏这才后知后觉到,那晚饭局,沈老太公可能是在考验她。

    还真是个老顽童。

    不过沈家有两个要求,第一是要求终止棠里镇和千寻公司的合作开发协议,能谈拢,由沈氏集团赔付违约金,谈不拢,就走官司。

    第二是要求棠里镇停业整顿,重新规划定位。

    许轻苑没再出现,千寻方是由盛则玉出面,这件事情进展得意外顺利,顺利到镇子里的长辈们都匪夷所思。

    许织夏答应了杨老师替补商演,不在浙校的时间,都会到茶馆二楼练舞。

    再见到许轻苑,是某天晚上许织夏练完舞,走到镇门口的时候。

    许轻苑要回京市了,她在杭市,就是为了寻到许织夏,如今再没有留下的意义,不知是走前想再看许织夏一眼,还是不甘心。

    她忧伤地看着许织夏,问:“夏夏,你真的不愿意原谅妈妈?”

    她们当时站在的地方,放眼望去皆是棠里镇水乡两岸的夜景,是先前许织夏一杯杨梅酒醉倒,指着远方,告诉纪淮周那是他们家的地方。

    满月后的月相一夜残过一夜。

    河面上的月亮似一弯镰刀。

    许织夏静静说:“我有妈妈的。”

    兴许是在那个瞬间,许轻苑一颗心才是真正地坠了地,她再没有数月前的高贵与强势,情态间只有颓唐和消沉。

    毕竟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不在乎。

    盛则玉开车到,扶许轻苑上车,自己再走回到许织夏面前:“我会劝她想通,不再打扰你。”

    许织夏无言要讲,便点了下头。

    “棠里镇的协议,我们会尽快走完程序。”

    提及此,许织夏顺势把话说清楚:“如果千寻退出是因为我,没有必要,我并不会感激你们。”

    盛则玉温和地笑笑:“是为了弥补我自己的愧疚,说到底妹妹是因我而被舍弃,也算我替母亲还点良心债。”

    盛则玉并没有要同她相认的意思。

    明眼可见,她在这里,过得肯定是要比回盛家好。

    许织夏在原地,看着盛则玉的车子驶离,在眼前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她生命中横跨十七年的黑白默剧,于此彻底宣告落幕。

    许织夏回过身,望见了她的序章。

    他双手抄着裤袋,身量高,后腰倚着车门,一条腿微微曲着,一瞬不瞬凝望着她。

    许织夏展颜,碎步跑到他面前。

    纪淮周似笑非笑:“跟他说什么呢?”

    “还能说什么。”许织夏仰着脸,笑容促狭:“哥哥只能有一个,我记着的。”

    纪淮周静了会儿,垂下头,倏地笑了。

    “哥哥。”她突然正儿八经叫了他声。

    “嗯。”他应,迎上她探究的目光,那眼神似是想要通过眼睛洞穿他内心。

    纪淮周调笑:“这么盯着男人看,就不怕出事?”

    许织夏思绪被他带过去,臊了下视线飘走,转瞬又忙摒弃杂念,凭直觉问出口:“你是不是做了很多事情,都没告诉我?”

    听着像在对他严加拷打。

    纪淮周扬起唇,配合地投降,双手举过头顶:“哥哥身心都是你的,可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不是说这个……是好的事情。”

    “好事情你还逼问呢,我冤不冤?”

    许织夏论不过他,丧了劲:“不说了。”

    “好了,”他尾音还勾着丝轻笑,曲指叩了下她额头,不轻不重:“现在皆大欢喜。”

    “……嗯。”

    “能约会了。”

    许织夏诧异眨眼:“谁大晚上约会啊?”

    纪淮周从车门上起了腰,低下身,意味深长地对着她的脸:“大晚上,不正是约会的时候么。”

    他噙着笑,压低声音:“宝贝儿。”

    许织夏心脏一悸,因他故作轻浮的腔调,没出息地烫起了脸,想了想,没上车,向空旷的马路走去。

    道路无人,亮着几盏路灯,一侧是寺院的黄墙,一侧是通着棠里镇的河水。

    她走着,听见他在身后跟上。

    路灯的暖光照在周身,许织夏想起了自己少女时期的某夜,花池里的罗德斯干瘪了,他趁着她睡着,半夜在院子里悄悄替她修剪枝叶。

    夜深人静,半支的木格窗吹进温柔晚风。

    她在小台灯下写了篇日记。

    【我想要被爱,

    我想要有人,永远爱我】

    许织夏思绪悠悠,背着双手转过身,望着他,慢慢倒着走,放心地将后背交给他。

    纪淮周步步向着她。

    “哥哥,”夜晚的公路空静,许织夏慢腾腾地退着,歪过脸:“为什么你都不和我说你的事?”

    纪淮周笑着。

    因为,他不会让他的风雪沾到她。

    第77章 刹那芳华

    那晚他们的影子在道路上拉得很长, 一盏高悬的路灯在他后面,灯光像破晓的朝阳,强烈又温柔。

    他的脸沐浴在光里, 跟随着她的步调,走向她,只是笑着, 从头到尾没说一个字。

    许织夏一边看着他, 一边倒着。

    不甚了了, 但又在心里昭然若揭。

    他们就这样,一个不紧不慢地向前, 一个不紧不慢地后退, 轧着马路,只两道目光静静交融着,却比一万句情话,一万次的亲吻, 还要惹人意乱情迷。

    “去个地方?”纪淮周忽而道。

    许织夏窥他眉眼, 猜想他是指酒店,矜持地说:“……我的身份证,不随身。”

    她抿笑,回过身去。

    他仍在身后笑望着女孩子的背影。

    他们之间的绝对安全感就是,即便他清楚,就算他要立刻和她发生关系, 她也不会拒绝。

    但他不会让这件事情不明不白地发生。

    耳后有迈近的步子, 许织夏背在腰后指尖相互勾住的手, 突然被牵住, 她回眸,在诧异中被他拉走。

    杭市中心商业大厦。

    顶层办公室, 几千平的占地奢华大气,时至夜晚依旧亮堂,前台背景墙的展示屏上,亮着显眼的EB商标,下面配着两行小标。

    ——Eternal Beat

    ——永恒节拍

    会议室落地玻璃窗全视野,能一眼望尽杭市车水马路的夜景,霓虹繁华,纵横的高架桥入夜了也闪烁着静不下的光影。

    幕布投影着交互设计程序的效果画面。

    U型会议长桌前坐着一支项目团队。

    罗允锦明艳的五官情绪沉着:“涡轮机入口处的温度是有严格上限的。”

    施烛坐姿轻狂:“涡轮机就是要在高温环境中高速运转,超过一点没什么,又不载人。”

    “不是只有增加燃油才能提速。”罗允锦态度坚决:“我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

    “我也是,飞行器损毁就罢了,造成伤亡是最严重的,是想搞垮EB吗?”

    施烛冷笑:“我是总设计,听你们的还是听我的?”

    迫于职位欺压,会议室里陷入忍气吞声的压抑状态,僵持片刻,有技术员忽然怀念,突兀一句:“如果是周总设,肯定不会这么做。”

    施烛当然知道是谁。

    周玦,EB曾经那位蜚声业界的总设计师。

    施烛心高气傲,一被对比,当即上了火气:“陆总,当初是你从飞鸥挖我过来的,四年了你的人还这么不服管教,老子可不带了!”

    他遥控笔一甩,背瘫在办公椅。

    中间座的陆玺抚住额,头疼:“别吵别吵……”

    罗允锦沉住气:“施烛,照你这方案,涡轮机哪怕不破损,飞行器的使用寿命也要大打折扣。”

    “做好你的设计,消费者的钱用不着你操心。”施烛阴阳怪气,又说:“增加发动机的燃油输送量,这是最直接的手段,就EB现在这动力技术,还不提升速度优势,拿什么跟别人的飞行器比?”

    “——增大燃油供给量,涡轮机和压气机都不会自己立即运转。”

    这时,一道有重量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齐齐看向会议室门口。

    陆玺识出音色,脑子一醒,蓦地瞠目抬头。

    男人在一片惊愕的目光中,迈开长腿,不慌不忙走进:“反而会导致内部气流异常,发生压气机失衡,飞行器就无法稳定飞行。”

    说话间,他始终盯着施烛。

    走至桌前,两只手掌压到会议桌面,高大而挺拔的身躯下沉,周身都是低气压,在施烛面前罩落阴影。

    施烛仰着头,莫名瞬间喘不过气。

    纪淮周居高临下睨住他:“要我教你?”

    他嗓音如厚雪沉沉压下,长眸似刀刃,施烛因他极强的存在感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老大!”陆玺乍然起身,精神亢奋。

    在座的团队老成员认出他,都惊喜得要命,争先恐后起立,一声声兴奋的“周总设”。

    施烛睁大眼,震惊到语无伦次:“你、你就是周玦?”

    纪淮周眼眸虚敛:“你被解雇了。”

    他没回应,像个慵懒的刽子手,漫不经心往施烛脖子落下一刀,施烛脑袋轰地一下,因畏怯,催生出恼羞的暴烈:“凭你也敢辞退我?你在EB算老几!”

    “老大老大!老大没听见吗?”陆玺回答他,底气都足了:“早不爽你了!滚蛋!”

    “陆玺,是你聘请的我!”

    “我就说飞鸥贱卖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陆玺直接上手,连推带拽把施烛赶走,一路关到闸机外,两个人都骂骂咧咧的。

    而纪淮周在会议室里已被众星捧月其中,众人问他是不是要回EB,情绪热烈,满怀期待。

    一个好的将领,首先要具备令手下心悦诚服的本事。

    而他们只对他五体投地。

    纪淮周不急于此,左右不见人,他望向门口,看到小姑娘扒拉在玻璃门边,探出半个脑袋。

    他笑了,招招手,许织夏这才小跑着过去,在人群里黏住他的胳膊。

    见过许织夏的不多,众人惊奇。

    罗允锦红.唇含笑,知情指出:“小猫体质的妹妹,好久不见,又长大了。”

    再见到这位哥哥当年工作的美女拍档,许织夏为着自己吃过她的醋,不好意思地弯弯笑眼。

    “哇,好漂亮的妹妹!”

    “周总设,你们家基因逆天!”

    “今宝!”陆玺再回到会议室,雀跃得印堂发光,精准从许织夏下手:“快帮你陆玺哥劝劝老大,回EB任职总设计,反正他每天闲在家!”

    许织夏笑吟吟:“哥哥,陆玺哥想聘请你。”

    “行。”纪淮周拖着腔,溺着目光瞧着她,不等陆玺开乐,他又柔声道:“转告他,我要EB百分之十的股份。”

    公私分明,不念情分。

    陆玺嘴角掉了下去。

    众人争相怂恿,说有周总设在,EB肯定稳赚不赔。

    陆玺一咬牙,割了肉:“没错!高端人才,值了!百分之二十我都给你!”

    纪淮周不客气:“那就百分之二十。”

    “……”

    会议室里阵阵哄笑。

    罗允锦伸手:“欢迎回归,老搭档。”

    纪淮周看了眼,略一挑唇,没去握,而是抬起手,手指虚拢成拳。

    罗允锦了然而笑,和他碰了下拳。

    这人和异性.交往的分寸感一如既往地强,从中学起就是。

    除了妹妹。

    纪淮周以周玦的身份回到EB,名震一时的人物重出江湖,也就意味着,败落四年的EB要重起势头,业内即将迎来大洗牌。

    之后的生活,许织夏不是在浙校心理中心,就是在杨老师那里排舞,纪淮周也是真的给自己找了个班上。

    日子仿佛回到往昔,每天都有着满载而归的充实感。

    而棠里镇不过几日便停止景区营业,进入整顿状态,沈氏名下的景区公司和非遗公司,很快派下团队,开始着手介入棠里镇的规划,从还原小镇生态,到申遗,和项目计划的执行,一日一日渐入佳境。

    当下,他们的朝暮也步入了永恒节拍。

    停业后的棠里镇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市井坊间的气息如温凉的水,然而有天,水突然沸了。

    那日许织夏提前练完舞,出茶馆时还不到黄昏,水岸边沸沸扬扬,一眼瞧过去,聚着乌泱的人头。

    有人指挥,有人托举树木,有人在土坑附近随时准备填埋和做支撑工作。

    许织夏诧然上前,围观的居民都眉开眼笑,有阿婶告诉她,是绿化公司在移植垂丝海棠树,但吊车开不进小镇,只能多费点苦力。

    “要把以前砍掉的都种回去呢!”阿婶欣喜若狂,看向旁边沈氏集团的项目经理,充满感激:“沈氏有心了。”

    经理平易近人,朗笑道:“不敢邀功,移植海棠树,是纪先生开的条件。”

    “纪先生是……”阿婶困惑。

    许织夏一听,嘴唇微微张开,半晌都忘了合上。

    是哥哥……

    四点左右的阳光照过来,穿梭进街巷,青石板亮得一片橙红。

    许织夏走在橙光里,准备回檀园。

    未出镇子,就见镇口百米远的那座古禅寺黄墙外,静伏着台亮黑色劳斯莱斯。

    车门前,钟遒西装革履,远远向她颔首。

    许织夏刹那止住步子,神情不可思议。

    这画面,带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似乎曾经出现过。

    四周是粉白的墙,青黑的瓦,桥岸边卧着几只摇橹船,河面在斜斜的光线水波潋滟。

    钟遒来到许织夏面前,欠身以表敬意:“打扰了,周楚今小姐。”

    许织夏一双清水眸里尽是提防。

    既迷惘其身份,也是对纪氏的人突然造访感到不安,从前就是纪氏如潮如雾地汹涌过来,在迷雾中把他们冲散。

    “我叫钟遒,是纪氏董助。”虽见过,但这是钟遒初次自我介绍,她的防备,钟遒察言观色便知。

    于是多言一句:“您无需顾虑,我现在听命于纪先生。”

    因身份变迁,他不再称呼那人为少爷。

    看样子他不是要生是非,许织夏绷住的呼吸稍稍舒缓:“嗯,有事吗,他还在……”

    许织夏话音顿住,不由难以启齿。

    这词用在一个顶级家族掌权人的身上,真是好奇怪,可她想不到更准确的表达。

    许织夏赧然一笑,很小声:“上班。”

    钟遒莞尔,似理解也似知情。

    “老纪董虽被罢免,但他占有总部公章,拒不交权,股东会决定注册新公章,这份文件需得纪先生签字方能生效。”钟遒递出文件袋:“烦请您,代为转交。”

    并非啰嗦事,许织夏接到手里:“好的。”

    到此就应当告辞,可钟遒迟迟没走,犹豫再三,终是开口:“其实,我知道他在EB,不在此处。”

    许织夏抱着文件袋,狐疑地看向这位叔伯辈的男子。

    那就是特意来找她的了。

    钟遒斟酌措辞,片刻后提醒道:“纪先生将周故棠夫人在百乐门的旗袍,赠与了沈家太公,他父亲得知了,想必要来寻事。”

    “百乐门的旗袍?”许织夏眼波微漾,想起展柜里那套美得风情万种的酒红色旗袍。

    有所预感,许织夏皱眉,一股脑地问:“他赠给沈老太公了?为什么?”

    钟遒知因果,却不明说:“我想,能让他心甘情愿倾尽所有的人,只有您了。”

    许织夏心跳本能加速。

    那夜悄静的马路,路灯下的昭然若揭被印证。

    前段日子,她还在问他,是不是做了很多事情,都没告诉她,问他为什么都不和她说自己的事。

    那时他只是笑,依旧不言半句。

    许织夏眼睫向上扬起,目视钟遒,直觉他还有话要说,他不说,她也是想要问的。

    事实上,钟遒将那人默默吞咽过的碎玻璃,一块一块都摆出来给她看,是尚存私心,为的他内心深处某种不可告人的心思。

    不过正好和她不谋而合。

    “毕竟他为了您,都能把自己送回虎口。”

    “我不懂……”

    “当年他回英国,是因为老纪董以您相要挟。”

    许织夏双眼瞬间睁得很开,瞳孔层层荡着涟漪,用力屏住了气息。

    而钟遒后面每多说一个字,许织夏脑中的氧气就要被多抽走一些。

    “以及先前在港区机场,他赶着您回美国的航班时间去送,您可能不知道,当时他……”

    许织夏大脑逐渐空白。

    听到最后,她身形一晃,所有的思绪都停滞了,只余下心口剧烈的起伏。

    每个人都渴望被爱。

    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去爱人。

    两个都只想被爱的人,是没有办法长久的。

    曾经的某一段时间,许织夏的爱情观执着于,爱的本质就是被看见,可他从不向她展示弱点。

    于是她以为,这不是契合的感情。

    却原来被爱的那个才是被看见的,而他只在暗处给予,不索取。

    上弦月只亮半边,风清,可月不够白,好在院子亮着的小灯泡就是她的月亮。

    院子里,许织夏坐着张藤编小椅子。

    长发洗过,在风中干透了,披散在肩背,黑亮浓密,丝绸般柔顺,又如瀑布般流淌下去。

    十月份的杭市并不太冷,只是夜晚清清凉凉,她穿一件薄而软糯的浅色针织衫,配半身裙,下面是一双丝袜和小短靴。

    她手肘支膝,掌心托着腮,一瞬不瞬盯着院门出神。

    “嘎吱”一声。

    不知闭合多久的院门终于开了。

    许织夏眼里渲开浓郁的笑意。

    院子里只亮着一盏灯泡,温暖的光晕似月华,昏暗中映着她轮廓。这年纪的女孩子,就那么坐在那里,望着他笑,像幻化成人的小狐狸,又妖又仙的,清纯中泛着丝丝妩媚。

    方一开门,纪淮周视野里就是这幅画面。

    目光被勾住,不由多瞧了几眼。

    他慵懒倚住院门:“回家了。”

    许织夏倒了倒脑袋,长长的睫毛一扇一扇,一副温良的样子:“这里不也是家吗?”

    她这模样,很难让人克制住不说点暧.昧的话惹逗,纪淮周抬起唇角:“那今晚就在这儿,不回去了?”

    许织夏轻轻扬着尾调“嗯”了声。

    她没瞪他,更没羞臊地嗔他,实在稀奇。

    纪淮周罕见地讷住,失笑:“你这样,哥哥不想做人了。”

    许织夏眉眼似蹙非蹙,流露出几分娇气的劲来:“你早就不做人了……”

    小姑娘眼神和语调都黏糊糊的,像她小时候爱吃的糖画,一口咬下去会拉丝。

    视觉和听觉都被引诱着,另外未被满足的三感就开始蠢蠢欲动。

    纪淮周嗓音都低下去了:“老实些,你哥哥对你自制力没那么强。”

    他还在院门口靠着,越是这么说,许织夏越想要他过来,于是抬起胳膊晃了晃:“哥哥,我洗过澡了,你闻——”

    她盛着笑:“我香香的。”

    纪淮周视线在她明媚的笑靥上定格几秒,他舔了下唇,合上院门,大步迈过去。

    许织夏昂着脸,安安静静看着他走到跟前,他俯身,手臂往她腰后一勾,她整个人就被他从椅子里托起。

    还没站稳,他就低下了脸,迅速含.住了她的嘴唇。

    许织夏被他的重量压得人向后倒,柔软的腰挂着他胳膊,双手扯住他衬衫。

    他唇舌并用地舐咬,她双唇一松,他舌尖就进了去,没有若即若离的耐心,在迷乱的水光中卷着她。

    许织夏透不上气,阖着眼被他吮得轻哼了声,她糊涂着,摸索到他领子的纽扣,手指都酥了起来,不灵活,半天只解了两颗。

    倒是指尖无意,时不时在他肌理刮一下蹭一下,惹得人抓心挠肝。

    纪淮周放开她的唇,低头瞧了眼自己被扯得敞开的衬衫,再去瞧面前的女孩子。

    她被亲得鹿眼含水,鼻尖潮红。

    “想哥哥了?”他哑声。

    许织夏紊乱地喘着,他也是,她目光落在他身前,看着他露出的肌理轮廓深深起伏着。

    她逸出丝声:“嗯……”

    “是想哥哥了……”纪淮周停顿,脸埋进她颈窝,嗓音从喉咙里低低磨出来:“还是想哥哥舔了?”

    花池中罗德斯玫瑰花苗的叶子翠绿,不久前刚浇过水,营养土湿润,晚风吹过,隐约能送来一丝绿叶和土壤生机的气息。

    许织夏装不下去了。

    她两腮和耳尖都烧得厉害,声音是软的,几不可闻:“不要嘴……”

    他唇在她颈侧蹭着:“那用手?”

    许织夏咬住下唇,轻轻摇了下头。

    纪淮周静止了会儿,缓缓抬起脸,一双眼深邃,眼底下压着浓烈的情和欲,将她的眸光牢牢锁住。

    许织夏被他盯得睫毛颤悠,别过脸逃开了。

    下一秒纪淮周掌心就扣住了她脸,掰回去,迫使她和自己眼对着眼:“说话。”

    许织夏心跳急促,紧紧攥住他腰际的衬衣,感觉全世界都半明半暗着。

    咽了下,声音很轻。

    “想和哥哥……永远在一起。”

    第78章 刹那芳华

    许织夏于情事上, 还是个纯情的小姑娘,他说句男女间鱼水之情的暗话,她就要脸红, 受不住调.戏。

    眼下也是羞窘的。

    是想要和他发生关系,但表达得囫囵,在果肉外面裹了不知几层壳。

    这话一出来, 两个人都静下了。

    纪淮周喉结动了几下, 盯住她:“说清楚。”

    脸卡在他虎口, 躲不到哪里去,可他的目光穿透力太强, 许织夏难以直视, 只能向下瞟,下面是他的唇。

    刚刚和她纠缠过,他浅红的嘴唇有些潮湿,瞟着瞟着, 许织夏就想到那夜, 她在那几分钟抵达快意的虚浮中,瞧见他出了裙,抬起脸去看她。

    他唇上都是晶莹的荔枝汁水,撩着眼皮,拇指指腹压住唇角,慢慢抹过, 当着她的面, 眼神暗昧地吮去沾在指尖的甜味。

    许织夏咬住下唇, 光是回想, 她的体温就自己沸上来了。

    她可能词不达意,但他肯定是懂的。

    可他非要她说清楚。

    这人在哥哥和男朋友的身份上, 是两幅样子,后者带着进攻性的性.感,和脱轨的坏,一靠近就有命运失控的感觉,而前者又会同时将她稳稳托住。

    这种安全中的危险,勾得人欲罢不能。

    而她从没想过有其他选择,因为世界上找不出第二个同他这般的人了。

    “就是……”小姑娘的脸皮,做到这样已是极限,许织夏没法再明朗,来来回回一句话:“就是都在一起,不分开了。”

    她说不出口,纪淮周不逼她,但他要把话掰开了揉碎了确认明白。

    “想做?”他低着嗓子问。

    这话把她的心思直白地露了出来,许织夏烫着脸,胸腔的血液涌动,支吾着,不说话。

    她今晚明显反常,纪淮周要是看不出异样,算是白亲手养大她了。

    “是你自己想要,还是为了别的?”纪淮周松开她下巴,手掌滑过去,捧住她半边脸:“为别的,犯不上。”

    他低头看着她,眼神都柔和了,指腹摩挲着她颊肉:“我们本来就是要天长地久的。”

    许织夏无故有些恼羞。

    他怎么这样,平常对她犯坏,拦都拦不住,这会儿要他动真格,他又磨磨蹭蹭的了。

    “我就不能心疼心疼你吗……”

    “心疼我什么?”

    “心疼你……辛苦。”许织夏心不可控制地软下去:“都辛苦,忍得也辛苦。”

    他敏锐地问:“谁跟你说什么了?”

    许织夏不回答,但她说不了谎,眼睛一飘忽答案就都自己出来了。

    “你不想就算了。”她小声怨念。

    她敛着眉眼,纪淮周瞧着她,小灯泡的光迎面,照着她时是清清白白的月光,照到他又成了骄阳,晒得他心湖发烫。

    烫到不能再烫了,他就静静往前迈,膝盖顶着她腿,挤上去两步,压她到了廊柱上。

    掌心垫着她后脑勺,唇落下去。

    许织夏后背抵着廊柱,眼看着他压下脸,又吻住了她,他这回亲得倒是没那么放浪,时而完全张开,时而又小口地吮着她嘴唇。

    她都快感觉自己在湿津津的酒罐子里被泡软了。

    好一会儿纪淮周唇退开,看了眼她,又低回去,最后嘬了一下她的下唇。

    而后才低着声,回应:“我想。”

    许织夏轻轻地喘,捏住颊边他的手指,腼腆地只用目光询问他,那为什么还不开始。

    “你也可以想,”纪淮周注视着她:“但你只能因为欲.望想,不能因为心疼想。”

    他说过,就算是他也不行。

    他只要她享受。

    许织夏都委屈了:“不是因为心疼……”

    被他这么误解,许织夏冤得很,可怜巴巴:“是因为喜欢你,才想的。”

    纪淮周深刻地看住她,笃定她是真心话,他内心捆住的贪欲逐渐在松绑。

    终于他没再压抑,由着呼吸重起来,他感觉自己脖子上套着只项圈,那头的绳子被她牵住了。

    “那你就这样说。”纪淮周碰住她的额,温热的气息全拂到她鼻尖。

    许织夏微微屏息:“说什么?”

    “说你今晚想要和哥哥做……”他留着声尾音故意不说完,热气呵到她耳廓,哑着低语了个“爱”字。

    许织夏瞬间整只耳朵都熟了。

    她没什么劲地推了他下,嗔怪他的话露骨。

    纪淮周轻笑,停顿顷刻,他后面的话不知不觉间,换上了情深意重的语气:“哥哥就是为你活着的,今今。”

    许织夏听着,呼吸着,深信不疑。

    他以她的话作了个结尾,也是暗示:“永远都不分开了,好不好?”

    许织夏安静住,感受到他心态的微妙。

    他似乎是想要开始了。

    许织夏脸在他肩上,合着眼,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话落许织夏就被他托着臀,一把抱了起来。

    他是从正面抱的,她双.腿不得不绕上他劲瘦的腰,怕掉下去,膝盖在他腰际卡得很牢,胳膊也牢牢搂住他脖颈。

    这姿势怪不对劲的,许织夏难为情,脸埋下去,绸缎般的长发缠着他颈窝,有几丝钻进了他衣领下去。

    不再禁着自己的男人,轻易就吃不消了,从心口痒到嗓子眼,直接把她压回到廊柱上,嘴唇像是一把火,去烧她耳垂,烧她的脖颈,烧她的锁骨,再回上来,烧住她的喉骨。

    许织夏抵着廊柱嗯声抬高下巴,伴随着前后两声啪嗒,小短靴脱落掉了地。

    她体型小小的,纪淮周一只手就能托住。

    他一弯腰,另只手捞起她掉落的靴子,勾在指尖垂着,单手托抱着她,步子大而迅速地进屋,上楼,进了那间朝南临河的水阁。

    纪淮周放她坐到窗前那张胡桃木长桌上。

    人在她膝间,身子向前倾着,在她耳边别有深意:“还是在这里。”

    许织夏心跳着,不作声。

    纪淮周低下头,又不厌其烦地亲起了她,女孩子的舌实在柔软,勾过来又舍不得使劲,只能慢着吮。

    手指勾到扣子上,衬衣早在院子里就被她扯开了大半,只腹前的几颗还系着,他利落地都捻开,亲吻间,拽着领子向后一敞,从肩背把衬衫剥下去,又去解皮带。

    皱巴的衬衣落在木质地板,她的小靴子躺在旁边,裤腰带落到了衬衣上。

    许织夏正被亲得情迷,他突然将舌退走,她唇不由自主地追上去,但面前空空的,热息都散了。

    她痴痴睁眼,见他转身要走,下意识拉住了他手腕。

    纪淮周一回眸,就看到她不满地蹙着眉。

    他笑了,反握住她的腕,拉到唇边亲着她指尖解释:“哥哥去洗个澡,几分钟。”

    “很快。”他特意强调。

    许织夏茫然中意识过来,温温吞吞说:“我又不急……”

    纪淮周唇角的括号加深,在软糯的薄毛衣下抚上她腰,摩挲着她腰窝,把持不住去惹一惹她:“你是自己先脱了,还是想哥哥回来替你脱?”

    他裸着上身,许织夏思绪被牵动,目光停留在他腹部。纪家医疗顶尖,且他肌理线条深得很,瞧不出什么痕迹。

    许织夏不再想了。

    她别过脸,轻轻踢他。

    景区不对外开放的棠里镇夜晚宁静,许织夏还坐在桌上,侧着颈在望窗外的夜景。

    屋子里没亮灯,窗内窗外都静着,唯一听见的声音是门外浴室冲淋的水声。

    等待的每一秒都被拉得很长。

    许织夏思来想去,自己把丝袜卷了下去,怕等他来要撕裂。

    薄薄的长袜叠好,放到桌边。

    水声在这时候停止了。

    许织夏一颗心忽地提起,揣着既渴望又忐忑的情绪,屏住呼吸,抬脸,眼见着他回到屋里。

    他肌理道道纵横胸腹,浴巾围在劲窄的腰,身上每块地方都健美得恰到好处,看着就是在那事上性情狂野的。

    许织夏垂下眼,余光瞥见他去关了窗。

    四周暗得更厉害了,月光映进雕花木窗格,朦朦胧胧地在桌前留下隐晦的月影。

    “真是个乖宝宝,还穿得这么整齐。”他在黑暗中,笑着望了她一眼。

    许织夏热着脸,不吭声。

    微弱的光里,许织夏见他打开抽屉,取出只小盒子,窸窸窣窣地开始拆,就算看不清包装也知道是何物。

    她惊讶,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

    “你没准备?”他反问。

    许织夏心虚,没应话。她先起的头,结果要紧的东西都忘了。

    “想做又不给哥哥买好要用的,”他回到她面前,掌心复住她后颈,唇贴到她唇角,嗓音低沉下去:“真想我直接弄?”

    因惧怕,许织夏顾不得他的调侃。

    她握住他肩,声线都颤了:“哥哥……”

    “哥哥在。”他最后的字音都低了,含.住她的唇,这回亲得特别温柔,慢慢引着她,极有耐心地调着情,等到她渐渐晕乎,他不声不响地剥起了她。

    他自己的往地板扔就扔了,小姑娘的衣物不能乱丢,软糯的毛衣和半身裙都放到桌边上,里面的小衣裳一件不多时也放过去,一件给她留着,开着搭扣半挂在肩头,要落不落地兜着沉甸。

    幼时她过来找他,刚到这里也在这间屋子,那晚同样没有光源,只有月色淡淡的光影。

    少年的他醉生梦死地沉.沦,被酒泡烂了筋骨,四肢卸着劲,仰在桌前的交椅里,狼尾发潦草,消沉的神情和身形都隐在暗处。

    他闭着眼,颓废地说,哥哥也没有家。

    一开始他就是一片荒野,见了他这片荒野,小小的许织夏应激后的内心却是那么空旷,一种安定的空旷。

    她悄悄在他旁边坐下,靠着椅子腿抱住自己,埋下脸,温温静静地依偎着他。

    现在她也依偎着他。

    曾经心脏在他的陪伴下跳动,现在在他的唇舌间跳动。

    许织夏眼前浮起雾气,无措地抱住他的头,人已经成了团棉花,连抓他短发都没半分劲。

    他一直在感知着她,在这个夜晚,他没有一分钟地顾及过自己,事前把这团棉花亲了个遍,用了漫长的时间,她终于慢慢松软了。

    “宝宝……”纪淮周柔哑地唤她。

    “先到一次好不好?”他唇抵在她耳旁,满腔欲意浓重,却又有着十万分的耐心将她哄着:“不然哥哥不好进。”

    许织夏半睁开眼,隔着浓雾迷茫,头脑是不清醒的,思索不及时,喉咙里已冲出黏糊的哼声。

    曾在百乐门的包间里,他让了位,给她玩斗地主,自己在边上洗牌,他的手指那么灵活,单手就能将一副牌切过几段再复位,推顶着扑克牌,划着勾着。

    许织夏攀着他肩,腰背被他另只胳膊抱住,她感觉自己成了那副扑克牌,在他的百般花式下,脚趾头紧紧蜷住。

    属于女孩子的那朵罗德斯玫瑰的花苗,都要开出花来了。

    他用洗扑克牌时的灵活,推顶着那朵罗德斯花苗,言语也不落下,在它即将要开花之际,他在敏捷的速度里,贴着她耳朵,蛊惑地问她想要再快点儿么,问她再多根可不可以,问她哪个比较快,又说哥哥还要亲你,这次就不用嘴了。

    他故意的,他总爱这样在羞臊时惹她。

    许织夏好想叫他不要讲话,可又怕一开口,嗓子眼里不对劲的声要淌出来。

    刹那卷过一阵猛烈的夜风,那朵摇曳的罗德斯一下子簌簌抖着开了花。

    许织夏软不拉耷地伏在他身上,在他腰后的双足也乏了劲地落下去。罗德斯玫瑰特别娇气,稍微养护不当就要萎掉,可眼下这朵明明蔫巴了,模样却润得很。

    人还在他怀里,察觉到细微的声音,她掀起那双虚浮的眼,气若游丝地看过去。影影绰绰间,他咬住包装撕了开。

    纪淮周抱着她坐进交椅里,如同那晚在驾驶座里那般,不同的是这回没有碍事的,他的浴巾早不知去向。

    只有依稀月光的屋子里,人的影子都是模糊的,视觉被束缚了,只能感受,而他的轮廓硕而高温。

    “哥哥……”许织夏绷住,紧紧搂着他颈。

    “嗯。”纪淮周手扶着她腰,用尽了耐心,亲着她:“没事的,可以咬我。”

    他另只手指尖陷入她柔顺的长发,摸着她脑袋安抚,可几次想喂,都因她不曾有过的恐惧难以开口而中止。

    最后还惹得她埋着脸呜咽。

    “你小时候刚过来,就是跟我进的这间屋子。”纪淮周沉住喘息,突然陪她讲起了话:“记不记得?”

    许织夏脸在他颈窝点了下。

    “你那时在跟我闹别扭。”

    “没有……”

    “没有么?”

    她闷着鼻音:“嗯……”

    “你再想想。”他低声问:“真的没有?”

    许织夏稀里糊涂地就被他引走了思绪,笃定地嗯声,他在这个瞬间用劲,她这声嗯陡然拉长,猝不及防拖成了啊的音,眼泪随之冲下来,脑子全空了,指甲盖本能地死死掐住了他肩。

    “好了,好了……”纪淮周拍抚着她背,她哭了半天,哭得透不过气,止不住地边喘边哽咽。

    “哥哥……哥哥……”

    纪淮周不停歇地哄着,哄到她哭腔弱下去,趴在他怀里只时不时抽搭一下,他才轻声问:“还可以么?”

    他声音都哑透了,显然是隐忍至了上限。

    许织夏吸吸鼻子,委屈地呢喃:“你小点……”

    纪淮周胸腔震出几声低哑的笑,由着她蛮不讲理,低下头,边亲着她,边一声又一声地低唤着宝宝,喘声逐渐在变重。

    小时候许织夏刚到这里,紧紧攥着他的袖子,跟着他进了院子上楼,当时的木楼梯年久失修,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今晚这把木交椅也是嘎吱嘎吱着。

    许织夏仰着颈,长发瀑布般垂淌下去,在隐秘的节奏里晃下又晃下。

    眼前都是水和光晕,她失神着,灵魂飞出去,恍惚看见了整座棠里镇。小镇子里的路不是沥青,不是泊油,而是不规则的青石板,白墙黑瓦的房子枕着水,桥巷相连,青绿色的水面悠哉地荡着摇橹船,一切都浸在悠闲和静谧中。

    望进那面雕花木格窗,里面是交椅里的她和他。

    情之所至,许织夏指腹抹过他额间的薄汗,两道目光黏黏糊糊地融着,他抚着她的蝴蝶骨,在节奏里亲到她潮红的鼻尖。

    许织夏虚敛下轻颤的眼睫。

    心疼只是结果,喜欢才是情爱的原因。

    她喜欢自由热烈的周玦,也喜欢遍体鳞伤的纪淮周。

    第79章 刹那芳华

    天光折进木窗格, 暗昧散去,屋里清清亮亮。

    身边一直是温暖的,许织夏依偎着热源, 枕着脑袋,呼吸匀长,睡得很安稳。

    有手掌复上她侧脸, 指腹似有若无地摩挲, 取悦着她这只小猫。

    睡梦中被摸得舒服了, 她的脸就贴过去,黏人地蹭蹭那只掌心。

    那人鼻息逸出一丝轻笑。

    许织夏眼帘慢吞吞掀开一半, 视线逐渐由朦胧到清晰, 男人的脸近在眼前。

    他在看她,就这么盯着瞧。

    唇角勾着括号,眼底到眉间都溺着笑意,眼神光不掩饰地流淌出钟意和迷恋。

    他是标准的渣苏感薄情相, 笼在这样的目光里, 惹人脸红心跳。

    何况昨夜他们有了实质的接触。

    许织夏被他看得难为情,脸埋进被子里,本就窝在他边上,往被子里一躲,人就挤进了他怀里。

    纪淮周拥住她,既想她就这么在他胸前蹭, 又实在是想看她的脸, 于是把她抱回上来, 让她的脑袋枕到自己的手臂上。

    有过最深度的关系, 心情是有所不同的,哪怕什么都不做, 也想要一直看她,看她的眉眼,看她的鼻梁,看她的嘴唇,长久地看,细细地看,越看越讨喜,觉得她哪哪都是香香的。

    她突然被托回出脸,懵住的模样可爱。

    他笑意更加浓郁。

    许织夏无处躲,抬手去捂他的眼睛,纪淮周笑着拉下她手,在指间揉捏着,又亲亲她的指尖。

    “难受么?”他问。

    男人散发着难以忽略的热度,身上又都是结实的,和他无碍地贴着,她的心脏也跟着共振,因情而羞,但事后更想赖着他了。

    “还好……”许织夏含糊着声,细柔的胳膊去抱住了他腰。

    他的腰劲瘦,昨晚在交椅里塌下去又挺回来,虽是她坐着,力却始终都是他在使。

    不过他并不痛快,放缓了自己折磨,速度上去了没几下她就要哭哭啼啼流眼泪,她一哭他又得哄半天,后来都不知夜深到几时了,才总算找到个适中的节奏,拍子不轻不重,她能接受些了,脸靠在他肩上,慢慢地就随着拍子哼哼唧唧起来。

    因事前就到过,那会儿她软趴趴的,半分劲都没有,但坐着她就不得不绷住腰,否则他那尺寸,坐实了她吃不消。

    那时他每分每秒都在留心她的感受,扶着她腰问:“想躺着?”

    “嗯……”她瓮声。

    于是到后面他就托着她去了卧室。

    房子里有两张小叶紫檀床,他那张还裸着,她屋子里的那张他事先叫人摆好了床垫,铺上了被套,是为她练舞累了能回来躺着休息,本意不是要用在这里。

    但他也是想的,想得要死,因此上回忍受过后,房子里车子里他都备了措施,倒不是惦记着用,总要以防万一。

    昨晚就成了那个万一。

    “是还好。”纪淮周指腹从她的唇,摸到她的眉眼,再抚着她额鬓:“哥哥都没怎么弄。”

    她初经事,他只点到为止,没过火,但事后的招惹不落,话里有揶揄的意味,显得难受的人是他。

    许织夏没想过醒后还要特意聊一聊,人热乎乎的,她支吾:“……谁不让你弄了。”

    纪淮周翘了下唇:“你哭成那样,怎么弄?”

    他一牵引,许织夏脑中就出现了昨夜的画面,先是坐在交椅里,后面换到床上,膝盖卡着他的腰。

    应该没过多长时间,因他沉时有那么几下没按捺住,连得迅速了,她就疯狂摇起了头,推不走他,她又委屈出了呜咽的声。

    许织夏心虚,声音很轻:“那你……小一点就没事了。”

    昨晚她也是这么说的。

    纪淮周带着气音笑了几声。

    “哥哥是没你小。”他低头,凑近她的脸,嗓音低而缱绻,语速故意很慢:“谁能有我们宝宝小啊,哥哥喂都喂不进去。”

    许织夏耳朵都红了,拖着佯哭的调子,嗔他:“不要说……”

    她这么撒娇,纪淮周不好再闹她了,语气正经几分,想知道她的感受:“有没有做得不舒服?”

    他调弄时和认真时的口吻,有明显区分。

    许织夏胸腔怦然,心神微微荡漾开。

    和哥哥亲热,就是可以无所顾忌,事后他还是哥哥,结束累了只管睡去,他会照顾好她,将她伺候干净,抱她进怀里。

    许织夏踌躇着,回应了声“没”,声音短促又缥缈,生怕他听清似的。

    纪淮周笑了笑:“你舒服就好。”

    小姑娘的沐浴露各式各样,且爱涂身体乳,肤感滑腻得要命,叫人没法不喜欢,他掌心贪恋地在她背上来回。

    许织夏被他抚得一颗心绵软,头脑一虚晃,话就出来了,想住口都来不及。

    “……哥哥没爽么?”她含着刚睡醒轻轻软软的鼻音。

    话落许织夏就敛住气息。

    她在说什么见鬼的话,他好几回被迫中止,最后只能借她的腿,肯定抒发得不得劲。

    纪淮周又那样注视着她,看不厌。

    “心里爽了。”他噙着笑,后半句没说——身体下回再爽也不迟。

    有过关系后,被下他们的身子就都腻歪着,听他的声音都有了种别样的柔情蜜意。

    许织夏在这样的心情下,迎上他目光。

    他的脸比例实在完美,面中立体饱满,高高的眉弓,从眉心连到高高的鼻骨,眼窝深邃,嵌着双有神的眼睛,瞳孔隐隐透着迷人的蓝意。

    许织夏手指不由地探上去,学着他方才,摸摸他好看的唇形,摸摸他脸,摸摸他鼻梁,再往上摸到他的眉骨。

    纪淮周弯着唇,阖上眼给她摸。

    但男人总不会太老实,他昂昂下巴,寻到她手腕,张开唇,用舌面放浪地舐着。

    许织夏腕间倏地一片湿热和酥麻,指尖一蜷,羞窘着表情,立马缩回手。

    他却意犹未尽,追过去,许织夏抿着笑,把手藏住了,他就向着她颈窝去,许织夏闪躲不开,于是往被里钻,被他勾回来。

    两人都光溜着,在被里头一裹,黏在一块儿,挤着挤着磕碰到了哪里,突然就都安静了。

    闷在里面,气氛悄悄异样起来。

    在走火之前,许织夏轻轻推他的手肘,她长发乱散开,四处缠绕着,被他压住几丝。

    “哥哥,头发……”

    只过一晚,知道再来她是要疼的,闻言纪淮周便起了身,手掌托起她的脑袋,耐心地把她的发丝一缕一缕都捋出来。

    “要不要扎?”他问。

    许织夏轻声:“嗯,要。”

    他下床去寻皮筋,许织夏面朝着窗坐起,被子裹在身前,滑下去半边。

    纪淮周回到床边,视野里是她披散的长发,半掩住雪白光洁的肩和背,坐住的臀,部分倒心形微陷进床面。

    升起的阳光过滤进窗,在床上临摹下窗格雕花的影子,照射进屋里,空气都有了光的形状,似蒙着层雾的梦境。

    许织夏循声,在朦胧光晕中回眸。

    乌黑的长发蓬松着,鹅蛋脸在其中巴掌大,肌肤薄,落着光影,光线穿透,脸颊清透又莹白。

    望见他,她眼珠子亮亮的,融起笑意来。

    纪淮周不经意间失神,静静走过去,曲着条腿放上床,坐到她的身后。

    他指尖滑入她长发,从额际勾到耳廓,手指顺着她后颈慢慢梳理下来,在手心拢住,仔细开始编辫子。

    她最喜欢的鱼骨辫。

    侧着编,一股一股地编下去,发尾用小皮筋缠了几圈扎住,搭在身前。

    头发都拨过去了,她的天鹅颈和肩背就都完全露了出来,深浅恰如其分的蝴蝶骨间,漂亮的脊线流畅而下,延伸至臀上。

    纪淮周弯下去,唇落在她的腰背间。

    许织夏心柔柔地跳了下,侧过脸去望他,他已直回起身,掌心捧住她后脑,倾身向前。

    她敛住眼睫,他在光亮里,亲吻到她的额头。

    在满足妹妹的生理后,纪淮周又给足了她心理的温情,而她笑一笑,他的血液,也仿佛被注满了阳光。

    这是他的骨头,他是要保护她一生的血肉-

    那回后,许织夏有所不适,休息了两日,没去练舞,其实也不用每天都去,她舞蹈底子在那里,一支舞练上几天就会了。

    两人之间一如既往,但又有了微妙的变化,心照不宣地想要待在一起,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不分开。

    明面上还是好哥哥乖妹妹。

    但私底下,都热恋到要滚烫了。

    在檀园,周清梧眼皮子底下,纪淮周不能随心所欲地做什么,就是有天晚上进她屋,情难自禁地压她在门上接吻,都能发生周清梧在外面叩门,他被小姑娘急急赶走,不能不翻阳台回自己房间的事情。

    弄得他像是见不得光的情人。

    纪淮周是有念头就要付诸行动的性子,棠里镇不方便天天去,第二日他就在杭市全款购下几套房子,有檀园附近的,有EB附近的,也有浙校附近的。

    许织夏不知情。

    商演在下周,那天许织夏最后一次排舞,日落时分,纪淮周开车到棠里镇接她,她一出镇子,远远就望见了他的车子。

    但许织夏当时拎着只袋子,里面是杨老师给的舞裙,同时她又捧着手机,在和谈近聊着重要的事。

    于是她迅速跑过去,坐进副驾驶,系上安全带,把袋子丢到后座,下一秒就迫不及待敲起了字。

    纪淮周还等着她凑过来亲一下,结果这姑娘连个正眼没瞧他。

    他瞅着她:“忙什么呢?”

    “嗯……”许织夏低着头,分心敷衍了他两声:“哥哥等会儿。”

    当她是有工作的事,纪淮周没问,启动了车子,回檀园的路程至少一个钟头,她几乎都没有搭理他。

    直到许织夏点开语音,手机里响起谈近温和含笑的声音。

    “我在超市,只能给你发语音了,那场讲座叫佛学与心理学的对话,很有意思,毕竟佛家文化是东方的心理学,两者有很多共通之处。”

    “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开在寺院里的心理咨询室,我的一位导师,也有在研读佛学,上周和他聊天,对我启发很大,我在想,如果要成立工作室,有没有可能往这个方向。”

    谈近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学妹,提前向你发出心理咨询师的招募邀请。”

    许织夏听得笑起来。

    车子正好在别墅的地下车库停卧下,回复过后,许织夏放下手机,一边解着安全带,一边抬起头。

    “哥哥……”许织夏止住了声。

    他的眼神不太对劲。

    纪淮周胳膊搭着方向盘,一副慵懒的样子:“怎么不跟你学长聊了?”

    许织夏意识到情况,老实巴交:“在说专业的事呢。”

    她眨眨眼,又眼巴巴地望着他。

    过顷刻,纪淮周欺身而上,单膝跪到副驾驶座,脸一沉,吮.住了她的嘴唇。

    他一只手支着座椅,一只手抚住她脸,逐渐不满足于此,滑到她后颈摩挲,再沿着颈滑到前面。

    她今天的毛衣领子宽松,他落下去兜得容易。

    许织夏扶住他胳膊,时不时轻哼,裙摆都不知是何时盖住了他青筋性感的手背。

    纪淮周松开她唇,碾了碾指腹的水痕,心领神会地看住她,轻哑着声:“想了?”

    许织夏双眼里水光氤氲的。

    想着哄哄他,她红着脸,咬住下唇:“不是刚刚想的……”

    在他暗流涌动的目光中,许织夏睫毛扇动,心跳着,嗓音低柔:“是看到哥哥的时候,就想了。”

    她抿笑,话落就推开车门跑了。

    纪淮周眼看着女孩子背影远去,仍那姿势跪在空空的副驾驶座,好半晌,他深深吸了口气。

    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