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高振翔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
他对凌弃的铁面无私早就有所耳闻。可自己虽然放纵跋扈, 细心经营之下，这些风声也传不到上层人的耳边。
依照他的判断，凌弃听到有人妨碍执法，应该不可能站在对方那一边才对, 他不知道这其中出了什么差错。
高振翔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
“指挥长, 您可要明察秋毫啊！这个人仗着自己长得好，给我泼脏水……我呸！明明是他跳出来妨碍我们巡逻执法, 我才不得已用了激烈一点的手段, 他居然舔着脸说我压着他？不信, 您就问问其他人，我绝对是被冤枉的！”
——按理来说, 接下来, 总得取个人证吧。
高振翔说完，环视了一下四周。小晴不知去了哪里, 目击者只剩下老李和自己的巡逻队成员，他的赢面很大。
于是那张浮肿的脸上浮现了一瞬自得之色。
林潜对他的一番颠倒黑白感到深深的错愕。他皱紧了眉头，愤怒而不解地直直瞪着高振翔,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
明明……不是这样的。
高振翔说的每一句话, 都没有错, 可是，事实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只截取了一部分真相，却能够让林潜百口莫辩。
林潜看着高振翔脖子上狰狞泛青的伤口。
这一瞬间, 他再没有任何歉疚之心，只后悔自己刚才怎么没有再咬得狠一些，让这张能颠倒黑白的嘴少说几句话……
“不管事情怎样, 这个人，你不能压。”
凌弃冷冷地说。
林潜微微一怔, 转头看向他。
“凌、凌指挥长？你……”高振翔震惊地瞪大眼，惊觉自己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这个少年孤零零出现在混乱的交易区，他原以为他是新来的幸存者，不可能有什么靠山，怎么却和凌弃有关系……
“他是尖刀的人，”凌弃平静地说，“尖刀对东部基地贡献如何，你也知道。高振翔，现在起，这个巡逻队长，你不用当了。”
“指挥长，您听我解释，这里边有误会！您真的是误会我了……”
高振翔闻言，脑子一懵，双腿顿时像面条一样软了下来。
他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借着这个位子笼络了不少地头蛇，欺压了太多幸存者。他心里清楚，一旦失去这个交易区巡逻队长的位子，他以后要面对多少人的报复……
“裴军长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您不能就这样放弃我……”高振翔大声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
凌弃扼住了他的脖子，高振翔脸色因为缺氧而通红，双眼惊恐地瞪大，再也发不出一个声音。
“明天，我会让裴聆枫安排新的交易区巡逻队长过来。”
最后一刻，凌弃的手骤然一松，将濒临窒息的高振翔直直扔在地上。
“指挥长……您、您听我解释……”高振翔大口喘息着，来不及顺口气，慌乱地朝凌弃爬了过来。
凌弃转头看着林潜，面色冷淡，声线毫无波澜：
“我们走。”
林潜低着头，抿了抿唇，缓慢跟了上去。
“指挥长，指挥长！”
高振翔仍在声嘶力竭地喊……
*
凌弃面无表情地快步走在前方，周身弥散着一股淡淡的低气压。
林潜背着他的小麻袋，低着头走在凌弃身后，漂亮的面容，染上一抹晦暗之色。
他的心情仍然停留在刚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之中——
从小晴里屋里那阵难解的响动，到高振翔突如其来的发难，以及他后来所对他泼的脏水……
还有，凌弃对他的不分道理的维护。
“凌哥……给你添麻烦了。”林潜喃喃地说。
凌弃脚步一顿，忽然停了下来。林潜差点一鼻子撞到对方坚实的后背。
“高振翔，是个男女通吃的货色，平日欺男霸女，借巡逻名义加收保护费，打压没什么资源的幸存者，是交易区的毒瘤。”
凌弃淡淡地说。
“你……一直知道这些？”林潜有些惊讶。
他记得刚才高振翔脸上一闪而过的得色，那神色让林潜也误以为，凌弃从不知道高振翔的所作所为。
凌弃点点头：
“之所以留着他，只是没有更适合的人，他对基地有用。”
林潜缓缓低下头：
“抱歉。”
他似乎打乱了凌弃的计划。
“毒瘤早晚要铲除。”
凌弃看着林潜，微微蹙眉。
他不喜欢林潜对他说抱歉。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一句抱歉。比起林潜唯唯诺诺低头道歉的模样，他更想看着他适应这个肮脏混乱的末世，成为真正的强者，帮助他扫除更多暗中滋长的毒瘤，斩杀更多的丧尸。
或许其实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但那是太过遥远的事，凌弃此时无暇去想，也不敢去想。
林潜嗯了一声，沉默下来。
凌弃不知道林潜低着头是在想什么。他看着林潜，目光不着痕迹地在他身上逡巡，直到瞥见他手腕的淤伤，眼底暗了一下，终是别开了眼。
他本想要保护林潜，万般叮嘱他不要独自离开家中。可他还是独自走了出来，遇到了不好的事。
——可这些事情，却是他迟早要遇到的。
生活在残酷的末世，没人可以避免这样的倾轧。
凌弃不会责怪林潜自己走出来，这是林潜的选择。
林潜忽然说：
“如果……我不是尖刀的人，你也没有恰好过来……刚才的情况，我是不是就会被抓起来，扔进监狱里？”
少年抬起头，漆黑明亮的眼，认真望着凌弃。
凌弃眼底柔和了一瞬。
他看着林潜，微微勾唇，摇了摇头。
“啊？为什么？”
林潜瞪大眼，有些意外。
刚才的他，明明完全处于下风，如果来的人不是凌弃，而是另一个人，一定早就顺着高振翔的言辞，把他拿下了。或许，林潜还会被扔给高振翔来处置，那时，他一定会落得更加凄惨的下场。
这一瞬间，他忽然慢半拍地明白过来，刚才的小晴在里屋，究竟遇到了什么……
凌弃缓慢地说：
“末世强者为尊，实力才是最好的辩解。林潜，你很强。刚才如果不是我叫住你，高振翔已经死了，没人敢动你。你不要无视自己的力量，更不必把他人想得太好。唯一要做的，是及早出手，保证自己的安全。这样，你才能平安活下去，找到你的父母。”
林潜神情一怔——
无视……自己的力量？
他刚才，竟做了这样的事吗？
他抿了抿唇，想了想，认真点了点头：
“及早出手……下一次，我会做到的。”
刚才的他的确有所迟疑，因为他没有立刻明白过来，高振翔要对他做什么，直到他发现对方竟然试图拧断自己的手腕……
他确实应该更加警觉，尤其在这吃人的末世……
“很好，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
凌弃微微勾唇，转身继续向前走。
林潜握了握拳，跟了上去。
没走多远，就看到黑漆漆的巷口倚着两个熟悉的人影。
是常欣和贺十八。
“解决完了？”贺十八弹了一下烟头，吊儿郎当笑着。
凌弃点点头，淡声说：
“免职。”
常欣恨恨地说：
“这处罚太轻了，高振翔就是个人渣败类，交易区的女人都受过他的欺压……”
林潜闻言，低下头，眼底暗了一下。
他又想起了小晴，想起了叶璧清，想起了未曾谋面的黎锋的姐姐。
末世的法律早已成为了一纸空文，再也保护不到没有异能的普通人，更何况是生理力量更弱的女人。高振翔这样的人太多，她们……一定都过得很艰难。
贺十八却说：
“就那种货色，没了这个职位，恐怕马上就会被手底下的人分而食之，更别提他早就惹怒了多少平头百姓。哪怕我们不出手，他也活不了几天。”
凌弃闭了闭眼，没说话，默认了这一点。
“黎锋的姐姐怎么样了？”林潜问。
常欣叹了口气：
“我们打听到她来过这附近，但还没有找到人……今晚我和贺十八再碰碰运气，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她在故意躲我们。”
凌弃判断道。
他对尖刀的人能力有预判。交易区再乱，就这么一点大，他们早就应该找到她，把她接回了尖刀的住所。
“啧，女人啊……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啊？”
贺十八瞥了常欣一眼，意有所指地说。
常欣食指狠狠戳了一下贺十八脑门：
“要你管！给我接着找就是了！”
“是是是，好好好，你说的都对，但是咱们能别动手么……”
贺十八捂着脑门哀叫。
林潜望着他们插科打诨的样子，沉重的心情逐渐变得轻松起来，唇边也不自觉露出一抹笑容。
*
夜色渐深，林潜和凌弃回到了自己被分配到的新家。
他正贴着指纹开门，忽然察觉，凌弃也正开着旁边紧邻的一扇门。
原来，他住在他的隔壁……
“今晚好好休息。”凌弃进门之前，转头对他说。
林潜点点头，嗯了一声：“你也是。”
凌弃神情柔和了一瞬，很快进了屋里。
林潜也进了屋，合上门的一瞬间，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他环视了一圈自己的小家。
白天分到的物资和安以真送来的一大堆东西都还没有好好分类，堆在客厅的一角。
林潜打眼一扫，又看到了安以真送来的那袋白面馒头。他脑海里不自觉又浮现了小晴吃着男人送来的馒头的场景，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小晴告诉他，三天后，去那间小屋子里找她。
可是，三天后，她还会在那里吗？
高振翔已经被免职，估计也活不了几天，小晴和老李的恩怨却已经结下。老李还会巴结新的靠山，去找小晴的麻烦吗？她一个人，又能否应对得了这些？
一切的一切，林潜都找不到答案。
“三天，三天……希望三天后，真的能见到你。”
林潜喃喃着，倒在了柔软的小床上。
刚才发生的一连串事件早就透支了林潜的精力，要不是他误打误撞咬了高振翔一口，喝了许多对方的鲜血，缓和了腹中长久盘旋的饥饿，只怕现在早就一头晕了过去。
此刻的林潜呆呆地望着米黄的天花板，莫名地，眼前又闪现出高振翔脖子上那个狰狞的、泛青的咬痕。
——明明这是他自己亲口咬下的，也是高振翔应得的。可是莫名地，林潜心中还是有几分奇异的不安。
那不祥的青黑，总让他联想到不好的东西。
林潜用力摇摇头，强行清空了思绪，翻了个身，暗示自己沉入睡眠之中……
第 32 章（倒v结束）
然而, 不出林潜所料，他的每一次试图入睡的努力，全都失败了——
无论是平静地闭上眼，想象自己被一片温暖的海浪托起, 还是放慢呼吸, 反复从0数到100……他都睡不着。
到了后半夜，林潜放弃了挣扎。
他躺在柔软如云朵的小床上, 睁开了眼, 呆呆望着泛黄的天花板, 只觉得自己的思维仿佛一架永动机，稳定、清晰、孜孜不倦地运转。寂静化成一根针刺入他的耳膜。他甚至能听清基地外传来的隐隐的丧尸咆哮。它们似乎在呼唤同伴, 又似乎只是漫无目的地嚎叫着, 宣泄多余的精力。
林潜从床上坐起身起来，缓缓低下头, 看向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掌心平滑白皙，毫无瑕疵。曾经因为挖掘废墟而遍布掌心的擦伤，早已完全愈合, 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林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着这双手。或许是这一瞬间, 这双手让他感到有些陌生, 也或许是因为在这全人类都静止了的夜晚，他的视野之中，只有这双手能够灵活自如地活动……他只能看向它。
他听到, 远处的那阵丧尸嘶吼声，变大了。
奇异地，他竟听出了, 那是一阵争吵——
两只普通丧尸不小心相撞，都误以为对方在挑衅自己, 嘶吼着打了起来，火药味弥漫。随后，是一阵怒吼和撕咬吞咽的声音，一只丧尸，战胜了另一只丧尸，几口将它吞进了肚子里。
接下来，它该进化了吧。林潜下意识地想。
——果然，片刻之后，那丧尸又吼了一声。
“吼——嗷呜——”
这一次，它的嗓音中气十足，比刚才那缥缈微弱的吼声大上不少，大半个基地都能清晰地听到。
“吼吼——吼吼吼——”那丧尸还在叫。
这对林潜来说，已经有些吵闹。
他抬眼，漆黑的眼眸，望向声音的来向。
那只刚刚得到进化的丧尸似乎精力十分充沛。它高兴地昂着头，四处游走、嚎叫，嘶哑难听的声音响彻林潜耳边，让他越发的焦躁。他迫切希望那个声音能够就此停止，可这遥远的距离……他却不能冲过去，叫那只丧尸闭嘴。
林潜站起身，走到卧室尽头的小阳台，目光越过一片黑暗的基地，穿过高墙上的某一点，落在视野无法探知的某处。
如果，能安静一点，就好了。
——林潜想。
他的想法，当然对这丧尸没有丝毫影响。它仍然兴高采烈地在遥远的基地外嘶吼着，直到吼累了，声音才渐渐弱了一些。
林潜叹了口气，重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连着奔波了几天几夜，林潜都没有成功入睡。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首次经历末世，精神无法在这种紧张的环境下放松入眠，到了安稳的地方——东部基地，他一定会好起来。
可现在，他几乎已经确定了，自己已经失去了睡眠的能力。
或许，这正是他所觉醒的异能的代价。
他恢复精力的方式，似乎不再是睡眠和进食，而是……
林潜回想起昨夜自己咬伤高振翔之时，疯狂吸食对方鲜血的那一刻——
那熟悉的、源自基因深处的狂喜，携着血液漫过味蕾的熟悉战栗感，缓缓攀爬上他的心头。
他食指和中指动了动，下意识伸舌舔了舔唇瓣，唇角不自觉勾出一抹甜美的、餍足的笑容……
下一刻，那笑容僵住了。
不、不对……
林潜后退了两步，神情变得有些惊恐。
如果他要喝血才能恢复精力，岂不是……跟丧尸没有两样？
林潜咬了咬牙，低下头，漆黑眼眸死死盯着自己的右手——
不可以！
他是人！不是丧尸！
哪怕异能要他如此才能活，他也绝不能以喝人血为生！
林潜咬了咬牙，两步冲进了屋里，转身锁死了阳台的门，又锁死了大门，把自己困在了屋中。
他低下头，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腕，猛地把右手比成了V字。
这是黎锋在进基地之前教给他的方式。经过多日的练习，林潜早就能够通过这个手势，顺利地开启异能，让自己立刻变成丧尸的模样。
可是……他似乎还很难依照自己的心意，随时收回异能。
就像昨夜，他喝到了高振翔的血，整个人好像就此疯了，死死贴在高振翔身上，饥渴地吞咽着……如果不是凌弃及时赶了过来，他说不定已经杀了高振翔。
更可怕的是，如果高振翔被吸干，他可能还要去撕咬其他无辜路人，直到食欲彻底被满足……
如果是这样，他与丧尸又有什么分别？
手势完成的那一刻，林潜缓缓抬起头。
原本漆黑明亮的双眼，已经翻成了死气弥漫的灰白，青黑的血管也自太阳穴攀爬而上，狰狞地盘踞在冷白的额角。
他的五官依然漂亮中带着些许稚气，此刻，却又多了几分莫测的诡谲。
丧尸形态的林潜，猛地弓下身子，快速环视着空空如野的四周，扫过冰冷的墙面，扫过墙角堆积的大笔物资，又毫不留恋地快速移开——
显然，这里没有“他”的“食物”。
大门和阳台都早已被他自己反锁死，灰白的眼眸左右游移，很快辨认出门的模样。“他”两步走到门前，熟练地按下把手推门——却推不开。“他”烦躁砰砰砸门，很快将门捶出了几个深深的凹陷……
“怎么回事？大半夜的，小点声……”
祝小刀睡意朦胧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
砸门声仍在继续。无人回答他的控诉。
更多的人被吵醒，周围变得有些吵闹，许多人打开门，探头出来看。
不一会儿，门外很近的地方，传来一阵门打开和关闭的声音。
此后，所有的吵闹声都消失了。
寂静之中，沉稳的军靴声，停在了林潜的门外。
“林潜。”
凌弃的声音，在门外低低响起。
砸门声停了。
林潜的动作骤然静止下来，他趴在门上，拳头停在了凹陷的门板，大口大口喘着气，额角冷汗一滴滴滑落。
凌弃的声音，好像一桶冰水兜头淋了下来。林潜几乎是瞬间便恢复了意识，灰白的眼眸翻成了漆黑，脸上的异色也立刻消失不见。
他低下头，怔怔看着自己的右手。
那手势仍然停留在熟悉的V字……他并不是自己主动收回了异能。
他似乎，仍然无法主动关闭异能……
林潜缓缓收回手指，五指攥紧成拳，极度挫败地垂下头，跌坐在门后。
“开门。”凌弃说。
林潜动作一顿，缓缓摇头，良久才意识到，对方看不到自己的动作，哑声说：
“凌哥，我没事。”
“我说的是，开门。”
“……”
一直以来，林潜信任凌弃。他难以拒绝他的要求，哪怕是在他极度不愿被外人窥见的此刻。
林潜开了门，却低下了眼，神色带着一丝隐隐的难堪。
凌弃神色清明，不见丝毫睡意。
他关上门。冷冽的目光扫过林潜闪躲的神情，掠过阳台紧扣的门锁，又逡巡到被砸出几个凹陷的门板：
“主动开启的？”
凌弃微眯起双眼，审视着林潜。
林潜点点头，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干巴巴地说：
“我想……练一练。”
昨夜高振翔的事情让林潜感到深深的不安，比起自己被丧尸撕咬而死，他更怕自己某天清醒过来，发现身下躺着一个被自己吸干的死人……
“练吧。”凌弃说。
“啊？”林潜有些意外地抬头看凌弃。
凌弃兀自走到沙发边上，推开堆积如山的物资，泰然自若地坐了下来，朝他微微颔首：
“开始吧。”
“你、你要在这里吗？可是我可能……”林潜有好些想说的话，可是话到嘴边，忽然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或许是因为凌弃足够强，他似乎从来不在意他异能的危险性。无论林潜想要解释什么，似乎都不重要。
“门是特制的，很少有异能者能砸穿。但是，砸门声如果会引来巡逻员，你就得重新回到隔离室，重新抽血，并待满24小时。”凌弃缓慢解释着。
林潜想到隔离室里那种令他窒息的岑寂，不由得深深颤抖了一下。
“那我……我变了。”
林潜抬眼望着凌弃，纤长眼睫微微颤动，掩住一丝外人难以察觉的脆弱。
“嗯。”
林潜站到了离凌弃最远的墙角，转身背对着他。
凌弃难以抑制地微微勾唇，看着少年紧绷而小心翼翼的背影。
向来冰冷的神色柔和下来，专注地描摹着那道他已十分熟悉的轮廓。
“嘶哈——”
下一秒，那少年转过身来，咧开了尖牙，迅猛地扑向了自己。
“林潜。”
凌弃没有动，只是淡定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林潜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明。锐利的尖牙堪堪悬停在凌弃脖子上不到一寸的地方。
原本狰狞渴血的神情僵住了，下一秒，被失落和恐惧取代。
他还是……
“继续。”凌弃说。
林潜一怔，所有杂乱的想法都烟消云散。他抿了抿唇，右手握拳，用力点头，小心翼翼地后退，直到远远退回了屋角。
鬼鬼祟祟的动作让凌弃一个没忍住，低下头的角度，恰好遮掩住微微翘起的唇角。
这一晚……林潜在凌弃的监督下“练习”了七八次异能的转换，练到自己都有些筋疲力尽。
他还是没能主动关闭异能，却有了一个小小的收获——
每次异能停止的时候，他能够条件反射地收回自己的手指了。
看起来，这个动作与他的异能开关已经完全联系在了一起。
林潜并不贪婪，他对这个小小的进步感到满意。
天色微亮之时，凌弃眼底带着一丝疲惫，离开了林潜的房间。
“谢谢你，凌哥。”林潜在他背后轻声说。
凌弃回过头来，凝视着林潜闪闪发亮的黑眸，神情越发柔和。
可他只是多看了那么一眼，就收回目光，像往常一样淡淡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
就在林潜在屋里反复练习异能的时候，交易区的漆黑夜色中，亮起一抹昏暗的烛火。
烛火下，裴聆枫穿着一身熟悉的银白制服，手里托着崭新的陶瓷茶盏，慢悠悠地朝里吹气，呼起一阵白烟。
他望着茶盏里晶莹剔透的茶水，桃花眼舒服地眯起，一脸享受。
“裴军长，裴军长，您可要帮帮我啊！外面那些人都等着我一下台，就要扑上来撕了我啊，您可不能就这样放弃我……您和指挥长说说情，小的给您当牛做马啊！”
裴聆枫悠悠抿了一口热茶，看着高振翔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样子，眼底掠过一抹灿烂的笑意：
“凌指挥长下了死命令，我可帮不了你了哦~”
高振翔一惊，抬起头，跪着跨了过来，用力抱住裴聆枫的小腿：
“裴军长，我知道您来见我，一定是愿意帮我的。您要小的为您做什么，您说，您说！”
裴聆枫笑意盈盈地挑了挑眉：
“看来，你不够了解我呢。”
高振翔显然会错了意，以为裴聆枫是不便说出口，高兴地说：
“裴军长，裴军长！您说，您是要女人，还是要这个交易区，小的都给您！都给您！”
裴聆枫笑笑，放下茶盏，舒服地靠在沙发背上，翘起二郎腿，鞋尖轻轻踢着高振翔的脸：
“听说，你这里见到过一个叫小晴的女人？”
“小晴，小晴，您要小晴是吧，我这就给您带过来！”高振翔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两边站着的巡逻员忽然上前，拦住了高振翔。
“告诉我，她在哪里。”裴聆枫没抬眼，慢慢喝了一口茶。
高振翔会意，两步跪了回来，伏在裴聆枫脚边，颤颤巍巍地低声告诉他小晴的住所。
“很好。”
裴聆枫听完笑了笑，脚底板压住高振翔一脸谄媚的面容，将他推远了，站起身来。
他的脸上犹带笑意，温度却明显冷了些：
“现在，你没用了。”
高振翔呼吸急促地冲了上去，拦在裴聆枫面前：
“裴军长，裴军长……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裴聆枫眼底又冷了几分，笑意盈盈地盯着高振翔的脸，视线忽然在他颈侧顿住，修长的食指抬起高振翔的脸，兴味盎然地说：
“哎哟，城里有丧尸？”
“什、什么丧尸？”高振翔捂住自己的脖子。
裴聆枫松开手，掏出一条手帕仔细擦了擦，将手帕随手扔在地上：
“自己对着镜子看看吧。”
高振翔一怔，正想在家里找面镜子，裴聆枫忽然语气轻快地再次开口：
“对了，高振翔啊，今晚，你要是在棚户区跑个马拉松，跑到明天天亮的时候，我就会原谅你哦~”
棚户区就处在交易区之中，正是整个东部基地管辖最混乱的地方，同时也是人员最密集的场所。
高振翔闻言，眼底露出一丝狂喜，连连点头：
“跑，跑，我跑！听您的，我现在就去跑！”
高振翔眼神热切地望着裴聆枫，有模有样地伸伸腿、伸伸腰，活动了一下身子，便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高大臃肿的身影，快步窜进了夜色之中。
裴聆枫看着他狼狈奔跑的背影，桃花眼底笑意越来越深，兴味越来越浓。
然而，这笑意没维持多久，就消失于无形。
“切，真是个没意思的老头子。”
裴聆枫不知看到了什么，抬手扔了茶盏，两步跨了出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茶盏被跟着他的其中一名巡逻员见怪不怪地接住，小心翼翼地收好，也跟了上去。
此时，另一边，黑暗的街角。
高振翔呼哧呼哧地在寒风中奔跑，额间汗珠滑落，颈边青黑的咬痕已经隐隐泛起一股难闻的腐臭。
他恍若毫无所觉，满脑子都是裴聆枫的承诺——
只要在棚户区跑上一晚，裴聆枫就会给他撑腰，让凌弃还他官职！
这样一来，他就能挽回背叛自己的下属——至少，在那些人反应过来对付他之前，重新回到那个位子，保住一条小命……
再多的疲累，再多的不适，也被这狂喜的消息掩盖了下去。
高振翔快乐地奔跑着，没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有两辆没有打开车灯的白色医务车紧紧尾随在自己身后。
与其说那是医务车，倒不如说是两辆刷成了白色的改装车。
它们的车窗都是由不透光的高硬度的强化玻璃制成，结构特殊，防弹的同时，也很难被锐器贯穿。
仔细看强化玻璃内，会发现里面似乎还有一道铁灰色的栅栏。
远远看去，好像一个车载的封闭铁笼——
滋溜一声，一辆车别停在高振翔面前。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高振翔一脸怒色地瞪着驾驶座。
他对他人的袭击早有防备，快速取出了夹在腰侧的手.枪。
然而，还没有等他上膛，一股诡异的无力感袭来。
不知何时，他颈间的青黑色咬痕已经扩散开来，整个上半身，都已经隐隐透出一层紫色的尸斑。
高振翔觉得自己的意识有点模糊，仍是踉跄着，抬手试图扣下扳机。
下一秒，改装车的车门全部打开，几个全副武装的白衣人从上面窜了出来，一道细针射进高振翔的颈部，他的身躯瞬间瘫软下来，倒在了地上。
几名白衣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倒地的高振翔，把他手脚铐了起来，拖进车后的铁笼里……
第 33 章
*
天亮了。
圆滚滚的火球从天边跃起。
日光渐盛, 灿烂无私地撒遍大地每一个颓败的角落，一如末日降临之前。
林潜在沙发上静静躺了一会，呆呆望着逐渐明亮窗外，直到听到门外人声逐渐变大。
人们似乎都已经起来活动, 尖刀众人也不例外。
常欣略带沙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几次打听到下落, 赶到那里，都没人。”
“什么位置？”凌弃问。
“集市两次, 交易区外围三次, 棚户区一次, 还有几个人说，看到她出了城。”常欣说。
——他们还在找黎锋的姐姐。
林潜站起身, 推开门走了出去。
凌弃、常欣、贺十八、关山、祝小刀都站在走廊上。林潜于是也走过去, 静立在一旁，听他们说话。
凌弃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目光不露痕迹地滑过他面容，直到确认那上面没有疲惫之色，才缓缓移开。
“她的资质通不过审批, 出不了城。”他淡淡道。
贺十八抬手, 烦躁地抓抓一头红毛, 嚷嚷道：
“**的，我就奇了怪了，那么多消息到处乱飞, 却从来没见过她的影子……之前谁说她已经逃出来的？不会是又被抓走了吧？”
祝小刀说：
“不会错，她脖子上戴着一枚黎锋送的黄色晶核，有巡逻员在交易区见过有人戴着那枚晶核, 描述的年龄长相也相符。不过这几天，她可能摘掉了。”
黄色晶核……
林潜低头在记忆中搜寻了片刻。他独自在交易区晃荡的时候, 并没有见到过这枚黄色晶核。
“交易区的巡逻员，靠谱么？看高振翔那小样，带的人也不像什么省心玩意。”
贺十八想起昨日高振翔的嘴脸，耸耸肩。
林潜看到凌弃视线低了低，神情似在深思。
良久，他开口：
“她应该还在交易区。”
贺十八挑眉：“怎么说？”
“迷惑性消息太多，反而反常。黎晴没有异能，却很聪明，这些消息很可能是她自己放出的——”凌弃慢条斯理地说，“她在躲的，不止我们。大概率是惹上了什么大麻烦，却有事离不开交易区，才在这里和我们玩捉迷藏。”
“接下来该怎么办？”常欣有些担心，“交易区那么乱，黎晴只有一个人……也不知道之前到底是谁在用她胁迫黎锋，他还会不会给我们使绊子……”
“接着找，”凌弃冷声说，“我已经派人监视了几个可疑人选。找到她，自然就能弄明白是谁。”
凌弃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点眉目。只是在没有充足的证据前，他不能轻易动作，损耗己方的人力。
凌弃接着说：
“这几天交易区上下都知道尖刀的人在找黎晴，我们的身份明显，她很容易认出来。”
林潜断断续续听着，心中已经隐隐勾画出一个年轻女人的模样——
那女人名叫黎晴，没有异能，却较为聪明，懂得散布消息躲避追踪。她的脖子上戴着一枚黄色晶核，这几天，或许已经摘掉了。
就在那面目模糊的形象逐渐成形之时，他察觉耳边变得安静下来。
林潜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发现每个人都在看着自己，脸上戴着奇异的微笑。
林潜歪了歪头：“怎么了？”
常欣咧嘴一笑：
“身份没那么明显的人选，不是近在眼前么。”
林潜缓缓瞪大眼，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她说的人是自己。
他们，是要他自己去找黎晴？
想到昨天在交易区打探消息时，周遭的人们盯着自己时那种恍若盯着猎物的饥饿眼神，林潜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他有些不安地看向尖刀众人：
“我一个人，可以么？”
“你不是一个人，”凌弃神色未变，唇角却微微勾起，“别忘了，尖刀的通讯器。”
林潜怔了一下，想起些什么，低下头，取出口袋里那枚早已被体温捂得温暖的尖刀徽章。
晨光下，精巧的金色尖刀镂刻在深蓝沉静的底色之上，闪着耀眼的光辉。
林潜轻轻按了一下这勋章。
凌弃说：
“我们会在不远处，和你一起行动。”
相同的声音，慢了半拍，从徽章背面的扬声器传了出来。
随后，是贺十八吊儿郎当的嗓音：
“别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你这次出去，裤衩子还能剩下，就是胜利。要是找到了黎晴，那属于意外之喜！”
贺十八大大咧咧地拍拍林潜肩膀。
常欣没忍住笑了一声，食指用力戳戳他肩膀：
“会说话就少说点。”
林潜被轻松的气氛感染，不自觉放松下来。
他抬起头，握紧了手里的尖刀徽章，唇角勾起一个微小而略带僵硬的弧度——
裤衩子还能剩下，就是胜利！
*
片刻后，东部基地，交易区。
林潜一身黑色高领卫衣，将领子拉到盖过嘴唇的地方，只露出一双有些警觉的双眼，身躯有些僵硬地独自行走在热闹的交易区里。
扣在衣领内侧的徽章，发出一阵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
“出城，是错误消息，由你左手边第二个摊位的摊主提供，以及右边第五个摊主，还有坐在树下盯着行人看的那个瘦子。和他们三人有联系的，不必再问。”常欣仔细地告诉林潜一些自己踩过的坑。
林潜下意识想要点头，忽然觉得自己一个人在路上点头有些奇怪，于是停住动作，很低地嗯了一声。
他的目光扫过常欣所说的那三个人，察觉他们也正似不经意地抬头，暗暗盯紧了自己。
林潜咽了口唾沫，继续向前。
赶集都赶早，即使到了末世，也不例外。交易区的集市属早上最为热闹，摊子上的东西也比晚上更加齐全。林潜走过昨日经过的路段，只觉得此刻所见景象跟昨夜完全不同。他甚至在其中一个摊位上，看到一只陈旧而干净的拨浪鼓。
这拨浪鼓本该是给小孩用的，可末世第十年，长期没有新生儿诞生……这拨浪鼓，或许会永远躺在这里。
林潜不自觉走到拨浪鼓所在的摊子前，抬眼便看到一个面容憔悴枯槁的女人。
女人坐在摊后，约莫四五十岁，衣衫破旧，怀里抱着一小段五十厘米左右、围着襁褓的圆木，轻轻摇晃着，呆呆看着前方，没有招呼林潜。
林潜清清嗓子，有些拘谨地问：
“你好……能打听个人吗？”
“她听不见，也不理人。”祝小刀在通讯器里说。
林潜有些遗憾。
他简单扫视了一下整个摊位，这里全是一些婴幼儿的小玩具，看起来都已经十分陈旧，很可能已经摆了好多年的摊子，却一样也没有卖出去。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活到的现在……可她做到了。
林潜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拨浪鼓上。
精巧的拨浪鼓触动了林潜关于童年的回忆，他仿佛看见叶璧清的手正握着这只拨浪鼓，在幼年的自己面前轻轻摇晃。
见摊主一直没有更多的反应，林潜悄悄地俯下.身，捏起拨浪鼓，左右晃了晃。
——咚咚咚咚。
急促的拨浪鼓声响起。
那女人目光忽然有了焦距，直勾勾地看向林潜。
林潜有些尴尬地放下拨浪鼓：
“不好意思。”
他转身离开了摊位。
林潜一路漫无目的地游荡，接连问了几个路人是否见过黎晴，他们全都摇头。
日上三竿的时候，林潜感到有些疲惫。
他正想找个地方坐一会儿，目光扫视着集市上或坐或站的人们，忽然察觉，这里离昨天自己见到小晴的地方并不远。
林潜按了一下尖刀的徽章，轻声说：
“我想去看一个朋友，可以吗？”
凌弃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去吧，你可以去任何地方。记得注意安全。有情况随时通讯器联络。”
“好。”林潜高兴地说。
自从昨晚咬伤了高振翔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小晴。他猜她是怕被高振翔报复，才悄悄躲了起来。可他们已经知道她住在哪里，林潜担心，老李和高振翔仍然在找机会报复她……
林潜抿了抿唇，快步走进了那条熟悉的小巷。
才进入小巷，他就闻到一阵刺鼻的烟味。一扭头，果然看到几个身穿巡逻员制服的人站在巷口抽烟，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他们之间，还有一个瑟瑟缩缩的老李。
林潜想起昨夜小晴被欺负的场景，只觉得脑门一热，直直走了上去：
“你、你们在这里干、干什么？”
几名巡逻员扫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关你屁事？一边去。”
老李瑟缩的神情，忽然变得惊骇。
——他记得眼前这个漂亮的少年宛若丧尸一脸狰狞地撕咬高振翔的模样……而且这少年还是尖刀的人，他更加惹不起……
他缓缓后退了几步就想跑，却被几名巡逻员揪住了衣领：“跑什么？给我在这里好好守着！”
“我、我……”老李惊恐地看着林潜。
“如果你们是等小晴，就马上离……不，滚开这里！”林潜气沉丹田，大声说。
他皱紧了眉头，直勾勾瞪着几人，希望此刻的自己看起来眼神足够锐利、足够不好惹。
几名巡逻员熄了烟，小心放到兜里，皱紧眉，看着林潜：
“哦，你认识她？”
“她是我的朋友！”林潜说。
为首的巡逻员眼睛一亮，和其他几名巡逻员相视一眼，摩拳擦掌：
“那正好，你们先带他回去问话！”
问话？
林潜感到有些不妥，却没有细想。
见到几名巡逻员挽起袖子，朝自己气势汹汹地走来，他更是想起昨夜高振翔带着巡逻员围向自己的模样。
林潜抿紧唇，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在他们伸手试图制住林潜的时候，林潜突然出手，一拳揍在了其中一名巡逻员的左脸。
那巡逻员连一声哀叫也没发出来，应声倒在了地上。
第 34 章
林潜和其余五名巡逻员同时愣了一下, 惊骇地盯着地上的人。
倒地的那人四肢软绵绵摊开，再也不动了。
林潜心脏猛然停跳了一拍——
糟了，不会闹出人命吧？
就算是末世，他也没有要杀人的打算啊……
“喂, 你、你没事吧……”
林潜心慌极了, 他连忙蹲身上前，想探探那人的鼻息。
然而, 没等他伸出手来, 其他几名巡逻员已经反应过来, 咬牙切齿地瞪着林潜，眼里是汹涌的怒火。
“把他给我抓回去！”
为首的那人怒吼着下令。
“是！”其他几人应声暴起, 攻向了林潜。
“？？？”
林潜连忙停下动作, 后退两步，险险躲开了几个巡逻员迅猛的突袭。
可那他们还是紧追不舍攻了上来。
不仅如此, 还催动了异能——
不知何时，一道细长的黑色藤蔓自地面快速生长而起，逼向了林潜。
与此同时, 另一名巡逻员强化了手臂的力量, 飞身上前, 一拳击向他苍白的脸颊：
“吃我一拳！”
林潜其实很想躲开这一击。
可是对方似乎同时拥有速度系异能，出拳的速度，快得他只能看到虚幻的残影, 更别提躲开了。
作战经验贫乏的他，只能呆呆停留在原地，缩着脖子, 徒劳地闭上眼，颤抖地抬手, 试图挡住这个可怕的拳头……
咔嚓——
两拳相撞。
林潜听到一阵骨头折断的声音。
“啊……”
他连忙睁开眼，震惊地看着眼前的“铁臂”巡逻员捂着折断的手臂，龇牙咧嘴地退了半步，低吼着提醒同伴：
“小心！这小子也有强化异能！”
“对、对不起……我不是……”
林潜正慌乱地道歉，另一边的藤蔓已经袭击过来，缠绕住他的双脚，交错攀爬而上，试图捆住他的四肢。
林潜一抬脚，差点被绊倒，下意识抓住这碍事的藤蔓——
一不小心，便将它撕成了两段。
他怔怔看着手中断成两截、迅速枯萎零落的黑色藤蔓，忽然觉得有几分茫然。
“*的，碰到硬茬子了……”为首的巡逻员一挥手，指挥众人后退，“回去叫支援！”
几名巡逻员警惕地观察着林潜，快速上前，一起拖走了倒地的那名巡逻员，逃也似的退出了巷子。
林潜站定在巷口，看着他们慌乱的背影，缓缓低下头，怔怔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难道就是凌弃所说的，他的力量么？
所以……他才会说他很强？
林潜仍然觉得有些震惊，并对这莫名其妙的胜利感到十分困惑。
可不一会儿，他便释然地露出一抹灿烂而略带僵硬的微笑——
如果这就是他的力量，那么距离他有资格去叶璧清失踪的那个研究所，岂不是越来越近了？
一阵细微的摩擦声在不远处响起。
林潜一惊，抬眼望向声音的来处，看到老李跌坐在墙角，正要悄悄退开，屁股却不小心碾到一块碎石。
见林潜目光望了过来，老李骤然瞪大眼看着他，眼里是越来越强烈的恐惧，整个人也抖成了筛子。
林潜抿了抿唇，两步走上前，酝酿了一下，学着高振翔和他的跟班们昨夜趾高气扬的模样，粗着嗓子，大声说：
“再敢找小晴的麻烦，你的下场，和他们一样！”
少年瞪着眼前的人，试图摆出自己最凶恶的表情，可那双清澈明亮的黑眸，明显与这神情格格不入。
——但老李明白，这矛盾而看似无害的少年，有多么可怕的攻击性。
曾为交易区一霸的高振翔，差点被他咬死；六名训练有素的基地巡逻员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不找她麻烦，再也不找她麻烦……今天本来就是他们逼我来的……林哥您行行好，放小的一马……”老李喃喃着求饶。
“滚！”
林潜完全不想理会老李的求饶，也没深思他的话，气沉丹田，吼了一声。
老李浑身剧烈颤抖了一下，头也不回地逃开了。
待到老李踉跄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林潜脸上凶恶的神情骤然失去了灵魂，变得有些空洞。
他收回目光，揉揉僵硬的脸颊，终于放松下来，长长松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小晴以后应该没事了吧？
当初小晴和老李的矛盾，是因为他的无知和轻信才结下。现在他把老李彻底吓走，也算是还了小晴他该还的。
这样想着，林潜顿时觉得一身轻松。
他目光一转，落在那个半地下的小屋门前，抬腿走了过去。
*
“哎呀，哈哈哈哈哈哈，我真的是要笑死了……林潜这小子是谐星吗？没见过这么打架的，还特么居然打赢了！哈哈哈哈哈……”
另一边的屋顶上，贺十八支起一条腿，捂着肚子坐在屋檐。
他早已将刚才混乱的一幕收入眼里，整个过程几乎要笑得背过气来。
“……”凌弃垂眸，专心擦着手中的机.枪，唇角不知何时早已微微勾起。
只是，他很快将那笑意压了下来，只是那双漆黑眼眸相较平时，仍显得柔和许多。
他一边思索着什么，一边冷声说：
“这几个巡逻员，是裴聆枫的人。”
贺十八笑意僵住，狠狠抖了一下：
“干，裴聆枫在这凑什么热闹！头儿，我是真对付不了那种人。待会你来给林潜擦屁股啊！”
一旁的祝小刀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恨恨咬牙：
“让我来。”
凌弃没说什么。
他收了擦好的机.枪，漆黑而深沉的视线，定定落在林潜探头探脑的鬼祟身影——
这“小晴”……究竟是什么人？
林潜总是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凌弃从未见过他被什么人牵住心神……除了他那失散多年的父母。
可现在，他居然一扫之前畏缩颓丧的模样，努力地为这个女孩出头，甚至一个人打走了六名基地巡逻员……
他怎么就从没见过林潜有这样的勇气……
不知何时，凌弃的眉间微微蹙起，眼底带了一丝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焦躁。
*
林潜在那间狭小的地下室前徘徊了片刻，鬼鬼祟祟地凑到窗前，透过细小的窗缝朝里张望。
——空无一人。
小晴不在这里。
当初小晴和他约定带来林知远消息的时间，是三天。
林潜原本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全才提前绕过来查看，可亲眼看到空无一人的屋子，心中仍是有几分失落。
不过，这一趟也并不是没有收获。
毕竟，他帮小晴赶跑了老李，她应该更加安全了，也应该能够更容易地打探林知远的消息。
这么想着，林潜心情振奋了许多。
他勾起一抹灿烂而略带僵硬的笑容，回过身，步伐轻快地走出了巷子。
*
林潜心情十分愉快，一点也没想过，万一那些巡逻员回去搬来了更强大的救兵可怎么办。
解决完老李的事，他慢慢走回了集市，继续四处打探黎晴的消息。
然而，情况一如刚才，每当他随机逮住一个路人，问出黎晴的名字，那人都会一脸茫然地摇摇头，快步离开。
次数太多，以至于连林潜也开始怀疑，黎晴究竟是不是真的来过交易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各个小摊上的东西越来越少，已经有不少摊主收摊了。太阳西沉而下，集市变得越来越冷清。
林潜还是没有打听到黎晴的下落。
他停下脚步，轻轻按住尖刀的徽章，低声说：
“她真的来过交易区吗？还是我露馅了……这里应该有人见过我和凌哥走在一起，老李和高振翔也知道我是尖刀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低：
“对不起，我没有完成任务。”
林潜的语气，有些失落。
对讲机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良久——
“裤衩还在么？”
凌弃冰冷无情的声线，问出一个诡异的问题。
“呃？”林潜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低头看了一眼，“还在……呃，等等。”
他忽然反应过来，对方在安慰他。
早上出来之前，贺十八曾和他说过——
“裤衩子还在，就是胜利。找到黎晴，那是意外之喜。”
“那你赢了。”凌弃说。
林潜停在原地，不知为何，咧嘴笑了起来。
他轻轻嗯了一声，一扫心中的沉重。
“收工。今晚换小刀来。”凌弃说。
“好。”
林潜语气轻快地应了一声。
他拖着缓慢的步伐，向着交易区外走。
没走两步，他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小摊——卖拨浪鼓的小摊。
林潜停下脚步，摸了摸口袋，里面有几枚他之前分到的晶核。
在末世，丧尸的晶核……好像是可以类比黄金的通用货币呢。
这些晶核，他并不难获得，却或许会对这个女人有很大的帮助。
林潜摸着那枚晶核，走到那个怀里抱着一截木头的憔悴妇人面前，酝酿了一会，拿起拨浪鼓，轻声问：
“这个怎么卖？”
林潜问出口，才想起祝小刀和他说过，这个女人听不到，也不会理人。
他悻悻地正要放下拨浪鼓，对方却冷冷抬眼，看了他一眼：
“不卖。”
“呃，好吧……打扰了。”林潜挠挠头，放下了拨浪鼓。
就在他转身正要离开的时候，她却突然又开口了：
“打听谁？”
——这是他白天找她问过的问题。
林潜眼睛不由得一亮，看向妇人。
这一眼才发现，她虽然衣衫仍然破旧、神情仍然憔悴，眼神却不像白天那样混沌，看起来清明而冷静。
他忙说：“黎晴，你知道她在哪里吗？她的弟弟出了事，我得找……”
“不认识。”女人别过眼，不再看他。
“好吧……”林潜失望地叹了口气，正想起身离开，忽然想起小晴曾经对他说过一句话——
“……这里要是没人，就和外面的女人说‘找小晴’，她们会带你来见我……”
外面的女人？
林潜想了想，又认真看了面前轻轻摇晃着怀中木头的女人一眼——
她不正是……“外面的女人”吗？
如果……小晴能打探消息，是否也可以帮助尖刀众人打探黎晴的消息？
林潜的心情忽然有些雀跃。
他凝视着眼前憔悴的妇人，试探着说：
“……找小晴？”
妇人忽然抬眼，用一种令人发毛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林潜。
林潜缓缓咽了口唾沫，静静等待着。
良久，她站起身，缓慢地开始收摊。
“跟我来。”妇人说。
第 35 章
*
“指挥长, 东部基地目前能查找到5个名叫黎晴的女人，符合年龄的剩下3个，最近在交易区出现过的，有两个。其中一个已经核实不是黎锋的姐姐, 另一个近期似乎加入了一个秘密组织, 行踪不定，我们还在找……可能还需要一点……呃, 一点时间……”
通讯器里, 传来下属汇报的声音。
时间……
末世里的他们, 并没有太多的时间。
凌弃伫立在屋顶，聆听着汇报, 沉思了片刻。
良久, 他抬起视线，冰冷的黑眸, 眺望着脚下热闹而拥挤的交易区：
“放出黎锋出事的消息，就说他现在受了重伤，正在尖刀宿舍里休养。”
“是！”通讯器里的声音回复道。
凌弃原本不想在基地内透露任何黎锋相关的消息, 以免尖刀减员的事情, 引起基地民众的恐慌。
可是如果太久没有找到黎晴, 事情恐怕还会生变。
更何况，他隐约推测出，在找黎晴的不止他们, 如果黎晴因此出了事，他没法对黎锋交代。
凌弃闭上眼，眼前浮现出黎锋逐渐尸化之时, 那张年轻的脸上惨白而绝望的笑容——
“……那些人挟持了我姐，逼我这么做……凌哥, 我对不起你……”
“可是我不能啊，凌哥……我要是死了，我姐怎么办？这吃人的末世，她要怎么活啊……”
一声声的凌哥……
仿佛扎进了他的血肉里。
凌弃神情暗了暗，牙关不自觉微微咬紧。
“头儿，这样好吗？”常欣问，“黎晴以为黎锋只是出了事，想办法赶了过来，最后却发现黎锋已经……”
她没说后半句话。
凌弃睁开眼，神情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冰冷淡然：
“首先，要找到她的人。”
无论，采取什么样的方式。
就在众人间的气氛有些低迷之时，原本正远远望着巷口的贺十八，忽然，整个人从地上跳了起来：
“哎，哎！林潜怎么跟着那人就走了？哎？他这是要去哪？人呢？哎，哎！”
*
林潜不知道自己究竟来到了哪里。
他跟着那个抱木头的妇人，在复杂逼仄的巷子里左拐右绕，许久，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那个……什么时候能到？”
妇人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直到进入一个破败的小院里，掀开了一张床的床板。
黑洞洞的地道入口，出现在林潜面前。
妇人毫不犹豫下了地道，敏捷的身形隐没在黑暗中。
林潜看着露出的黑洞洞的地道，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里面是什么东西啊……为什么这么黑。
那妇人也没有催他，只是径直向前走。
林潜深吸了一口气，握了握拳，自我催眠一般重复着：
“裤、裤衩子还在，就是胜利！”
说完，他心一横，也跳了下去。
“关门。”
不远处的前方，那妇人冷冷地说。
“呃……哦。”
林潜又从地道中探出头来，双臂一张，轻而易举地抬起厚重的床板，小心地盖住了入口。
地道很快变得一片漆黑。那个妇人也没有点灯，只是摸黑向前行走。
林潜的五感在末世后变得尤为发达，他敏锐地察觉到那妇人脚步利索，似乎完全不怕黑暗之中踩到碎石，或是被绊倒。
看来，这里的地面很平整……
于是他也紧跟着那人快步向前。
不一会儿，那妇人的脚步声停了。
吱呀一声，她推开了一扇门——
沸腾的人声和明亮的光线从门里涌了出来。林潜不由得闭了闭眼，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明。
“小晴，有人找！”妇人两步进了门里，大吼一声。
沸腾的人声止住了。
林潜睁开眼，看到一个简陋但极为宽阔的大厅，里面或坐或站，挤满了人……不，女人。
“怎么是个男人？”
其中一个短发女人双手环胸，有些警惕地打量着林潜。
林潜歪了歪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小晴！赶紧出来！”众人纷纷呼唤。
林潜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大厅门口。
他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女人。这些女人在末世的洗礼之下看起来灰扑扑的，身材也较为清瘦，似乎都是些没有异能的普通人，可是脸上都还算是有精气神，不是气虚无力的样子。
他等了一会儿，才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从大厅的角落缓缓走了出来。
林潜看清她的面容，高兴地朝她招手：
“小晴！”
小晴没应声，慢吞吞走了过来。
离得近了，林潜才发现，小晴眼眶红通通的，好像哭过的样子，顿时有些不安地歪了歪头：
“你怎么了？”
小晴摇摇头，吸吸鼻子，低低地说：
“没事……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林潜仔细看了她一眼，她的表情不像没事，只是她不愿意告诉他罢了……林潜一向不喜欢强迫别人，小晴不想说，他就也不再追问。
“我有点担心你……而且，想让你再帮忙打听个人。”林潜说。
小晴微微一笑：
“我听说了，刚刚你把老李带来的人揍了一顿。”
林潜说：
“他带着人守在你家门口……我怕他以后一直找你的麻烦。而且，这件事情其实算是我造成的……”
小晴轻声说：
“其实，你不用帮我的。”
林潜微微一怔。
小晴笑笑，沉默了一会，说：
“林知远的消息，我已经打听到了。早上我遇到一名基建执行官，他认识林知远。”
林潜眼眸亮了起来：
“然后呢？他现在在哪里？”
小晴说：“一直到七年以前，林知远都在东部基地帮助做一些基础设施修缮的工作。他的木系异能很强，对基地初期建造，帮助很大。”
一直到七年以前？
林潜心中，忽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后、后来呢？”
“后来，他离开了这里，好像是去了北部基地。”
“为什么要去北部基地？他的家人，都在南边吧。”林潜抿了抿唇，低声问。
小晴耸耸肩：
“谁知道呢？那个执行官说，林知远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在东部基地到处被排挤，根本待不下去。后来其实是被赶出了城外，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不过以前他和林知远关系还不错，林知远在临行之前，找他道别，说自己要去北部基地，也没说要做什么。”
“……”林潜沉默了一会，缓缓低下头。
林知远……离开了东部基地，又向北而行。
基地之外丧尸横行。北部基地离这里十万八千里，就算他觉醒了异能，一个人，又能走多远呢？
小晴见林潜情绪低落的样子，不知想起些什么，眼眶也红了。
她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安慰道：
“林知远的木系异能很强，你也不用太担心。说不定交上别的什么好运了呢。”
她自嘲地一笑：
“要是我也觉醒了异能，说什么都要出城打丧尸，才不呆在这破基地。”
林潜抬头看了她一眼：
“外面……很恐怖。”
“恐怖？呵呵，我天不怕地不怕，”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细若不闻，“就怕现在这样一副一无所有、任人宰割的模样。”
林潜没说话。
他看着小晴破旧的外衣、蜡黄面容上那双明亮的眼，又想起了那个陌生男人捏着馒头，敲开小晴房门的一幕。
林潜心里，有些难过。
他低下头，摸了摸口袋里的几枚晶核，把它们取了出来，全部塞进了小晴的口袋里：
“给你。”
小晴一愣，瞪大杏眼，掏了掏自己的口袋，把所有的晶核都塞回了林潜的口袋里，恶狠狠地说：
“干什么你！都说了财不外露，你到底记不记事！”
说着说着，小晴不解气，抬手戳了戳林潜的脑门。
林潜脑门被戳得生疼。可他摇摇头：
“你需要它，我不需要。”
他现在不需要吃饭，也不需要睡觉，就算躺在街上餐风露宿十年……只要偶尔能喝到一点人血，估计也死不了。
比起他自己，小晴更需要这些晶核。
“说什么屁话，给我把它收好了！”
小晴把林潜的手按回了他的口袋里：
“你要我打听林知远的消息，我打听到了，报酬也收过了，还多拿了五个馒头，够了！你再这样随便掏东西给别人，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林潜低声说：
“可是我想帮帮你。”
“你能帮得了我今天，明天呢？后天呢？你能永远守着我吗？就算你能每时每刻守着我，万一哪天你死了呢？这个世界上需要帮助的人那么多，就算你真的帮得了我，那她们呢？那么多、那么多人，你帮得过来吗？”
小晴一抬手，指向大厅里或坐或站的女人们。
林潜怔怔看着她们，看那一双双无神的双眼，直直盯着自己，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小晴惨然一笑，喃喃着说：
“你帮不了我。林潜，你是尖刀的人，你有能力。如果你想要帮我，就让这末世尽早结束，好吗？我求求你，多杀几只丧尸，多咬死几个坏人……我求求你，让这天杀的末世滚回它娘胎里……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可以吗？”
林潜瞪大眼，看着濒临失控的小晴，脑子一片空白。
小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了动作，龇牙笑了：
“哈，吓着你了，真抱歉……你走吧，林潜，你不欠我的，也不用帮我。听明白了吧？”
林潜愣愣地点了点头，脑子里一片混沌。
“还不快走？”小晴叉起了腰。
林潜懵懵懂懂地点头，姿势有些僵硬地转过身，缓缓沿着来时的路线向外走。
小晴看着他恍惚失魂的背影，不由得担忧地叹了口气：
“居然担心我……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
林潜沿着昏暗的地道，摸黑向前走。
他的脑子有些混沌。
一是因为林知远早在七年前就离开东部基地的消息。
一是因为小晴的那番话。
某一瞬间，林潜忽然意识到，小晴说的是对的。
就算他拥有许多许多的晶核，就算他把这些晶核全都用来帮助和小晴一样的人……又能怎样呢？
末世不结束，令人难过的事情永远会继续发生。
而林知远、叶璧清，他所爱的亲人们，也生活在这样一个末世里，人们因资源匮乏而相互倾轧，他们……全都躲不开。
——林潜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他摸了摸口袋里被小晴重新塞回来的几枚晶核，握在手心里，取出来看了看。
黑暗之中，五颜六色的晶核，发出微弱的光。明明是从丑陋的丧尸头颅里取出来的晶核，却长得如此美丽，好像透明多彩的宝石……
小晴曾说，他是尖刀的人，他有能力做出改变。
或许，他也可以尽自己的能力，为人们做些什么……
这么想着，林潜认真抿了抿唇，暗暗下定了决心。
他正想把晶核放进口袋里，继续向前走。
忽然，他察觉手里的晶核，似乎比之前沉了一点，好像……多了一枚。
那是一枚晶莹透亮的黄色晶核，水滴形的尖部被钻了一个小孔，系上了一段可以戴在脖子上的红绳。
戴在脖子上的黄色晶核……
林潜猛然瞪大眼——
刚才，他把晶核全部塞进了小晴的口袋里，而小晴又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塞回给他……
林潜忽然转过身，直直望向身后的地道——
小晴之前似乎说过，她有一个弟弟……
小晴……黎晴……
还有，这枚系在脖子上的黄色晶核……
林潜顿时明白过来，撒开双腿，快步往回跑。
一边跑，一边按下了尖刀的通讯器，喘着气说：
“找、找到黎晴了！我可能找到黎晴了！你们快过来，她、她现在一个地下大厅里！”
第 36 章
“稳住她的人, 我们马上过去。”
凌弃沉稳有力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了出来。
“我明白！”
林潜应了一声，加快了脚步，冲向地道尽头的大厅。
黎晴一直在交易区四处游走，行踪莫测, 如果这次没能留住她, 下一次遇见，不知又要到什么时候。
——而且, 还有别的人在找她。
虽然林潜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但他们似乎对她、对尖刀, 都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必须尽快找到黎晴。
地道黑暗而狭长，少年咬咬牙, 快步冲向尽头紧闭的大门。
*
祝小刀把他的手机横了过来, 看地图上亮起的小红点：
“林潜通讯器的位置在这里，但他说自己在一个地下大厅……入口可能在别的地方。”
凌弃按下通讯器：
“我需要知道大厅入口的位置。”
林潜怔了一下。
那妇人带着他, 在错综复杂的巷弄里迂回游走，正是为了迷惑他的记忆。
就算他记得完整的路线，要在通讯器里把这些信息全部传达给凌弃, 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林潜说：
“我、我没有办法描述清楚这里的位置……那人带我过来时, 故意绕了很长的路……入口在一个巷子深处的破院子, 院子的屋里有一张床，床板可以掀开，里面有个地道。这个院子门前, 好像有一棵被砍掉许多枝条的枯树……”
院子……床板……地道……被砍掉许多枝条的枯树……
这枯树，倒是有点意思，砍掉枝条, 像是某种标记。
凌弃按下另一个通讯器：
“交易区里，被砍掉枝条的枯树, 有几棵？”
“这、这我得问问这里的副治安官……等等，他回复了，他们也注意到近期有几棵树的枝条莫名其妙被砍掉了，不过这都是周围的幸存者为了烧柴偷偷……”
“位置。”凌弃说。
“啊，好，有六个地方……我把位置汇总发过去……”
六个……
凌弃微微蹙眉看着地图上的六个点。
他们现在，只有五人。
贺十八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都怪我，怎么就能把林潜看丢了呢……”
“先分头行动。我再调人过来。”凌弃说。
众人点头，正要分散开来，却停住了动作。
因为下一秒，凌弃的另一个通讯器响了——
“指挥长！裴聆枫、裴聆枫他行动了！刚才盯梢得太近，没法及时告诉您……他现在已经带着人来到了交易区，刚刚下了一个地道。指挥长，我要跟进去吗？”通讯器里的人说。
……地道，和林潜刚才所说的地下大厅……
“地道之外，有什么标记？”凌弃问。
“没看到标记。不过这里有棵树很奇怪，下半边枝条被砍掉了，上半边的还在。”
被砍掉的树……
“裴、聆、枫……又是他……”祝小刀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
凌弃冷静地按下通讯器：
“跟下去。另外，告诉我你的位置。”
*
林潜刚才是跟着那个抱木头的女人进的地道，一路走来，好奇与恐惧并存，并不觉得时间有多久。
如今独自行走，心里又正因黎晴的下落着急……他这才发现，原来这个地下通道是那样漫长，长得他有些心焦。
尤其是，他似乎隐隐听到尽头响起了一声沉闷的枪响。
终于跑到地道尽头，林潜想也不想，伸手便推开沉重的大门。
这一瞬间，他忽然察觉门内空气有些异常——
没有任何声音涌出来。
诡异的寂静，笼罩了整个地下大厅。
“哟，林潜，又见面了。”
熟悉的温柔而高扬的声线响起。
裴聆枫肩上松松披着银白的制服外套，在众巡逻员的簇拥之下，站在大厅的正中心。
不知何时开始，五六十名持.枪的巡逻员涌进了地下大厅，占据了大厅的中间。原先在这里休息的女人们，都被赶到了墙角，脑门被枪远远指着，不敢轻易动弹，脸上是一副灰败和恐惧的神情。
林潜看到，刚才那个抱着木头的女人，正趴在门前喘息。她怀里仍然紧紧抱着那段木头，肩头却已染满鲜血，鲜血中心，是个深深的弹孔——
她刚才似乎想要推开门，让大家逃出去，却在碰到门之前，被身后的子弹打穿了肩膀，倒在了这里。
“你、你没事吧？”
林潜忙上前查看她的伤势。
然而，汨汨流出的鲜血缓缓在地面上扩散，凝成一汪赤红的湖，绮丽而……可口。
他痴痴望着那汪红色，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最终只是上前两步便停了下来，努力移开视线，不敢蹲下.身来靠近她。
那女人胸腔里嗯了一声，用力捂住肩膀止血，没再说话。
“你居然也能找到这里，本事不小嘛！”
裴聆枫笑着对林潜说。
“裴聆枫，你到底要做什么？”
林潜抬头望着裴聆枫，心中已隐隐燃起怒火。
“真是个好问题。我，要做什么？”裴聆枫轻轻笑了，桃花眼望着林潜，熠熠生辉，“你想听官方说辞，还是我自己的回答？”
什么意思？
林潜皱了皱眉，没有理解：
“你想说什么？”
裴聆枫抬手，下面的人顺手给他递上一个陶瓷茶盏。
他翘着唇角，掀开杯盖，戳了口茶，自顾自说了下去：
“默认你选择了官方说辞——那么，林潜，你听好哦。首先，是你们凌指挥长立的法：末世结束之前，禁止在东部基地内设立大于5人的非小队组织，禁止在未报备情况下举行10人以上的集会，否则视为非法，应处重罪。我作为东部基地的首席安全官，对这里发生的事情，很重视哦。”
“这哪里算是什么集会？只不过是大家不得不暂时一起躲在防空洞里……裴聆枫，你是非不分、故意寻衅滋事，算什么首席安全官？”
人群里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
林潜转头望了过去，看到刚才呵斥他的那个短发女人，她正怒目瞪着裴聆枫。
“嗯？”裴聆枫似有些惊讶，也看了过去，脸上笑意不减。
他没有动。
可一旁的巡逻员，却已然抬枪对准了短发女人。
“连异能也没有觉醒的人，在这种场合，就不要乱插嘴了好吧。”
一道带着嗔怪的甜美女声响起。
白衣翩跹，随风飞舞。裴聆枫身后走出一名身穿白色长裙的年轻女子。
在这众人都灰扑扑的末世，她脸蛋圆润可爱，衣衫干净整洁，削薄的披肩发轻盈地落在肩膀，看起来顺滑而美好。
“都说女人最了解女人。静静，是你帮我摸到了这里，你来决定怎么处理她们吧。”
裴聆枫笑吟吟地说。
“脏活、累活都交给我，好你个裴聆枫。”
被叫做静静的女人嘟囔着扁了扁嘴，可爱的面容微微皱起，流露出些不情愿。
可她还是朝着巡逻员抬了抬手，一边温声说：
“秩序若要建立，总得有人付出代价。”
下一秒，巡逻员便对着短发女人扣下了扳机。
“你们……你们住手！”林潜有些着急，他想也没想，扑了上去，把那巡逻员扑倒在地上，撞飞了他的枪。
砰——
巡逻员闷哼一声倒下，枪口一歪，朝天.空放了一枪，在天花板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弹坑。
裴聆枫看着八爪鱼一样拼命压住巡逻员的林潜，笑意更甚：
“嗯哼？即使是尖刀成员，妨碍执法也要付出代价哦~”
林潜没理他的话，环视四周，见无人伤亡，长松了一口气，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把那杆枪踢得老远。
可五六十名巡逻员，带了几十把枪，他们之中，有的还有异能……
他就算一个人能对付六个，这五六十个人冲上来，压也能把他压死。
林潜盘算了一会，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盯着裴聆枫和静静，声线颤抖地开口，希望能拖住一点时间：
“你既然说这里是非法组织，怎么说也得先把事实调查清楚……这样随意就开枪杀人，怎么可以？”
静静摇了摇头，甜甜一笑：
“怎么能是杀人呢？我可没想杀她们。不过是让她们长长教训罢了。弱者的天职是服从，想要的太多，只会毁了自己。”
林潜怔了一下。
短短几句话的交锋，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无法说服对方。
静静的价值观像一堵由自身经历长久浇筑而起的泥墙，风吹不进，雨淋不倒，更别提他苍白无力的话语。
他改变不了他们。
可是……可是……
林潜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心里的那枚黄色晶核。
黎晴说，他是尖刀的人，他能做点什么。
或许，就算他不是尖刀的人……他也总该做点什么。
林潜右手微微握拳，时刻准备着要发动异能。
随后，他抬头，漆黑眼眸直视着面前的两人：
“要、要想动她们，先过我这一关！”
周围的空气忽的一窒，彻底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了过来，有人感动，有人担忧，有人不屑、有人着急……
“噗嗤——哈哈哈哈哈……”
裴聆枫却是不给面子地笑了。
笑声穿透了沉默，突兀地回荡在大厅里。
叫做静静的女人也掩着唇，眼里满是笑意。
“呵呵……林潜？”她咀嚼着他的名字，边笑边说，“你是从末世前穿越来的么？”
“你们……笑什么？”
林潜有些茫然，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揍进了棉花团里，不知该往哪儿用力。
他明明……是认真的。
“笑你可爱。”
裴聆枫眨了眨眼。
林潜微微蹙眉。
他看不穿裴聆枫的意图，只从中听出莫名的兴味。
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似乎总是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
林潜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放轻松点，别打打杀杀的，让我们一步一步来——”
裴聆枫笑着，环视四周，抬高了声音，对着众人说：
“黎晴，你还要躲多久？再不出来，这里的人，一个也走不了哦。”
林潜一愣。
他搞了这么大阵仗，在找的人，是黎晴？
电光火石间，林潜把之前的线索都串了起来。
凌弃说过，黎晴似乎在躲避着什么，还有另一队人马在找她。
黎锋说，有人挟持了他的姐姐，逼迫他针对尖刀，他必须向他们交差……
贺十八说过，黎晴似乎已经从那些人手中逃了出来……
而现在，裴聆枫带着这么多人来找黎晴。
难道，曾经挟持黎晴、逼黎锋就范给尖刀使绊子的人……就是裴聆枫？
林潜皱着眉头，一边思索，一边打量着裴聆枫。
对方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正笑意盎然地回视着林潜……
第 37 章
整个地下大厅一片岑寂, 就连一片羽毛飘落在地的声音也能听见。
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动弹。
可林潜的心脏，却不由得砰砰跳动起来。
他环视大厅四方的几扇门，暗暗数了数。
这里虽然有好几个出口, 但是裴聆枫的巡逻员行动迅速, 先手击伤了试图开门逃跑的人，震慑住了所有人, 然后封锁了各个出口。
黎晴, 很有可能还藏在这些女人之间, 没有成功逃出去。
她到底是怎么招惹到了裴聆枫，居然让他出动了这么多人马……
“嗯哼？这么齐心？”裴聆枫挑了挑眉, 环视周围, 慢慢地说，“黎晴, 偷走了我的东西。第一个交代她下落的人，我可以保证你三个月的所有生存物资。”
四周仍是一片寂静。女人们不为所动地低下头，没有人看裴聆枫。
“一年的物资。”
裴聆枫淡淡一笑, 拢了拢身后披着的制服外套, 继续加价。
林潜的心咯噔一跳, 愣愣地看着他。
他居然用这么卑鄙的手段，用生存物资，离间这里的女人……
“十年。”
裴聆枫再次加码, 唇边笑容越扩越大，看起来势在必得。
人群中，出现了骚动。
“你说的, 怎么保证实现？”
角落已有人站起来，高声发问。
“我想做的事, 还需要保证么？”
裴聆枫轻声说。
众人仍没有再说话，可是其中几个人的脑袋，却忍不住频繁地往同一个方向瞟去——
裴聆枫淡淡笑着，丝毫没有意外。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无趣和厌烦。
就在这时，那几人目光集中的方向，有一道纤瘦倔强的身影站了起来：
“呵呵，首席安全官，确实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可是……有没有命领完这十年物资，那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事了。我说得对吗，裴军长？”
林潜吃了一惊，眼睁睁看着黎晴站起来，缓缓走了过来。
“你怎么就出来了……再等等啊！”
林潜有点着急。
再过一会，支援就到了呀！
他已经叫了凌弃过来。尖刀徽章本身就有定位，凌弃他们一定在想办法确定他目前的位置，如果黎晴能再坚持一会，说不定事情就能迎刃而解……
黎晴懒懒瞥了他一眼，笑了笑，脸颊隐隐浮起一个梨涡：
“行了林潜，你要是一人能打得过这五六十个巡逻员，我倒是想接着苟。”
林潜扫了一眼周边的巡逻员，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如果他发动异能……或许可以对付这几十个巡逻员。
可是……
林潜漆黑的眼眸扫过满大厅蹲下的女人们。
这里有这么多人，他无法保证开启异能的时候，及时唤回理智，不伤及无辜……
“你终于敢露脸了，黎晴……把她带走。”
裴聆枫对众巡逻员说。
“等等，我自己站出来了，十年物资，你可得兑现。先平分给这里的人吧！”
黎晴故意激他。
裴聆枫笑了：
“当然可以，正如你刚才说的，物资永远都在，我倒是很好奇，你能拿几天。”
“啧，又玩这招，不腻么？”
黎晴嘴上呛着声，动作却完全没有反抗，安静地看着两名巡逻员拿着手铐向她走来。
“看你这生龙活虎的样子，还不知道黎锋的事吧？”裴聆枫说。
黎晴心中咯噔一下，她刚刚才听说黎锋受了重伤，还在尖刀宿舍休养，正想找机会去看他。
可裴聆枫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期待神情，让她心中有几分莫名的不安。
“黎锋怎么了？”黎晴忍不住追问。
“嘘……给你留个悬念。我真期待，你到时候的表情，一定能让我回味好几天。”
裴聆枫充满期待地说。
黎晴眉头皱起，瞪着自说自话的裴聆枫。
眼看着巡逻员已经快要走到黎晴面前。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身影，拦在她与巡逻员之间。
“我刚才的话，是认真的，裴聆枫——”
林潜站了出来，拦在黎晴面前，漆黑澄澈的眼眸，凝视着裴聆枫，一字一顿地说：
“黎锋是我的队友，黎晴是我的朋友。你们要把她带走，得先过我这一关。”
“你又逞什么英雄？不要命了？没看到这么多枪么？”
黎晴微微一惊，想要推开林潜，却发现他纹丝不动，显然铁了心要站在这里。
眼看事情生变，众巡逻员果然掉转了枪口，对准了林潜。
静静说：
“喂，林潜，你怎么说也是个异能者，能为基地做出更大的贡献，为了保护一个普通人，就这么死了，也太可惜了吧！你难道不会不甘心吗？”
林潜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坚定地站在原地。
静静有些不解地看着他，眼底闪过深深的惋惜。
然而她还是轻轻抬起了右手。
下一秒，她的右手被裴聆枫按了下来。
“你在想什么啊，静静？尖刀的人，再死一个，凌弃还不得跟我拼老命？”他笑了笑，紧了紧外套，“安院长，也会来找你的麻烦哦。”
静静啧了一声，收回手：
“哼，我看就是你想留着他看好戏。”
林潜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由得有些困惑。
他可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好戏可以看。
黎晴却是忍不住皱起眉头：
“什么叫又死一个？谁死了？”
裴聆枫笑笑，不再说话。他一抛手，将手中的茶盏随手扔给了身后的巡逻员：
“把他们俩分开，黎晴带走——对了，可别让林潜受伤，他可是安院长的宝贝侄子。”
话音一落，几名巡逻员像是被松了绑，向着林潜攻了过来。
林潜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正式交手，会这么轻松，只需要对付两三个人。
裴聆枫的人碍着不能让他受伤的指令，又看他身板单薄，并没有完全放开打。林潜见状，也不好意思尽全力。他收着力道，试图对那些攻上来的巡逻员温柔一点……可还是能够一拳打飞一个。
一时间，林潜冷汗涔涔，他明明已经克制了力道……可显然还不够克制。
“我……我不想打伤你们，对不起，对不起。”
林潜低头道歉。
“果然是来砸场子的！”
静静有些沉不住气，她向前走了两步，目光紧紧盯着林潜，表情一沉。
下一秒，一股无形的压力袭来，林潜忽然感觉到周围空气变得稀少，似乎形成了某个真空地带。他的动作变得更加利索，可呼吸却逐渐无法维持了。
林潜皱紧眉头，脸憋得通红，视野也因窒息而出现黑色的模糊地带。
他知道，这一定是静静的某种异能……看起来，能够操控空气。
既然如此，唯一的破解方法，只剩下一个——让她停下来。
他憋着气，耗尽肺里最后的氧气，挥拳冲向了静静……
静静没想到在这样完全窒息的条件下，林潜还能有这样激烈动作，吃了一惊，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砰——
裴聆枫上前两步，抬手接住了林潜的拳头，整个人闷哼了一声，足足后退了十几步，脸色变得铁青。
“你这小子……力气……这么大……”
他咬牙切齿地说着，脸上悠然自得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了。
就在这时，大厅的其中一扇门砰的一声被推开。
“全都给我住手。”
凌弃冰冷带着怒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林潜感到周围骤然一松，那道看不见的真空骤然褪去，他大口大口呼吸着，近乎瘫坐在地上。
凌弃身后，站着尖刀众人，再后方，是以及一些穿着银白制服、肩上戴着勋章的人员。
他的目光掠过林潜急促喘息的模样，神情骤然一暗，沉声说：
“裴聆枫，身为首席安全官却带头寻衅滋事，给予严重处分。我要在24小时之内，看到你的三万字检讨。”
裴聆枫还没来得及安抚自己受伤的右手，闻言声音都有些颤抖：
“你说多少字？”
“三万。”凌弃面无表情地说。
裴聆枫咬牙切齿道：
“凌、弃！”
凌弃不为所动，缓缓走了进来：
“去写吧。另外，检讨里交代清楚，你和黎晴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24小时后，我会找你谈话。”
裴聆枫气笑了：
“凌指挥长，黎晴偷了我的东西，还成立这种目的不明的地下组织，我一个安全官亲自执法，怎么会是寻衅滋事？”
林潜回过神来，为她们申辩：
“这些女人，只是平时受欺负太多，不得已只能找了个防空洞，改造成地下基地落脚……她们绝对不是什么非法组织，至少、至少也要调查清楚再处理……”
凌弃的目光在林潜身上停顿片刻，微微颔首，安抚他的情绪。
随后，他扫视一圈周围有些许惊恐的女人们，淡声道：
“这组织目前连个名字也没有，其中没有一个异能者，不可能有颠覆东部基地的目的，不属于应受重罪的范围。安全官无需再就此事执法。”
常欣忽然说：
“还没有名字吗？不如叫妇联好了，哈哈哈。”
贺十八揽过她肩膀：
“小脑瓜子还挺灵啊常欣。”
常欣翻了个白眼，扭头不看他。
凌弃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某一点：
“还有，黎晴，你过来，你弟弟的事，我们要亲口告诉你。”
黎晴身形僵了僵。
她原本已经跑到了对侧的出口，准备要偷偷溜出这里，却被凌弃及时叫住——
并且，还用了一个她无法抗拒的理由。
第 38 章
*
“有什么事, 就在这里说吧。”
才离开地下大厅，黎晴就停下了脚步，眼眸微眯看着凌弃和尖刀众人，神情有几分冷冽。
林潜歪了歪头, 眼里闪过一丝困惑。
——刚才黎晴和他说话的时候, 明明对尖刀表现得十分敬重，此刻的态度, 却十分排斥……
为什么……
凌弃转头看了她一眼：
“这几天, 你是在躲我们, 还是在躲裴聆枫？”
“不愧是凌队，这都被你猜到了。”
黎晴笑了笑：
“你们两队人马, 我都不想见。直接说正题吧, 你们出城执行任务的时候，我弟受了重伤, 对么？”
——这正是先前凌弃为了让黎晴自投罗网，在交易区放出的假消息。
凌弃深深望了她一眼：
“黎锋他，丧尸化了。”
黎晴的瞳孔骤然瞪大。
下一秒, 她整个人像是忽然当机, 僵在了原地。
凌弃接着说：
“基地南门的山路上, 我们的车因油箱泄漏抛锚。黎锋为了找到油箱，用异能疾行十几公里，却撞上一只嵌合体丧尸, 被它抓伤。”
一旁的林潜和尖刀众人，全都神情黯然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们没有保护好他……”
常欣艰难地说。
她也有一个在末世初期就死掉的弟弟，她能体会, 黎晴此刻的心情。
很久很久，黎晴都没有说话。
忽然, 她的嘴唇开始颤抖，然后是双手，然后是整个上半身。
她轻轻地开口了：
“然后呢？”
“然后，他和我们一起回到了缓冲区，在即将通过安检的时候，彻底丧尸化，巡逻员们向他开了枪……他要我们照顾好你。”
凌弃向来话少，这次却描述得比较详细。
不只是为了向黎晴交代清楚整个事件，更是让自己一遍遍地复述，永远铭记，黎锋的牺牲。
黎晴停止了颤抖，她脸上不再有任何表情，只剩下一丝茫然：
“尸体呢……销毁了？”
凌弃摇摇头：
“‘它’冲出了缓冲区。”
黎晴唇角一勾，淡淡笑了笑：
“那说不定还活着。”
尖刀众人沉默着，都不再说话。
林潜想，若是黎晴愿意这样相信，他们不会残忍地打破她的幻想。
“滚吧。”
黎晴低着头站在原地，声音很轻地说。
“你，得和我们走。”
凌弃一如既往冷静地说。
黎晴握着拳，浑身颤抖了片刻，猛然抬头：
“我叫你们滚！给我滚啊！连一个小孩都保护不好，他还有那么强的速度异能啊……你们还有脸来见我？给我滚！滚啊！”
黎晴崩溃地说着。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滴落在地面上，留下一滩水渍：
“当初你们把我弟带走，我就知道，他迟早要死，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了……你们，你们才是凶手！”
“你怎么说都可以，”凌弃目光暗了一下，仍是冷冷凝视着黎晴，“黎锋要我们照顾你，你必须跟我走。”
“我自己一个人过得好好的。该走的是你们。”
黎晴发泄完情绪，冷静地擦了擦眼泪，转身就走。
凌弃皱紧眉头，望着她决绝的背影，惯常冷静而条理清晰的他，一时竟束手无策。
“你一个人游荡，裴聆枫还会找你。”凌弃沉声说。
黎晴没有回头，只是向前走。
林潜见状有些着急，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黄色晶核，叫了一声：
“小晴……不是，黎晴！”
黎晴身影顿了一下。
“林潜，你可别帮他们来劝我。”
她低声说。
她拒绝和尖刀众人友好对话……却不会拒绝林潜。
林潜感觉有戏，快步跑了上去：
“你、你有东西落下了……”
他追上黎晴，取出了那枚挂着红绳的黄色晶核。
晶核剔透明亮，被红绳牵着，在半空中缓缓摇晃。
这是黎锋送给黎晴的晶核，她原本一直戴在脖子上，只是这几天为了躲避追踪，取了下来，刚才又不小心塞到了林潜手上。
黎晴怔了一秒，眼眶通红、神情黯然地望着这枚晶核，却竟没有伸手来接。
林潜有些手足无措，上前将晶核强行塞进她手里，胡乱说了一通：
“我、我才知道，原来你是黎锋的姐姐。黎锋他真的很爱你，进城的时候，他几乎已经完全丧尸化了，还是撑着最后一口气，挟持了我……”
“哦？他还挟持你？”
黎晴似乎有些吃惊，良久，轻轻笑了。
她眼眸失焦地望着林潜，仿佛透过林潜，看到了当时黎锋最后一刻灵光一闪的模样。
“嗯，他把我给吓了一跳，还和我说对不起……”
林潜挠挠头，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片刻后，笑意淡了下来，声音也放轻了些：
“他冒险这么做，是为了告诉我们，他担心你……他希望我们照顾好你……”
黎晴眼神柔了下来，她看着林潜，轻轻摇头：
“可是，我一看到他们，就会想起我弟的死，我没有办法接受他们的保护。抱歉，林潜。”
林潜一愣：
“可是、可是裴聆枫一直在找你的麻烦，他……他不是个好人，他做过很多坏透了的事，他还威胁过黎锋……肯定也会一直缠着你……我担心你的安全。”
黎晴不知听到什么，微微一怔：
“你们……都知道了？”
林潜歪头：“什么？”
“黎锋他……做的事。”黎晴眼神一暗。
林潜小心地说：
“大概推测出一点……可他也不是故意的，都是因为……啊，抱歉。”
林潜的话停住了，目光落在黎晴身上。他终究没有说出那几个字。
——因为，他的姐姐……
——因为你。
因为你被挟持，黎锋背叛了尖刀，破坏了油箱……又在找油箱的路上，被嵌合体丧尸抓伤，最后丧尸化。
这些话，林潜说不出口，也不会说。
“有时候，我真的恨，为什么我没有觉醒异能……”
黎晴喃喃道。
林潜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从头到尾，是我拖累了他。”
她轻声说。
“不是的！要不是有你，黎锋怎么会那么努力，他加入尖刀，做了那么多厉害的事……所有人都会记得他，他是末世的英雄。我、我们都很喜欢他……”
林潜有些慌乱地辩解。
“谢谢你们……原谅他。”
黎晴低声说。
林潜摇摇头：
“他是我们的队友，他还教会我怎么练习掌控异能……”
“三个月。”黎晴忽然说。
“嗯？”林潜没有反应过来。
“我接受你们的保护，三个月。在此期间，我会想办法搜集一些资源。三个月后，我会离开这里，找机会杀了裴聆枫。”
黎晴冷冷地说。
“啊……好！三个月，先三个月……”
林潜喃喃着说着，长长松了一口气。
不管黎晴未来的打算如何，目标又是否太过异想天开……
至少此时此刻，她同意接受尖刀的保护。
林潜抬眼，望向远处红着眼睛、密切关注着这里的凌弃和尖刀众人，轻轻地朝他们点了点头。
*
好不容易说服了黎晴，尖刀众人带着她打道回府，把她暂时安置在了黎锋的房间里。
原本常欣怕她睹物思人，要安排她去另外的宿舍，黎晴却拒绝了，她想整理整理黎锋的遗物。
于是，最终还是住进了那里。
和众人安置好黎晴，林潜便回了自己的房间，瘫倒在了沙发上。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有些累了，一点也不想再动弹。
然而，才躺下每两秒，有人敲响了他的门。
“……谁？”
林潜起身开了门。
贺十八、常欣、祝小刀、关山都站在门外，微笑看着他。
贺十八一把揽过他肩膀：
“走，咱们去凌队屋里。”
林潜吃了一惊：
“这么晚了，不打扰凌哥休息吗？”
祝小刀叹了口气：
“去了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敲开了凌弃的房门，他终于明白了他们的意图——
“……”
凌弃见到他们一行几人齐刷刷站在门前，没说话，面色很沉，身上却隐隐有股酒味。
他身后的桌子上，散落着几个空酒瓶。
贺十八中气十足地大叫一声：
“哈！我就知道，你又一个人偷喝！”
他哈哈一笑，上前推开凌弃，开了一瓶啤酒，吨吨吨喝了几口。
一抹嘴，脸上的笑意就耷拉下来，不再说话了。
祝小刀才喝了几口，脸上就已经通红，整个人也有些意识模糊。
他举着空瓶子，对着空气喊：
“黎锋！喝！”
常欣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沉默坐在沙发一角，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缓慢地啜饮。
关山小心地上前，将地上的空酒瓶一一收好，摆放整齐，也坐在一旁，无声喝了起来。
于是林潜明白了——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与黎锋告别。
黎锋离去后，一连串事情紧凑地发生，尖刀众人都能井然有序地逐一处理，林潜从未见他们流露出太多悲伤的模样。
他曾经以为，这是因为经过末世十年的锤炼，他们面对队友的牺牲，已经足够坚强。
可，并不是这样的。
所有人都很心痛，也永远会因此心痛。
尖刀众人作为东部基地的顶级异能者，虽然享有丰富的资源，平时却都较为节俭，只有这一刻，他们放纵了自己。
林潜对那些玻璃瓶子里的辛辣液体毫无兴趣，只是静静坐在一旁，挺直了腰板，像往常一样发着呆，竖起耳朵，聆听着基地之外此起彼伏的丧尸嚎叫。
不知过了多久，他察觉到一道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
林潜环视四周，看到众人都已经闭眼摊在了地上、沙发上——
除了凌弃的眼睛，还是睁着的。
凌弃平日干净整齐的上衣有些凌乱，眼里带着一丝迷离。
他正静静看着他。
两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一个颓废地靠在沙发上，一个端端正正坐着。
林潜偏了偏头，认真地与他对视。
凌弃看着林潜认真到诡异的眼神，自嘲地微勾唇角，别过头去，低低地说：
“别看我。”
他一直将林潜视为自己的后辈，一个极有潜力的尖刀新人，也能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信任和一点崇拜。
不可否认，他其实还很喜欢他的眼睛——尤其是那其中澄澈的、明亮的光芒。
如今自己这副颓唐的模样被对方收进眼里……凌弃是万分不愿的。
——这贺十八，怎么非要拉林潜过来。
他转过脸，狠狠瞪了昏睡的贺十八一眼。
林潜确实从未见过凌弃这副模样。
这一刻，他深深意识到，他心里其实有多么难过。
他站起身，缓缓走了过来。
昏暗的灯光下，他的影子，覆在了凌弃身上。
林潜张开双臂，轻轻抱了凌弃一下。
“别伤心，他已经变成小天使，飞回到天上。”
他在他耳边轻声说。
*
林潜小时候，叶璧清和林知远为他养过一只可爱的、毛茸茸的小鸭子。
小鸭子还没有长大，某一天，突然就瘫在了地板上，再也无法动弹了。
林潜呆呆盯着那只鸭子，固执地等着它醒来，不肯吃饭。
那一天，叶璧清也是像这样，轻轻地拥抱住他：
“别伤心，它已经变成小天使，飞回到天上。”
*
这句用来安慰小孩的话，显然很难安慰到凌弃。
只是少年那清冽恍若原木的气息，包裹住了自己。
凌弃听到一阵阵极近的、来自他人的温暖心跳。
向来无波无澜的黑眸闪过一丝错愕，随后微微瞪大。
这一瞬间，凌弃那长久的、似乎将永远平稳的心跳，骤然加快了——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从没有人知道，如今已身为东部基地指挥长的凌弃确如其名，从小到大，未曾得到过这样一个温暖的拥抱。
第 39 章
林潜没有维持这个拥抱太久。
他知道, 不是每个人都习惯这样近距离的接触。
尤其是在危机四伏的末世，越是经验丰富的强者，越懂得提防身边人的亲近。
察觉到凌弃微妙的僵直，他很快便退开, 回到了社交安全距离。
随着那股清冽好闻的原木气息逐渐远去, 凌弃颌角微微绷紧，食指几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 似是要抬起, 终究却被他以强大的控制力, 重新压了下来。
抬起头，便看到那少年静静凝视着自己, 嘴角一掀, 露出那抹灿烂而略带僵硬的标志性微笑。
那漆黑的眼眸明亮而……绚丽。
凌弃喉结微微一动，深沉的视线暗了暗, 缓缓别开，一点点下压，钉在空空荡荡的桌角, 哑声说：
“你不喝酒, 就别坐在这遭他们的酒气。回去休息吧。尖刀不会就此停下, 明天，还会有新的训练。”
林潜嗯了一声，说：
“晚安, 凌哥。”
“……晚……安。”
凌弃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个词。
这个词，本该属于温馨而平静的夜晚，末世之后, 他再没有过这样的夜晚。
他的余光不受控制地追逐着林潜推门离开的背影，直到门砰的一声, 轻轻合上。
——他走了。
屋里空了下来。
深夜寒凉，屋内都是七仰八歪醉倒的队友，一片岑寂，可凌弃却莫名觉得有些热。
他单手松开领子，抬起头，又猛然灌进了一大口白酒。
冰冷的视线转向窗外，凝视着星河灿烂的夜空。
他眼睫微微颤了颤，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
良久，那锋利无情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几不可察的笑容。
*
林潜回到房间，才合上门，环视了一下空空如也的客厅，忽然觉得，周围有些过分安静了。
没有了尖刀同伴们的喧闹和插科打诨，时间和空间仿佛都静止下来。
他的耳边，只剩下遥远的、来自基地之外的模糊丧尸嘶吼声。
“嘶哈……嘶——”
“吼吼吼——”
林潜感觉到意识似乎有些微妙的下沉，下意识用力晃了晃脑袋，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躺倒在柔软的床上，取出那张全家福合影，认真高举在眼前，看着合影上的叶璧清和林知远，絮絮地、琐碎地诉说着：
“爸爸，我听说，你在七年前就启程去了北部基地，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呢？是否还在那里？我很想马上去找你，可是妈妈还在南边，下落不明。安叔叔说，所有的研究者都无法觉醒异能。我得先找到妈妈，再带妈妈去见你……”
“……我今天才发现，原来，小晴就是黎晴，她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黎锋的姐姐，真是太好了……”
“妈妈，这几天，我看到了，基地里的人们过得好艰难、好艰难。我好担心你，你是不是也正像他们一样艰难地挣扎……”
林潜顿了顿，又说：
“今天，黎晴对我说，我是尖刀的人，我也可以为人类做点什么。我觉得，她的话是对的。如果我能让自己变得强大，杀掉更多的丧尸，惩戒更多的坏人，你们，是不是也能因此过得更好一些呢……”
林潜低声说着，不知为什么，声音越来越小。
手中紧攥着的照片不知何时，也缓缓滑落下来，飘在空中。
林潜却好像没有发现，只是呆呆地、直直地望着天花板。
——几天来密集的行动，让林潜损耗了过多的精力，可他自己却没有察觉。
这两天让林潜真正感到满足的“进食”，仅仅只有一次——
他咬伤了高振翔，喝下他的几口鲜血，奇迹般抵抗住了腹中那股恒久的饥饿……浑身也因此充满力量。
可如今，那几口血所带来的能量，看起来似乎已经快要耗尽了。
“我也想……为大家……做点什么啊……”
林潜最后的声音很轻，已经几乎无法听闻。
当然，也没有人在听。
包括他自己。
淡蓝的月光透过窗户，轻轻洒在这张温暖而柔软的小床上。
漂亮的少年双手不知何时已下落在腹间，看起来正规规矩矩地仰躺着。
一张破旧的照片，飘落在他胸前。照片上一家三口，笑得美好而温暖。
少年的双眼睁得极大，定定盯着空白的天花板。
向来明亮的瞳眸，逐渐有些失焦……
漆黑眼底，不时翻过一瞬间的灰白……
第 40 章
*
次日一早, 林潜是被通讯器里嘈杂的声音唤醒的。
“林潜，林潜，还没起吗？赶紧过来训练啦！”
贺十八的声音闹腾腾的，完全不见昨晚的消沉和酒意。
林潜漆黑飘忽的眼眸, 忽然颤动一下, 缓缓凝起了焦距。
他慢慢从床上坐起身来，察觉到身上有什么东西飘落下来, 低下头, 发现是那张全家福。
“啊……”
林潜一惊, 连忙小心地收好相片。
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就这么直挺挺地躺了一晚上。
这种状态, 与其说是睡眠, 倒不如说，像是低功耗的待机。
他的记忆、意识, 停留在昨夜对着全家福说话的某一瞬间。再下一秒，天就已经大亮了。
深深的疲惫，仍然紧紧攀附在他的全身……
林潜摇摇头, 甩掉所有多余的想法, 按了按通讯器：
“我马上去。”
祝小刀声音带着笑意：
“凌哥早上有事, 你可以慢慢来，没人怪你。”
林潜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
他站起身来, 伸了个懒腰，感受到浑身上下，每个僵硬迟滞的关节, 都缓缓伸展开来，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虽然还是有点累, 但是应该还能再撑一会——林潜想。
窗外天光已是大亮，众生喧哗的声音透过窗缝，钻进林潜耳中。
林潜慢吞吞地打开门，看到门外举着一只手向自己敲来的人影，愣了一下——
“嗯？李修言？”
李修言原本抬手正准备敲门，没想到门自己打开了，差点给了林潜一个脑瓜崩。
他有些尴尬地收手，双手上下搓了搓，下一秒，不好意思的神色消失了，表情变得振奋：
“林潜，上次真的是太感谢你了，你不知道你的物资帮了我多大的忙。不，不只是帮了我的忙，现在大家都十分感激你……”
林潜看着他不断开合的双唇，尝试理解他所说的话，脑壳却隐隐开始发胀——
“那个，你要说什么？”林潜歪了歪头，轻轻打断了他的话。
“哦，我的意思是……不是，我怎么说了那么多有的没的？林潜，是安院长要见你，他们叫我来接你。我开了辆医务车过来，跟我走吧~”
李修言笑眯眯地说。
安院长？
林潜有些困惑，正想说自己还要去训练，李修言却喋喋不休地又开口了：
“郑楠你知道吧？就是安院长的助理，上次你应该也见过的。他让我说，耽误不了太长时间，尖刀的事情可以放一放，凌指挥长今天早上也还有得忙呢……走吧走吧，别纠结了，说不定安院长又给你几车物资呢！”
李修言一边吸溜着哈喇子，一边扯过林潜的手臂，把他拖上医务车，砰地关上门。
“走喽！”李修言快乐地一踩油门，发动医务车。
林潜：“……？？”
*
“潜潜，你终于来了！”
林潜才推开安以真办公室的大门，就感觉一阵旋风飞速卷到了自己面前。
安以真难掩激动地拉起他的胳膊，把他扶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一时间，林潜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和安以真谁才是应该被搀扶的那个……
“安叔叔好……”林潜说。
安以真正了正身板，儒雅地一笑，慈爱地抬手，摸了摸林潜的脑袋：
“你来看安叔叔，叔叔是真的很高兴。璧清啊璧清，你有没有看到，潜潜现在真的长大成人了，这样的健康、聪明、有礼貌……”
林潜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总觉得，安以真这样说话，好像是在对远在天堂的人说话。
他摇摇头，认真地说：
“安叔叔，你放心，我会找到妈妈，让她亲眼看到的。”
安以真眼神一柔，眼角微微湿润：
“好孩子。来，靠近些，让叔叔给你看看。”
林潜有些困惑，看着安以真伸手过来，翻翻他的眼皮，又叫他张开嘴，看了看舌苔和口腔，然后又看了看他的耳朵。
安以真赞不绝口：
“真是个健康的好孩子，如此完美……”
林潜歪了歪头，没有听清最后糊在一起的几个字。
可是他能感觉到，安以真是真诚地为他的健康感到高兴。
于是，他也咧开嘴，对安以真露出一抹灿烂而略带僵硬的笑容。
安以真抬了抬手，腕间的佛珠碰撞在一起。
林潜看到不远处的角落，那个助理医务官郑楠把手中的什么东西收了起来。
“您好。”对上林潜的目光，郑楠微微颔首，也朝他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
“最近有没有哪里感到不舒服？”安以真凝视着林潜。
林潜摇摇头，诚实地说：
“就是觉得有点累，昨天晚上有段时间，都忘了自己在做什么。”
安以真轻嗤一声，眼底有些埋怨：
“尖刀那些人，忙起来一个个跟不要命似的连轴转。可潜潜，你不一样，你得注意休息，千万不能过于劳累，知道吗？”
林潜点点头，又摇摇头，咧嘴一笑：
“我不需要休息的。”
安以真沉声说：
“哪的话！你又不是机器，机器还要通电呢！我说注意休息，就得注意休息。就算璧清不在，你也得学会好好照顾自己。不然，我可就去找凌弃的麻烦了！”
林潜听出这是关心的意思。
他点点头，真诚地说：
“谢谢你的关心，安叔叔。你也要注意身体。”
安以真动作顿了顿，脸上笑容更是灿烂如花，口中不住地说：
“哎、哎，好、好……真是个好孩子啊……”
林潜没应声，安静地坐着。
安以真感叹完，又问：
“潜潜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林潜想了想，说：
“待会和凌哥他们训练，给基地里帮帮忙，清理一些丧尸。然后……过段时间，等我再变得强大一点，就去南边找妈妈。”他坚定地说。
“好、好、好，”安以真又是满口止不住的好，他点点头，“这段时间，你就好好跟着凌弃，跟他学学，在末世也更懂得怎么保命求生。不过，凌弃这个人吧，经历不好，你跟着他训练，也得留个心眼，小心些。”
林潜微微一怔，好奇地支棱起耳朵：
“凌哥他怎么了吗？”
安以真摇摇头，叹了口气：
“那孩子从小经历坎坷，待人接物比较冷漠。末世来临之初，所有人都在艰难求生的时候，他已经四处搜集异能晶核，强制自己觉醒了许多异能……”
“许多异能？”林潜眼睛微微一亮，“那不是很厉害？”
“厉害倒是厉害，不然，他也管不住这东部基地。”
安以真笑了，可这笑意很快便消失。
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冷：
“第一种异能觉醒的时候，宿主本人，不会感到任何痛苦。可当第二种、第三个异能觉醒的时候，报应就来了。
“不同的异能，会在体内产生强烈的排异反应，攻击和摧毁宿主的精神。异能越多，觉醒时的痛苦只会呈几何式增长。通常，双系异能者已经是铤而走险，觉醒三系，已接近普通人类能承受的极限。绝大多数人，会在觉醒第三种异能的时候死去。
“而凌弃觉醒了不只三种异能。他的心理状态早就应该到达极限。可是，他一如既往，好好地活着……”
安以真微微蹙眉，神色有些凝重。
林潜眼睛微微瞪大：
“他……他这么强……”
他越听，越是觉得凌弃了不起。
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他是如何才有这样的魄力……
“呵呵呵……你倒是喜欢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
安以真笑了，眉目舒展，慈祥地看着林潜：
“凌弃并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也能忍受超出人类阈值的强烈痛苦……潜潜，你听好了，一个对自己如此无情的人，对敌人……绝不可能手下留情。”
“？”
林潜歪了歪头：
“那是不是……不要做他的敌人，就好了？”
安以真神情柔和地望着林潜，低声说：
“有时候，世事难料。”
*
林潜离开安以真办公室的时候，背上背着一个崭新的小书包，里面塞满了鼓鼓囊囊的东西。
果真如李修言所说，安以真又给了他物资。
只不过，这次他没再让医务车运来一堆有用没用的东西，而是给了林潜几十个涂满红色巧克力酱的小面包。
一开始，林潜还在拒绝：
“我不需要这些，安叔叔，我不吃这个的。不用再给我送东西了。”
安以真却是拿来一个小书包，装好小面包，逼他背在了背上：
“胡说！怎么能不吃东西？饿了就吃！吃光了，再来找我要。”
林潜拗不过他的一片好心，只好把小面包都带走了。
他独自进了电梯，看着显示屏上的楼层缓慢下降。
失重的感觉，令他的脑子有一瞬间的不清醒。
然后是一股深深的疲惫。
林潜不知道怎样才能消除这样的疲惫。尤其是接下来，他还要接受尖刀的训练。那一定不会是什么轻松的活。
林潜轻轻叹了口气，想了想，取出一个小面包来，撕开了外面的塑料包装。
包装开启的一瞬间，腥甜的香气自里面涌出，涌进林潜的鼻尖。
不知为何，他的手轻轻地颤抖。
那是一种激动和狂喜，他几乎想要瞬间启动异能，切换到丧尸形态，但却还可以忍住。
唾液无法抑制地分泌。
林潜伸舌舔了舔唇瓣，嗷呜一声吞下了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