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墓地盲盒(23)

    池昱把刘伟成带到了安全屋的后侧回廊上, 那片蜘蛛怪的巡逻范围。

    这是他最后的求生手段。

    既然刘伟成并非副本的原生怪物,并且对这里的设定一无所知,那么这只蜘蛛应该也不会把它当做同类。

    虽说这些都是池昱的猜测, 但现在的他被怪物撵着追了几里地,早已无路可退。

    墓地雾气渐浓, 气温低得离谱, 寒风飒飒而来却吹不散这满屏的水雾。

    池昱吐出一口浊气,他听到了熟悉的叫声,那只因巡逻区域较远而被他们忽视掉的蜘蛛怪, 正一直在这里重复着机械性的徘徊动作。

    视野较差, 但池昱早已在和汪明哲的实验中摸清了怪物的区域范围, 他无需精准的测量,只需要凭着感觉就能找到正确的位置。

    “杀了你……池昱……”刘伟成已经追到了他的身后。

    小少年额头挂着密密麻麻的冷汗, 明明脸色都被吓得发白了, 还不忘记扬起嘴角同它勾着食指挑衅,“既然你那么有本事,那就来吧?”

    “池昱……!!”

    刘伟成本就易怒自负,此刻果不其然地又被他激怒, 扬起满是铁锈的手臂要将池昱砸成两段。

    但没想在它用尽全力向池昱撞去的那一刻, 少年居然猫着腰往侧边一闪,叫重心不稳的它彻底扑了个空, 还一个轱辘滚到了他的身后。

    “你……该死!!”

    没能趁此机会杀掉池昱的刘伟成仰天怒吼,不过它还没来得及做出后续的攻击, 随着大地无端地颤动, 比它要更为刺耳与震慑的咆哮从它背后传来, 好像顷刻间就能吞噬掉所有不自量力的生物。

    它闯入蜘蛛怪的巡逻范围了。

    狂风猎猎不休, 浓雾迎面扑来又往四下散开, 吹乱了池昱染了脏污的衣襟。

    同他差不多身高的怪物就站在他的对面,有一黑影在它背后的烟尘中不断靠近放大,直到以铺天盖地之势笼盖而下,遮挡了所有能照耀到刘伟成身上的月光。

    池昱咬唇,像只受惊的猫儿,他双眼紧紧盯着刘伟成的一举一动,在确认对方不会追逐自己后,他赶紧麻溜地往走廊上跑。

    而就在他往前奔出去没几米时,脚下的大地轰然颤动,旋即磅礴气浪从后狂猎吹来,将身材本就略显单薄的他给掀翻在了地上。

    “好痛……”池昱咬着牙,灰头土脸地爬起身,眼眶里都不自禁地滚出两滴生理性的眼泪来。

    此刻再回头去看,蜘蛛怪已然在烟雾散开后露出了本体,它的嘴部不断地张开又合拢,尖牙碰撞“咔咔”乱响,唾液滴滴流到刘伟成的头上,让池昱看得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知道以自己的速度根本无法逃脱,刘伟成选择与那怪物拼死一战。

    不过它才抬起自认为坚固的手臂试图穿透对方时,蜘蛛怪只用一掌就把这渺小的家伙给按在了地上。

    汁液四溅,刚才还对池昱虎视眈眈的怪物已顷刻间化作一滩形状都看不出来的液体,那些摩擦地面会发出怪声的金属物也从它的体内滚落出来。

    池昱定睛一看,才发现那都是刘伟成的骨骼,因为皮肤已经完全融化,所以只剩下变异的骨头支撑着它的躯体。

    但意外的是刘伟成居然没死,那些液体哗啦啦地流向了蜘蛛怪的身后,仅仅依靠着一根落到旁边的碎骨就再次凝结成了原先的形态。

    居然还有再生能力。

    池昱庆幸自己之前还好没和它硬刚。

    领地被其他物种侵犯,蜘蛛怪显然不会就此罢休,它长啸着扬起头颅,做好了要将那家伙碎尸万段的准备。

    “吼——”

    伴随着两个怪物震天撼地的咆哮,池昱的耳朵都“嗡”的一声炸开了耳鸣。

    果然,玩家变成的怪物无法被原生怪物所接纳,如果好好记住这点,说不定可以利用刘伟成做许多仅凭人类无法做到事。

    不过现在不太行。

    史诗级的怪物大战就要上演,池昱的内心虽然非常渴望围观一场这辈子都不一定能见到第二次的战斗,但他的理智告诉他,再不跑路就该殃及池鱼了。

    遂他临走前又回头看了好几眼,这才恋恋不舍地跑回了那栋对刘伟成来说可能并构不成威胁的安全屋。

    彼时的玩家们仍躲在里头,哪怕门板已经破开个足够刘伟成随意进入的大洞,他们依然觉得只要不离开这里就会一直安全。

    “开门,快点!”

    池昱拧了拧把手,本就因受到攻击而脆弱无比的锁扣堪堪掉落,大门也随之敞开。

    门板撞击墙面发出“咣当”的巨响,吓得屋内的人纷纷瑟缩了肩膀。

    他们一个个睁着双铜铃似的眼睛紧紧盯着池昱的面庞,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如何做到被怪物追逐那么多次还能成功逃脱。

    池昱当然能读出他们眼底的信息,说实话,他甚至恨透了这群自私自利的家伙。

    但现在他觉得是时候了,把当初怪物告诉他的讯息转达给这群只顾着自己的玩家们——

    关于出口就在地下室的这件事。

    这并不是池昱有多么的善良与好心,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怪物说的话是真是假,但他急需几个能为了离开这里而不择手段的家伙,去替他冲在前面为他探路。

    说难听点,他可不想再一个人以身试险,遭更多的罪了。

    “你们听我说……”池昱深呼吸了一口,他弯了弯嘴角,露出了个自认为还算和善的笑脸。

    可惜他明明生了张水中月莲般干净清隽的面庞,但那双应该是点睛之笔的眸子却黯淡无光,眼底更是深邃如黑洞,让池昱像极了毫无灵魂的躯壳,根本无法看出半点温柔。

    众人小声唏嘘,显然并不打算服气池昱接下来要说的一切。

    并且也来不及他开口的,墓地上的钟楼忽然敲响了钟声。

    嘡——

    是无比冗长的一声,如神使降临般带着庄严与令人倍感沉重的威压,在天边回响了许久才堪堪散去。

    与此同时,在安全屋后方战斗的怪物们尽数倒下,就像是能源耗尽的机器。

    它们化作一滩滩的血水,在钟鸣的祷告中兀自散去,流淌进干涸的土地,直至所有的动静都在这一刻平息。

    “……发生了什么?”

    “怪物消失了?”

    刚才还沉默不语的玩家们从地上站了起来,一个个不可思议地趴在窗口向外窥探。

    撇去那堆每次在钟声响起后都会刷新的坟墓,之前巡逻在附近的怪物居然也全不见了踪影,整个墓地一时之间空空荡荡寂寥无声,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他们刚进入副本的那一天。

    大脑忽然一阵抽痛,池昱下意识地扶额喘息,眼前的视野也模糊成了一片,耳边更是嗡嗡炸响不断,好在这种迹象仅仅持续了两秒钟就全部消失。

    池昱本以为是自己最近连续工作没能得到充足的睡眠才会如此,可他一抬头却发现,出现这种情况的远远不止他一人。

    并且他还是症状最轻的那个。

    “好痛!!啊啊!!有什么东西钻到我的脑子里了!”

    “我要死了,头要裂开了!!”

    玩家们在哀嚎,在整个安全屋里宛若无头苍蝇般的东倒西歪四处徘徊,他们不断地用头部去撞击墙面,试图缓解这种从脑内迸发而出的不适。

    有些甚至抱着脑袋发出癫狂的惨叫,直至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这是怪物的什么能力?还是副本到了结束的时间要强制掠夺大家的生命?

    这般景象让池昱错愕地站在原地,只看着身边跌跌撞撞、虚弱哀嚎着的其他玩家不知所措。

    好在片刻后,这种叫人生不如死的痛楚终于结束,同时池昱也听到了脑海里那个熟悉的声音在低笑。

    「恭喜各位玩家坚持到副本的第三次刷新,努力的孩子是值得被嘉奖的呢。」

    是神明在通过大脑与他们对话。

    难道刚才的痛楚是因为他们的意识被这所谓的神明给强制侵占了么……

    从副本开始时,众人就对这自诩为神的家伙抱有各种的怀疑和不满。

    但所有人都像是心照不宣般,神说“游戏开始”,他们就一个劲地去找道具和出口,好像根本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位神明的身份到底是谁,而这所谓的副本又是真是假。

    宛若被神明用丝线操控着的傀儡,就连池昱也不过是其中一只。

    不过就游戏进行到现在的地步来看,对方是真神的可能性很大,但也明显不是什么神话里会普度众生的好神,而极有可能是邪神之类的存在。

    玩家们还在剧烈的头痛中没有缓和过来,面对神明久违的发言,他们不再像副本开始时那样提出任何质疑。

    只有那个听上去好像少年的声线仍在众人的脑海里戏谑地笑。

    「打开大门的钥匙板已经作为奖励在墓地中生成了,大家要合力找到它哟。」

    神明在这句话后就完全静默,众人脑袋里还留存着的钝痛也随之散去,就好像是祂特意来通知大家这件事一样。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振奋了人心,让这群已经失去动力的玩家们眼里纷纷亮起了光。

    “难怪之前一直挖不到钥匙板呢!”

    “一直待在安全屋里果然是正确的!只要苟到最后就一定可以出去!”

    “早知道我就不参与之前的挖坑工作了!少吃点就少吃点,让我躺着不动,我一天不吃都行!”

    怪物的消失,钥匙板的出现以及对离开副本的渴望,无数种好消息汇聚成了人们脸上轻松的表情。

    他们无比相信,此刻的快乐完全源自于神明给予他们的“嘉奖”。

    因为他们活到了最后,把那些甘愿牺牲亦或是带领团队的人们的命运给踩烂在鞋底,然后踏着他们的头骨走上胜利的台阶,去迎接神明赠予的荣光与财富。

    在大家欢呼着即将离开副本的喜悦时,池昱茫然地站在门口,他的脑袋里搅成了一团糨糊,什么都没有办法思考,也无法辨别神明的话语真假与否。

    虽然怪物很可怕,而他也清楚神明的存在类似于这副本游戏里的“规则”,他应该无条件信任神明给予的一切提示。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软泥怪与神明的措辞之间,池昱却更愿意相信那丑陋的怪物。

    >>>

    人们聚集在之前无人敢来的墓地上。

    没有胡忠与李美然的领导,也没有汪明哲的提示,可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成为了彼此之间最值得信任的队友,他们无比齐心地挖掘着两百多个不知何时才能掏空的坟墓。

    几次的独自探索而导致的翻车经历让池昱没有选择去地下室,他也拿着铁锹出现在了墓地上,但因为心底那份隐隐约约的不安,他始终都没有动手加入其中。

    其他人见他光站在原地不干活,便不满地用手肘戳了戳他的胸口,念叨他,“你难道不想出去吗?这么不合群可不行啊!”

    “少你一个人的力量,就意味着我们的进度要慢很多!”

    “到时候七天时间一到,我们要是因为你的偷懒而还没挖出钥匙导致回不了家,你担当得起责任吗?”

    被一伙人劈头盖脸地一顿指责,就算是情感上有缺陷的池昱也难免要生气。

    “你们……”你们刚才把我关在门外的时候,怎么不提合群?

    他握着拳头,本来是想要这么说的。

    但话都到了嘴边,他突然想到那个因为提议不好就被众人推倒在地还一顿暴打的汪明哲,池昱只得识相地闭了嘴,然后不爽地举起铁锹加入挖坑的队伍。

    他的身子骨可经不起这番毒打。

    但如果还有下一个副本,他死也不想进合作类的了,因为这群混蛋压根就不合作!

    ……

    钟楼上的指针旋转了几圈,在对离开副本极端的渴望之下,人们似乎不再感到疲惫。

    平时早就该散场休息的时间点,此刻墓地上依然站着不少的玩家选择继续挖掘。

    他们的表情看上去有些魔怔,无神的双眼好像只能看到月光下黑漆漆的墓地,然后一铲接着一铲,把可能掩埋住钥匙板的泥土堆到了脚边。

    “啧……”池昱又挖开了一块坟墓,他低眉一看,空空如也的洞底让他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似乎是进入了游戏的最后阶段,这些坟墓里不再能挖出资源,甚至连怪物也不复存在。

    如果没有钥匙板,那就是什么都没有,呈现在眼前的只有空洞与绝望。

    储藏室里的食物为了供给大家的体能消耗正在飞速减少,尤其是水源只剩下了堪堪两三瓶。

    有玩家提议去洗浴室接点生水也能混着喝,可他们一到那里才发现,所有的供水都在墓地刷新的那一刻被神明切断。

    这似乎是神明在变相地提醒玩家们,要做好最后奋力一战的准备——

    要么挖出钥匙冲出大门,要么就因为资源耗尽饿死在副本里。

    而在墓地刷新倒计时的最后两天,终于有人在挖开某个坟墓后兴奋地丢掉了铁锹,他纵身跃入坑底,然后抱着那块形状怪异的石板爬了上来——

    “我找到钥匙板了!!”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后,他们蜂拥上前,试图将那块能带他们逃出生天的钥匙板给占为己有。

    十几个人不要命地上前去抢,口中还不忘打脸地叫嚷着,“不要抢啊!大家一起出去!”

    但其实他们心里都各自打着算盘。

    或许呢?或许拿钥匙开门的那个人,可以比其他人得到更多的财富。

    “别他妈想独吞!大家累死累活挖了这么久,付出的努力是一样的!”

    “只要能离开副本不就好了吗!命重要还是钱重要啊?”

    “那你倒是松手啊!把石板给我!”

    人群叽叽喳喳争吵做一团,不过他们奔向那扇金属大门的步伐倒是一致。

    要说真正佛系的人大概只有池昱,从他听说有人找到钥匙板开始,他就好像预知到接下来会发生争吵般,默默地站在远处看着玩家们越聚越多。

    彼时一群人已经走到了出口前。

    金属门的钥匙孔在月光下泛着幽幽寒光,只要他们将手中与其形状完全一致的钥匙板填入凹陷处,这扇大门就会随之打开,带他们回到现实的世界。

    但也不知道是谁想出的怪主意,在填入钥匙的时候,每个人都要摸到一点钥匙板,以保证最后神明给予的财富可以让大家平分。

    这也导致偌大一扇门板前,十几个玩家以怪异的姿势紧紧贴在上头,口中还不忘碎碎念:

    “挤死我了!你后面去点啊!”

    “你要嫌弃挤,就别来沾这个边儿啊?”

    “这里谁不挤啊?都给你让出点位置了,还叨叨个没完!”

    挖出钥匙的玩家高举双臂,然后其他人从四面八方伸手过来,哪怕已经被人挤在墙上压得呼吸困难,可只要自己一根小指头能碰到石板,他们就觉得自己没有吃亏般,再受点苦也可以忍耐。

    此情此景让池昱觉得有些好笑,他冷哼一声,双手插在兜里,只默默地站在最后,等待开门的那一刻直接出去。

    但在钥匙板马上就要被这十几人一道推入锁孔之前,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隐约听到了门对面有古怪的声音。

    仔细回想一下,当初某玩家利用能力到达对面的时候,他说得很清楚,那里只有望不见底的黑渊,而并非通往副本的出口。

    池昱还一度以为是因为没有达到通关条件才会看不到门对面正确的画面,但现在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比起之前在怪物的巡逻范围内挖掘资源,还有各种探索未知区域的迷宫,他总觉得现在的通关条件未免变得有些太过于简单。

    神明消除了一切会对玩家造成威胁的东西,连墓地里的怪物也不再刷新,为的就是让大家以最快的速度找出钥匙离开副本。

    要知道那可是会想出把他们拉到这种游戏,又挨饿又受苦地玩弄了这么多天的神明啊……

    怎么可能会忽然这么好心?

    这副本里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不就是一场赏心悦目的节目吗?

    和许多电子游戏一样,玩家需要不断地消耗体力寻得物资,破解多个地图的谜题获得关键道具,以及只要有安全屋就一定也会有的——

    惊心动魄的大逃杀环节。

    “你们等等!”少年倏然出声,想要叫停那群要将钥匙板推入门中的玩家,“我觉得有点不对劲,门对面有怪声音……”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玩家们嘈杂的争论声。

    他们拼命挤靠在门边,对于池昱的警告置之不理,双手还紧紧贴着钥匙板的一部分,生怕等下开门后,神明给予的财富会少掉自己的那一份。

    唯有少数几个因实在挤不进去而只能站在外边围观的,会因为无事可做而被迫停下来聆听池昱所提到的怪声。

    玩家们的争吵与谩骂接连不断,窸窸窣窣让人头脑发胀。

    但池昱说得没错,在人们的说话声中,门的那一边确实传来了古怪的动静。

    像是远古的巨兽在仰天哀嚎,亦或是深海下悲鸣着沉入黑渊的巨鲸,再细听又宛若峡谷间呼啸而过的风,掀起了刺耳绝望的尖啸。

    无论从何种角度去看,这样的声音都不应该出现在会让人回到自己世界的门后……

    “你们都冷静一下,这可能是神明的……”

    池昱的“陷阱”二字还未脱口,钥匙板已经被镶嵌进了大门。

    金属门上的神秘文字在一瞬间亮起了诡秘蓝光,如数万条光纤交错连接,在门上形成了一道道无法被人类所解读的图案。

    一条金色的光线从门的底部沿着门缝往上延伸,就像是从门背后透出来的强光一般,直至扩展到刻满了神秘文字的门框两侧。

    而随着金线勾勒出大门的形状,门板也从两边应声打开。

    之前拥挤在门前的玩家们失去了支撑点,大门开启的同时他们也纷纷往前跌倒,其中就包括那位挖到钥匙板的玩家。

    男人的站位比较中间,门一开他就被人群挤着摔入了门内,但他一点都不记得要生气,而是面目狰狞地向着还未来得及看清楚的门对面,他伸出了自己的双手,大呼:

    “找到钥匙板的人是我!所以财富也应该都是我的吧,神明!”

    “你在说什么啊!!明明是……”他旁边的玩家就算跌倒了也不忘马上指责男人的措辞。

    只不过他话还未说完,忽然发现周围安静得有些诡异。

    “我去。”当看清门对面的东西是什么时,小少年张了张嘴,开始慢慢往后退步。

    之前还争抢着功劳的玩家们一个个呆若木鸡地站在门边,而最远处的池昱早就丢了铁锹开始往安全屋的方向跑路了。

    反正遇到麻烦,他总是逃跑最快的那个。

    彼时剩下的众人再抬头去看,只见本该充满了希望与光明的门背后依然是黑黝黝的一片。

    有几团不明的白点在黑暗深处上下漂浮,但因为门的对面没有光线,而墓地的月光又太过黯淡,他们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听到耳边寒风的呼啸。

    大地在莫名地颤动,身后刚才还喧闹的人群像是退潮的海水般,他们一点点地往后散开,只留下那个扑倒在地的男人还怔然在原地,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光线慢慢笼罩在门对面的世界,映入众人眼帘的不是神明的光芒,亦不是看不见尽头的金银财宝。

    而是一群站在黑暗中向着这边虎视眈眈的怪物。

    肢节倒扣在地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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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吊线傀儡般前进的蜘蛛,能随意把人当毛巾般绞干的巨型竹节怪,冒着气泡的软泥怪物,还有各式各样他们从未见过的种类。

    “喂……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啊,怎么门对面都是怪物!?”

    “可我们确实是按照神明的意思来操作的……”

    “既然副本是神明创造的,那么怪物也有可能是他的神使啊!”

    在人们不安的质疑声中,挖出钥匙板的男人重新站起了身,如鼓舞士气般地开口。

    他话音落下时,一群人面面相觑,对他的解释半信半疑。

    但在副本里整整一个月的肉.体磨难与精神内耗,让这群本该不相信神明甚至是无神论者的家伙们彻底变得疑神疑鬼。

    对回家的渴望让他们开始自我欺骗。

    “对啊……这可是神明啊,神明怎么会欺骗我们呢!”

    “这也许是神明给予我们的考验!”

    面对向他们徐徐走来的怪物阵群,这些本来还打算逃跑的玩家们竟一个个魔怔地走了回来。

    他们坚定地站在原地,高举着双手,像是在祷告的信徒般,感恩着神明的赠予,等待着“神使”们的降临,直到——

    咔嚓。

    竹节虫的怪物从脖颈延伸出了长满利齿的口腔,它血淋淋的牙咬断了为首男人的头颅,就像是在咀嚼一颗脆苹果,几口就将他磨成了肉渣吞入腹中——

    彻底断送了他以为找到钥匙板就能获得无尽财富的美梦。

    血液从男人的血管像喷泉一样飞出,溅得附近的玩家满身都是,而他本体也在诡异地摇晃了几下后轰然倒地。

    “……”

    “呀啊啊——!!”

    >>>

    从墓地的出口处传来了女性崩溃的尖叫。

    走廊上的池昱顿了顿步伐,他回头,意味深长地透过窗户向那儿看了一眼。

    神明给予玩家的提示非常明确,但也正是因为太明确,才会让池昱察觉到过于异常的诱导性。

    他只说钥匙板在墓地里,再结合玩家们苦苦挖坟就为了找钥匙板的思路,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用钥匙板打开那扇金属门就可以离开副本。

    但神从来都没有告知过众人离开副本的正确方式,所以“金属门就是出口”这件事,也从一开始就是玩家们的主观臆断罢了。

    “快跑!!怪物来了!”

    惨叫声在不远处此起彼伏,几个人影飞速穿过空旷的墓地向着安全区狂奔而来。

    他们慌不择路,看到池昱就站在走廊的尽头,便想也没想地向他跑去,也有两三个耐力不行的玩家,在跑到安全屋的附近时就因体力不支而躲进了门内。

    他们似乎以为只要到了曾经的庇护所就可以安然无恙,却没想那些怪物居然也不受限制地跟了上来。

    就像是某些闯关游戏的最后一分钟,怪物都会被系统赠予强大的力量加成以来阻挠玩家通关。

    距离太远,池昱听不清屋里的三人在说些什么,但能隔着玻璃看到他们因恐惧而拥抱在一起的身影。

    软泥怪涌动着全身沸腾的黏液,它将整个躯体都盖在了安全屋的门板上,从根本杜绝了玩家会从此处脱逃。

    下一秒,竹节虫的巨手穿透窗户直直而入,阴影覆盖,众人再看不清楚那里发生的一切,但能看到满目的猩红自房间的各个死角内满溢而出。

    宛若足以填满整个安全屋的红色油漆桶从屋顶倒灌而下,只留下玻璃窗上一片片黏腻的红色与碎块组织,诉说着这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安全屋内所发生的一切。

    “快跑……跑呀!!”看到了这一幕的人们再也无法做到淡定。

    他们拼命推着还呆站在原地的其他玩家,但又因为不知可以躲到哪处而像只无头苍蝇般到处乱撞。

    池昱本想不管他们的死活独自跑路,但他忽然又想到了汪明哲,那个唯一会温柔对待自己的人。

    胸口一阵闷堵的情绪直冲而上,让池昱感到了片刻的抓心挠肝。

    最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的,他忽然停下了脚步,站在走廊的尽头处,向着奔逃的众人大喊:

    “跟我走,我知道另一个出口!”

    >>>

    人们在惨叫声中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没有时间给剩下的活人犹豫,也没有更多思考的余地,大家都跟着池昱一路飞奔。

    就在那个玩家们去过无数次的公共厕所后方,居然有一条他们从未发现过的狭窄通道,对面是深不见底的迷宫,被昏黄灯光幽幽笼罩着,不知将要通往何处。

    怪物还在消化安全屋里的三人,为剩下的玩家争取了一点逃命的时间。

    “从这个通道钻进去,里面的地下室会有出口。”池昱一边说,一边带头钻了进去。

    但他也不急着走,毕竟这里再找不到第二个熟悉这条迷宫的人,他还需要为他们带路。

    不出须臾,其他玩家都赶了过来,在见到这狭窄到好像随时都能卡住自己的缝隙时,众人的脸上纷纷露出了迟疑。

    他们能看到池昱身后宽敞的空间,但并不确定这座未知的迷宫会指引他们去向何处,而眼前这个从来都是默默无闻的少年,又是从何处得知迷宫的位置?

    “别犹豫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面对这群大难临头还要纠结利弊的家伙,池昱头一次知道焦急是何种感受。

    但好在还是有几个拎得清楚现状的玩家配合了他。

    先钻过来的是个娇小的女孩子,池昱与她不熟,不过听其他人称呼过她为吕莹,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他所想的那两个字,但这应当就是她的名字了。

    吕莹身材本就偏瘦,几乎不需要收腹就能轻松穿过。

    下一个过来的是个瘦高个的男人,他的骨架偏大,虽然身体成功进来,但脑袋却好死不死地卡在了墙缝间,动弹不得。

    此情此景让池昱难免窒息,他虽想过会有人卡住,但没想过会在第二个人的时候就卡住。

    “你忍一忍,我把你拉过来。”他如此说着,用左手扒住墙面固定自己,然后去拽那人的胳膊。

    “好痛……呃啊啊……!”

    男人的身体已经被池昱拉进去了一些,但他的头部还卡在缝隙间,任那小少年拉扯了半天也只移动了两三公分的位置。

    彼时他的额头与后脑勺已经擦出了数道血痕,粗糙的墙面恶劣地挤压着他的伤口,刺痛着他的神经,疼得他惨叫连连。

    最后这不耐痛的家伙竟飞起一脚把旁边无辜的池昱给踹倒了去。

    池昱:“……”

    池昱:“不是,谁对你好你就攻击谁啊?”

    小少年坐在地上满脸写着无语,好在旁边的吕莹伸手扶了他一把,才让他停下了之后可能会说出的更伤人的话。

    “我不行了,我要疼死了……”男人狰狞着表情不断哀嚎。

    他要是继续再往里走,就会让那些已经被撕开的皮肤面积扩散得更大。就算他现在没办法伸手触摸,他都知道自己的头皮下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

    “我还是出去吧,我另找出路,这里实在进不来了……!”从未有过的剧烈疼痛让男人在犹豫再三后还是选择了放弃。

    池昱闻言也不说什么,只是在墙缝的对面朝他耸肩,“随你。”

    男人开始调转方向往缝隙的外头退,只不过他的腿才刚回到入口,甚至都来不及转动脑袋,耳边却倏然炸响了其他玩家的尖叫——

    “怪物追来了!!”

    在安全屋享用了一顿美味的怪物们从废墟间不知餍足地抬起了头,显然那三个人类渺小的分量根本不足以填饱它们的胃囊。

    不过无所谓,它们看到了就在走廊尽头处徘徊的剩余玩家。

    蜘蛛的怪物翻转了身体,血淋淋的头颅倒扣在地面,随着它前进的步伐诡异地拖行,而软泥怪也缓缓跟上,向着玩家们的所在地汹涌靠近。

    “他妈的,浪费时间!”

    眼看着怪物就要冲到他们的脸上,早就在墙外等急了的玩家难忍怒火。

    见那瘦高的男人还在缝隙里慢悠悠地挤,还是为了让自己的疼痛减到最低,这位略胖的玩家内心一阵狂暴,最后竟猛地抬起一脚,踩着那人的腰侧将他踹去了墙的对面!

    一瞬间的蛮力让男人成功挤了进来,甚至因为速度太快,他连伤口被撕开的尖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这么扑通一声头朝下地栽倒在了池昱的脚边。

    “你还好么?”他俯下身,试图把跌倒的男人给扶起来。

    但在见到他后脑勺上血肉模糊的伤口以及暴露出来的头骨时,池昱感到了些许窒息。

    被他挂在臂弯上的男人背对着他没有回应,池昱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想把他翻到正面,可就是这么一个缓慢又谨慎的步骤,他还是清晰感受到了对方脑袋上淅淅沥沥淌下的黏稠。

    男人的头皮在剧烈的摩擦与牵扯下脱落了一部分,被池昱扶着肩膀抬起的时候,他的脑袋因为重力而低下,脸部的皮肤也随之晃荡起来,像一块挂在枝梢上的破布。

    “那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池昱默默回头,看向了旁边捂着脸不敢再看的吕莹,“还要继续翻过来吗?这家伙应该是死了。”

    她拼命地摇头。

    但比起血腥场面,是谁都想不明白,这个年龄看上去不过十几岁的高中生,到底是有何种勇气敢抱着这样面目全非的尸体,还神情自若地跟别人聊天啊?

    ……

    怪物的低吼声比刚才更加接近。

    见缝隙已经空出了位置,这暴怒的玩家果断脱去了身上的外套,打算拼尽全力钻入缝隙。

    可就算是白痴都晓得,他这平日里放纵惯了的啤酒肚,除非现在横切着给他来一刀,要不然这辈子都别想进去。

    “你这身材不行!会把所有人都堵在外面的,让瘦的人先进去!”其他玩家向他提出异议,并直接掠过他的身侧要往缝隙里钻。

    可男人哪里愿意,他仗着自己身材魁梧,反手一巴掌就把那试图插队的瘦弱玩家给扇晕在了地上。

    “先来先得的道理,你们不明白?”

    见一旁明显可以轻松进入缝隙的女性因为畏惧他而不敢上前,男人感到自信心爆棚,这才心满意足地继续往里钻。

    结果也是理所当然的,他的腹部实在是大得有些离谱,甚至连他的下半身都只能进去一截小腿,他大部分的躯体都被卡在了缝隙外头,要想再往里动弹非常艰难。

    他像是一块被筷子挤出了肥油的红烧肉。

    池昱这么想着,感觉浑身难受。

    “看什么看,快过来拉我一把!”仿佛洞穿了他的心思一般,胖男人的目光看向了早就待在里头的池昱,要将怒火都发泄在他的身上。

    池昱撇了撇嘴,习惯了自己这个在副本里任劳任怨的角色,“来了来了。”

    对方的体积想要进入缝隙真的有些痴人说梦,再加上他的体重也大,任是池昱和吕莹一道用劲也没办法把他向内移动半公分。

    彼时怪物已经到达了走廊的尽头。

    “快跑!赶紧绕到后侧回廊去!!”

    “别在这里排队了!这死胖子把路都给堵了!”

    外面的嚎呼声再次传来,还等着钻入缝隙的玩家们四下奔逃,好在这里还有条外侧回廊,他们不至于被挤在角落里一网打尽。

    但那胖子就不太好说了。

    这次的怪物移动速度不快,但绝非是它们跑不快。很明显,这是独属于它们的狩猎时间。

    在这片根本就没有出口,也没有任何可供人类使用的资源的墓地里,所有的玩家都是它们的囊中之物。

    它们不需要玩命地追逐,只需要享受这追捕猎物时的美妙乐趣就好。

    见玩家们全部跑走,只有软泥怪选择优哉游哉地追上墓地,而那竹节虫就缓缓停在了走廊的尽头,那缝隙里胖男人的身侧。

    它从脖颈处生出了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呆萌地注视着被墙缝卡得死死的男人。

    “快点拉啊……!!”他的声音不停地发抖,迫切地希望池昱与吕莹能快点把他拉进缝隙。

    但他对自己的身材未免太没有自知之明,男人腰腹上的肥肉在池昱拼命的拉扯中变形,且因为体积实在是太大,他的皮肉都被墙面压迫得堆积起来,像是个只有下半身才纤细的陀螺。

    血液因强烈的挤压而凝聚在他的头部以及上半身,他的脸部因血流不畅而肿胀发红,像个即将爆炸的番茄。

    眩晕感一阵阵地袭来,让男人口中的叫骂声也渐渐弱小。

    彼时再透过缝隙去看门口的怪物,它居然一点都没有要出手阻止对方逃跑的意思,只是默默地盯着男人痛苦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池昱总觉得自己能感受到怪物的心情。

    从那个与他对话的软泥怪开始,他先是能察觉到对方友好的来意,后来是变成汪明哲的那只怪物,他能感受到对方试图与他对话时的迫切与渴望,以及现在——

    这只竹节虫虽然连五官都没有,也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与情绪,但池昱就是知道,这怪物的内心正在狂欢,正在为它即将打算做的事而感到兴奋。

    “不好,我要先溜。”池昱的第六感一向准确,在察觉到危机的那一刻,他跑路的抉择向来是毫不犹豫的。

    吕莹见池昱离开,心下难免要产生几分犹豫,毕竟对方很可能是她接下来的副本中唯一一个可以依靠的队友。

    不过她才转身要走,胖男人就用已经完全变了调的哀嚎声叫停了她。

    “帮我,帮帮我……别走啊……!”他被墙壁挤得呼吸不了,肩膀与脖子上的肥肉都被堆到了下巴处,让他像一只被野猪脑袋卡住了嗓子的科莫多巨蜥,只能艰难地仰起头呼吸。

    “我……”吕莹动了动唇瓣,到底还是因良心过意不去而返了回来。

    见胖男人伸出唯一能动的胳膊向她求救,她赶紧握住了他因充血而变得梆硬的手掌,开始努力向通道内拖拽。

    但很可惜,怪物并不会给他逃生的机会,况且他也根本逃脱不掉。

    女孩子抬脚踩着墙面卯足了劲,额头上的血管都根根暴起,下定了要把胖男人救出来的决心。

    而就在她咬紧牙关打算再猛发力一次时,她忽然听到了“噗”的一声。

    不知从何而来的气流掀起了她的刘海,轻飘飘得很不真实。

    可男人刚才还紧绷着的手指忽然松软了力道,因充血而变化的凝紫色也缓缓退却。

    “……?”

    吕莹在茫然中抬头,只见竹节虫同银针似的手指从男人脖颈上的大动脉缓缓抽出,然后——

    嘭!!

    膨胀到极限的气球被针扎破了。

    尽管伤口只是针眼大小的那么一点,但堆积在此处的血液实在是太多,在找到突破口的那一瞬间,它们冲出血管向着透光的出口奔涌而去,让男人的身体也同气球一般,因遭受不住这份压强而彻底爆开。

    夹杂着血液的气浪将吕莹掀翻在地,碎肉像下雨似的掉落,沾了她满身都是。

    她茫然地瘫坐在地,望着男人的身体越来越小,直到最后露出墙缝下竹节虫不知何时长出的头颅。

    它没有五官,却能让人清晰地看到它脸上的贪婪。

    “……”

    吕莹生怕自己成为怪物的下一顿口粮,她虽心有余悸,但仍努力地支起身体,跌跌撞撞地向着迷宫深处去追逐池昱的背影。

    在这场神明的游戏中,他们是猎物,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间,永远都别想自作聪明试图翻身的玩物。

    真的能逃掉吗……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这一个副本就会完结啦!这篇文应该也不会很长拜托大家不要养肥QAQ!也求求评论!QAQ大家可以自由猜测!

    第24章 墓地盲盒(完)

    池昱对迷宫的道路已经熟悉到像在自家的小区里散步。

    不过或许是他还有点良心在作祟, 他并没有走得太快,而是特意走走停停,等待着后头还会不会有其他的玩家跟上。

    幸运的是, 他居然真的等到了。

    大抵十分钟后,被炸了一身血污的吕莹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见池昱站在原地等她, 她像是放下了心般的,扶着墙大口喘起气来。

    “池昱,我们一起走……”女孩子的声音还在发抖, 显然刚才的画面为她带来了不小的心灵震撼。

    吕莹会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因为她从一开始就跟着自己穿过了缝隙, 但此刻她的身后居然还站着另外两个玩家。

    池昱挑眉,并没有说话, 只是目光幽幽看向了那同样脸色发白的两人。

    两个青年穿着同款的运动服, 留着有些凌乱的中短发,模样生得十分相像,似乎是一对双胞胎兄弟来的。

    池昱对他们的印象并不深刻,所以连名字都记不清楚。

    不过见人对他们的身份有所怀疑, 其中看着像是大哥的那个便赶忙解释, “刚才那些怪物把我们赶出了走廊,我们在墓地上和它绕了好久才逃脱了追捕, 不过其他跑得慢的玩家几乎都……”

    他说到这里时,声音一顿, 见自己的弟弟也铁青着脸色不愿回忆, 他便堪堪闭上了嘴巴。

    但其实他不用继续说下去, 池昱也能大抵猜到发生了什么。

    人类根本不可能是怪物的对手, 而想要摆脱这种巨兽的唯一方法, 就是献祭自己的队友。

    大难临头的时候,只要你跑得比你的朋友快就行了,怪物吃他的时间,总够你逃出生天了吧?

    当然池昱情商再低,也不至于在这种时候直接戳穿这卖了队友还要装可怜的兄弟俩。

    “知道了,你们跟我走吧。”少年转身,背对着他们勾了勾手指。

    当初最默默无闻的家伙成了这群成年人的领头。

    而比之更让人觉得悲哀的,是整整三十个人的副本,在得到神明通关提示之后的没多久,就死到只剩下了四个。

    什么财富,什么荣耀,那些神明所说的奖励他们一个都没有得到。

    如今只剩下了这一副身心疲惫的躯壳。

    ……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四人的脚步声哒哒响着。

    怪物都在墓地上吞食那些没能跑掉的玩家,而堵在缝隙入口的竹节虫也不知所踪,此刻的迷宫算是这副本里最安全的地方了。

    池昱轻车熟路地找到了终点处的地下室,之前怪物融化之后的血水依然还在,它们严丝合缝地镶嵌在地砖的缝隙之间,好像这里的地面本来就该是这么副令人不适的血色。

    “这里真的会有出口吗?”

    “这可是地下室的入口啊,出口怎么会在地底……”

    双胞胎在小声地议论,但因为池昱确实带他们从偌大一个迷宫里找到了地下室的位置,他们也不好过多质疑。

    “我也不知道,”然而池昱的实诚是这两个家伙无法想象的,“我要是能确定出口就在地下室,也不至于今天还在这里和你们浪费时间。”

    他情商不高,还低得离谱,所以说话完全不过脑子,得罪人也是常有的事儿。

    就比如现在。

    听他这么一说,这双胞胎兄弟俩立刻就不爽地挥舞起了拳头,觉得自己被一个孩子给嫌弃了,“什么叫和我们浪费时间啊,明明你也……”

    “好了,别说了。”好在四个低情商的人当中必然会有一个正常人。

    吕莹伸手拦住了他俩的拳头,“这地方是池昱发现的,多亏了他,我们才没有被怪物吃掉。况且……我们能一路来到这里不容易。”

    看着小姑娘欲言又止的眼神,兄弟两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妥协地收回了拳头。

    吕莹说的没错,副本一共三十多人,刚开始时还热热闹闹有说有笑的,如今却只剩下了他们四人,萧条到令人绝望。

    彼时要是再因为吵架而让唯一认路的池昱跟他们产生分歧,到时候连带路的人都走了,确实是得不偿失。

    不过两人正琢磨着要不要和池昱好好谈谈解开隔阂时,那少年却云淡风轻地打开了刚从储物室里拿来的手电筒,照亮了他们脚下的地底通道。

    “走呗?”池昱朝他们摆摆手,没等几人反应就自己打着手电走进了地下室。

    在与人交往这一方面,他从来都没有处理人际关系的烦恼。

    因为他打一开始就不想和任何人有所关联,从根本上杜绝了各方各面会因与人相处而产生的精神内耗。

    池昱的人生主打一个不在乎,他自己高兴就好,不管其他人死活的那种。

    见对方这么漫不经心的样子,那三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只生怕自己会迷路似的,赶紧跟上了池昱的背影。

    地下室的台阶又臭又长,指物理意义上的。

    刺鼻的霉味与什么东西烂掉的腐臭味混杂在一起,随着台阶的深入直钻众人的鼻孔,让吕莹和那双胞胎兄弟干呕连连。

    早就提前捂住鼻子的池昱无语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决定还是不告诉他们关于汪明哲的尸体就在这里的事情。

    约莫五分钟左右,四人下到了平地上。

    但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大地似乎摇晃了几下,天花板上也不断有碎石和灰尘簌簌往下掉落,在手电的灯光下折射出一片星光点点。

    “怪物可能离我们很近了。”黑暗中池昱的声音幽幽响起,听不出到底带着何种情绪。

    电筒晃悠着的灯光下,他的手指了指地下室的天花板,示意那些扭曲的东西已经站在了他们头顶的地面迷宫。

    与怪物的数次交手让池昱的心理承受能力到达了一个普通高中生无法僭越的高度,再加上他本来就对什么都无所吊谓的心态,此刻竟给另外三个成年人造成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这里的迷宫不是一条“直线”拉到底的,池昱在上次就吃过了瘪,遂在那竹节虫怪物带他离开的时候他便特意记下了岔口的位置。

    譬如第五个岔口要右转,而第八个岔口要直走,尤其是第十个岔口千万别左转,那里是死路,还有汪明哲的尸体。

    少年带着他们一路在地下室里七拐八弯,兴许是他的步伐太快,亦或是他在岔道口选择方向时太过毫不犹豫,让身后的三人难免生起了点疑心。

    毕竟一个口口声声说不知道出口在哪里的家伙,到底是何来的勇气在这完全陌生的迷宫区域如此大胆地往前走?

    “那个,池昱……”终于,吕莹因忍不住这份不安而小声地开口,“你确定你走的路线是对的吗?”

    她说完这句话,隐约嗅到了空气中那股一直萦绕在几人身边的恶臭,虽说刚进地下室的时候就有,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难以忍受。

    “对啊,你该不会是故意坑我们的吧?”大抵是这臭味实在是毁人的心情,双胞胎中本就脾气不好的哥哥也跟着质问他。

    听人这么一叫嚷,池昱终于回想起来这家伙在之前的剧情中所扮演的角色,当初汪明哲在带领大家的时候,除了刘伟成,就几乎都是这人在叫板了。

    典型的光打雷不下雨,提意见的时候一个屁都放不出,要他干活了就开始指手画脚恨自己不是领导。

    小少年闻言叹了口气,他倒不急着解释,而是竖起食指在唇前比了个“嘘”的手势,说:

    “你听。”

    好巧不巧,他话音才落,空旷黑暗的地下室里忽地响起了一声古怪的滴水声。

    那声音听上去有些“钝”,像是一团打满了凝胶粉的果冻,从高处直直坠落到地,摔得很重但完全没有碎掉的意思,甚至还□□弹弹的,让人忍不住会联想到一个熟悉的家伙。

    空气中的臭味比刚才更加浓郁了。

    “……哥。”未被手电照到的灰暗角落里,双胞胎的弟弟颤抖着声音开了口。

    几人的目光齐齐望了过去,就见青年身后的狭窄通道上,一团乌紫色的淤泥如涌动着的岩浆般,铺天盖地地向他们的位置席卷而来。

    “是那个软泥怪物!”

    吕莹是第一个认出它的,恐惧感冰凉了她的四肢,让她在反应过来后的片刻就尖叫着往前奔逃。

    恶臭的黏液一滴一滴落在了青年的肩头,感受到那片黑影自后笼罩而下,他绝望地看向了一旁怔愣在原地的哥哥。

    “救我,哥……”他甚至不敢大声说话,只惊恐地翕动唇瓣,试图得到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兄弟的垂怜。

    只可惜这个依靠出卖队友性命来活下去的男人,在面对自己的亲弟弟时也依然遵守了那套自私的生存法则。

    “对不起,弟弟,原谅我!!”

    眼看着软泥怪就要吞噬对方,作为哥哥的他只是如此道歉一句,就这么抛下了他跟上了吕莹的脚步。

    青年的瞳孔收缩又放大,显然不敢相信那个从小就说会保护自己的哥哥会如此果断地放弃他。

    他站在原地绝望地闭眼,正想着自己也要在这副本里死去时,他又忽然发现,从刚才起那道手电筒的光源就始终落在他的身上没有移开过。

    “……池昱?”他茫然地睁眼去看,发现那少年居然还没走。

    池昱就站在离他两三米远的墙下,手电的背光朦朦胧胧在他发丝间落下一片薄暮,他墨绿色的眸子没有高光,脸上亦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平静地倒映着眼前的一切。

    而比之更稀奇的是,那个看上去好像要吃掉所有人的怪物,在此刻也只是乖巧地停留在原地,没有继续攻击的意图。

    总让人莫名产生一种,这一人一怪物好像认识的错觉。

    “池昱!!”忽的,从迷宫的前方传来了吕莹惊慌失措的呼声。

    池昱错愕地回眸,就见不远处有个娇小的人影跌跌撞撞地奔了回来。

    似乎是发现他们并没有跟着逃跑,这明明比谁都要畏惧死亡的女孩子居然又一次鼓起勇气跑回了原处。

    并且对她而言幸运的是,两个人都还活着。

    “你怎么回来了……”青年的眼眶泛了红,不知是因为自己还没被人放弃,还是因为救他的那个人不是他的哥哥。

    “快点跑……这个怪物的移动速度很慢!”

    但来不及多想的,他的手腕忽然被人抓住,旋即整个人都被吕莹一把从怪物的猎捕范围内拽了出来。

    而在一旁围观的池昱也被跑回来的少女给扯住了胳膊,她就像拖动两只行李箱般,着急忙慌地拉着两人往迷宫的更深处逃跑。

    吕莹的勇气与善良战胜了她对于怪物的恐惧,让她在此刻义无反顾地返回,选择救下这两个本该被怪物吃掉的倒霉蛋。

    但古怪的是,见到他们逃跑,怪物居然完全没有要追上来的意思,只是僵硬着身躯停留在了原地。

    它浑身的泥浆都在翻滚冒泡,就像是人在说话时需要震动自己的声带。

    如此奇怪的景象让已经跑远的池昱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便再次听到了怪物那同人类差不多大小的嘴中冒出的那句:

    “Mam”

    那依然是池昱无法理解的断音,以非常惊悚的音调毫无平仄地响起,并不断地进行无意义地重复。

    Ma,ma

    软泥怪仍在几人的身后追逐,但速度不是很快。

    全新的迷宫区域对池昱来说有些难度,可现在时间不等人,再加上怪物围堵在后容不得回头路的设定,他摸着墙壁的指尖都因为压迫感而微微发抖。

    幸运的是,这一路走来他们都没有遇到任何的障碍物,迷宫的道路也在几人心急火燎地赶路间慢慢变得宽敞起来。

    直到最后,池昱在那堵墙壁的尽头处看到了一行红色的大字。

    【出口在这。】

    “好像有出路了。”小少年常年无光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神,手电筒的灯光幽幽照在那行血红色的大字上,示意另外三人跟着他一起看。

    彼时那对双胞胎还在因为刚才的事情而生气,对池昱根本不加搭理。

    从四个人重新汇合后开始,双胞胎中的弟弟就一直看自己的哥哥不顺眼。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曾经和自己关系那么好的亲人,好不容易在同一个副本相遇,结果在大难临头的时候居然会毫不犹豫地把他给卖了!

    “我也不是故意的啊,我相信这种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你也会选择和我一样,抛下我而走掉吧!?”

    哥哥试图为自己卑劣的行为做些解释,虽然池昱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不过只在乎兄弟情义破碎的弟弟是不会领这份情的。

    青年不屑地转过头去,若是这次真能离开副本,这兄弟俩大概率是要决裂了。

    两人还在置气中,所以面对池昱的感叹,只有吕莹圆场似的站了出来。

    不过小姑娘问的问题很奇怪,她看了看墙面上的字,目光又犹豫地落到了池昱的脸上,像是在反复确认自己看到的一切。

    “那个,你确定这上面写的意思是出口吗?”

    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池昱不解地挑眉,他又看了一遍墙上的文字。

    灰底红字写得清清楚楚,出口就在前面。

    难不成是吕莹在怀疑这也是神明的欺诈陷阱?

    片刻后,池昱认命似的叹了口气,“我能理解你的谨慎。”

    他举起手电,照亮了身后来时的道路。本该干涸的水泥地面上,隐隐约约有细小的水流淌来,它们凝聚成了小小的一滩,沿着墙角向他们所在的位置缓缓逼近。

    那是软泥怪的黏液,那家伙就算站在原地不动弹,身上的液体也会不间断地往下溢出,这些水和它周围的恶臭算是一种告知玩家“怪物已经接近”的信号。

    “我们现在只有这条路可以走了。”在吕莹逐渐泛白的脸色中,池昱幽幽补充道。

    迷宫里没有其他的出口,而返回的方向又被软泥怪给堵住,就算能回到地面,在那个没有食物和水源,连安全屋都失效的地方,又有什么活下去的保障呢?

    四人不再犹豫,继续往前走。

    穿过了那堵写着红字的墙壁,迷宫的区域算是彻底结束。

    虽然不再有繁琐的道路扰乱心绪,但空间却没有像他们想象中那样变大。

    迷宫的走道原先有一米多宽,足够两人并肩同行,但自从他们路过终点后,两侧的墙壁便有了轻微向内收拢的迹象。

    起初他们还感觉不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与位置的深入,就能很明显地发现供他们行走的空间越来越窄。

    到最后的时候几乎只能让一个人侧身往里挤,就像地面上那条通往迷宫的缝隙一样。

    好在四个人的体型都不算强壮,只需稍稍收腹就能轻松往里前进,但这种被东西挤压着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池昱单手提着电筒,身体被紧紧卡在墙面形成的缝隙间,脑袋更是只能朝着前方无法转动,就算脖子酸痛无比也只能硬扛着。

    “不行,我好累,我喘不过气了……”又往里走了一段距离,四人之中体积最大的双胞胎弟弟痛苦地停下了脚步。

    他浑身上下只有手脚能动,其他都被墙壁死死卡住,只能拼命地仰着脑袋,大口吸气。

    “……再坚持一下,出口就在前面了!”开口安慰他的人是吕莹。

    女孩子身材娇小,到目前为止也只有她还算从容,至少呼吸是顺畅的。

    听到马上就能离开这破地方,青年的眼睛顿时一亮,结果队伍最前的池昱却一点都不懂读空气地扫兴道,“她骗你的,她那个位置什么都看不见。”

    “池昱……”吕莹小声念叨对方的名字,算是在责怪他为何要打碎她刚给那人画的饼。

    可小少年非但没有感到什么不妥,还提着手电又照了照前头深不见底的通道,“在这种破地方,要是再来个怪物从前面追,那我们……”

    他又要说扫兴的话了,不过那句“死定了”还没脱口而出,他的鞋底却一脚踩进了水里,泥点子溅落在他的裤脚,让他内心滕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没办法低头,更看不见脚下的到底是什么水,但双胞胎哥哥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幽幽响起了,“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怪味?”

    像是夏天堆积在角落里十几天都无人收拾的湿垃圾,伴随着耳边哗啦啦的水声逐渐清晰,食物腐烂掉的恶臭也扑面而来,让几人在瞬间就拼凑出了那东西的形象。

    软泥怪追上来了。

    “快走,快走!!”队伍最后的哥哥崩溃地大叫,几乎已经听到了软泥怪在地面摩擦过来的声音。

    混乱中池昱一边向前挤,一边用下巴抵着墙面艰难地转过了头。

    脖子因活动而得到舒展的那一刻,他也看到了双胞胎身后那个跟着墙壁一道变形的软泥怪物。

    全身呈液体状的它对于这种通道根本不屑一顾,甚至还因为墙壁的挤压而为它增加了润滑,让它的移动速度比之前在迷宫的更快。

    若是放在现实世界,池昱完全相信它就是那种会在人蹲坑时,从下水道流出来把人给杀掉的鬼故事真凶。

    气氛因怪物近在咫尺的猎捕而变得焦灼,兴许是这般紧张的心态让池昱慢慢无视掉了被挤压而带来的不适,他越走越快,越走越顺,直到最后手电筒在黑暗中撞上了一堵墙壁。

    他一惊,指尖脱了力,手电便从他的掌心堪堪掉落,又因撞击而倒扣在了地面。

    刚才还敞亮的灯光一时之间只剩下了细微的白芒,众人再次陷入了沉闷的昏暗之中。

    “你有没有脑子!?走得慢就算了,电筒都弄丢了!”

    “还有你,妈的,女人就是碍事!堵在这里干什么啊?”

    双胞胎的哥哥在队伍后头骂骂咧咧,还不忘伸手去推同样被堵住的吕莹,想让她快点往前。

    女孩子已经被人挤得都快蹭到池昱的身上了,彼时又被那双胞胎的哥哥一顿谩骂,内心委屈却又不敢向这有点反社会人格的家伙发泄,只能小声地辩驳,“……是池昱忽然停下来了啊。”

    后头吵得不可开交,可池昱始终没有要再往前走的意思。

    他的掌心在黑暗中贴着墙壁仔细抚摸,在经历过两个跨度不大的直角后,他有些尴尬地开口,“别怨我,前面没路了,都是墙。”

    “怎么可能啊!这里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你是不是骗我们了,想把我们堵在这里全部害死,好自己独吞奖金是吧?”

    不愧是双胞胎的兄弟两个,发起脾气来真是一模一样。

    池昱才懒得跟这些人争论,但吕莹却像是要照顾这年纪尚小的孩子般,替他打着圆场:“池昱不可能骗我们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和我们一样卡在这里呀……”

    “你少帮他说话了,要是这次的副本不是合作类的,像你这样的圣母就是老子第一个杀的!”

    没想到对方的戾气会这么大,再加上他的威胁确实恐怖,吕莹只得将不满往肚子里咽,选择和池昱一样闭嘴不理。

    黑暗中少年还在胡乱地摸索,他的上半身已经完全无法动弹,只能用脚尖去勾那个倒扣在地面上的手电筒。

    但因为完全看不到脚下的视野,他一通乱踢竟不慎踢掉了手电筒的开关,周围的一切在瞬间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你真是什么事都做不好啊,废物!”双胞胎的哥哥又开始叫骂。

    像池昱这样从来都不在乎被羞辱的人,在遇见这种从头开始就一直骂骂咧咧的家伙时,心里也难免要感到不爽。

    不过他在骂人的艺术上没什么天赋,只能不满地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

    “翻白眼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他的表情被对方尽收眼底,青年气急,挥起拳头就要隔着吕莹去揍人,但无奈这缝隙实在是太窄,他连抬个手都费劲。

    “现在不是起内讧的时候啊……”吕莹被他们夹在当中胆战心惊,不管是哪边动火她都会遭殃。

    只是三个人正迂回间,少年的声音却忽然有些错愕地响起,“你能看得见我的脸?”

    “何止看得见,我还……”那人说到这里也立刻噤了声。

    没有手电筒的照明,能在这样的环境下还看得清楚对方的表情,那不就说明这里还有光!?

    想到这一点,池昱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连下巴被墙壁摩擦破了皮都浑然不觉。

    果不其然,在他的头顶是一扇窄小的金属门,光线从缝隙处如水流般温柔地淌下,细腻地洒落在少年沾了脏污的清隽面庞上,激起了众人内心对于那边世界的渴望。

    “都让开,我要爬上去!!”情绪最激动的人是双胞胎的弟弟。

    兴许是之前被哥哥抛弃的事故让他产生了某些PTSD的心理障碍,在面对可以逃出生天的选项时,他决定不再当那傻乎乎的最后一个。

    此时他们脚下流淌的黏液因触碰到尽头而开始堆积,已经浅浅没过了三人的膝盖。

    青年靠着狭窄的墙壁像条毛虫似的往上扭动,为了借力他还会时不时故意卡住自己的腿,然后用另一只脚踩着小腿往上爬,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实现了左脚踩右脚上天的理论。

    眼看着他已经触碰到了天花板上的暗门,但任他怎么往上推动,这看似薄弱的门板却依然不为所动。

    喀啦、喀啦。

    金属的门锁在摇晃中发出令人烦闷的声响,青年暴怒地咬破了嘴唇,低吼着,“可恶!都这个时候了为什么还要钥匙!?”

    “可是那块钥匙板不是已经……”站在底下的吕莹惊恐了神色,他们在墓地里挖掘了那么久,一共就一块可以使用的钥匙板,而且已经装入了地面的大门。

    “现在要去哪里找钥匙啊!”

    双胞胎的哥哥已经往上爬了一半,在听到如此绝望的消息后,他想要抬手捶墙来发泄愤怒,结果因鞋底沾了黏液实在是太滑,竟不慎往下滑脱了些距离。

    好在这两面墙壁前后夹击得够窄,才将他堪堪悬停在了三米多的空中。

    “……咳咳!”

    皮肤被粗糙的墙面撕破,胸口又受到了更为强烈的挤压,不适感让他卡在半空中不断地用力咳嗽。

    或许是因为被挤压得太过用力,他的胸腔在一阵尤为浮夸的大力咳嗽后忽然凹陷下去了一块。

    他的肋骨骨折了。

    “嘶,怎么回事……”

    肾上腺素缓解了骨折为男人带来的痛楚,还没理清楚发生了什么的他仍在试图往上攀爬,好像只要他能爬到门边,就一定可以从这里出去似的。

    耳边的水声比刚才更加大了,已经淹没到池昱腰腹上的液体给予了他一定的浮力,他顺势攀着墙壁也往暗门的位置爬去,想着总比在这底下被淹死好。

    但吕莹就有点吃力了,眼看着其他人都已经到达了天花板的附近,而挤到这里的她已经耗尽了身上几乎全部的力量。

    堆积在身侧的水愈来愈多,求生欲望让她同青蛙似的挣扎起来,虽然成功往上挪动了些高度,但此刻她依然要仰起头才能勉强呼吸到空气。

    “没有钥匙,爬上来也没有意义,只不过是晚点被淹死罢了!”望着底下在水中沉浮着的吕莹,兄弟两个满眼都写着绝望。

    正在观察门板的少年察觉到了对方直白的目光,他微微蹙眉,迟疑道,“你们看我做什么?”

    “……”

    在这种时候谁都不愿意去做那个大善人,哥哥断了肋骨没法救人,弟弟又贪生怕死不肯下去。

    但他们确实想不明白,这一路上吕莹对待池昱足够温柔,可他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吕莹被水淹没却一点表情的变化都没有?

    当啷。

    两个人正因少年的冷漠而胆寒时,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音扯回了他们的思绪。

    只见池昱一掏口袋,抓出了把明晃晃的钥匙,“我倒是有一把钥匙,但不知道是不是这扇门的?”

    “哪里来的?!”他话音落下时,兄弟两个登时露出了惊讶表情,完全忘记了关于吕莹还在水里的事儿。

    “呃,不好明说,就当做是我的能力吧。”池昱在这种时候还不忘记为怪物帮助自己这件事而做点隐瞒。

    但如果非要说的话,能让怪物提供通关道具,甚至是在前期为他引路这种事,除了是神明给予他的能力以外,池昱还真想不到什么合理的解释。

    “快开,快开!!”胳膊被人用掌心往上抬了抬,双胞胎的弟弟拼命地催促着。

    小少年不满地拍掉了他的手,“别叫,我知道了。”

    钥匙被推入锁孔,完全适配的型号让兄弟两人眼底放光,随着锁孔“咔哒”一声脆响,阻拦他们离开副本的最后一道障碍也被解开。

    “让我来!”没来得及等池昱动手,一旁身体健全的弟弟便把他往旁边一扯,开始没命似的推那扇暗门,生怕自己不是第一个出去的人。

    但他没想到这门居然会如此沉重,任他用尽全力也只能稍稍抬起一点。

    好在外头透进来的光线变多了,一缕一缕,如神明的裙摆簌簌飘动,引诱着他冲往胜利。

    “赶紧过来一起帮忙啊!看着做什么!”双胞胎的弟弟朝另两人咆哮。

    他的哥哥断了肋骨无能为力,只剩下一旁扯着嘴角略显无语的池昱。

    刚才可是你把我给推开的。

    虽然他很想这么说,但想想这两兄弟嘴上的骂架是一点都不肯吃亏,遂他堪堪闭了嘴,以防给自己再添堵。

    “我数到三,我们一起推。”

    两个人一手撑着墙壁,另一手抵着门板,在弟弟的报数中准备发力。

    “一,二……”

    “三”还未来得及被喊出,手臂上的阻力却忽然消失了。

    沉重的门板自地面上被谁拉开,一瞬间刺眼的白芒从头顶倾泻而下,让这许久都未见到光明的三人恍惚了视线。

    “是出口吗!我们要离开副本了吗……!”弟弟的眼睛被刺得睁不开来,他一只手挡着脸,一只手拼命地伸出门板,欲要去触碰久违的大地。

    只是在他握住门外那东西的一瞬间,池昱的声线颤抖着在他旁边响起了。

    “这恐怕不是出口……”

    少年抬头,湿漉漉的发丝凌乱地粘在他脸颊的两侧,他的瞳孔放大又收缩,已经习惯了强光的虹膜中渐渐倒映出了门外的世界。

    没有蓝天与白云,更没有太阳与绿地,那里只有一团白花花的光,以及身形巨大却四肢纤细的竹节虫怪物。

    它如窥探阴沟底下的世界般,幽幽地望着门板的下方。

    “……”三人一时陷入死一般的静寂。

    饶是谁都不会想到,他们千辛万苦经历了这么多,最后等待着自己的却是出口处的那只怪物。

    “这算什么??”双胞胎的弟弟愤怒地咆哮,“说什么前所未有的财富,至高无上的权利,不就是把我们骗进来杀吗!什么狗屁神明啊!!你根本就是个恶趣味的垃圾!”

    他的怒吼充斥着整个地下空间,震得池昱的耳朵一阵阵的疼痛,他的哥哥已经因迟来的疼痛而昏迷过去,像个毫无生气的傀儡被墙面卡住而悬挂在半空。

    意外的是,地面上的怪物并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图,它的头部从颈间延展出来,露出了尖利的獠牙与黑洞般的眼睛。

    然后它开始说话,“Ma”

    同之前的怪物一样,那是池昱完全无法理解的字词,随着它牙齿的一张一合,从它磨损的声带不断发出。

    见池昱不予理睬,那东西也不继续纠缠,而是默默伸出自己藤蔓般的双手卷起了少年的身子。

    怪物的力量很大,那些水泥做的墙体在它的压迫下根本不堪重负,墙壁向两侧撑开,墙面更是碎开了无数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忽然扩大的缝隙让昏迷的双胞胎哥哥又往下滑了一段距离,但依旧逼仄的空间不断挤压着他的身躯,最后那根肋骨竟生生从他的腹腔内穿出,再次将他卡在了墙缝之间。

    血液像是车祸后轮胎碾过的痕迹,糊得满墙都是。

    墙缝间堆积起来的洪流也向着裂缝的开口涌去,水位下降露出了底下挣扎过后而奄奄一息的吕莹。

    她居然还没有死,在他们三人冷漠地商讨着该如何出去的时候,她一直在水中与命运做着斗争。

    一片混乱。

    “……你放开我。”池昱因怪物的抚触而愠怒,但他的声音在他咬唇隐忍的神色下显得有些无力。

    缠绕在少年腰上的手臂不断游走,它像是在爱抚自己失而复得的宝物般,珍惜的,暧昧的,更甚是带着浓稠的欲望的。

    它在向他索求,想要从池昱的身上得到它想要的东西。

    但在发现那家伙的身上真的一无所有后,怪物缠着他的腰将他捞上了地面。

    “……”

    这不是池昱第一次受到怪物的帮助,早在副本里的各个环节,这些丑陋的东西就会以各种他想象不到的方式接近他的身边,为他提供近乎于“作弊”的信息。

    门外的世界很亮,但除了白光以外,什么都没有。池昱甚至分不清楚脚下所踩的东西到底是地面还是虚空。

    “选,谁……”

    身旁的怪物忽然说话了。

    池昱一怔,茫然地回头与它对视,“你说什么?”

    “只能,一个……选……谁?”它向他重复,语句断断续续叫人难以理解。

    还在黑暗中的双胞胎弟弟忽然眼睛一亮,似乎是听懂了怪物说的话,他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用那只沾满了泥污的手指着地面上的池昱,大声地嚷:

    “你把池昱吃了啊!只要选一个的话,就吃离你最近的啊!”

    在他看来,这个替他们打开暗门又不出手伤害他们的怪物,一定是神明派来引导他们出去的神使。

    而它所说的“一个”,应该是指献出一个玩家作为贡品的意思。

    在被自己信任的哥哥出卖后,这个男人已经不会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只有自私才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方式。

    他眼中的高光逐渐变色,直至成了充满了欲念与疯狂的猩红,他贪婪地咧开嘴角,期待着怪物把池昱一口吞掉,然后迎接他成为这副本的最终赢家。

    但可惜的是,他意料中的发展并没有出现。

    怪物对他的呼唤充耳不闻,只是执着地盯着池昱的侧颜,见那如天造之物般精致的少年始终垂眸不做言语,它便又一次开口:

    “选择……一个。”

    这是在让他选什么呢?

    池昱完全不明白怪物的心思,这根本不是解密就能知道的答案。

    但从双胞胎弟弟的说法来看,或许它真的只是想从这些剩下的活人中挑选一个作为自己的食物吧。

    只不过选择权是在池昱的手上。

    “池昱,我……”那刚才还命令怪物吃掉池昱的男人登时慌了神色。

    他的喜悦,他的癫狂与他的理智在意识到怪物只听从于池昱的命令后彻底崩坏瓦解,以至于此刻的他就像是条丧家之犬,艰难地匍匐在墙壁的缝隙间,用额头撞着墙面算是磕头谢罪。

    “原谅我,原谅我……我真的只是太想出去了,求求你,原谅我……!”他的额头撞得血肉模糊,血液飞溅,落到了池昱已经不再洁白的鞋上。

    小少年翕动唇瓣,没有作声。

    说实话,他才不在乎别人对他的所作所为,信任他也好,背叛他也罢,像他这样没有共情感的人,根本不会体验到任何因感情变化而产生的悲伤或是喜悦。

    所以在面对对方的苦苦哀求时,池昱看了一眼还算有精神的他,还有他死在了半道上的兄长,以及水面上那个气若游丝的少女。

    他连过多犹豫都没有的,伸手指向了墙缝最下方的吕莹。

    “我选她。”

    怪物应该不怎么喜欢吃死人,而这弟弟又死乞白赖地求他,那干脆就选半死不活的吕莹吧,反正把她留在这里的结局也是死亡,倒不如被怪物吃了,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永生了。

    他话音落下时,弟弟的眼里又亮起了希望的光,他一个劲地说着“谢谢”,然后看着怪物的手向缝隙里不断伸长,直至把已经无法反抗的吕莹从水里捞了出来。

    浑身湿透的少女在怪物手臂的缠绕下,她四肢无力地向下垂着,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头发也淅淅沥沥地往下淌水,看着可怜至极。

    吕莹就这么从地底被带上了地面,在池昱以为怪物要享用美食时,少女却被它的手臂所松开,并温柔地放在了他的脚边。

    “我,救……她了。”

    它断断续续地说着,那古怪的语气听上去莫名有种孩子做了好事在向妈妈邀功的撒娇意味。

    两个人同时听懂了怪物的话,男人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只睁着双涣散了瞳孔的眼睛惊恐地望着地面的方向。

    “池昱……!!”他发出了低呼,像是不敢置信,也像是在向对方求救。

    可那看似好像是因为心疼他才选择救他的少年,却面无表情地用余光瞥了他一眼,然后他幽幽收回了视线,对着怪物平静道,“哦,原来你说的是选一个人救下来啊。”

    ……

    至于再后来,池昱与吕莹又经历了什么,男人便无从知晓了。

    因为在他还试图请求池昱改口的时候,怪物的手已经悄悄勒住了他的脖颈。

    他看到对方的獠牙越来越接近,那对黑洞般的眼睛没有眼白,只倒映着自己因恐惧而狰狞的模样——

    咔嚓。

    作者有话说:

    这里小池这么选择是因为他人格缺陷加三观有问题,选择救谁都是没有任何逻辑的,他现在只是一个空壳子,但后期会变成好孩子的,也会弥补前期的过错qaq 文案也写清楚了,大家别再因为不懂他的逻辑来排雷我了……我哭死qaq

    感谢在2023-04-08 01:06:43~2023-04-09 01:34: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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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过渡-别墅狂欢夜

    清晨的阳光穿透半拢着的窗帘, 洋洋洒洒落在少年干净的面庞上。

    他睫羽轻颤,蹙起了漂亮的眉,因不太适应这突然的光线而睁开了眼睛。

    瞳孔收缩, 墨绿色的虹膜微微流转光点,池昱猛然从床上坐起,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床头, 结果——

    咚。

    “嘶!痛……”

    手背敲在了木质的床头柜角上,疼得少年脸色发了白,他困惑地揉了揉自己的手, 坐在床边木讷了半晌。

    楼下熙熙攘攘的说话声, 窗外浮动着帘幕的微风迎面吹来, 从卧室的角度能看到客厅地面的瓷砖,阳光透过玻璃窗户倒映出方方正正的一块, 这无比怀念的景象让池昱终于反应过来, 他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

    踏着塑料拖鞋从床上摇摇晃晃地起了身,他感觉肚子有些饿了,低眉瞥见桌上还有罐喝了一半的可乐,池昱便直接拿过仰头喝了一口。

    “噗——”

    已经完全没有气的可乐经过长时间的沉淀, 变成了又酸又涩的诡异液体, 他甚至没能把它咽下喉咙便恶心地全吐了出来。

    不过在副本里待了一个多月,池昱已经默默习惯了罐头和冷水的滋味, 彼时喝到一口馊掉的可乐,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了。

    但被这味道恶心了一下, 他确实没什么再吃东西的胃口了, 便有些颓然地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手机充了一晚上还是没电, 一检查才发现是他昨晚困得紧, 连充电线都没插好就直接睡着了去, 害得现在的他无事可做又不想再睡,只得打开电视消遣一下。

    楼下居民们的说话声还在继续,忽大忽小听着有些急躁,不过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好像也不是在争吵。

    池昱正迟疑着要不要去吃瓜,电视的画面又自动切换到了晨间新闻。

    【各位市民早上好,现在是本地时间八点整。】

    主持人标准的普通话自电视里传出,略微带着电子杂音的音响设备让池昱有了久违的自己还活在世上的感觉。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怀疑之前在副本里的一切到底是做梦还是真实,新闻的画面忽然跳转到了一排排证件照的头像。

    【距离天空出现神秘文字已有两个月之久,世界失踪人口的数量也在飞速增长,现已引起各地政府的重视。】

    世界失踪人口……?

    他被拉去副本的这段时间里,其他地方也有人在失踪吗?

    【画面中提供的照片是我市失踪人口的头像,如有市民见到,请拨打热线0XX-XXXX,感谢您的合作。】

    主持人说到这时,照片已经滚动了至少三页,一页就有十几个人,这次的人口失踪完全可以戏称为大规模的“天灾”了。

    对于这种寻找失踪人口的新闻,池昱向来不太关注,毕竟世界这么大,被他遇到的概率实在是太小,况且他也没那么热心。

    但他刚准备切频道去看看少儿动画,眼角余光却倏然瞥见了张熟悉的人脸。

    照片中的男人西装革履,严肃着表情,显然对待拍摄这张照片的态度非常严谨,但因为那身强壮的肌肉撑开了西装的肩颈部分,让他的块头显得庞大又滑稽。

    居然是胡忠……

    池昱记得清清楚楚,胡忠是因为伤口感染而死的,最后大家把他埋在了坟地里,至于最后有没有变成刘伟成那样的怪物,他就无从知晓了。

    副本里见过的人物突兀地出现在了现实中的失踪人口里,还恰好对应上了他在游戏里死去的结局。

    如果神明与副本的存在不是他的幻觉……那么那些死去的玩家,也真正意义上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池昱是昨天晚上回到现实的,漆黑的天空与薄雾下朦胧的月亮让他一度以为是自己又进入了副本的新轮回,直到他看见了成片的楼房和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景象。

    他确确实实从副本里通关了。

    那个游戏的最后,他背着已经失去意识的吕莹在一片强烈的白光中木讷地往前走。

    脚下的土地非常柔软,像是新生的嫩草般随着他鞋底的碾压而稍稍弯折,不过池昱低头去看的时候,那里仅仅只是一片白花花的光而已。

    然后他的步伐堪堪停住,虽然眼前的场景并无变化,但池昱能感觉得到,他的脚下已经没有路了。

    看不出形体轮廓的白光在这片朦胧的世界中幽幽降临,“祂”的气息神圣不可侵犯,但总能让池昱在祂的身上嗅到一股恶劣与玩味的腐臭。

    “来吧,我的孩子,”祂似乎在低低地笑,只是池昱并看不见祂的表情,“说出你的愿望吧。是用之不尽的财富,还是史无前例的幸运?”

    “我要至高无上的权利,可以使唤你的那种。”池昱想也不想地回答。

    神明居然沉默了。

    但片刻后祂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般愉悦地笑了,“该说一个人骨子里的性格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吗,这样的愿望不行呢。”

    “你认识我?”神明对他说话的语气有点问题,就像是曾经与他见过面一样,这应该不是池昱的错觉。

    “我认识这世间的每一个人。”

    池昱:“……”

    好像也有点道理,他无法辩驳。

    “那么,你想好你的愿望了吗?”对方又问,并不在乎池昱的僭越与无礼。

    小少年怔忡,他似乎无欲无求惯了,钱也好,愉悦也好,他感受不到多少正常人的情绪起伏,所以自然也不会对那些东西有所欲望。

    或许站在这里许愿的人就不该是他,而是他身后那个昏迷过去的吕莹。

    池昱摸着自己的胸口,空洞的感情让他脑袋完全混沌什么都想不出来,所以思忖再三,他只能试探地问,“你能让我拥有正常人的感情吗,七情六欲,什么都行,或者让我的记忆恢复也好,我的人生太麻木了。”

    “这个不行哦,”可惜神的拒绝来得很快,“我无法给予你我也未曾拥有过的东西。”

    神明也一样没有感情。

    所以这世上才会有人幸运有人悲惨,祂只是平等地将所有的幸与不幸洒落世间,完全不在乎得到它们的人是谁,又会有何种结局。

    “这样啊,”池昱叹了口气,被神明拒绝好像是他的意料之中,“那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吧,就当作是我的愿望了。”

    那东西没说话,但仅仅只是那一团白光,池昱却好像看到了神明在偏头困惑的动作。

    “我想问,关于汪明哲,他早在副本开始没多久的时候就被怪物杀掉了。”

    “嗯嗯,怪物侵占了他的容貌,成为了新的汪明哲。”神明似乎笑盈盈的。

    “那既然他已经是怪物假扮的人类了,为什么还要无条件地帮助我,甚至是帮助那些副本里的其他玩家?它们不应该都是……”

    恨不得把所有人都啃到连渣也不剩下的怪物吗?

    “这种问题可是你的强项啊,现在却被当作愿望来问我吗?可真是浪费呢。”神明又笑。

    池昱:“……”

    见对方仍不作声地认真看着自己,神明只得无奈解答,“怪物能侵占人类的躯体是非常基本的能力,它们掠夺人类的外貌,获取人类的知识与记忆,连他们的性格与意志都会被一起继承。”

    怪物能够百分百地模仿人类,甚至完全成为那个人类。

    但也正是因为它们的能力太过于完美,以至于很多时候在它们成为人类后,会受到本体意志的影响而做出许多与本体性格相似的行为。

    所以,怪物会帮助池昱,完全是汪明哲个人的想法。

    可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世上真就会有人能对自己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做出无端的好呢,为什么他可以一直用积极的心态面对这个世界呢?

    池昱忽然有很多的疑问,但他的愿望是只需要神明回答一个问题,遂自知不会得到解答的他有些颓然地垂下了眸,只转身淡淡道,“谢了。”

    他讨厌这个神明,但他的内心又莫名赞成祂这般好似要肃清人类的做法,因为祂确实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人性。

    肮脏的,丑陋的,还有他所不能理解的……美好。

    >>>

    时间一晃又过一个月,全球人口仍在不断减少,电视里的新闻几乎只剩下了寻人启事。

    在某一天的清晨,楼下那个常年没人使用的邮箱里忽然多了一封寄给池昱的信件。

    金边白底的信封被玫瑰色的邮戳封了口,上头的钢印雕刻精美,就像是电视剧里那些洋人贵族之间通讯时才会用的信件,精致到让池昱收到信的第一秒就开始怀疑寄件人的目的。

    但出于好奇,他还是打开信封开了一眼。

    “致亲爱的玩家:

    鉴于您在上次游戏的精彩表现,现在诚邀您来我的别墅游玩一阵,届时会奉上丰富的酒水与美食,以及一场更加盛大且有意思的宴会。”

    偌大一张白纸上,对方就写了这么两行字,甚至连个署名都没有。

    寄件人邀请他去别墅度假,地点未知,时间未知,让他连个拒绝信都没地方寄。

    池昱对于这种东西一向不以为然,就像超市门口穿西装的推销员,他会向任何一个过路的人推销房产,却独独不会叫住他。

    他一没有土豪朋友,二是个穷苦高中生,哪里会有钱去参加那种别墅旅游,这封信要么是别人寄错了同名的收信人,要么就是……

    等等,收信人虽然写的是他的大名,但信件的内容却称呼他为“玩家”。还说什么“游戏中的精彩表现”……

    寄信人不会又是那个讨人厌的神明吧?

    小少年想到这,又把信纸打开来看了一眼,在确认信件的字体与那日地下室墙上显示出口的红字莫名相像后,他深呼吸了一口。

    然后他默默地把信纸连着信封都一道揉碎了去,丢进了信箱旁的“有害”垃圾桶。

    “呵呵,想忽悠我再去受罪是吧?”池昱冷哼一声,满眼不屑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彼时月色降临,屋外的人声也渐渐退却,只余夏日里连绵不断的蝉鸣,听久了便有些烦躁。

    那晚池昱久违地做了个梦,梦里也有夏蝉了了,随着他在沼泽里一深一浅的脚步幽幽地叫。

    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头顶一汪圆圆的光。

    像是月亮,也像是太阳,在他脚边洒下一片红的蓝的斑驳点点,宛若沙海上的晶石在月下闪烁流光,向他指引着外面的方向。

    他沿着那条路一直走,一直走,最后看到了一口暗红色的井,藤蔓缭绕在井口周围,像是地狱的冤魂妄图逃出血池而伸出的利爪——!!

    池昱从睡梦中惊醒,窗外扑面而来的冷风清晰了他的意识,他睁开仍有些朦胧的双眼,突然发现自己正趴在铺满了红毯的地板上。

    头顶的吊灯镶嵌着繁琐的水晶吊饰,在他眼前映照出一片璀璨的光影。在他的正对面是一扇三米多宽的落地窗户,典雅的红色帘布半掩窗面,隐隐透着黯淡的月色。

    在他的身边还有数张雕刻精致的红木椅围着长桌排成一圈,整洁的桌布从侧边微垂下一角,细腻的流苏随风晃动,是池昱从未接触过的奢华气息。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我刚刚还在大街上呢,怎么忽然一下子……”

    “该不会电视上最近说的人口失踪就和这情况有关吧??”

    楼底下人声鼎沸,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吵吵嚷嚷。

    池昱从地上晃悠悠地爬起来,踏过于他而言完全陌生的房间,默默地看向了底下聚集在广场上的那几十个人。

    多么眼熟的场景啊,以他趴在地上作为开场,以玩家们骂骂咧咧切入主题,最后等待他自己来挖掘这副本的秘密。

    这该死的混蛋,强制进入副本是吧。

    >>>

    人群围堵在别墅前的广场上熙熙攘攘。

    池昱穿过大堂门口的红毯,同其他后赶来的玩家一道驻足在这片酷似欧式花园的广场上。

    场地周围是修剪整齐郁郁葱葱的绿化带,以圆形的框架将整个别墅与广场都包围其中,两侧是紫藤花的长廊,几棵白玉兰在绿地间盛开得正旺,洁白的花蕊在月色下泛着莹润的辉光。

    中央的大型落地喷泉正汩汩涌动着冰凉的清水,水流顺着两侧绿化带下的透明水管一路往前,仿佛在为玩家们指引方向。

    而在广场的最前方,也是别墅的正后方,一尊几米高的圣女雕像屹立于树丛之间,吸引了在场大部分人的目光。

    她身披半侧漆黑罩袍,衣摆雕刻成被风吹起的样子,勾勒出少女姣好的身形线条。头顶兜帽略微下垂,在她面庞笼下片晦暗不明的光影,微卷的发丝仿佛无风自动,隐隐透着她几近完美的脸部轮廓。

    众人无不赞叹这雕刻艺术家的技术与审美,但难免也要好奇,她明明是向神明祷告的温柔圣女,为何又要手握镰刀,除却圣洁之外还隐隐透着股叫人不寒而栗的杀伐戾气。

    好在神像是闭着眼睛的,倒也不至于叫那些胆小的玩家光与这死物对视都会害怕。

    “这算什么意思,我又被丢进副本了?”

    “什么副本?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人群又在争吵,熟悉的场景让池昱烦躁地揉乱了头发。

    他醒来得有些晚了,但毫无疑问,他又被神明给带进了副本,而这次与他一道参加的玩家中,虽然大部分都是菜鸟,但也不乏几个有过副本经验的,看着要比其他人淡定许多。

    「各位玩家们,晚上好,欢迎参加我为大家精心准备的别墅派对!」

    啊,又是那个讨人厌的声音。

    池昱坐在花坛旁,不爽地用指甲敲了敲旁边的石墩子,发出“哒哒”的声响。

    “你是谁啊?!你在这儿跟我们玩电锯惊魂是吧?!”

    “有胆子就滚出来!”

    大部分的新玩家无法理解这种会在脑子里回响的声音,但从他们对着天空乱吼的样子着实看得出来,他们的内心并不像表面那样狂妄,很可能是因为不安才会这么失控。

    撇去那些不明真相的玩家们的叫嚷,神明依然和之前一样喜欢直切主题。

    「本次副本的游戏为怪物别墅,资源无限,时间限制为一个月,超时则失败。」

    副本内一共有三十个人,但其中只有二十五人是玩家,剩下的五个则是由怪物假扮出来的人类。

    玩家们的任务就是在这三十人中找出五个怪物并进行消灭。

    消灭怪物的方式也很简单。

    只需全体玩家在午夜的十二点来到圣女雕像前进行闭眼祷告,在心中默念他们认为是怪物的那人的名字,就像投票制度一样,一场祷告中被最多念到名字的人就会被判定为怪物,由圣女进行抹杀。

    “那误伤了怎么办?万一那个人不是怪物,但却被大家票成怪物了,岂不是死得很无辜?”有人提出了质疑。

    “我倒是觉得无所谓,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顶多玩家们都死完了,只剩下我一个人,那就等着副本的时间结束,然后回家就好咯。”另一个玩家笑眯眯地回答了他。

    此人话音一出,众人纷纷露出惊恐的目光,似乎是没想到这里会有这么一个利己主义的活阎王存在。

    然而神明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

    「哇哦,我很欣赏你的想法,你有做神使的天赋呢!不过游戏可不会那么容易哦。」

    神明听上去兴奋的语气让众人愈加胆怯,但彼时的他们不敢做声,只能沉默地继续听。

    在圣女祷告中被大家票选为怪物的玩家,如果是真的怪物会被当场抹杀,如果是被冤枉的普通玩家,则会由身到心都完全转化成怪物,并继续隐藏在玩家之间。

    “这意思就是说,选错了玩家只会让怪物的数量变得更多?”

    「没错。」

    除此之外,游戏每隔三天就会有一个“进食日”,是怪物们可以现身“淘汰”玩家的日子。

    但玩家们如果能在进食日之前成功消灭一个真正的怪物,或者有玩家因为被转换为怪物而死,就能刷新时间,推后进食日的到来。

    “等同于这就是一场怪物与玩家之间的厮杀游戏,三天一个回合,这期间玩家和怪物总得死一个是吧?”

    在众人都沉默分析游戏规则的时候,有个男人清朗的声线向神明发起了质疑。

    不过这次他并没能得到神明的回答了,脑海里的声音沉寂了许久,直到玩家们以为游戏已经开始的那一刻,对方才悠哉游哉地补充了一句:

    「祈祷的对象不可互相之间交流,祈祷的过程中更不可睁眼,切记,原生怪物只能由圣女杀死。」

    「以及,只要怪物出现,进食日就会来临。」

    >>>

    兴许是这次副本的规则又多又难记,玩家们的热情并不高涨。

    当然,谁也不会在这种动不动就死翘翘的游戏里玩得开心。

    别墅的宴会厅内,多数玩家坐在宴席上小声地聊天,也有几个乐天派跑去了露台,因为他们听说楼上还有不少的娱乐设施可供大家玩乐。

    池昱随意扫了一眼厅堂里的众人,有几个看着自然熟的家伙已经与其他的玩家搭上了伙。

    但这种建立在硬性规则上的游戏,多数都是冲着玩家们的互相猜忌为看点。

    怪物伪装出来的玩家与人类几乎没有区别,这就意味着池昱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不能轻易相信。

    毕竟像汪明哲那样口口声声说信任自己的家伙,壳子里面也是个怪物来的。

    副本里大多是些第一次参与游戏的玩家,对于神明的警告以及对死亡的紧张感并不太能干扰他们的心情。

    对这些人而言,这就是一场上天赐予的狂欢,神明将平凡的玩家带入了这场永无止境的晚宴之中,在资源无限的前提下,这里是让他们尽情享受乐趣来的,而非是残酷的杀戮游戏。

    池昱在之前的游戏中吃够了亏,彼时他只想快点找出怪物,回去自己的世界,但仅凭他现在对众人信息的了解,应该是挺艰难的。

    “各位,麻烦将注意力集中到我的身上。”

    他正咬着拇指琢磨着该怎么办时,男性熟悉的声线自宴会厅的中央响起。

    众人纷纷回头去看,发现说话那人是刚才最后一个质问神明但并没能得到回答的家伙。

    男人看着年纪不大,穿着一身纯黑色利落的机车服,一头中长的黑发被扎成了低马尾,乖巧地垂在肩头。

    他与人对视时一双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眉峰压低,虽然他眼底的情绪是谨慎且郑重的,但总给人一种凌厉的攻击性。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在别墅里四处投来的注目下,男人扬起唇角笑得粲然。

    “我叫严律,在现世担任过警察的职务,主要负责调查各种悬案。在这场游戏中,如果大家愿意听从我的安排,我有绝对的把握带你们走向胜利。”

    他眉宇间顾盼生辉,毫无对未来的恐惧与迷茫,有的只是青年人的意气风发与绝对的自信。

    只可惜这次的副本来的都是些年轻人,大家都是不服管束的野马,又怎么会愿意听这么个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的话。

    严律话音落下时,群众一片喧哗,虽没直接顶撞他什么,但多数都是些不满的小声唏嘘。

    “就凭这家伙能做什么啊?”

    “他要真有本事就不会出现在副本里了。”

    “八成是当不了大官就想在这里臭显摆呗,一个小警察,还想怎么样?”

    池昱坐在人群中,听清楚了这些几乎没有赞成只有不满的议论。

    对于严律的操作,人群中会出现这样的评价与叫板,简直是池昱的意料之中。

    在这群互相都是陌生人并且需要处处提防着对方的副本里,严律的带头行为简直就是拿着锤子叫别人把自己当刺头。

    “那么,今天是副本的第一天,大家还需要一点适应期,在危险来临之前,我们现在可以敞开了玩。”见没人提出异议,严律已经代入了自己身为管理人的角色。

    不过好巧不巧的,有个染着绿毛梳着背头的玩家刚从楼上下来就听到了严律的话,他大抵是飞扬跋扈惯了,听对方的语气带着股自诩领导的意味,便没忍呛他一句:

    “你这说的不是废话吗?副本里有无限的资源和食物,还有不少的娱乐设施,这里不是天堂是什么?我吃喝玩乐还要你教?”

    没想到池昱才这么内心嘀咕完,严律就被人给反驳了,这波算是刺头碰刺头。

    但令他意外的是,严律在面对那一看就不好惹的家伙时居然毫无惧色,还一脸郑重地同他警告道,“你的心态不错,但希望你知道,怪物三天就会淘汰掉一个玩家,再除掉各种意外事故,只要吃喝玩乐就能苟到一个月后副本结束,这种想法根本就不现实。”

    “怎么不现实了!”有人因看不惯严律的狂妄而向他质疑,“三天只淘汰一个玩家,一个月至多十个三天,我们有二十五个玩家,怎么就苟不到了?”

    “你的数学不错,”严律微笑着回应,他微微带点红的眸子里反射着天花板上吊灯的光影。

    旋即他又补充,“但设想一下,如果你是那个在进食日当天被怪物定为目标的玩家,你会选择乖乖坐在房间里让怪物杀掉,从而成全其他人逃出副本并获得巨额的奖金吗?”

    “……”对方应声沉默,显然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他和这副本里绝大多数人都一样,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从来不会把自己放在失败者的位置。

    他只觉得自己会赢,却没想过自己可能是被杀的那个。

    而严律也确实有一套严谨的逻辑,至少试图顶撞他的人都被他用理论给打了回来。

    这次见真的没人再有意见找他自取其辱,严律便拿过一支记号笔,在餐桌旁的白墙上认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各位请把自己的名字也写在白墙上吧,方便我们以后在圣女祷告时进行投票。”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会在23点以后更新!~谢谢大家支持!

    第26章 别墅狂欢夜(1)

    被严律这么一整顿, 本来还热闹的宴会氛围顷刻间冷清了不少。

    池昱不太喜欢和人交流,见这会儿没什么事要做便早早去了楼上。

    别墅一共分为三层,一楼是宴会厅, 所有玩家的食物资源都会在大厅的餐桌上进行刷新,不过目前还没有看到任何能吃的东西。

    二楼则是住宿区, 配备了浴室和洗手间等生活设施, 但这儿一共就十五间客房,看样子总有几个倒霉鬼得和怪物睡一个房间。

    三楼是娱乐区,桌球, 图书馆, 露天看台, 甚至连棋牌室都配备上了,从某种意义来说确实是属于别墅派对了。

    池昱是在走廊最内侧的房间里醒来的, 这似乎是大部分玩家进入副本的方式, 所以和池昱一样,他们都会默认自己醒来的房间就是他们的住所。

    房间和一般的酒店双人房差不多,两张单床再加沙发和书桌,彼时书桌上摆放着一本笔记本, 看样子这里之前已经有人来过了。

    池昱无所事事也不知该从何开始调查, 索性两腿一跷就这么躺在床上摆烂。

    不过他迷迷糊糊就要睡去时,楼下的钟声忽然“当当”地敲了好些下。

    在墓地副本留下了点后遗症的他猛地从床上坐起, 还以为是资源又刷新了,不过他睁开眼睛仔细一看, 才忽然意识到这儿已经不是墓地了。

    他推开门, 跟着另外几个不明情况的玩家一道下了楼, 在那个大型的旋转楼梯上, 便远远看到了人群都围在宴会厅正中央的餐桌旁。

    镶嵌着精致浮雕的钟箱转动了透明玻璃后的金色齿轮, 随着“咔哒咔哒”的清脆声响,柜门打开,浑身黑羽的乌鸦从中飞出,吓到了一旁正看得认真的女性。

    “怎么是只鸟?!”

    “不会我们这么多人的晚餐就是这只乌鸦吧?”

    对于玩家们的吵闹与议论,乌鸦不为所动,它盘旋着飞舞,最后停落在餐桌的一角,用它锋利的尖喙叼起桌布向后振翅高飞。

    而当布料被它拉开的那一瞬间,琳琅满目的美食便凭空出现在了餐桌上。

    “各位玩家,晚上好。”乌鸦说话了。

    它单脚站立在钟箱顶端,优雅地梳理着自己本就整齐的羽毛,又在众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继续道,“都已经在副本里了,乌鸦会说话也不奇怪吧?”

    “……有点道理。”玩家们被说服了。

    池昱无语地半眯起了眼睛,他总觉得这乌鸦的性格和某位恶趣味神明非常相像,但又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这俩并不是同一个人。

    “食物刷新的时间为早上八点,中午十二点与傍晚六点。吃不完的食物会在下次刷新时回收,所以各位完全可以慢慢享用美味!祝你们拥有一个美妙的晚上。”

    乌鸦交代完这些就转身飞回了钟箱,随着柜门合上,齿轮重新转动,一切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这是飞哪儿去了啊?”有人好奇地上前检查钟箱。

    可他打开两扇柜门一看,才发现里头只有金属的齿轮成片交叠在一起,为钟表的运行而默默转动,根本就没有乌鸦的影子。

    此情此景让众人面面相觑,但距离进入副本已经过去了四个多小时,他们现在都已经饥饿难耐,便不再关心乌鸦的死活,而是转头注目着桌上的晚餐。

    这是一天之中食物最丰富的时刻。

    除却一些西餐常见的面包与土豆之外,桌上还摆放着数只摆盘精美的烤鸡,美味的食物经过烤箱烘烤已经有了油光锃亮的完美色泽,无需再摆放更多香料就散发着足以让人为之垂涎的香味。

    除此之外还有比人脸盘子更大的牛排,正正好好七分熟,没有完全凝固的肉汁顺着牛排肉质肥美的边缘一路淌下,与盘中的酱汁汇聚成了极具视觉艺术的色彩与图案。

    这里的菜色很多,食物量也完全足够,但众人都只是站在桌边,没有一个敢动刀叉。

    毕竟这是场和五个怪物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故事,再加上还是神明恶劣的游戏,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些看似美味的食物中是否已经被人下了剧毒。

    咕噜噜……

    围观者中有人的肚子叫了起来,男人的面色看上去有些窘迫,但因为没人敢上前先吃,他就算饿死也不会去当这第一个实验品。

    “既然各位心有芥蒂,那就让我先吃吧,如果我吃完后一个小时内也无事发生,你们再用餐,如何?”

    气氛僵持间,之前试图团结大家的严律主动站了出来,向他们如此提议。

    本该对他有所不满的玩家在听到他愿意以身试毒时,之前的不服全部收敛了起来,化为了意外统一的赞成。

    “好,没想到你还挺有担当的。”

    “这也不算担当吧?想要领导整支队伍,有点为民奉献的精神不是应该的吗?”当然还是有人不吃严律这套的,不过真叫他自己出来试毒时,他绝对是属于会躲在最后装傻的人。

    严律定了定神色,坐在桌前,他手中拿着刀叉,似乎在纠结该从什么食物开始尝试。

    牛排肉质厚实,毒只能采用液体渗入或是粉末涂抹在表面,再用香料掩盖掉特殊气味。

    烤鸡内部有填充物,毒混入其中再随着鸡肉一起被吞咽也是不太容易被发现的方式。

    还有蔬菜,这种用沙拉搅拌的生食品里一旦有毒很容易发现,很多植物会不堪毒物的腐蚀而发黑变色。

    严律的目光在桌上扫了半天,他一道接一道菜的分析,不管有没有毒,他都能自己找到合适的理论为这道菜“加上”毒。

    但他越思考,要试毒的想法就越犹豫。

    直到一旁等待着他的玩家不满地催促道,“你还吃不吃啊?”

    男人一怔,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职业病又犯了,遂他有些羞赧地红了耳尖,道歉,“不好意思。”

    其他玩家没再作声,但那一双双泛着光的眼睛紧紧盯着严律手中的刀叉与还未沾染上油渍的唇瓣,就像是黑暗中伺机埋伏的鬣狗,等待着猎物死去的那一刻。

    严律心里很清楚,那些玩家想要看到的是什么。

    因为这种眼神他见过,在那无数场被他破案后的审问环节里,身负数条人命的杀人犯的眼神都是这样的。

    他们渴望刺激,又幸灾乐祸,总期待着身边会发生什么足以让他肾上腺素暴涨的事情,最后这种贪欲因得不到填满,致使他们亲自动手上阵。

    所以来自于人性的阴暗面让严律无数次地怀疑,自己想要保护的人,真的值得被他保护吗?

    彼时那些玩家的眼神也是同理。

    哪道菜有毒,毒性又有多强,他们根本无所谓,他们想看到的只有因中毒而口吐白沫死去的他。

    哪怕这意味着这顿晚饭甚至是以后的食物都不能再吃,但人是追求刺激性的动物,在这种无关自己痛痒的场合,比起严律平静地吃完这顿晚餐并无事发生,他们总抱着侥幸心理,期待着能看到点更有意思的东西。

    “你不吃就算了,也别指望我们以后会听你的命令!”

    “不吃还装什么犊子啊,我真是服了。”

    玩家们开始骂骂咧咧,但严律一直在犹豫,手中的刀叉迟迟未动。

    在众人都已经因为不耐烦而打算赶他走时,严律对面的椅子却忽然被人拉开了。

    额间染着一缕粉色头发的少年淡定地坐了下来,他生着张冰清玉洁的脸,宛若在悬崖之巅盛开的清莲,又像是精雕细琢般的工艺品,让人光看一眼便彻底映在了虹膜里,难以退却。

    不过这么张脸配上的却是有些颓废的慵懒表情。

    见其他人都不打算坐下,池昱自顾自地拿起桌边干净的刀叉,夹了块牛排就切了起来,还不忘边啃边嘟哝着,“我先开动了,肚子快饿扁了。”

    “……”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得瞠目结舌,包括严律。

    连一个成年人都需要犹豫许久的场合,这家伙却不加思考地拿起餐具把可能带毒的食物全给送进了嘴里。

    “不是,这里面可能有毒,吃了是会死的!”反应过来后的严律着急忙慌地站起身,伸手去抢池昱的餐盘。

    小少年的身手必然没那个当过警察的青年快,他虽脑内为自己设想出了一条躲避的方案,但他的动作却慢得像树懒。

    池昱还没来得及抱起自己的盘子,严律就已经抢过了他的刀叉,两个人纠缠间盘中的牛排因惯性而飞出,直直砸在了后头那绿毛男人的脸上。

    “……”

    他名为杨友淳,是之前在大厅里顶撞过严律的混混青年。

    本就暴脾气的他是为了看严律的难堪才特意站在离他这么近的位置,谁曾想他想要的画面没发生,自己倒是被严律整了个难堪。

    “你……”杨友淳刚要破口大骂,一只白净的小手忽然伸了过来,替他擦去了脸上油腻的酱汁。

    他心下一动,还以为是自己的春天来了,但睁眼在四周找了半天也没见着什么人,直到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个约摸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正在他身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哥哥,别生气啦,我的爸爸说要保持良好的心态才能面对一切困难!”小女孩的嘴里冒出来了人生哲理,虽然有个前缀是“我的爸爸说”,但依然让众人佩服了她的勇气。

    至少她是在场唯一一个敢让杨友淳这种硬茬别生气的人。

    “浪费了一块牛排,真可惜。”

    玩家们哗然间,池昱的声线幽幽传来,带着深深的叹惋。

    哪怕这些食物明天还会刷新,但放在上一个副本,他可是吃了整整一个月的罐装食品啊!

    现在如此美味的牛排掉在地上,要他怎么能不心痛……

    “现在的重点是牛排吗?万一这一桌子的食物都被下了毒,那我们二十多个人的性命难道是儿戏?”说话的是一对小情侣中的女性,名为焦月。

    女人留着头微卷的长发,化着不算太浓的妆容,虽然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带着股咄咄逼人的威严。

    她的出发点在于,自己是为了所有的玩家在考虑,而池昱那副无所谓会不会中毒的样子,无疑是混淆其他人的防备心。

    “可是,姐姐……”小少年皱起了眉头,一双绿瞳水汪汪地看着她,莫名带了些委屈的意味在里头。

    焦月:“……”

    没想到池昱会来这招,焦月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倒不是因为少年生得不好看,反倒是因为他太好看,甚至都到了不太像人类的地步,所以他这般好像撒娇的举动,没来由地让焦月从心底产生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寒。

    见对方闭了嘴巴不再作声,池昱也收放自如地恢复了原先的面无表情:

    “那可是个恶劣的神明,当我们被祂拉入副本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是祂掌间的玩物了。”

    所以祂又怎么会在第一天的晚餐里就下毒,让这些玩具如此轻易地死掉呢?

    >>>

    池昱正在用餐。

    鲜嫩多汁的烤鸡肉被少年用叉子送入口中,咸香的油渍在他嘴角留下抹叫

    䧇璍

    人浮想联翩的水光。

    吃完这口,他又端着盘子走到了餐桌的最右侧,毫不犹豫地叉了块炸土豆,把脸颊都塞得鼓起了一块。

    他大概是没什么社恐的症状,被二十几个人围观吃饭也能做到面无表情还吃得贼香。

    见池昱一个少年人都敢如此“试毒”,严律也再顾不上什么人性什么值不值得的,他拿来只鸡腿,抱着必死的觉悟啃了一大口。

    食物被烹饪得恰到好处,香甜的肉汁顺着鲜嫩的鸡肉被咬碎而爆开在他的舌尖,如一簇簇点燃他味蕾的火苗,让严律尝到了史无前例的美味。

    “好吃……!”他眼睛一亮,先前的视死如归也消失殆尽,只继续去撕眼前那盘香喷喷的鸡肉,着急忙慌地往嘴里塞。

    餐盘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食物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之中,叫这些饥肠辘辘的玩家们纷纷濡湿了嘴角,垂涎三尺。

    “管他呢!毒死拉倒,总比饿死爽!”

    这般氛围下,杨友淳再也遭不住自己咕噜乱叫的肠胃,他拉开椅子坐在两人的附近,生怕抢不到食物似的,迅速捞了块牛排丢进盘子里,大快朵颐起来。

    “吃吧!他们这么吃了都没事,顶多大家一起死呗!”

    “把我们拉到这破副本里遭罪,不吃它的东西岂不是便宜它了!”

    越来越多的人带着千奇百怪的自我安慰坐入席间,不出须臾就风卷残云般的把满桌美食给瓜分得干净。

    “你是当真不怕死啊。”池昱正喝着饮料,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

    他茫然回头,正对上严律那双有些暗红色的眸,他站在身后冲他古怪地笑笑,然后顺手拿来桌边的纸巾替池昱擦去了脸颊上沾染到的酱汁。

    “光吃饭就能吃成花脸猫的情况来看,你敢以身试毒还真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不过初生牛犊不怕虎,说的应当就是你这样的小鬼吧?”

    严律确实没想到,第一个上餐桌的人居然会是池昱,在那种被众人用眼神逼迫,并所有人都在怀疑食物有毒的场合,是谁在进食前都会思忖再三吧?

    可池昱却推翻了食物有毒的猜测,还毫不犹豫地以身试毒,带动剩下的玩家一起吃饭。

    “以你的年纪来说,能做到这样实属了不起!”没等池昱说话,严律就逮着他给他一顿夸,夸完了还要给他比个大拇指,说池昱是“年轻人的骄傲”。

    小少年微微张着嘴,他以坐姿抬眸望向站着的严律,这样的视角让他看上去像是在无语地翻白眼,当然他确实也翻了。

    “……我只是肚子饿了。”他哪里想得有严律那么多。

    他真的是饿了,饿到恨不得马上把脸贴到餐桌上,谁晓得严律还要搞个试毒这一套,让他看着美食却吃不着。

    “别害羞啊,我刚才看你吃饭的时候不是很从容吗?”严律是有点自然熟的类型,见池昱满脸写着厌烦,他还毫不在意地上手去揉他的脑袋,直到对方的头发变成乱糟糟的一团。

    对于陌生人的亲近让池昱感到生理性的不适,他又想吐,但转念想了想一肚子的美食,只能拼命用手捂住嘴巴,再深呼吸了好几口把那阵恶心给压了回去。

    而当他正在努力缓解不适时,目光却注意到了坐在他斜对面的男人。

    在这群至多四十几岁的玩家当中,这个男人的年龄显然是最大的。

    他西装革履穿的体面过人,微微泛白的两鬓与端庄的仪容让他看上去像个事半功倍的企业家。

    但有个疑点,男人虽说模样看上去不会超过五十,但他吃饭时握着餐具的手一直在抖,尤其是将叉子递到嘴边的过程,简直就像筛糠一样浮夸,若是盯久了,还能发现他会时不时地出现不自然的抽搐动作。

    白墙上有他自己写下的名字,林启航。

    三个大字歪歪扭扭挤在了众人名字的最角落,不知是羞于见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看着就不像是眼前这个穿着得体的男人写出来的字。

    严律显然也发现了林启航有问题,没等池昱反应过来,这家伙已经“哧溜”一下窜到了对面。

    “需要帮助吗,你看上去好像身体不舒服?”到底还是有点侦查员的属性在里头,严律的问题比较委婉。

    但这家伙的表情实在是太正直了,几乎让池昱脑补出了严律举着自己的警察证件,指着林启航的鼻子逼供他说出秘密的画面。

    “我……没事。”林启航的反应也很慢。

    他向严律笑了笑,脸部的肌肉非常僵硬,连嘴角都克制不住地抽动着,“我之前得…过一场重病,康…复后就留下了肌肉萎…缩的后遗症…现在,说话都非…常吃力。”

    池昱认同这点了,林启航的几次断句都断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现在他浑身刺挠,如坐针毡。

    虽然不知道林启航的话语几分真假,但看他吃饭说话都如此艰难,万一怀疑错了人,严律心里绝对过意不去,遂他什么都没说,只堪堪道了句“是我打扰了”就转身离开。

    可惜他才走了没两步,那小混混杨友淳就贱兮兮地靠了过来,贴在了林启航的胳膊上笑他,“都说怪物和人类还是有点区别,你这餐具都拿不太稳的,别不是怪物变的假玩家吧?”

    言者无意闻者有心,杨友淳话音刚落,周围人的视线就齐刷刷地扫了过来,落在这手足无措的中年男人身上。

    大抵是第一次被这么多怀疑的眼神同时注目着,林启航的眼底升腾起了难以掩饰的尴尬,他嘴唇不停地发着抖,胸口也因为呼吸错乱而激烈地起伏着,一副随时都要心梗倒下的样子。

    可偏偏杨友淳还添油加醋地大笑,“你怎么一副被拆穿的样子啊,干脆今天晚上我们就去圣女神像那,把你票走怎么样?”

    “不是,我……”林启航脸色发青,手中的刀叉啪嗒一声掉落在了红毯上,“我真的…我,得病…不是怪物!”

    完全不听他使唤的肌肉随着他激动的情绪而抽搐,眼底更是慌张到带了水光,显然能说出这样的辩驳已经让林启航用尽了全力。

    “喂,你这样有点欺人太甚了。”严律看不下去对方的所作所为,主动挡在了林启航的身前要与杨友淳对峙。

    对方在道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也不止一次和条子有过正面交手,所以面对严律这样的新生雏鸟,他根本就不往眼里放。

    “哟哟哟,莫非你也是怪物?这叫什么,mango help mango?”杨友淳嘲弄道,他向来不会服从任何人,更何况是眼前的小毛孩儿和他身后的残废。

    只不过严律的怒火在听到对方发音不标准的英文后就消失殆尽了,他忽然失笑出声,没了刚才咄咄逼人的狠劲,“怪物是monster,你说的那个是芒果。”

    杨友淳:“……”

    “哈哈哈哈!”

    “天呐,这么简单的单词都分不清楚吗?”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众人哄笑作一片,这波装B失败也让杨友淳的脸顿时红到了极点。

    他深知越辩解只会让自己显得越可笑,遂他暗骂了一句“你们给我等着”,一转身就消失在了楼梯的尽头。

    他上楼去了。

    “谢谢……”望着平息下来的战火,林启航在严律的身后小声道谢。

    而那青年也毫不客气地收下了,他勾起唇角笑得明媚,“不客气,以后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叫我。”

    就在旁边围观了全程的池昱微微眯起眼睛,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里有些厌烦。

    是因为严律和汪明哲一样,都是个爱管闲事又自以为世界美好的家伙么……

    >>>

    坏事成双。

    当天傍晚,池昱才躺在自己的床铺上准备休息,卧室的大门就被人从外头轻轻推开了。

    在他一度以为自己将会独享这间卧房时,站在门口的严律同他兴奋地挥了挥手,“想不到我的舍友是你啊!”

    池昱:“……”

    完全不想搭理他。

    和他的名字一样,严律是个很谨慎严格的人,他进房间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反锁房门,又拿了个玻璃杯子搁置在门把手的上方,这样万一有怪物闯入,发出的噪音可以立刻让他警醒。

    池昱就躺在上铺,他默默地看着严律在底下忙东忙西,一会儿在地上设个陷阱,一会儿又在门框上架个铁棚,算是把防“贼”这套给运用得融会贯通。

    池昱翻过身面对着墙壁,紧紧闭着眼睛试图入睡。

    他本想对严律的所作所为充耳不闻,但那家伙叮叮哐哐实在是太吵了,逼得他不得不坐起身,疲惫地问,“你有没有考虑过,你现在把门封得那么死,半夜我去上厕所需要拆多久?”

    “那你不要上厕所就行了啊?”严律一脸单纯。

    池昱:“……你是怪物变的吧?怎么能说的出这种话?”

    “我也是在为你的安全考虑。”严律说得一本正经,好像完全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池昱懒得和他争执,毕竟这家伙看上去就是一条道走到黑的类型,除非被现实来个狠狠的巴掌,不然是不会轻言退缩的。

    他现在只能庆幸还好自己没在睡前喝太多的水。

    “我睡了,你安静点。”池昱丢下这句话就兀自躺回了被窝,但脑子还在飞速思考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就目前他对神明的了解来看,对方提供的大部分信息都是正确的,但是诱导性很大。

    譬如第一个副本,玩家会逃往墓地的大门导致几乎全灭,是因为神明提示他们可以挖掘大门的钥匙,但祂从未说过出口就是那扇大门。

    在这里也是一样,怪物三天会出现一次,但这并不代表三天的时间内就绝对会安全。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严律的谨慎并没有什么问题,但从现实上来说,怪物的实力非常变态,仅凭这点东西根本拦不住它们,更何况还会把自己给堵在房间,造成进退两难的局面。

    “池昱,我问你一个问题。”底下的那家伙又说话了。

    池昱皱眉,没有回头看他,“什么?”

    “如果在这个副本里,有人询问你的特殊能力是什么,你会不会觉得反感?”那人的语气听着不咸不淡的,好像就是随意一问。

    但池昱却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扒拉在围栏旁满眼震撼地追问,“什么特殊能力?”

    “啊?副本开始前神明给予的能力啊。”严律没懂池昱的反应怎么这么激烈。

    但很快他又继续说:“我在想,既然是合作类的副本,那让大家把能力都互相告知是有所必要的。但是很难保证日后玩家之间的猜忌变多,会不会有人利用这种方式来伤害自己人。”

    他的意思是,现在去问别人的能力绝对会被提防着,但如果不问,又不方便快速找出怪物。

    不过严律正在分析副本的游戏模式,完全没有注意到床铺上池昱一整个瞳孔地震的表情。

    他怎么根本不知道能力的事情! 又是只有他一人被孤立了?

    难道他的副本是内测版本,能力功能还没开放?

    作者有话说:

    别走开!零点再更新一章,下一集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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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别墅狂欢夜(2)

    第一夜就这么在人心惶惶中平安无事地度过了。

    翌日一早, 宴会厅的立钟准时敲响,吵醒了还在睡梦中的玩家。

    池昱痛苦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感觉自己头痛欲裂。

    他不是那种认床的人, 所以在哪里都可以睡得安稳,但这次不一样, 他的房间里有个非常嘈杂的混蛋。

    他本以为严律折腾完那堆“防怪物陷阱”就差不多可以睡了, 结果他转手又坐到书桌旁,开了盏明晃晃的台灯开始写笔记,并且一写就是一个晚上!

    强烈的光线让池昱体会到了吸血鬼讨厌白天的痛楚, 好在到了后半夜他实在是困得遭不住了, 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彼时再看一旁踏着长靴拽上皮衣拉链的严律, 青年精神气满满的样子根本看不出熬了一整夜没睡。

    他正在对着门口的镜子梳头,严律的头发非常柔顺, 木梳在发丝间穿插而过, 比起池昱那种黑到发绿的色泽,他的更像不含杂质的墨水,是那种纯粹的黑。

    严律修长的指节拽过皮筋熟练地打了两个结,见到镜中今天的高马尾发型看着要比昨天清爽许多,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个, ”坐在上铺围观了全程的池昱默默开口,“你这是要去干嘛?”

    “喔, 你醒了啊,”青年回头, 冲他灿烂地笑, “今天我有非常重要的安排, 需要等下告知给其他玩家。”

    池昱回想起昨天严律拉着众人强行开大会的情形, 他难免尴尬地抠了抠脚趾。

    “我的建议是不要, ”他如此说着,从床铺上顶着一头炸毛的乱发爬了下来,“别试图在多人的副本里当出头鸟,你绝对会因此被针对得很惨。”

    池昱很少会好心提醒别人,所以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算是出头鸟吗?”严律歪头,不是很能理解池昱的想法,“我只是想带领团队胜利罢了。再说,有个领头的人总比无头苍蝇瞎摸乱撞要好吧?”

    你对人性也看得太过于简单了,至少得有本事让别人愿意听你的话吧?

    这儿没打双引号,因为是池昱的内心在咕哝,他才懒得和死脑筋去吵架,所以这句话最后浓缩成了,“不错,你说的都对。”

    >>>

    池昱整理好衣装的时候,严律早就已经在大厅里召集那些玩家了。

    八点的钟声敲响,负责送餐的乌鸦再次从钟箱内出现,它叼着桌布振翅飞舞,像之前那样将简单却精致的早餐呈现上了桌面。

    昨天一晚上的相处让不少同住一房间的玩家组成了新的队伍,他们多数两人并排而坐,讨论着早餐的美味亦或是其他昨夜还没聊完的话题。

    池昱真的很嫌弃要和其他人产生人际关系,遂他挑了个角落里单独的位置堪堪坐下,从根本杜绝了这一切的发生。

    这会儿严律正拿着根法棍边啃边走,那束高马尾在他的脑后左右摇晃着,让他看上去像个未脱稚气的孩子。

    不过很快他就站定在了长桌的正位旁,他的掌心用力拍了拍桌面,以此来吸引众人的注意。

    又来了。

    池昱无语地扶额,就见那青年干咳了两声,以自己在军队里训练出的大嗓门喊道,“各位玩家,明天晚上十二点过后就是进食日了,我们最好能在这段时间里找出怪物。”

    “说得倒是容易,怎么找,等着怪物自己站出来承认?”每次严律试图发表观点,杨友淳绝对是第一个出来呛他的,如果他不是,那就说明他不在现场。

    “很简单啊,神明不是给予了我们特殊能力吗,而这种能力怪物是没有的。只要我们说出自己的能力并展示一下,不就可以轻松揪出怪物了吗?”

    选择性地无视别人对他的意见是严律的强项。

    但他的提议确实不错,这样就算怪物瞎编能力也没用,需要亲身实践的部分它们做不到。

    “有点道理……这样一天就能找出五个怪物了欸。”

    “这家伙还是有点脑子的嘛。”

    玩家之间面面相觑,小声议论,显然正因为严律的说法而产生动摇。

    这副本虽然不缺资源,但整日和怪物同住实在是叫人精神崩溃。

    不过他话音落下后的没几秒,人群里又提出了新的异议,“方法听着不错,但我们为什么要信任你?你又要如何证明自己不是那个想要窃取信息、找到我们弱点的怪物?”

    说话的人是之前与池昱有点过节的焦月,她性格非常强势,从坐在她身边与她互为情侣关系的莫云帆身上就能看得出来。

    男人对她非常纵容,甚至可以说是单方面地被她压迫着而不敢反抗的相处模式。

    当然,焦月提出的问题并不无道理,所有人都不排除身为怪物的可能性,人群便又开始向她倒戈。

    “神明给的能力可是我们每个人的杀手锏,在这种谁也不认识谁的副本里,如果公布出来岂不是等于把自己的弱点贴在了脸上?”

    “没错,说不定怪物也有属于它们的特殊能力,就这么把我们的底牌亮出来,未免有点欠缺考虑了。”

    没想到大家的反驳意见会来得那么快,严律的神色看上去有些慌乱,他尴尬地笑了笑,露出唇间两颗不太符合严肃气氛的虎牙。

    池昱默默地往嘴里丢了块火腿肉,此情此景让他难免要回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当严律万分不解地问他“你没仔细听神明说话吗”的时候,池昱就反应过来了。

    他还是和之前的副本一样,又是那唯一一个没被通知会得到能力的人。

    当时严律还对自己留了个心眼,他没有告诉池昱自己的能力是什么,只说那是个不太好“自证”的能力,所以在池昱被问起时,小少年也理所当然地用同样的理由搪塞了过去,关于他根本没有能力这件事。

    镜头一转回到现在,严律在众人的异议下像个脱了水的水母,他越缩越小,也越来越构思不出足以反驳这些的观点。

    因为他打一开始就没把自己算在怪物的范畴内,所以才会提出这么无脑的建议,好在此刻是副本的初始阶段,在没有出事之前,谁都不愿意去往坏的那方面多想。

    最后这事儿便不了了之了。

    ……

    桌上的食物已经风卷残云般的只剩下了大量空盘,但玩家们并不急着离开,而是聚集在一起交换已知的情报。

    池昱怕麻烦没有加入其中,只是下意识地瞥了眼还坐在角落里慢慢用餐的林启航。

    肌肉萎缩使他无法好好使用餐具,就连吞咽食物的过程都显得异常的艰辛与缓慢,不过池昱仍然对他的身份保持怀疑态度,仅凭他的第六感。

    “那个……我想举报我的爸爸。”

    嘈杂的宴会厅里忽然有人开口说话,小女孩的声线显得格外的稚嫩与突出。

    刚才的议论瞬间全部停下,众人的目光向声源循去,就见昨日替杨友淳擦干脸上污渍的女孩子正像课堂里上课那样,高高举着自己的手臂。

    “你不要乱说啊……!”她的父亲就坐在她的身边,满脸写着恐惧与不可思议。

    毕竟在这种时候被自己的亲生女儿指责是怪物,亦或是怪物之间的同行背叛,在任何人看来都是非常炸裂的发展。

    “对啊,他可是你的爸爸,怎么能这么说呢?是不是吵架了呀?”有着黑色高马尾且身材高挑的人蹲在了女孩子的面前,轻轻揉着她的脑袋给予了安慰。

    池昱正想着副本里居然还有这号温柔大姐姐的人设,回头一看才发现是爱管闲事的严律,登时无语的两眼发黑。

    “我没有胡说!!”但那女孩子的情绪非常激动,甚至挣脱掉了严律的手。

    她抬起胳膊,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将手指向了自己的父亲,“我的爸爸才不是他这样的!”

    “你别胡说啊!哎呀,我真是养了条白眼狼了……!”中年男人被她气到骂骂咧咧,推开凳子就要去人群中捂住她的嘴。

    不过他的手还没来得及伸来,就被严律用胳膊挡在了前方。

    青年抬眸,冷冷瞥他一眼,之前总是柔和的笑容也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吓得女孩的父亲登时不敢再靠前。

    严律平时审问犯人惯了,那副明媚的笑脸下自然会藏着一张冷冰冰的工作专用脸,要不然根本震慑不了嘴硬的罪犯。

    不过他看向女孩子的时候表情又瞬间变得无比温和,“仔细说说,你的父亲哪里不一样了?”

    女孩子似乎是越想越觉得委屈,她抽噎了半天才答道,“我的爸爸对牛肉过敏,但是昨天晚上他吃了好多也没事……还有,还有他睡觉前有抽烟的习惯,可昨天却没有抽……”

    “你们别听她乱说啊,”女孩的父亲再次打断了她的话语,神色愈加慌张,“我们只是吵了一架,她在跟我赌气而已!”

    “可过敏不是随便说说就能一笔带过的问题吧?之前吃不了的东西,昨天忽然就能吃好多,真的很可疑啊。”严律挑眉,指尖摸着下颌若有所思。

    “所以我才说她是胡说八道啊,我根本就不对牛肉过敏!而且这里也没有烟可以抽,就算是我再怎么改不掉的习惯,没有烟抽那就是抽不了啊。”女孩的父亲极力自证。

    从他的角度来分析好像也没有问题,毕竟青春期的孩子非常叛逆,和父母吵架就会动不动上升到“坑爹”的层次。

    “乖啊,我们好不容易能在这么危险的副本里相聚,就让爸爸保护好你,我们一起出去不行吗?妈妈一定还在家里等我们呀。”见自己女儿的情绪似乎平静了一些,父亲赶紧缓和下了语气在她耳边安慰。

    可孩子却歇斯底里地继续闹着,“不好,我才不要和怪物一起回家!你会把我和妈妈都吃掉的!”

    女儿说父亲是怪物,因为个人习惯完全改变,父亲却自证说是因为吵架才会导致女儿胡说,并且逻辑上也行得通。

    那父亲到底是不是怪物……?

    两边的说辞都不一样,众人一时不知该相信谁,只能沉默地看着这对父女反复拉扯。

    今晚十二点就是玩家们的祷告时间,在禁止交流自己投票对象的基础下,他们将要聚集在广场上的圣女雕像前进行祈祷。

    而现在的这一出戏码让很多人的内心都隐隐产生了对票选人的倾向,但至于结果到底是不是,只有午夜过后才能揭晓了。

    >>>

    寒风掠过中庭长廊的枝叶猎猎袭来,喷泉水池的中央泛滥起成片的涟漪。

    圣女雕像屹立于别墅的正后方,如守护此地的神明般在灯光下闪耀着神圣的辉光。

    玩家们按照游戏的要求在凌晨时分汇聚在了圣女像前,准备为第一次的仪式进行祈祷。

    按照规定,玩家们不可以交流本次投票的对象,但大家在仪式开始前,目光全都在那女孩父亲的脸上飘忽不定,显然已经找到了最合适的人选。

    “池昱,你决定好投票对象了吗?”身着黑皮衣的青年大步流星地从大堂里赶了过来,结果到场的第一件事就是八卦。

    少年回眸睨了他一眼,轻轻点了下头,也算是回应了严律的问题。

    “你怎么这么冷漠啊,为什么不问问我在大堂里停留那么久是在做什么?”

    严律是属于那种没人搭理他还能自娱自乐说许久的类型。

    池昱无语地望着他,但想着日后可能还需要利用到这家伙的能力,他只得硬着头皮敷衍他,“那你在大堂里做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好啊!”

    池昱:“……”

    “我在记录每个人的用餐方式和一些餐后的个人习惯。你知道的,侦查员嘛,对于各方各面的研究都要细节到位,可能真相就隐藏在这些容易被人疏忽掉的小动作里!”

    严律得意地拍了拍皮衣内侧口袋里那本已经有些皱巴巴的笔记本。

    他从刚进副本开始就一直抱着这本笔记本,遇到点什么他觉得有细节的东西都会往上记。

    不过这在池昱看来简直就是浪费时间,毕竟连杨友淳便后不洗手这种习惯他也会认真地写上,并且看到一次他就会画上一笔“正”字,很难不去猜测这家伙是不是整天跟踪杨友淳,甚至是上厕所还要蹲在隔间听他拉了几条的那种变态。

    池昱想找个理由赶紧把严律赶走,不过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们身侧忽然起了阵风,凌乱了满地的落叶与众人的视野。

    「祷告时间将至。」

    偌大一座广场上,女性空灵的声音幽幽响起,宛若大海深处塞壬的歌声,婉转动听,蛊惑着人们的视线不自禁地向她看去。

    雕像前的地面上用颜料画上了三十个白点,显然是给玩家们提前安排好了站位。

    池昱当机立断,赶紧借着“祈祷要开始了”的理由选了个最角落的位置一站,就为了逃避严律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此刻玩家们都已经到齐,一群人各自找了个白点站定,在夜色下的寒风中准备祈祷。

    按照神明提示的动作,他们两手相握抱在胸口,闭上眼睛低下头,等待着祷告时间的到来。

    嘡——

    裹挟着风的戏谑,午夜的钟声倏然敲响,沉闷冗长的余响在月色中盘旋。

    一瞬间天幕向下笼罩,所有的灯光灭却,只余下圣女头顶的那一盏巨型火灯还在散发着光芒。

    人们宛若信徒般齐刷刷地并排站在光火之下,圣女雕像的阴影正好将他们包裹其中,她身侧墙上的篝火仍在风中摇曳火光,发出噼啪爆燃的怪响。

    现在的景象一定非常壮观,但可惜众人都低垂着脑袋不作声,这过于诡异的氛围与忽然暗下的光线总让人忍不住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神明的规则必须遵守。

    「仪式开始,请玩家在心中默念三遍怪物的名字并静默等待审判,切记过程中勿要睁眼。」

    圣女贴心地重复了神明所说的祷告规则。

    没人知道那座雕像是否改变了动作,亦或是在众人不知道的时候掀起了眼帘,散发着极寒的威光。

    池昱紧紧闭着眼睛,耳边只有喧嚣不已的风声,他不在乎身旁的其他玩家打算作何选择,又是否有人偷偷睁眼试图窥探圣女的容貌。

    因为他现在有个最大的问题,他忘记了那个女孩父亲的名字。

    池昱从来都没有记住别人名字的习惯,更何况还是和自己毫无交集的人,投票会选择那位父亲也不过是为了随大流。

    所以这会儿他的脑袋里空空如也,愣是一个合适的名字都想不出来。

    祷告的时间仅仅十秒钟,但池昱却觉得要比他的一辈子都长,无数个字词在他脑海里反复飘过却没有一个正确的答案,好在最后他的零贡献并没有被圣女谴责,而是被理所当然地当成了空票。

    因为片刻后,一声极度扭曲的惨叫在人群中忽然响起。

    “救命啊……我错了,啊啊啊!”

    那人听声音是男性,字里行间都是恐惧与绝望,他不断地尖叫求饶,但似乎并没有任何作用。

    庭院里又起了阵摇得枝头乱响的寒风,隐约间总能听到窸窸窣窣的黏腻杂音与液体滴答滚落的声响。

    所有人都紧张地合着双眼,拳头也不自禁地握得更紧,他们不敢去窥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在恐惧中将那份好奇埋没进心底。

    片刻后,那人的哀嚎声逐渐减弱,然后彻底从众人的耳边消失。

    「玩家已被净化,祷告结束。」

    圣女的声音重新响起,刚才灭掉的灯火也在这一瞬间再次点亮,仿佛一切都回到了祷告刚开始前。

    “可以睁眼了吗?”玩家中有人小声地问。

    “可以了吧,圣女说祷告时间已经过了。”

    池昱没管那么多,圣女说“结束”的时候他就已经睁开了眼睛,彼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熏得他差点吐出今天的晚饭。

    可当他理所当然地看向那位绝对会被票死的女孩父亲时,他却惊奇地发现对方居然还活着。

    和他一样有着诧异表情的人不止一个,因为所有人在睁开眼后的第一件事都是想要看看那父亲悲惨的死状,然而对方却依然好好地站在自己的白点上,茫然地望着那些正对他虎视眈眈的玩家。

    “呀!!他怎么死了!”有人在另一侧的角落里尖叫。

    一群爱凑热闹的家伙们闻声纷纷赶了过去,这才注意到刚才在祷告中死去的人居然是个默默无闻的年轻男子。

    池昱连那对父女的名字都记不住,更别说眼前这个可能只有在他吃饭时才扫到过两眼的陌生人。

    他死状极惨,像是个被抽掉了虾线的虾米,整个人都痛苦地蜷缩成了一团,背对着众人躺倒在满地黏糊糊的血水里,他的手中还捏着两团圆球状的奇怪物体。

    “都让开,我来检查!”众人都被吓得不敢动弹时,严律却毫不犹豫地推开人群挤到了尸体的身边。

    大抵是这种惨状的尸体他见得多了,也渐渐感受不到什么恐惧与不适。

    他先探了探男人的胸口与鼻息,确认他的心跳与呼吸已经完全停止后,他又去掏那人掌心里的两团肉球。

    肮脏的血污染红了他白玉色的指节,在众人惊恐不已的注目中,严律将那两团圆鼓鼓的东西转到正面一看,竟发现是对方的两颗眼球!

    “这死相我都不敢看了……”

    “圣女不是说怪物已经被净化了吗,那不就说明他是怪物?我觉得你没有必要去同情一个会随时把我们吃掉的东西吧?”

    “原来这个人才是真的怪物啊,大家都是怎么看出来的,好厉害啊。”

    “我还以为你们会投票那个女孩子的爸爸呢!”

    听到大家又在讨论自己是怪物的事,女孩的父亲立刻无奈地解释,“我都说了我不是怪物啊!那都是我和孩子拌嘴时她乱说的。”

    “好啦,你们父女俩能和好是我们都想看到的,再加上大家还铲除了一个怪物,也算是好事成双了。”

    玩家们唏嘘着事态的转变,也有几个人自发地组织要把这怪物的尸体给处理掉,他们生怕它会半夜忽然复活对众人发难。

    见彼时已经没什么活动可以继续,早就困倦不已的池昱便直接回了卧室,打算今晚要在严律回来之前先睡着,省得又被他的噪音给折磨。

    只可惜他前脚才躺下,后脚严律就推着大门进来了。

    雷厉风行的青年“嘭”的一声合上了门,长靴踏过地面踩得木板咯吱作响。

    他把那本笔记丢上了桌,但并不急着上床去休息,而是跷腿靠在了桌前,仔细地翻阅着这本有些破烂的簿子。

    好在坐下来的严律还算太平,除了翻页的时候有些嘈杂以外,这样的程度池昱也能忍受,但他刚合上眼睛准备继续睡去了,底下那家伙又忽地咳嗽了两声。

    “池昱,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如此说着,那本笔记本就在他手里被翻得哗哗直响。

    “……”知道自己逃避不掉被严律追着啰嗦,池昱只得无奈地转过身。

    他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那缕与众不同的粉发暧昧地垂落下来,勾勒着少年纤长的睫毛轮廓。

    “你说吧,说完我要睡了。”池昱的声音听着不咸不淡,但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疲倦了。

    “我感觉之前的祷告不对劲。”严律开门见山。

    池昱愿意听他说话,也是因为他早有这样的感觉。

    撇去他自己忘记人名而导致的空票不说,就光祷告开始前那些玩家们的目光与神态,很明显他们都决定要投女孩的父亲作为怪物。

    可为什么被圣女消灭的怪物会是这个存在感非常稀薄,甚至没几个人认识的男人?

    “在这两天的时间里我调查过这儿的每一个人,就从他们的生活习惯开始。这个死去的家伙没什么值得被记住的高光点,平日里也都是喜欢独自行动,唯一的朋友只有自己的舍友。”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连被人记住都很艰难,又怎么会在短短两天内就被这么多人一致选为怪物?”池昱接了他的话。

    严律点头,“没错,而且圣女也给予了把怪物净化的提示,说明大家的选项并没有问题。但……”

    就是很奇怪啊。

    一个平平无奇甚至不被人知道的玩家,到底是在何种情况下成为大家公认的怪物?

    第28章 别墅狂欢夜(3)

    怪物在圣女的祷告中被处死, 本该在明晚到来的“进食日”也成功往后推延了三天。

    这无比顺利的开场让众人笃定,他们绝对能在时限内找出所有的怪物。

    遂处于这样安定的氛围下,第三天的玩家们又在别墅里狂欢了一整个白天。

    他们在餐桌前胡吃海塞, 要么在宴会厅打开古典的音箱,用早已备好的唱片跳舞交友, 亦或是在三楼的棋牌室里打个一天的麻将, 而账单就记在他们各自的手机上,等离开了副本有了信号就互加好友。

    每个人看上去都陷入了极度的狂欢与喜悦之中,甚至认为神明的游戏也不过如此。

    大家都没心思找怪物, 池昱便想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好好补觉, 结果这群混蛋嘻嘻哈哈玩闹了一天, 噪音之大让他几乎难以入睡,直到夜里十一点左右, 这热闹的气氛才稍微平静了一点。

    但现在池昱已经完全熬过了自己困倦的点, 他的眼睛疲累到好像马上就要粘起来了,但他的大脑依然精神抖擞。

    眼看着旁边又记了一天笔记的严律毫无睡觉的意思,池昱翕动干涩的唇瓣,痛苦地主动搭话, “今天晚上不去祷告吗?”

    进食日为三天一次, 但祷告日是只要每天午夜过后的一小时内就能进行,如果玩家比较聪明, 那么只需五天他们就能成功通关副本。

    当然,见识过一大堆猪队友的池昱对这群家伙根本不抱什么希望。

    “好不容易进食日推后了, 适当放松下心情也可以吧, 神经太紧绷会思考不出东西。”严律一边翻看着笔记本, 一边头也不抬地回复池昱。

    距离副本结束还有二十七天, 如今一个怪物已经被找出来了, 他们确实没必要着急忙慌地去找下一个,况且连证据都没有。

    见到最急性子的严律都这么淡定,池昱也不再自讨没趣,他头疼地躺回床铺,这会儿周围都安静下来,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睡着了。

    ……

    嘡,嘡。

    午夜过后的钟声敲响,正在睡梦中的池昱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他感觉自己做了个冗长的梦,但梦里什么东西都看不清楚,只有一片紫黑色的黯光从四面八方包围着他,冥冥中似乎有谁在指引他往前走。

    再然后池昱就醒了,他挠了挠自己的肚子,冰凉的触感让他意识到被子又被他给踹了,此时只有堪堪一半还挂在围栏上摇摇欲坠,像是在指责池昱恶劣的睡姿。

    少年本想合上眼睛继续入睡,但他稍一转身,喉间就升起股难以言喻的干涩,如一条毛虫在他喉管上爬动,难受得让他想要掐死自己。

    不行,他真的得喝点水。

    池昱掀开被子起身,万般不愿地下了床,彼时的严律也已经睡着,他的长发从枕边的缝隙处如瀑般散开,偶有几缕落在了围栏外,随着半掩窗户拂过的微风而幽幽飘动着。

    “……”池昱的瞳孔缩了缩,乍一眼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女鬼,不过很快他就因失神而一脚踩进了严律所设计好的机关。

    嘎吱——

    那是一只不知从哪儿被淘来的充气小黄鸭,随着池昱的松脚,那玩意儿迅速充气复原,看着动静不大,但发出的噪音足以吓醒隔壁房间的住客。

    “有怪物!哎哟喂……!”床上的严律瞬间跳了起来,额头还撞到了天花板,疼得他龇牙咧嘴。

    意识瞬间清醒,他的手下意识地伸去了枕头底下,目光紧紧咬着黯淡月光下那黑影的轮廓,直到看清楚对方是一脸无语的池昱。

    “……什么啊,你大半夜的在干嘛?”他松了口气。

    虽说踩到机关的人是池昱,但为了防止被严律再啰唆,他马上倒打一耙,“谁让你造那么多没意思的陷阱,我说了半夜要是出门上厕所会很麻烦。”

    严律瘪瘪嘴,被人训得有些委屈,“我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考虑啊。”

    “怪物真来了你也挡不住,这东西只会让我烦躁。”池昱才不在乎别人的死活,他不耐烦地拿掉了门把手上的玻璃杯,门框上悬挂着的水盆,以及用来卡住大门的木棍。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严律到底是怎么在一个全新的副本里找到这么多奇怪的东西,但好在刚才踩到机关的人是他,而不是怪物。

    “我要去楼下喝水了。”池昱交代了一句,就转身推门出去。

    但他已经到走廊了,身后严律又急急忙忙地从铺上爬了下来,追到门边冲他的背影嚷,“你等下进来记得敲门啊,这些机关我先复原了哈,防怪之心不可无!”

    少年颇感无语,连头都没回地就下了楼,懒得和这白痴多说话。

    一楼的宴会厅没有开灯,彼时的别墅静谧一片,钟箱里的指针咔嚓咔嚓流逝着时间,成了这黑夜中唯一的动响。

    池昱踩过有些凌乱的红毯,借着月色走到了餐桌旁,这里有酒桶式的饮水机,平时不限量供应酒水与饮用水,也算是玩家们消遣的一块地儿。

    他拿过一旁洗干净的杯子,按着就近的出水口接了满满一杯,结果刚喝一口就全部吐了出来。

    “什么鬼啊,怎么是酒……”他刚才脑袋还迷糊,再加这儿光线太差,居然不慎接错了水。

    但他正想着把杯子拿去好好洗干净的时候,他才靠到厨房的窗边,就见一抹巨大的黑影倒映在了墙外的地面上。

    它似乎就站在厨房的拐角处,与池昱仅仅相隔一堵墙的距离。

    从倒影来看,那东西背上生着一排尖刺,头部宛如蜥蜴的骨骼,它扭曲着的利爪在胸口的凸起物上不断抓挠着,看着就像是在进食什么东西,而这种浮夸的体积也绝对不是人类该有的尺寸。

    片刻后,刺耳的咀嚼声倏然停下,夜色寂静,唯有洗手台的自来水还汩汩流淌,冲刷着池昱手中早已被洗净的水杯。

    怪物出现了?

    可他们不是才把那个怪物票死吗,按理说进食日要至少到三天后才——

    池昱想到这里的时候,刚才还皎洁耀眼的月光忽然消失,漆黑的阴影不知何时站在了洗手台的窗户前,遮挡了他本该敞亮的视野。

    混浊的空气被谁吐到了他的脸上,掀动了他额前的碎发。

    它靠过来了。

    “洗不干净,好怪啊……”

    隔着那扇脆弱的纱窗,池昱低着头兀自嘟囔,他冰凉的指尖反复摩擦着毫无污渍的杯壁,好像试图能洗出些什么,然后——

    滴答。

    豆大的汗珠从少年的鼻尖滚落,拍打在他握着水杯的虎口上又被冷水快速冲走。

    他的呼吸在发抖,甚至分辨不清吸与吐的节奏,隐约间淡淡的红色在他眼角余光一闪而过,那是怪物猩红的瞳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池昱也不想这么窝囊地玩“你看不见我”的游戏,但在怪物与玩家之间绝对压倒性的实力面前,他能活着都是值得表扬的。

    一人一怪就这么僵持了几分钟,在池昱的手都快被水冲得蜕皮前,那东西忽然动了动身子,贴着窗户的侧边往阴影里走去了。

    空气中令人头脑发胀的腐臭与血腥味逐渐散去,池昱重重吸了口气,颤抖着指尖关掉了水龙头。

    它走了吗?

    他在心里如此小声地问着,又悄悄地贴上窗户试图看到怪物的背影,但彼时月光下的别墅外空无一人,寒风吹着路边孤零零的玉兰树,落叶飒飒飘了满地,尽是萧条。

    刚才的画面让池昱心有余悸,彼时更加口渴的他又灌了一大杯的清水顺势仰头饮下。

    水杯上未被擦干的水珠顺着他的嘴角流向下颌,又沿着他滚动的喉结被送去了锁骨间,在他肌肤上晕开一片刺骨的冰凉。

    就在他好不容易压下胸腔里那颗疯狂乱跳的心脏时,天花板又传来“呯”的一声巨响。

    有什么东西在二楼的地上被摔碎了,旋即是金属物落地以及棍状体滚走的怪异动静。

    几乎在顷刻间就脑补出发生了什么,池昱连水杯都来不及放好就狂奔上了楼。

    此刻二楼无人的走廊里灯光全部被点亮,所有房间的门都敞开着,偶有几个玩家的脑袋探在门外,似乎是在好奇发生了什么。

    “严律!”被曾经的汪明哲感染了般,池昱惊呼着这位不知算不算得上是朋友的人的名字。

    但对方并没有给予答复。

    池昱踏上铺满了红毯的走道,而在道路的尽头处,他们卧室的房门虚掩着,有大量赤红的血迹呈喷射状散落在墙面,激起一片触目惊心的色彩。

    他的脚步因惊惧而顿住,那些玩家也纷纷离开了房间向发出噪音的地方聚集而去,试图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池昱跑到尽头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倒在门口的那血肉模糊的半截身子。

    严律制作的陷阱凌乱地撒了一地,放在门上的水杯被摔得粉碎,玻璃碎片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血光。

    那人的胳膊挂在门上已经与肩膀完全断了开来,但他按在门把上的那只手掌如鸡爪般狠劲地扣着五指,可见当时他的求生欲望是多么的强烈。

    浓郁的血腥味逼得在场的众人不断作呕,更不要说眼前这足够他们做上几天噩梦的画面,他的死状可比第一个死者要来得凄惨许多,简直就像是被野兽分食完后的残渣。

    这家伙的头没了,池昱完全分辨不出他的身份,但幸运的是他一抬头就见到了站在墙边呆若木鸡的严律。

    青年也是被吓醒的,他披头散发地赤着足站在冰凉的瓷砖上,手指还按着电灯的开关,显然刚拥有了光明就被眼前的画面给吓得魂飞魄散。

    “池昱……”许久,他才动了动嘴唇,漾开个有些惨淡的笑容来,“你没事啊,真是太好了……”

    他还以为这个人是刚才出去找水喝的池昱,不过现在见那少年平安无事地站在对面,严律莫名松了口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总不能是他摔了一跤就变成这样的吧?”

    “严律,他是死在你房间里的,你有看到什么没?”

    有人追问,有人质疑,也有人已经开始调查事件的真相。

    好在严律常年接触这些叫人毛骨悚然的案件,此刻的尸体虽然触目惊心,但他很快就从惊吓中缓和了过来,镇定下语气道,“我刚才听到走廊里有人在求救。”

    时间倒退回十分钟前。

    池昱在楼下迟迟未归,严律心想着一会儿还要给他开门便特意没有睡觉,而就在他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等待舍友回来时,走廊里忽然传来了微弱的求救声。

    似乎有人在奔跑,但因为走道上地毯柔软的质地,他的脚步声并不明显,最后他停留在两人房间的门口。

    伴随着一阵激烈的敲门声,未上锁的门把也被那人疯狂转动,门框上严律所设置的陷阱在这样的冲击下全部触发造成了剧烈的响声。

    “但当时窗帘拉着,房间很黑,我什么都看不清楚,再开灯的时候就只看到他的尸体了。”严律不是会说谎的人,他说到这里时还特意摊开双手叫众人看清楚了他的掌心。

    男人的双手干干净净毫无血污,明显是在这人遇害后才到达的现场。

    “你们看他身上的伤口,感觉像是被什么野兽的爪子给生生撕开一样。”

    “是啊,如果只是普通的凶杀,那他身体的其他部分到底去哪里了……?”

    有几个胆大的玩家也俯下身开始检查尸体的死因。

    但听到“爪子”和“缺少肢体”这样的关键词时,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池昱脑袋里已经慢慢浮现出了凶手的模样。

    “恐怕是怪物干的……”

    “怎么可能,不是说把怪物票出来就能推迟进食日了吗?”

    “难道神明给的规则有误?就算票出怪物也要经历进食日?”

    “也不排除怪物在非进食日里会袭击玩家的可能啊。”

    一时之间关于这桩惨案众说纷纭。

    池昱亲眼见证了怪物的存在,再加上尸体身上的伤口痕迹,他可以明确这位玩家是死于魔物的利爪。

    而且经过第一次的副本,他对那位神明的做法已经有了些许认知。

    神明纯属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类型,但在游戏规则这方面,祂从来不会给予假提示,只会诱导玩家的思维形成对现实认知的偏差。

    “喂,别光急着破案啊,先来人处理一下现场行不行?”严律一边托起地上那不成人形的尸体,一边向附近围观的人求助。

    害怕血腥的人早就躲去了自己的房间,只余下几个不怕死的玩家还留在这里。

    严律的房间是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隔壁就是住宿区的洗手间,想着不帮他清理,晚上他们上厕所也要经过此处,遂这群人权衡再三还是帮着严律把尸体扛下了楼,暂时决定将这位可怜的玩家掩埋在庭院的花丛下。

    池昱也顺手取了块抹布,趴在地上开始认真地清洗血渍,毕竟这是他自己的房间,也不指望有谁能替他免费打扫。

    洁白的布料在掩盖上地面的那一瞬间就染成了血色,池昱将它在水桶旁拧干,那些没能被他甩进桶里的血液便顺着他的腕骨一路往下流淌。

    他浑然不觉,只机械地重复着擦地的动作,脑内不断地分析着他所知道的信息。

    就基于神明不会给予错误规则的前提下,祂提供的信息是:

    只要玩家票出怪物,亦或是将普通玩家转换成怪物,就会将进食日往后推迟。

    那么这条规则的结果是“推迟进食日”,而促成结果的条件是“怪物被票出”或者“有玩家转变成怪物”。

    首先是成功票出怪物的可能性真的很低,因为这不过是副本的第三天,互相之间谁都不熟悉谁,撇去根本没有投票权的怪物,剩下的玩家们又该如何做到,没有任何交流的前提下,统一认为那个死者就是怪物?

    另一种可能,如果他是因为被票错而转变成了怪物,那就更加不切实际了。

    因为这是神明明确说过的,玩家会从身到心完全变成怪物并悄声无息地融入人群替代原主的存在,可这家伙不仅动静巨大,甚至还惨死现场,完全与神明的说法相悖论。

    现在怪物已经出现,而两种推论都有绝对的不成立证据,唯一的可能只有这怪物不受到规则限制。

    思考间,换洗的清水已经换了一盆又一盆,直到池昱手中的抹布也只能挤出淡淡的血色,他才疲惫地坐在锃亮的地上,望着窗外已经朦胧泛白的天色感到困倦万分。

    “人不睡觉可是会死的啊……”

    他喃喃着,脱去了沾染了脏污的外套,抱着能睡多久是多久的心态爬上了床,也顾及不上要开窗散散屋里的血腥味。

    但他刚合上眼睛,就听到走廊外传来了一声门被重重撞击在墙面的巨响。

    池昱:“……”

    他希望自己在副本里的死法不是因为睡眠不足而猝死。

    “你和死掉的玩家住在同一个房间,难道你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有人在大声地质问着谁,嗓音粗犷凶狠。

    他的怒吼掀起了回音在走廊里反复地回荡,听得池昱头皮发麻。

    “我真的不知道,我太害怕了……”回答他的人是个声音发着抖的男性,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知道今天这觉是没得睡了,池昱认命地套上衣服,决定也去走廊上围观一下,说不定能得到些有用的信息。

    他推门出去时,发现大家几乎都没睡觉。

    他们聚集在走廊上,而几个玩家正气势汹汹地围堵在某间房的门口,对着那吓瘫在地上的家伙进行“大记忆恢复术”。

    即“你不说,我就打死你”的威胁。

    “算了,别这样强迫人家,他可能一时受到太大的刺激就忘记了,我们过会儿再来问他吧。”

    通情达理的总是女性居多,见那人缩在地上抽噎的样子实在是可怜,这位女玩家便一边口头安抚着两方,一边将那几个为难他的家伙给拉出了走廊。

    临近早上七点,天色已经足够敞亮,许多玩家在遭遇了进食日的袭击后就无法入睡,所以早早地来到宴会厅里等待黎明的到来。

    这其中也有刚埋好尸体的严律,男人身上都是血污与泥泞,刚一走进大厅就被人嫌弃地睥睨了一眼,接着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与他拉开了距离,生怕衣服被他弄脏。

    严律倒也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只大大咧咧地扯过张椅子到了池昱的面前,然后反坐上去将两手靠在椅背上兀自道,“根据我多年的探案经验,我们应该是在祈祷日当天票错了玩家。”

    没想到这家伙和自己一样,一边处理死者的后事一边还能满脑子思考问题。

    “可祷告仪式上死去的玩家该作何解释?如果真的只是票错,那玩家是不会死亡的。”池昱提出了自己的质疑,这也是他种种猜测中最不和谐的部分。

    这个死去的家伙就好像是多出来的人一样,不管是塞在怪物还是玩家的哪一方都不合适。

    如果是怪物,他为何没有在死后化成原型?

    如果是人,他又为何没有转变成怪物而是直接死亡?

    还是说,被玩家们投票的家伙其实另有他人……而这人不过是正巧死在了同一时刻?

    “干脆把所有人都召集过来,问问他们之前投的都是谁,如何?”始终坐在附近旁听的男人说话了,声音听上去意外的冷静。

    白墙上他也写了自己的名字,莫云帆,是焦月的男友。

    “你白痴啊,神明规定了,不允许交流投票对象,否则后果自负!”

    “呜呜,我也只是提个意见……”

    在大家都以为莫云帆会比自己女友靠谱的时候,他被焦月忽然捶在肚子上的一拳给打回了受人欺负的小媳妇原型。

    “……”

    分不清楚这两家伙到底是秀恩爱还是真仇家,池昱无语地眯了眯眼睛。

    但就算神明在这件事上不加规定,贸然分享自己投票的对象也是不理智的。

    “不可行,现在大多数的投票都采取匿名形式,就是为了防止被票人会有过多的想法。放在这里也是一样,虽然游戏才刚开始,但以我们现在的情况,内讧肯定是越少越好。”

    该说不愧是和自己住一个宿舍的吗,严律居然又和他想到了一起。

    譬如A在祷告时投票了B,认为B是怪物,虽然最后得票最多的人是C,B幸免于难,但因为B知道A在投票时选过自己,B必然会对A怀恨在心,导致下一次的投票他可能会为了报复A而不加思考地就选A,这样绝大概率会影响后期投票出怪物的节奏。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们没办法分辨怪物和玩家的区别在哪里,怪物也不会傻乎乎地承认自己是怪物。

    “那我们找个人尾随怪物如何?”方法总比问题多,又有人想到了新的出路,“利用进食日当天怪物会露出原型,并且只袭击一个玩家的设定,我们让一个玩家作为诱饵,另一个玩家负责尾随怪物,直到怪物恢复人形。”

    “有道理啊,这样他就能看到怪物的人形到底是谁了!”

    “好聪明的办法,要是跟得紧些说不定还能一口气找出所有怪物的身份!”

    大家对他的方法表达了赞扬,甚至感慨到为什么不早点这么做。

    但人多的地方想法也会更多,很快这个意见也得到了反驳。

    “首先,你们得找一个心甘情愿被怪物杀掉,愿意让我们这群和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安全离开副本的奉献者。”严律幽幽开口,打断了众人欢快的氛围。

    他的指节敲打椅背发出“哒哒”的声响,暗红色的眸子里流转着晦暗不明的光影。

    虽然这样的方法能找出怪物,但那个诱饵绝对会死在怪物的利齿下,因为玩家的实力不可能与怪物匹敌,一旦被它们追踪,根本逃脱不掉。

    “其次,你们又要如何保证前去跟踪怪物的玩家就真的是玩家?”而这个问题才是最犀利的。

    如果被派去尾随的玩家也是怪物,那它肯定会为了包庇同党而胡编乱造,导致所有人离真相更加遥远。

    气氛一如既往地陷入僵局,但因为严律提出的问题实在是无法反驳,众人只能脸色苍白地面面相觑。

    >>>

    早上八点的钟声敲响,披着黑羽的乌鸦叼着桌布在半空旋转了两圈,为玩家们带来了美味的早餐。

    “请各位好好享用。”它就像是一位藏在鸟儿身体里的绅士,优雅地向众人行礼,然后消失在了旋转着齿轮的钟箱里。

    玩家们还沉浸在之前的恐惧与悲伤之中,面对着桌上琳琅满目的食物,此刻都没什么胃口。

    但池昱不会。

    他没心没肺,不会被良心谴责也受不到气氛的影响,他毫不客气地抱着披萨大快朵颐着。

    既然别人不吃饭,那他就多吃两口,把别人的份都给吃了!

    不过说实话,池昱并非觉得自己是毫无感情之人,要不然他看到怪物也不会本能地恐惧,更不会因为之前汪明哲的死而感到胸口闷堵。

    只是这些感情对他来说后劲不算太大,他会在事情结束后的没几天就彻底忘记当时的感受。

    他一边想着,一边伸手去拿离自己最近的那块馅饼。

    包裹着香葱与牛肉的面食被煎炸得金黄酥脆,一口咬下便在齿间咔嚓作响,肉汁与油香满溢于舌尖。

    池昱正感叹着美食的治愈力,一旁严律却好笑地揶揄他一句,“都这种时候了,也真亏你能吃的这么香。”

    小少年愣了愣,目光下移,看向了严律盘中那一大堆去了肉的鸡翅骨头,还有他嘴角的面饼碎屑,然后他默默地补了句,“你也不赖。”

    “我这是在补充身体能源,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动脑子嘛。”严律眨了眨眼睛,义正辞严的。

    兴许是被这两个爱吃还爱找理由的家伙给带动了气氛,其他人也慢慢围了过来开始用餐,毕竟现在光悲伤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倒不如好好安定现状,以准备下一次的变故。

    不过这般和谐的景象没持续多久,餐桌上的盘子忽然晃动了几下,接着众人杯中的饮料也跟着震动而摇晃溢出,在桌布上留下一滩难看的污渍。

    咣当!

    来不及众人有所反应的,餐桌一角的盘子忽然被人全部掀翻在了地上,玻璃被敲碎的巨大声响吓得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动静完全停下了,他们才不安地回头去看,就见杨友淳把那个与进食日当晚的被害者的同住人给踹倒在了地上。

    他本就因为室友的死亡而恐惧万分,此刻还被人当众这样对待,男人一双眼睛都布满了血丝,但他力量弱小无法对抗杨友淳,只能哆哆嗦嗦地跪倒在地上,双腿颤抖如筛糠。

    饶是谁都无法忍受在这种随时可能会死人的别墅里住上一个月,更何况明明大家能够通过游戏规则来结束现状,可偏偏有人不愿配合。

    “你他妈的,大家都在等你说怪物的身份是谁啊!跟你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被怪物杀掉,死状还那么惨,你怎么可能会没看到怪物的长相!”

    杨友淳发起脾气的样子着实恐怖,他额头青筋暴起,脸部面色涨红,就像是恐怖电影里的修罗鬼神,望久了就忍不住心生惧意。

    虽然大家都心急怪物的身份,但无奈现在不是起内讧的时候,便有几个试图息事宁人的玩家站起身走到他们的身边进行劝慰。

    “直面室友被杀确实很有冲击力的,他会感到害怕很正常。”

    “你不要逼他啊,等他缓解过来了,自然会说的。”

    “缓解过来?”杨友淳重复着关键词继续叫骂,“要不了多久就又是进食日了!他打算缓解多久,是等到第二次怪物出场的时候再说?”

    “……”试图安慰他的玩家们不说话了,正如他所说,所有人的内心都很焦灼。

    “啊啊啊!!!”此时被杨友淳针对着的男人也忽然发疯似的尖叫起来,他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冲到了楼上,随着“呯”的一声关门的巨响,全部的声响都在这一刻静默了下来。

    众人再不敢作声。

    第29章 别墅狂欢夜(4)

    房间的大门被轻轻关上, 少年靠在门背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何,有什么感想没有?”正在笔记本上涂涂改改的严律回眸看他一眼, 手中的笔有意无意地停顿,似乎是想要从对方口中得到些有效建议。

    结果池昱张嘴就是个饱嗝, “有, 我吃得太撑了。虽然这里的食物是免费的,但我可能有点太贪了。”

    “……我不是问你这个。”严律无语地眯了眯眼睛,感觉自己和对方不在一个频道, “我是说你吃饭的时候, 有没有注意过之前那对父女。”

    他指的是那个孩子控告自己父亲是怪物的父女俩。

    说到他们, 池昱确实有注意过,因为这对父女就坐在他的对面, 但两人之间已经完全没了当初剑拔弩张的气焰, 转而变成了父慈女孝的温馨画面。

    父亲叫女儿多吃蔬菜,女儿也会帮父亲把牛排切好递到他的桌边,两人之间相处融洽,很难再让人联想到, 前两天女儿还嚎哭着自己的父亲是怪物的画面。

    但是……

    “太融洽了, 他们之间的氛围,已经到了算是相敬如宾的地步了。”严律垂眸, 指节轻轻敲打着桌面。

    也正如他所说,任何一对父女之间都不该是他们那样的相处模式, 好像每一个动作都是设计好的一般, 父亲体贴无比, 而女儿又异常懂事。

    可他们望向彼此的眼神里却根本看不到半分属于家人之间该有的“亲情”。

    对方这么一说, 池昱也开始琢磨起来, 但严律忽然干咳了两声,在他茫然的目光中打断了他的思绪,“池昱,经过三天的相处,我现在相信你是个好人了,所以我决定告诉你我的能力是什么。”

    池昱:“?”

    谢谢你的信任,但我不想听。

    要是严律的能力对游戏进程有什么决定性的作用,那他早就使用了,而且在这种时候忽然以“你是个好人”为开头而向他摊牌,他总有种被阴阳怪气的不爽。

    但对方是个会选择性无视的天才,耳朵已经听到别人拒绝了,嘴巴却自顾自地开始说:

    “我的能力是看到其他人的心情。心情好是绿色,不好则是红色,如果毫无波动就是灰色。”

    “哈,这能力对色盲不太友好。”知道自己抵抗也没用,池昱索性坐回了椅子上,打算听听严律到底要做什么。

    “比如你现在看着笑嘻嘻的,但心情却是红色。”

    池昱:“……你能不能直接分析重点?”

    严律“嘿嘿”笑了笑,算是用冷笑话活跃了下气氛。

    “父女两人刚才相处的气氛看着温馨,但实质上他们的心情都是灰色无波动的状态。两个人赌气时是这样可以理解,但他们做出那样亲密的行为却依然是灰色,实在不太合理。简直是故意装出这副和谐的样子来做给其他人看。”

    “那你想表达什么呢?是在怀疑那孩子的父亲变成怪物了?”池昱挑眉。

    “对,那位父亲刚入副本时情绪波动很大,一会儿愤怒神明的恶意,一会儿又在面对女儿时展露出温柔的一面,但现在这些反复变化的情绪都消失了,只剩下了平静的灰色。”

    见对方皱着眉头仍在思索,严律索性继续道,“但我现在只是怀疑,并拿不出实质的证据。毕竟光凭一个人的心情变化就指认他是怪物,这不仅有点傻,还会暴露我的能力。”

    池昱没作声,他本就对严律的能力不加了解,也不晓得对方会不会故意编造个能力来套路他。

    遂最后两个人在毫无头绪地猜测了一通后,决定再去大厅找找线索。

    正值晌午时分,大部分的玩家都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午睡,就连那些一看就精神气旺盛的家伙们也厌倦了日复一日的娱乐活动,焉巴巴地坐在三楼的棋牌室里光打牌不说话。

    严律带着池昱穿过宴会厅的红毯,最后驻足在一片挂着油画的鹅黄色墙壁下。

    “这是我刚来副本时发现的地方。”他如此说着,伸手翻转了角落里的旋转书架。

    没有放置书本的书架背面有个不算隐蔽的按钮,严律轻轻一按,书架便自动折叠收缩向两旁打开,露出了底下幽深漆黑的通道。

    角落里的光线不强,只能隐约看到几阶被红毯覆盖着台阶一路向下,但通道两侧的墙面都刷上了同宴会厅外墙一样的油漆,还有几盏壁灯镶嵌在天花板上,电灯开关就在通道的入口处。

    虽然是地下室,但用了和地面设施一样的装潢,看上去并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地方。

    “下面是图书馆。”见池昱木讷地盯着底下不说话,严律已经熟练地摁下了壁灯开关。

    一瞬间灯光有序地从密道入口一路延展去了台阶的深处,红毯,吊灯,挂画,所有的装饰都被披上了鹅黄色的薄纱,点亮了这条对于池昱来说可能会少许ptsd的地下通道。

    毕竟……他曾在类似的地方发现了朝夕相伴的朋友的尸体。

    “你先下去呗?”严律在他身后推了他一把,意思池昱要是好奇就可以走在前头。

    小少年回眸看了他一眼,这对普通人来说的客套,对他来说却足够他思虑很多,比如严律是否要对自己不利。

    不过想想神明是不会给予怪物能力的,再加上严律整个人都有一种清澈的愚蠢,应当不会加害自己。

    这座地下室的通道并不长。

    壁灯在开启后的一段时间内就变得非常敞亮,廊道两侧摆放了不少古典风格的花瓶,不知是不是神明那家伙少有的正常喜好。

    两个人一路直走,在经过一个拐角后,空间忽然放大了好几倍,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叫嗅觉灵敏的池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是一间庞大的图书馆。

    几米高的红木书架成排摆放着,从门口一直列到房间的尽头,稍微探头去看,就能发现在最内侧的墙上挂着幅横宽尺寸的画作。

    手举镰刃的女性一刀斩断了怪物的身躯,而怪物的头颅表情狰狞,哪怕只是静态的画作都能让人脑补出它凄惨的哀嚎。

    圣女肩头的罩袍被风吹起露出了少女身材姣好的线条,虽然神态和动作完全不一样,但还是能认出来,她和外头的那座雕像刻画的都是同一个人。

    “看来这副本有一个特别的主题,圣女与野兽?”严律摸着下巴小声开着玩笑。

    然后池昱的声音就在他背后幽怨地响起了,“如果只是密室逃脱还不错,但被强行拉进副本还要和我的小命挂钩,那就算了。”

    两个人在图书馆里各自找了块空地,打算好好探索一下是否有离开副本的线索。

    严律从书架上抽了本书,他随意扫了眼封面,尽是些他从未见过的文字,而他刚想打开书的内页看看,却发现那些纸张像是被胶水黏住似的无法翻动。

    “怎么回事……”他诧异地开口,又把书放在掌心轻轻颠了颠。

    书的重量很真实,但它的内页有些像游戏里的建模,摸上去觉得是纸,可根本就打不开。

    而且这本书能拿下来已经算好的了,其他的书籍完全就是“长”在书架上的,任严律如何用劲都抠不下来。

    就在他斜对面的池昱也遭遇了同样的问题,毫无作用的书籍让他的不耐烦暴涨到了极致,他刚想着要不踹一脚书柜来泄泄愤,抬眸却忽然看到了那张圣女的画像。

    几乎占用了一整面墙壁的挂画下,写着一行不靠近看就无法发现的小字。

    池昱用手电照了一下,血红色的字体笔画看着有些黏稠,让他忍不住要怀疑写下这行字的工具到底是笔还是正在流血的手指。

    “视神则渎神,必当夺去光明,坠入永恒深渊。”他一字一句地念出了上头的文字。

    “咦,这些文字你看的懂?”严律忽然从他的背后窜了出来,把池昱吓了一跳。

    小少年木讷地点头,又看了一眼挂画下方,除了对方的笔锋有些凌乱,书写的方式有些潦草以外,完全就是他平时在各个地方都能看到的普通文字,没什么不好理解的。

    严律也没多问,毕竟对方所念出的文字就是之前神明给予过的提示,只不过是逼格稍微上去了一点。

    “这应该是在声明副本的规则吧,祷告的时候不可以睁眼偷看圣女的斩魔过程。”严律说着,目光又再度回到了画作之上。

    他不知道这幅堪称于杰作的画到底出自于谁之手,亦或是神明单方面的涂鸦喜好,但在他凑近观察的那一刻,他忽然发现在画的角落里,有一个跪坐在地上浑身是血的男性角色。

    “池昱,你快看!”就像是菜市场里发现有人免费送鸡蛋的大妈,严律猛地拉住了一旁少年的衣服,扯得他外套都掉下来半截。

    “你最好能有点靠谱的发现。”池昱拽回了差点滑脱掉的衣服,无语地靠了过来。

    画面的最下方确实有个男性跪坐着,他浑身被血污浸透,双手紧紧扼着自己的喉咙,满脸都写着惊恐。

    当然最让人觉得恶寒的是,他没有眼睛。

    那两颗血淋淋的球体像玩具似的滚落在他脚边,一道半月形的残虹自他身旁掠过划出道刺目的辉光,似乎在暗示他的眼睛是被这道光所夺走的。

    而这画面中唯一能砍出半月形的刀刃……似乎只有圣女手中的镰刀。

    “池昱,你再说一遍,这行字写的是什么?”严律的声音忽然变得非常焦急。

    对方在怔愣片刻后,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幽幽答道,“视神则渎神,必当夺去光明,坠入永恒深渊。”

    他看到了圣女斩杀妖魔的过程,所以被挖去了双眼,而那个在祈祷日当天就死去的家伙,同样没有眼睛。

    “他偷看了!在圣女祈祷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

    所以这个在所有玩家眼中应该是怪物的人,实质上只是因为违反了规则才被处死。

    而真正被票出来的家伙已经悄声无息地转变成了怪物,潜伏在玩家之中。

    哐当!

    地面上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响,掀起一片骚动。

    人群的尖叫声不断,伴随着椅子被重重拖动的刺耳噪音,还在地下图书馆里探索的两人顿感不妙。

    他们一前一后地跑出地下室,就见玩家们围聚在餐桌旁,而之前与那被害者同住的男人正惊恐地瘫坐在地。

    杨友淳高大的阴影落在他的身上,在男人颤栗不止的瞳孔中留下了刻入骨髓的恐惧。

    “你别再逼我了!!”他抱着头尖叫,目光涣散好像完全无法听进人话,“我真的回忆不起来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男人蜷缩成一团,像只被人捏住了尾巴的老鼠,只可惜杨友淳对他这样的示弱根本不以为然。

    “这么多人的性命就捏在你的手上,你今天不回忆也得回忆!”他咬着牙,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彼时别墅外的天色已经暗下,暗红的夕阳倚着窗边白玉兰的枝头,影影绰绰,在走廊的地面投下一片令人窒息的血色光影。

    杨友淳的行为固然粗暴,但在旁围观的众人却不再像之前一样劝阻他的恶行。

    每个人的心情都同他一般焦虑,只不过他们不愿当那个众矢之的的出头鸟,而杨友淳的所作所为也恰好不过是他们内心想法的具现化罢了。

    这个男人明明最可能知道与怪物身份有关的信息,却每次都用“害怕”为由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脱,几乎让人产生了他是不是在包庇同类的想法。

    “不是我不想帮你……但这都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你早点说出来,我们也可以早点把怪物票走,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放弃到手的生还机会吧。”

    站在焦月身边的女性主动站了出来,细声细气地同男人劝说,但她还没往前靠两步就被一旁的焦月轻轻捉了把手腕,示意她别在这时候出头。

    见到两人底下细微的动作,池昱有意多看了一眼,才想起来这人他有些印象,是那天晚上杨友淳带头在走廊里找事时出来劝过架的女玩家,名字是许露娜。

    而在此刻,比起杨友淳无端的暴力行径,许露娜的安慰要显得好声好气温柔许多。

    “别再逼我了,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没有看到啊!”可在男人的眼里,不管是何种的劝诫都是把他逼进死路的强迫。

    他受到了太大的冲击,大脑已经一片混乱,甚至从最开始只是记不起来怪物的样貌,变成了现在直接否认自己见过怪物。

    “别和他浪费时间了。”众人正面面相觑时,男性清冷的声线从他们身后幽幽响起。

    西装款款的青年男人坐在宴会厅的餐桌边缘,夕阳的焰色在他发丝间落下一抹深邃神秘的色彩。

    他是安谷泽,当时在白墙上除了严律以外,他是第一个写下自己名字的人。

    池昱能记住他是因为副本刚开始的那会儿,在神明发布规则的时候,就是这家伙提议要把所有玩家都杀光,然后独自享乐到最后的。

    因为他的想法太过于炸裂,以至于池昱都对他留下了印象。

    安谷泽半眯起细长的眉眼,指尖把玩着那把切牛排的小刀,似乎完全不惧怕锋利的刀刃会割破自己。

    见大家都静静等待着他的后半句话,安谷泽只是不紧不慢地挑眉笑道,“还有两天就又到进食日了,我们都急不可耐地想要知道真相,他却一直有意拖延时间,这样做的目的恐怕只有一个吧?”

    这个男人也是怪物。

    他的猜测一出,所有人登时往后退步,以那男人为中心而拉开了个至少五米半径的圆,他们面露惧色又窃窃私语,似乎恐惧却也并不确定对方的身份是真是假。

    唯有脾气火爆的杨友淳对于这样的发展毫不在乎,他忽然上前,对着那自以为没事了的男人头部狠劲踹了一脚。

    强烈的冲力让男人吃痛地扑倒在地,头部也因惯性撞击上了墙面,疼得他哀嚎连连。

    “你这样不太好吧……他可能会死欸。”有人因看不下去而小声地开了口。

    但被杨友淳狠狠地一瞪眼给吓得噤了声。

    “我不逼他一把,他能说出来?”在众人惶恐的注目下,杨友淳依然不愿就此罢休。

    他走上前去蹲在男人的面前,一把揪住了他沾满了鼻血的衣襟,咄咄逼人道,“我现在给你两条路。要么说出怪物的身份,要么承认你自己是怪物!”

    “我…我真的不知道……”领口收束,男人被杨友淳勒得呼吸困难,被他踢肿的眼球慢慢肿胀发紫,显然底下的组织已经破裂,他的伤口正在充血。

    “你这是在询问吗,你这根本是在强迫……唔!”一旁的严律因看不下去这欺人太甚的画面而想要出手,不过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他身后的池昱给拽住了马尾辫。

    严律险些往后摔倒,好在对方又推了他的肩膀一把才将他稳回了原位。

    他不能理解池昱的想法,只是在愤怒地回头时见到了少年脸上依然没有变化的表情,他无光的眸子里静静倒映出其他玩家欲言又止的面庞,显然是在暗示严律——

    他在这里出手帮忙,就意味着他会成为第二个被霸凌的人。

    虽然不是施暴者,但那些玩家的脸上却诡异地出现了愧色。他们明知道只要一起帮忙,杨友淳仅凭一个人不可能继续这蛮横的行为,但他们却选择了不阻止。

    因为他们也有着和杨友淳一样的目的,从那男人的口中得到关于怪物的信息,现在只不过是借着别人的手,成为一个没有动手的施暴者罢了。

    见严律明显动摇了想法,池昱又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烂好人可不是你这么当的。”

    对方终于听话地沉默,眸中的光点却不甘心地闪烁着,那束被池昱扯乱了的高马尾无力地垮下,长发逃出皮筋,凌乱地铺散在严律的肩头,亦如他失落与愧怍到极点的情绪。

    这时男人再次哀嚎,他被暴怒的杨友淳一巴掌打飞了门牙,整个人都像从血池里捞出来似的,浑身血迹斑驳点点叫人不敢直视。

    “你就这么守口如瓶?没想到你们怪物之间的友谊还挺深厚的。”杨友淳好像非要从男人的嘴里问出点什么有用的东西,他不罢休地拽着那人脱了力的身子大声嘲讽。

    男人奄奄一息已经无法再做回答,瞳孔都有了放大的趋势,他任杨友淳的重拳一下又一下地落在他红肿流血的面庞上,麻木地感觉不到疼痛。

    虽然是单方面的斗殴,但血腥程度完全不亚于前天晚上那具躺倒在走廊上的尸体。

    许露娜捂着眼睛不敢再看,焦月与莫云帆则冷眼旁观,而安谷泽从始至终都是微微笑着,仿佛在欣赏一出特别的闹剧。

    人群在这样惊悚的场景中纷纷四下散去,只有少数几个爱凑热闹的还留在原地,低呼着,“这家伙可真是个暴力分子。”

    池昱就站在严律的身旁,以一个非常清晰的角度观赏到了杨友淳暴打玩家的画面。

    刺目的猩红色在少年的虹膜里留下了倒影,他听到了男人虚弱无力的痛苦呻.吟,看到了他因骨折而歪曲的手臂,可这般本该叫一个高中生做噩梦的画面,却让他觉得心底如有猫爪在挠。

    池昱的血液在沸腾,连身体里的每一颗细胞都在为这样的画面叫嚣着狂欢。

    “……”感受到了指尖的颤抖,他下意识地用手掌捂住了嘴,然后他转头,一点点地看向了旁边窗户上倒映着的自己。

    少年的眼尾因愉悦而扬起,睫毛亦随之抖动,一抹猩红的光晕在他暗色的眸中无限放大,沿着他微微缩小的瞳孔勾勒了一圈。

    在直观这种堪称于惨无人道的画面时,池昱的第一感受居然是兴奋,他在为这样的发展而颤栗不止,就像是某个喜欢看玩家们在副本里挣扎的混蛋。

    但就算池昱的感情再有缺陷,他那已经快要蒸发的理智也坚定地诉说着,他的反应在这样的场合是不合理的,甚至对任何人而言都是可怕的。

    他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是说他本身就有这般劣根性?

    “池昱?”严律的声音扯回了少年几乎飘走的心绪,他似乎也察觉到了对方的不对劲,便有些谨慎地问他,“你怎么了?”

    池昱被吓了一跳,他眸中的疯狂迅速退却,转而化作了同其他人一样的恐惧,“啊,没什么,我只是……有点晕血。”

    他找了个蹩脚但还算合理的理由,再加上眼底的情绪演得足够真实,严律并没有怀疑他更多。

    当然,他也不想把自己那种不受控制的恶劣想法给暴露出来。

    彼时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被杨友淳一脚踹回了宴会厅的角落,他整个人都像是滩融化掉了的泥团,顺着墙角的轮廓趴倒在地,那双只能睁开一半的眼睛里连光都没有,似乎已经死了。

    “杨友淳!你这是在杀人……!”严律终于克制不住心底的怒火,他感觉对方在把他的道德与三观按在地上摩擦。

    他居然会因为池昱的几句话,就真的停留在原地像个白痴一样干看着,任那条无辜的生命在他的眼前流逝。

    “他可能真的只是吓到忘记了,罪不至死吧……”又有其他玩家发出小声的抱怨。

    “哈,你们现在一个个的说得好听,他没死之前怎么不见你们出来?再说了,我们都被关在这破副本里面,什么时候死都不知道,我才不会让自己受委屈。”面对其他人的指责,杨友淳嗤笑,眼底满是戏谑。

    他完全不认为自己借着审问的理由来伤害玩家有什么不妥,因为在他看来这就是个披着“副本”外壳的、不受法制管束的极乐世界。

    他话音落下时,众人的神情逐渐凝固,他们忧心忡忡,亦或是敢怒不敢言,但无疑杨友淳的实力与暴脾气在这里排得上前几,而且他的特殊能力也没有暴露出来,没几个人敢惹他。

    “我认为杨友淳的做法没什么问题。”始终在旁围观热闹的焦月淡定地从座椅上站起了身。

    她蹲在那完全没有反应的男人面前,用指尖挑起了他的下颌,像是在检查他是否还有生命体征。

    “神明的提示是,怪物只会在进食日当晚变成原型。”而在众人屏息盯着她的背影时,焦月的男友莫云帆意会地替她做了解释。

    他们的意思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

    这男人本就有怪物身份的嫌疑,现在趁着他还没能变成那种无法对抗的东西之前把他给杀了,完全是血赚。

    倘若这家伙是怪物,那他们直接解决了个大麻烦,倘若他是玩家,那死个与自己无关痛痒的人,也不会影响他们通关副本的进程。

    “你们不会觉得这样太过残忍了吗?”严律垂袖站在墙边的阴影中不动,他胸腔里的心脏却在疯狂地跳动。

    但他很清楚地明白自己的无力,只他一人善良是不够的,他无法抵抗大众的想法。

    焦月与杨友淳的做法确实靠谱,但未免太过于丢失人性,他们甚至不在乎自己伤害的人会不会是无辜的,只是完完全全的利己主义。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他应该死透了。”杨友淳冷笑一声,又是一脚踢在了那男人的腹部。

    已经毫无反应的他只是软绵绵地随着惯性被翻过了身体,露出了没有血色的面庞,而在做这一切时,杨友淳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严律的脸上。

    “你……”拳头倏然握紧,严律也感受到了来自于对面那混混的挑衅。

    “我怎么了?严大警探,我可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呢。”

    杨友淳对于这个试图在副本开始就成为领导人的家伙一向不屑一顾,此刻将严律的三观踩在脚底碾碎,让他也尝到了史无前例的愉悦。

    严律干净的手背上因用力而透出绀青色的血管,他说不出话,只能因为自己的无能而觉得痛苦。

    如果他一开始没有听从池昱的劝诫,没有在乎那些人的目光而上去救人,那个男人是不是就不会死得这么凄惨?

    至少……至少他不会是因为没有说出怪物的身份这种原因,就被人折磨致死。

    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但显然严律更顾全大局,他固然善良,但也知道不能无脑善良,他不会选择在这里和杨友淳发生无意义的争吵。

    最后见他们不会再打,人群也慢慢地散开,为自己看了场闹剧而唏嘘不已。

    严律垂首僵硬在原地还深受良心的谴责,而早就觉得无聊的池昱便双手往兜里一插转身就走。

    他可没打算去安慰一个出了副本就不会再见面的家伙。

    但他还没往楼梯的方向走个两步,忽然一阵耳鸣如海啸般袭来,过于激烈的噪音几乎刺穿了他的耳膜,让池昱因痛苦而扶着墙面跪坐在地。

    他头晕目眩,连意识都在这一秒模糊,而那些在他身边带着疑惑眼神经过的玩家,显然并没有受到与他一样的耳鸣困扰。

    他眼里的世界在褪色,从炫彩斑斓的色彩变为了完全的黑白,然后它们染上血色,像是赤色的油漆桶从头浇灌而下变成了一团团黏稠的,诡异的,刺目的光怪陆离,直到最后完全将他的视野吞没其中。

    这怪异的感觉如要与他缠绵的毒蛇,绞得池昱痛苦万分,他扶着膝盖强撑了半天才勉强站直了身子。

    神智似乎稍微恢复了一些,但取而代之的,池昱听到了许露娜的尖叫——

    “这个男人变成怪物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绿江好像有点抽,标点符号都被吞掉了……就句号问号和后双引号,检查存稿的时候确定我是写了的……正文里就没有了……

    还有我第一次写无限流真的问题很大,这篇文也不打算写太长,所以副本走的很快,很多剧情和设定都是一句话带过了,我打算后期有时间修一下文,改一改路人的性格和出场的频率让他们不会太突兀,我正在努力练习写这些QAQ,给大家带来不好的观感真的很抱歉……

    第30章 别墅狂欢夜(5)

    那个被殴打致死的男人变成了怪物。

    已经毫无生命体征的他在一阵抽搐后忽然撕开了人皮的伪装, 他的体型一点点地变大,强壮的肉块撑破了衣物,最后化作了浑身长满光滑鳞片, 手脚短小,头部却巨大的怪物, 堪比某些白垩纪时期的巨兽。

    它伸出分叉的长舌, 喉间不断挤出“嘶嘶”怪响,听的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池昱缩了缩瞳孔,大脑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他确实做好了对方就是怪物的准备, 毕竟他在面对霸凌时的不抵抗以及直面过怪物却不愿透露信息的行为都很诡异, 但……

    这家伙和那天晚上他看到的那只真正猎捕过玩家的怪物根本不是同一个!

    通体漆黑的巨兽站在宴会厅的角落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似乎正因为自己“肉身”的惨死而感到暴怒。

    游戏提示为,怪物在进食日可以化作原型。

    在不喜欢咬文嚼字的人看来, 他们认为只有进食日当天才会出现怪物。

    但偏偏神明又补充了最后一条规则, 「怪物出现之时,进食日就会降临。」

    这总喜欢玩文字游戏的混蛋将不公平的规则藏匿在了表象之间,所以人们也理所当然地忽略了“怪物也可以在非进食日出现”的设定。

    而导致怪物现身的条件,很可能就是杀死他们的“人皮外壳”。

    这波算是杨友淳阴差阳错。

    “怎么会……明明还没有到进食日!”

    “我就知道这家伙什么都不说肯定有诈!”

    人群在尖叫中四下奔逃, 有人蹿上二楼, 有人跑出别墅,混乱的环境下还有几个倒霉蛋被踹翻在地又被慌不择路的人连踩了几脚, 但他们完全顾及不上,只迅速地爬起身后继续跑路。

    捕猎游戏提前开始, 虽说所有人都知道只要献祭一个玩家给怪物就能结束这场闹剧, 可谁又愿意主动成为怪物利爪下的牺牲品, 来成全别人的道路。

    池昱的脑袋有些混乱, 再加上刚才的耳鸣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他呆呆站立在原地,任人群在他身侧飞速奔过,却只木讷地盯着那双目猩红的怪物,完全没有要逃跑的意思。

    他能感受到恐惧,但他想要求生的本能并不强烈,更准确的说,这只怪物和之前的其他怪物一样,它们对他没有攻击意图。

    当然,别人可能根本感受不到这种奇妙的氛围。

    “池昱!”就站在附近的严律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拉着那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少年就向楼上狂奔。

    他像是在夹一个公文包,胳膊紧紧勒着池昱的腋下将他连拖带拽地拎上了楼,而对方似乎也没想到会有人愿意拯救自己,只呆滞着表情任严律带着跑,意外地配合。

    两人最后一路钻进了二楼某个敞开着大门的卧室里。

    见怪物还未追来,严律飞速打开了角落里衣柜的门,把池昱像堆衣服似的给塞了进去,但这里的空间不够容纳两人,他便一个闪身滚进了旁边的床铺底下,在黑暗中只露出双黑黝黝的眼睛注视着外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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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

    别墅外的可活动范围只有中庭广场,虽然空间宽敞适合逃跑,但对怪物也是同理,一旦被发现根本无法逃脱追捕。

    而别墅里的走廊非常狭窄,可以有效地限制怪物的移动速度,还有前侧和后侧两条楼梯通路,就算被怪物逼近死角也能通过楼梯逃到其他楼层。

    “那个,我们除了逃跑之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房间里忽然响起了女性的询问声。

    声音不大,似乎是有意在避开被怪物听见。

    “那不然呢,主动给怪物送命吗?我可没那么好的良心。”

    “确实……那东西看着根本不像是人类能打得过的范畴。”

    有人在聊天。

    池昱小心翼翼地把柜门推开了一些,隔着缝隙才看到是刚才跟着他们一起逃进房间的其他玩家在说话。

    女性躲藏在书桌的下方,她用上铺掉落的床单扯出一道帘帐挡住了这书桌一角,将自己的身形藏匿在了阴影中。

    她旁边的衣架后还藏了个男人,属于卧室主人的风衣被他用双手撑开,而他就站在衣服的后头,从衣摆下露出了男人那双无处安放的脚。

    池昱:“……”

    这两人拙劣的藏身技巧是谁看了都会想哭的。

    最后他的目光看向了床底下的严律,对于那强壮的怪物而言,严律所在的位置虽然明显,但也恰好是它的视野盲区,如果不特意俯身检查,真的很难被发现。

    “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池昱蹙眉,他指了指旁边那两个蹩脚的躲猫猫选手,然后用唇语询问床底下那带头跑进房间的家伙。

    “跟来的。”严律淡淡地回。

    人总是有点儿从众心理,就像老师提问时只要有一半的人举手,剩下的一半人也极有可能会跟着一起举手。

    再加上刚才大家都慌不择路,偶有几个看到严律夹着池昱在楼梯上健步如飞好像胸有成竹的样子,也难免要忍不住跟着一起。

    “现在该怎么办,怪物上来了吗?”女性仍在小声地问。

    四周静悄悄的毫无动静,他们甚至不知道怪物是否还留在别墅内。

    “唯一的解决方法只有等待五小时后的祷告时间,我们利用圣女来杀死怪物。”见暂时安全,严律也一道加入了讨论。

    “但是游戏规则需要全部的玩家都聚集在雕像前啊,除却他们本身无法考虑到这一方案,我们也没有办法在怪物猎捕的情况下,还通知所有人一到时间就赶过去吧。”

    躲在衣架后的男人用气声在反驳,但因为那件衣服被他撑得太大,大家并看不到他的表情。

    “想这么多做什么,人类打不过怪物,现在你们只能当亡命之徒。”虚掩着的门缝间,池昱听上去有些摆烂的声线默默传出。

    在其他人眼中,他的表情看上去很平淡,明明自己也是瓮中之鳖,但莫名有一种好像事不关己的轻松感在里头。

    毕竟谁也不知道衣柜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里的空间太过逼仄,池昱只得蜷缩起一半的身子,他双手抱着肩膀,双腿高举起来架在侧边的墙面上,以一个非常怪异的姿势卡在了里头。

    彼时周围依然静悄悄的,听不见怪物的动静,所有人都安静地瑟缩在属于自己的狭窄角落。

    片刻后,那躲在风衣后的男人因空间太密闭而感到呼吸不畅,见现在安全,他赶紧扯开衣服探了个脑袋出来,试图呼吸新鲜空气。

    不过他才张开嘴,整张脸上的血色便“唰”的一下瞬间消退,旋即他飞速扯过一旁的风衣,再次将自己掩盖了回去。

    他的动作实在是太急,风衣从衣架上松脱了下来,但男人根本没那个胆子将它重新挂回去,他用手肘拼命地顶起风衣下垮塌的部分,努力将自己再次隐藏起来。

    所有人都从他的表现上猜测出发生了什么,一时之间刚才还窸窸窣窣的声响全部消失。

    落在书桌上的床单在窗户吹进的微风下缓缓飘动,池昱生怕那两个家伙藏得太差会牵连到自己,便赶紧扯过衣柜门上的锁扣,将最后一丝门缝也掩盖住。

    但他忘记了一点,衣柜是从外头打开的,门把与锁扣都在外侧,只有那一块正方形且光溜溜的金属锁从柜门的正面安插到了背面,根本没有足够他把手的着力点。

    咔咔——

    脚下的木质地板因突然承受过大的重量而往下凹陷了一部分,缝隙之间互相摩擦断裂,发出诡异的声响。

    它进入房间了。

    令人窒息的是,如此庞大的怪物却没有脚步声,它会悄声无息地出现在这栋别墅的任何地方,直到有玩家因不慎而被它猎捕,这场捉迷藏的游戏才会短暂结束。

    池昱的手指紧紧捏着门板上那块小到随时都会滑脱出去的锁扣,有一丝光线从无法完全合拢的柜门处透进,在他身上落下一道刺眼的白痕,宛若刀尖锋芒。

    狭小到连呼吸都会觉得拥挤的空间里,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随着那一声声碾压过地面的脚步越来越接近,他额头也开始渗出棉麻的冷汗。

    那东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池昱的衣柜前方。

    唯一的光线被怪物的身形所遮挡,池昱的眼里只剩下了无尽的漆黑,他甚至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的。

    但幸运的是怪物很快就从他的面前经过了。

    它的嗅觉足够灵敏,并且在它努力分辨那些气味的来源时,身上的鳞片也会诡异地如花朵般绽开,像是在同怪物本体一样感受着纷杂不一的气息。

    房间里有四个人。

    怪物的口水顺着它的獠牙往下渗透,又滑过嘴角,最后在地面滴落开一片深灰色水痕。

    那张被它踏在脚下的可怜地毯在怪物唾液的腐蚀下发出“嘶”的一声,竟生生冒起了白烟,散发着叫人想要咳嗽的刺激性气味。

    另两人有风衣与床单遮挡倒是还好,池昱也躲在衣柜里几乎闻不到那东西的味道,但四舍五入等于没藏的严律就不一样了。

    他本就是一个趴在地上的状态,而被腐蚀的地毯离他最近,几乎在冒出白烟的那一刻,严律就已经吸入了对他来说足够昏厥过去的量。

    他呼吸一窒,眼睛酸涩到睁不开倒是小事,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的喉咙好痒。

    那种仿佛有数千根羽毛在他喉间同时刮挠的感觉,让他无比地渴望能咳嗽两声来缓解这份不适,但他知道一旦发出声音,就等于是直接告诉怪物他在床底下。

    严律不停地吞咽口水,甚至隔着皮肤用手指不断地挤压抓挠自己的喉管,当然这种挣扎根本毫无作用,只会让他心底的烦躁愈演愈烈。

    最后这种生理上的不适完全突破了严律可以忍耐的极限,一股气流从胸腔里直冲而上,带动他干涩难耐的喉咙开始疯狂地咳嗽!

    “咳咳咳……!”

    他的眼眶里被呛出了泪水,但他根本克制不住自己不断咳嗽的状态,甚至有种“反正都会被发现,不如咳个爽”的摆烂感。

    怪物瞬间站直了身子,严律闹出的动静实在是太大,这下根本不需要怪物辨别气味就能轻松找出他的位置。

    另外两个玩家裹住了自己的遮蔽物,已经不敢再抬眼去看接下来会发生的剧情。

    而池昱也默默地关紧了衣柜的门,虽然他心里对于严律还算有那么一点情感上的动摇,但在自己的小命面前,能够依靠牺牲别人来让自己活下去,他觉得未尝不可。

    怪物的脚步停驻在严律所藏身的那张床铺旁,底下的青年因恐惧而发起了抖,他双手紧紧捂着嘴巴,明知道自己的位置已经暴露,可那份想要活下去的本能让他总要产生点侥幸心理。

    怪物的呼吸越来越近了,他似乎准备低头来检查床铺下方。

    严律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自己夹克衫内侧的口袋,在那里有跟着他一起从现实进入副本的手.枪。

    人类无法反抗怪物,但也不至于连一点伤害都无法给那东西造成吧?

    如果他能在怪物反应过来前就打瞎它的眼睛,是否可以得到一线生机?

    眸中的恐惧在他飞速转动的大脑下逐渐消退,最后只剩下了沉着与冷静,只不过在严律已经准备好射击的那一刻,意外发生了。

    怪物因即将发现猎物而兴奋地甩动起了尾巴,那长满了尖刺的长条肌肉块在房间的中央不断撞击着周遭的一切,然后“哗啦”一声,衣柜的大门在它的造作下被砸了个粉碎。

    就躲在里面的池昱因失去了支撑而一骨碌滚到了地上,他呈四肢展开的咸鱼状躺平在了怪物的面前,睁着双无辜的大眼睛望着天花板绝望地一动不动。?

    卖队友的报应来的这么快?

    如果“倒霉”二字可以形容,那么一定就是池昱现在的状态。

    他都已经假惺惺地准备缅怀严律了,谁想到会被怪物给一尾巴甩出了衣柜。

    “吼——”

    那东西忽然咆哮,浑身的鳞片如花朵般绽开又不断颤栗着花瓣,似乎已经完全进入了攻击状态。

    池昱被吓得魂飞魄散,刚才的幸灾乐祸也在他逐渐发青的脸色中烟消云散,只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向着门外没命地飞奔。

    “池昱!”严律的惊呼声紧接着传来。

    见到自己的同伴被追,他也顾及不上会不会被怪物一并杀掉,只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枪向着那东西的后背射击。

    被火药点燃的金属壳从枪口迸发而出,它带着强烈的热量破空飞向怪物的背脊,可在严律的设想中至少能让怪物受伤的攻击,结果却连见血都没做到。

    怪物身上的鳞片坚硬无比,那枚子弹在它的身上炸开尘烟,却未能伤及它底下的血肉分毫……

    对人类而言足以致命的枪击仅仅只在它的身上留下了个有些凹陷与发黑的小坑,伴随着青烟的缓缓升起,怪物甚至连疼痛都感觉不到。

    它对人类的“挑衅”不屑一顾。

    而这由严律鼓起勇气才争取来的短短两秒钟时间,也没能让池昱成功跑出他们的视线。

    怪物没有搭理还试图做些什么的严律,它确定了目标,只向着门外少年的背影追去,速度之快几乎在房间里掀起了凌乱的风——

    “我还没有想好遗言啊!”

    电光石火间,才跑上走廊的池昱被它一口咬住了胳膊,旋即整个人都像是被猎豹叼走的兔子般在它的尖牙下摇摇欲坠,然后随着怪物的身形一并消失在了走廊的深处。

    “池昱!”

    严律不愿放弃似的还想再追,可跑出房间一看,外头早已没了那一人一怪物的身影,只剩下满地的狼藉与空气中飘扬的烟尘。

    >>>

    池昱被怪物一路叼着带上了三楼的露台。

    那里似乎也有其他玩家躲藏在房间里,并且因为听到了怪物的动静而选择闭门不出。

    副本里根本没有温度的阳光从空中静静洒下,在少年的眼底落下了一片淡金色的辉光。

    怪物忽然松开了口,它把池昱放到了地上,甚至因为怕他跌倒而伸出利爪替他稳了稳身子。

    “你怎么……”这不是池昱第一次被怪物帮助,但因为这是全新的副本,他内心还是有些惊惧。

    胳膊上被怪物咬到的地方确实很痛,但那是种没有流血的钝痛,他能察觉到对方有故意在放轻力度,就是怕伤害到自己。

    露台并不坚固,怪物光是站在上头什么也不做,池昱也能感受到脚下的地面在震动,好像随时都会塌陷的样子。

    而就在他摸不清楚这家伙要做什么时,怪物忽然伸手,用尖利的指甲点了点自己的嘴巴。

    “……你要吃我?”池昱眨了眨眼睛,没懂怪物的意思,但他的脚步老实地往后退了点距离,显然还害怕着。

    “吼!”结果那东西忽然冲他咆哮,吼声通过空旷的露台被无限放大,噪音能撕裂天边漂浮的云朵。

    那些躲在房间里的玩家们这下连开门偷看都不敢了,只一个个瑟缩在各种狭窄黑暗的角落里,希望能够依靠献祭池昱来获得生机。

    但这个时候的“祭品”还在猜对面的哑谜。

    “呃……不是要吃我,是要让我学你叫吗?”没有感受到杀气,池昱抿唇,壮着胆子迟疑地追问。

    此时他面前那看着超凶残的家伙就像只小狗一样乖巧地屈膝坐着,并且在池昱的问题过后,它轻轻地点头了。

    虽说怪物的反应和举动已经透露出对他毫无攻击的欲望,但它们毕竟是那个混蛋神明的产物,说不定会和它的主人一样喜怒无常。

    譬如前一秒还像大狗狗在卖萌,后一秒直接狂犬病发作把自己给噶了。

    池昱可不敢造次,怪物让他叫,那他就叫。

    “啊!!”

    他学着怪物的样子对着天空怒吼,嗓门和分贝虽然挺大,但因为语调上没什么起伏,听上去大概是楼下小孩儿喊你出去玩的程度。

    怪物摇了摇头,显然对池昱的表现不太满意。

    小少年不敢怠慢,他吞了口唾沫,又卯足了劲地开始嚎,“啊——!”

    这次他带了点紧张的情绪在里头,语调显得声嘶力竭,但也至多是走在楼梯上忽然被人给推下去的程度。

    “……”池昱偷瞄了一眼对方的表情,好像自己的表现还是不过关。

    怪物的瞳孔忽然放大,又慢慢缩小,最后它像是放弃了抵抗般的,不由分说地张开了满是獠牙的巨口向着池昱的肩膀迅速咬去!

    呼吸一窒。

    “啊啊啊!不要啊——!”

    因为怕死,这次的池昱叫得特别凄惨,大概是光脚走在房间里忽然踩到了一块乐高积木的程度。

    整个别墅都回荡着他的鬼哭狼嚎,让楼下想要上来救他的严律都僵硬住了步伐,开始纠结自己到底要不要去做这道送命题。

    但片刻后,池昱发现怪物咬得不痛,甚至它只是张着嘴巴在他的面前做做样子。

    恐惧让池昱的头发都一根根地炸了开来,他颤颤巍巍地抬头,想要问问怪物到底想要做什么。

    可他还来不及开口,一道血色忽然在他的眼前炸开,旋即腥臭的浓稠扑面而来,在他本该光洁的面颊上落下了大片刺目的色彩。

    怪物居然用利爪掏开了自己的胸口!

    那面对□□根本不为所动的坚硬皮肤在怪物的自.残下裂开了个大洞,露出了胸腔里不断收缩着的心脏,血液从洞口处汩汩流出,伴随着刺鼻的血腥味,池昱几近昏厥。

    “Ma,ma,离开……”怪物从喉间挤出了吼叫以外的声音。

    沙哑的,干涸的,甚至是带着莫名的渴望的。

    在那句其他怪物也说过的无法理解的发音后,它在让池昱离开。

    一瞬间就理解了怪物的意思,池昱的心中虽然还有许多疑惑,但他知道错过这次机会,他就很难再为自己“还能活着”这件事而做解释了。

    他没有受伤,只有肩膀上那怪物啮咬过后而留下的淤青,但怪物在他的身上溅满了血渍,所以池昱不得不装作伤痕累累的样子,拖着那条“摇摇欲坠”的完好胳膊向楼下缓慢地走。

    怪物的目的他并不清楚,如果单单只是给予他恐吓那未免有点太兴师动众。

    还是说……它想利用这样的方式来向其他人证明什么?

    “那挑染的臭小子死了吗?”

    走廊上传来了其他人的小声嘀咕,他似乎以为怪物已经完成了猎捕。

    男人踏过满地的血迹一路走上露台,想要去确认一下“案发现场”,但他才低着头往上走了两步,忽然见到了一双满是鲜血的白鞋就站在他不远处的台阶上。

    “……”他呼吸顿了顿,带着惊惧的表情缓缓抬起了头。

    少年浑身被血色浸了个透,连发梢都诡异地在往下渗着猩红的水滴,他就那样木讷地站在台阶上,又在片刻的清醒后默默地抬起手,面无表情地指了指男人的身后。

    “……什么?”

    比起自己碎碎念池昱的坏话被本人听见,彼时更让那男人觉得恐惧的,是那片忽然从右侧笼罩过来的阴影以及扑打在他头顶的潮湿热气——

    怪物还在,并且它将要继续遵守神明的规则,猎捕一位玩家来结束这场突如其来的“进食日”闹剧。

    >>>

    严律是在二楼的走道上发现池昱的。

    在见到浑身是血的他时,严律毫无意外地被吓了一跳,但看对方还能一脸平静地对自己打招呼,他那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了下来。

    “你居然成功逃出来了!那怪物去哪里了?还有你伤得厉害吗?”他就像在职场上审问犯人一般,问出了一大堆需要马上得到解答的问题。

    小少年无语地眯了眯眼睛,甩了甩那条刚才还假装脱臼的胳膊道,“我没事,我的能力是自我再生。多大的伤口都能迅速复原。”

    他一边说,一边扯开了自己染血的衣襟,如自证似的露出了他衣服下的锁骨与肩头。

    此时在少年光滑的肌肤上除了黏糊糊的血迹之外,再也找不到任何的伤口。

    严律瞪了瞪眼睛,他清晰地记得怪物就是咬着池昱的肩膀把他带走的,但现在他的身上连点痕迹都有没留下,应该不会是乱说。

    “嘿,那你这能力真不错啊,已经是开外挂的程度了吧!是不是被掏个肾都能长回来?”严律的眼底亮起了兴奋的光点,看样子对于池昱的能力非常感兴趣。

    池昱扯了扯嘴角,“……或许是吧,但你为什么要拿我的肾打比方?”

    “我就随意一说,但讲真的,你的能力确实能为我们副本的通关带来不少便利!”

    严律越说越激动,甚至掐着自己的手指头开始细数起来,“比如进食日当天让你站在明显的地方当诱饵,卡着怪物杀不死你的bug,从而找出怪物的真身是谁!”

    池昱:“……这是警察说的出来的话?你可真是个活阎王啊你。”

    池昱承认自己之前想要卖掉严律以求自保的行为很恶劣,但严律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而且他看上去试图利用自己的能力来诱捕怪物的欣喜表情不是假装,但遗憾的是……池昱的能力是假装的。

    他根本就没有得到任何来自于神明的赠予,而他之所以会编出自我再生的说法,也是依仗着怪物没有杀他甚至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大的伤口,他才临机应变出来的借口。

    毕竟比起承认怪物主动放他一马,还是假装自己会自愈来的更容易让人信服吧?

    “有人被杀了!”

    池昱正纠结着该如何让严律结束这无意义的话题时,一伙人忽然从三楼惊慌地飞奔下来,口中还拼命地叫嚷。

    “真的吗,他死了吗!”但回应他们的是其他人有些古怪的追问。

    躲藏在各个地方的玩家们纷纷从角落里或是房间里探头出来,脸上带着终于躲过一劫的如释重负。

    在那传信人话音落下的瞬间,这怎么听都会被认为是坏消息的恐怖话语却得到了众人无比同步地松了口气。

    虽然有些可怜,但有人死了就意味着怪物的猎捕行动已经结束,他们这些剩下的玩家又成功挺过了一个进食日。

    “没想到居然能有人从那种东西的嘴里逃出来啊……”说话的人是之前与池昱躲在一个房间的女性,她的眼神惊讶地落在少年的脸上,但并不敢上前与他搭话。

    “你应该庆幸还好自己活着。”旁边的男人揶揄她。

    “呜呜,今天晚餐我要多吃一点,吓死我了,肚子都饿了!”

    人群熙熙攘攘地小声说话,但他们脸上的神情无一例外都是轻松的,似乎在为自己的存活而喜悦。

    然而这群幸灾乐祸的家伙们还没高兴多久,二楼的楼梯口竟又缓缓走下了个身影。

    当众人以为是其他的幸存者回到了宴会厅与大家集合时,那人破烂的衣着与浑身不断散发着的血腥味却将他们的理想扯回了现实——

    那个刚才变成了怪物的男人,居然又恢复成了人类的样子回到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