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示弱
顾茂柔当日便将带有顾无惑字迹的书笺交到了王皇后手上,王皇后身边有能人,不出一炷香的工夫,便将模仿好的书信写了出来。
王皇后把这些信件都拿给顾茂柔过目,顾茂柔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看了,一字不落,伪造的信件上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仅仅是一些南朔朝堂上众所周知的事,根本就不伤筋骨,只是若真论起来,顾无惑和崔河暗中通书信,总归是暧昧不明的,须得要查一查。
她拿了东西回府,到底还留了个心眼儿,她抽出其中一封,用各种方法都试了,只怕王皇后留了其他东西在上面,好在用水淹用火熏都没有,这才放了心。
顾茂柔将信件一股脑儿都放到了崔河的书房里,然后便等着事发。
过了三两日之后,一日清早,禁军统领便带人闯入了顾茂柔的府邸,以朝中有人与崔河暗通书信为由要搜查,顾茂柔装腔作势地拦了一拦,最后自然是没拦住,把人给放进来了。
崔河的身份较之温芍更敏感,他本就不能时常自由出入府中,禁军来时他自然是在府上的,一开始还一头雾水,只当是南朔的皇帝不信任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来搜府,及至禁军很快从他书房里拿出了顾茂柔先前就准备好的书信,他这才回过味来。
他在南朔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如今所想也只剩保命,根本不会去与什么人勾结,更何况是顾无惑,简直是无稽之谈,也不会有人大费周章来杀一个废物。
崔河看向顾茂柔,顾茂柔心虚地低下了头,又过去悄悄对他道:“你先跟着他们走,过几日查清楚了就能被放出来了。”
除了顾茂柔会干这事,还有谁会干?
崔河觉得有些好笑,无论书信上写的是什么,都是一份证据,有的时候上面写的东西更不重要,事情大小只看处置的人想自己处置,若最后没事最好,若有什么事,顾茂柔就是害死了她的亲哥哥。
崔河根本就不买顾茂柔的账,他挑了挑眉,冲着顾茂柔道:“顾茂柔你这个蠢货。”
顾茂柔从小到大从来没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她一时先愣住了,似乎根本就没意识到崔河会骂她,半晌后她才跺了一跺脚,脸也涨得通红。
“你说什么?”顾茂柔上来就要和崔河拼命,好在被身边侍奉的婢子们拉住了,不让她在禁军面前丢人现眼,“你一个从北宁出逃的弃子有什么资格对我这么说话?亏我还好心好意安慰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那好,那你就死在狱里头去罢,反正我已经当了一回寡妇了,也无所谓再当一回。”
崔河不理会顾茂柔尖酸刻薄的话语,顾茂柔无所谓再当一次寡妇,他也无所谓顾茂柔怎么想的,他这会儿正忙着在心里盘算着此行的凶险,一开始搜出来那种东西时,他也不是不震惊的,甚至还有些害怕,毕竟他逃来南朔本来就是为了保命,若再在这儿把命丢了,那就真的是太冤屈了,不过在转念一想,事涉顾无惑,他是最知道自己妹妹性子的人,说不定早有谋算,他此刻还是先不要急,或许还会再有什么转机也说不定,别人是冲着顾无惑去的,其实与他不怎么相干,他只是不幸被牵连进去。
关于这一点,崔河倒是想得通,他来南朔本来也没想过从此之后会一帆风顺太太平平,一开始就是他求了顾无惑帮他收留他,顾无惑也算得上是个好人,竟不计前嫌果然让他在建京落脚了,那么如今他再担一担这些风险,其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没有什么好苦恼想不通的。
崔河斜觑了还在那边生气的顾茂柔,一句话不说便跟着禁军走了。
而另一边厢,从禁军闯入顾茂柔家中之前,顾无惑便得知了消息,他一点都不急,还是好整以暇地等着。
今日天气晴好,温芍一早就出去庭院里坐着了,顾无惑在内室里面躺着,其实是有些无聊的,躺久了也不舒服,但他向来会忍耐,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透过室内的花窗,温芍与满满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飘了进来,在里面只能听见他们在说话,却不能很清楚听见他们具体在说些什么。
顾无惑的内心其实有些痒痒,才发现自己竟然也是想听一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的。
但是他不能。
做不做戏的已经在其次,主要是要在温芍面前先瞒着。
那日程寂提议先告诉温芍,被他否定了,那这场戏便要一直演到最后了。
或许一开始就不该瞒着温芍,让她知道他中毒是假的,也根本无伤大雅,温芍一定会陪着他一起瞒着。
可他就是对温芍撒谎了。
顾无惑这辈子迄今为止几乎没有撒过谎,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对温芍就这么做了。
但是似乎,恰当的示弱,最后的效果意外的不错。
在某些特定的时候,顾无惑也会忘了自己中毒这件事,但往往那种时候,温芍也无暇他顾。
外边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顾无惑下意识咳了两声,掩饰住自己的心思。
温芍走到他面前,问他:“王爷要不要也出去晒晒太阳?今日不冷。”
顾无惑摇了摇头。
温芍的脸上闪过一丝忧心忡忡,又有些落寞,她上前给顾无惑掖了掖被子,然后坐在了他身边。
“这伤怎么就不见好呢?”她喃喃道。
顾无惑掩唇又咳了起来。
温芍连忙给他倒热茶,又顾无惑就着她的手喝了,才道:“没事,就快好了。”
温芍自然不信,都缠绵病榻这么久了,怎么可能很快好起来。
她只当是顾无惑安慰她,又道:“一会儿太医来了,是不是要让他们再换个方子?”
顾无惑没有回答她,再说下去他恐怕就要对着她吐露真相了。
他只是赶紧换了个话茬:“中午吃什么?”
“厨房今日有一条鲜活的大鲈鱼,我让他们炖了汤,”她想了想,问顾无惑,“王爷想吃什么?”
顾无惑却反问:“你想吃什么?”
温芍笑出来:“我吃什么都可以。”
“那问问满满。”顾无惑道。
温芍便起身出去找满满,这几天因为顾无惑身子不好,她也没心思管满满,连功课都随他去了,这会儿满满正在撒丫子乱跑。
满满见到温芍出来,他还是很乖巧的,里面就跑过来贴到温芍身上,抱紧了她。
“干嘛?”温芍佯装生气,“谁让你不好好念书,在这里大喊大叫的?”
满满撅了撅嘴:“已经学完了。”
其实温芍才进去一小会儿,方才她一直和满满在外面,也亲眼看着满满练完了字。
温芍没再多责备他,刚要问他中午想吃什么,却见明远急匆匆一头撞了进来。
还没等温芍问话,他就朝着温芍说道:“王妃,不好了,方才郡主让人递信过来,说是那位被禁军带走了,说是从书房里搜到了什么东西。”
顾茂柔到底放心不下顾无惑蒙在鼓里,便想着先来通个气,只是不说到底什么事。
温芍听后便让明远进去禀报给顾无惑,自己一时立在檐下,心直直地往下沉。
崔河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书房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崔河主动为之才东窗事发还是被人陷害?
又是什么人会陷害崔河这样一个完全没有威胁的人?
她总觉得要出事了。
直到满满拉她的袖子,她才回过神。
“阿娘,满满想吃馄饨。”满满不知道这事的厉害,依旧是想着她方才问他的话,然后给以答案。
“只要馄饨吗?”温芍低下头对着满满挤出一丝笑容,“还想吃什么?”
满满又想了想:“还想吃炙鹌鹑和炙野鸡子。”
温芍道:“一时半会儿野鸡子不好找,过几日让庄子上送来,今日先吃炙鹌鹑好吗?”
满满同意了。
温芍又心不在焉地去吩咐厨房做了几道菜,等回来时,明远已经离开了,房内又只剩顾无惑一个人。
她远远望了一眼,隔着一层半开半合的纱帐,他仿佛是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温芍驻足踌躇片刻,还是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果然等她一近前去,顾无惑就睁开了眼睛。
温芍道:“王爷睡吧,我进来拿东西。”
“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他看着她说道。
温芍便走过去,还是像方才那样坐下,压下心头的不安,道:“满满说要吃炙鹌鹑和炙野鸡子,野鸡子没有,便吃炙鹌鹑了。”
顾无惑认真地听着,但听完之后却也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点了点头,才道:“他想吃什么,就都依着他。”
温芍这时再也忍不住,急急问道:“崔河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你不用害怕,”顾无惑咳了几声,温芍见状便稍稍给他将引枕立起来,让他靠着能舒服一些,“柔柔素来大惊小怪惯了,崔和不会有事。”
温芍狐疑地抬眼看了看他:“都惊动了禁军,难道还不算是大事吗?”
她的目光殷切中还带了些惶惶然,顾无惑一时于心不忍,一直以来应该对她说的那个答案也差点脱口而出,但他到底没有被冲昏头脑,还是生生忍住了,反正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了,说不说都是一样的。
然而一个字都不说,便也是欺负温芍了。
第82章 不安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温芍自是在担心自己的,而顾无惑却是在斟酌要怎么和她说这些事。
半晌之后,顾无惑才开口说道:“崔河被抓一事尚且还不知道底细,只是……或许会牵扯到我身上也未可知。”
温芍方才还希冀着是自己想多了,此刻一听这话,便如同一桶冷水当头浇下,把她冻得直要打起哆嗦来。
她克制住内心的恐惧,可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够再强颜欢笑了。
“要不要先派个人出去打探一番,”她向顾无惑提议道,“总好过到时候手忙脚乱,一点准备都没有。”
温芍说的自然是对的,顾无惑也明白,他确实应该那样做的。
但实际上他已经提前走下了好几步棋,这些也就无关紧要了。
不好同温芍细说,他只好道;“只怕打草惊蛇。”
温芍便不再言语,许久后才又说道:“其实抓了崔河又有什么用呢,他只是一个废人弃子,实在没有多大的用处,谁会和他……”
说道这里,她自知继续说便要失言了,又怕被自己说中,便连忙止住了话头。
“我去看看厨房准备得怎么样了,”温芍收敛好心绪,起身道,“再过不久就要摆饭了,王爷先歇一会儿,等用饭了再起。”
之后的一上午,温芍都是恍惚的。
她又把明远叫过来,细细问了一遍顾茂柔那里到底是怎么说的,但明远还是那几句话,实在没有多的了,顾茂柔传过来的也才那么点话。
眼下再派人去问顾茂柔,反而要落人口实,温芍也只得作罢,心里却已经是极不安。
一直到晌午,东园为着摆饭又开始忙碌起来,温芍的心神这才渐渐宁和下来。
不论怎么样,吃饭是头一件要紧事。
任凭天大的事,都耽误不得吃饭。
温芍抓来玩得满头满脸都是汗的满满,先给他把手和脸都清洗一遍,才把他领到饭桌上去。
顾无惑这几日身子好些时也会起来与他们一同用饭,今日他没有出来,温芍愣神了一会儿,才想起往里面去叫他。
还没进内室,便见到顾无惑已经出来了,她往他手臂上搭了一把,明显感觉到顾无惑又瘦了许多。
两人似是携手般入了座,而满满早就已经开始用饭了,手里的炙鹌鹑都撕了一半了,吃得满手都是油。
温芍见了便有些生气,满满越大越难管,一个错眼就不知道惹出什么乱子了,眼下还好些,往后才更头疼。
“你不能这样,”温芍轻声教训道,“父母长辈还没坐下,你自己怎么能先吃呢?你已经不是三岁的孩子了,不能再如此了。”
满满依旧不舍得放下手里的炙鹌鹑,只是顺着温芍的话点点头:“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他倒也不是顺嘴说的不放在心上,边吃边说还不忘用眼角余光去瞥温芍和顾无惑,顾无惑一般不怎么说他,所以主要还是看温芍。
温芍一眼就看出了满满的小心思,才这么点大的孩子,再机灵也是很难逃过大人的眼睛的,但眼下是在用饭,若是正儿八经地责骂,难免过于苛刻,温芍没办法,只能从他手里抽走那啃了一半的鹌鹑。
满满两条小胖腿一蹬,但好在也自知理亏,撅了噘嘴也没有闹起来。
温芍状似不经意地看了顾无惑一眼,而正好满满也委屈巴巴地在看他。
顾无惑夹了一筷子菜放到自己碗碟里,并没有吃。
而后他又夹了另一筷子给满满,道:“吃吧。”
满满低头开始扒饭。
温芍的气慢慢开始上来,她管教满满,想让顾无惑说句话,结果他却来做好人。
她正要说话,顾无惑却按住她的手:“好好吃饭。”
满满又去抓了一只炙鹌鹑,这回掰成了三份,一份给顾无惑一份给温芍,一份才是自己吃的。
温芍的神色这才稍稍缓和下来,顺便也不忘给满满布菜,满满只专心致志的吃着自己点名要吃的炙鹌鹑,对于温芍给他夹过来的菜肴并没有多大兴趣,连筷子都不想动。
那炙鹌鹑吃多了上火,温芍便道:“满满,多吃些菜。”
满满倒也不能不说是不听话的孩子,他立刻拿起筷子,往碗中搅了两下,挑了一根菜叶子吃,但除此之外多吃却是不肯了。
温芍又给他盛了一碗汤:“那喝汤。”
她这边吃个饭都不安生,可惜满满却并不领情,温芍不免有些气馁,她平日里也没有那么絮叨繁琐,然而今日仿佛是为了掩饰心中的不安,故意多做些事,多说点话似的,填满了空隙,等时间过去了也就没有事了。
心里装着事,用饭自然也是不香的,满满不肯喝汤,温芍记着顾无惑方才说的那句话,便也不逼着他了,自己转而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汤。
正端着汤慢慢喝着,忽然见到有管事进来禀报,说是宫里突然派来了一位公公,说话间便要进来了。
温芍和顾无惑也来不及准备什么,她只来得及拉住顾无惑问道:“会是什么事?”
“宫里来的,无妨。”顾无惑神情依旧淡淡,想了想到底还是压低了声音叮嘱温芍,“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惊慌,我会安排好一切。”
温芍来不及再问第二句话,就见那太监已经进来,脸上堆了满脸的笑对着他们行了礼,道:“皇后娘娘寻到了一位神医,或许会对瑞王的病情有所帮助,所以特来请王爷入宫去,让神医诊治一番。”
顾无惑先谢了恩,温芍一面让人准备赏赐,一面笑道:“王爷如今在病中,怕是不适宜入宫,若是让圣上还有娘娘们沾染了病气可就不好了,若是方便,还请公公去向娘娘回禀一声,将神医请到我们府上才好。”
“王妃这就多虑了,圣上和娘娘都不避讳,王妃也该宽了心才是。”公公瞥了温芍一眼。
顾无惑按住温芍的手:“帮我去里面更衣。”
又进到内室里,因时间仓促,顾无惑只道:“应该是为了崔河的事,他若是聪明,便知道不该多说一个字。”
温芍倒吸一口气,神思也渐渐回拢:“他没有蠢笨,若真的被逼供出了什么,恐怕就不仅仅是眼下这般好言好语地请王爷入宫看病了。”
“我这一去,这几日怕是都不能再回来,你顾好你自己,”顾无惑想了想继续说道,“不要怕。”
温芍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又问:“崔河是什么事,王爷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顾无惑想也没想,立刻否决道:“我不知道。”
这时外头又开始催促起来,温芍匆匆为顾无惑换了衣服,便送走了他。
走时正是晌午,这一等便等到了夜里,眼见着都到了宫门下钥的时候了,顾无惑还没回来,虽然也明白他今日是肯定回不来的,但温芍还是打发人去问了,没有下文。
将满满安置入睡之后,温芍侧躺在他身边,一时心绪愈发杂乱起来。
室内烛火幽微,随着从门窗缝隙中溜进来的细风时而摇摆着,晃晃悠悠的,映得满室晦暗不明。
温芍起身齐剪烛芯,才发觉内室的窗户开了一条小缝,怪不得怎么都不舒服,她忙去把窗户关上,又立在窗前发了一会儿呆,听着耳边时而呜呜咽咽的风声,终是叹了一声气,又回到床上去。
这回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听得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温芍这夜睡得警醒,一下子便醒了过来,才翻身坐起,便见到麦冬掀了帘帐进来。
“怎么了?”不等麦冬说话,温芍便急切问道。
麦冬倒愣了愣,上前道:“王妃不要害怕,是郡主来了。”
温芍并未松一口气,听见是顾茂柔来了,她眉间冷意更浓,冷声道:“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
麦冬道:“多半是为了王爷的事。”
“见了她她也没什么办法。”温芍唇间露出一丝冷笑,“你去回了郡主,就说今日晚了,我已经歇下了,不用来找我。”
麦冬自然依言前去回话,温芍自然也不能再睡下去,便坐到镜台前梳头发,俄而麦冬又进来,果然为难道:“郡主不肯走,说是一定要见到王妃才罢休,她的性子你也知晓的,我们做下人的怎好忤逆她呢,劝又劝不走,总不能让郡主在外面待一夜吧?”
温芍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她也不想为难麦冬她们做下人的,便让麦冬把顾茂柔带到外间去,自己也披了衣服出去。
大晚上的,只见顾茂柔满脸的泪痕,见到温芍出来,她也没有起身相迎,只是略侧过头去垂泪,等到温芍走到跟前了,才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
温芍不想和她虚与委蛇,立刻开门见山道:“这么晚了什么事?”
顾茂柔略整了整的心神:“旁边有人怕是不适宜。”
温芍便摆手挥退了麦冬等人,一言不发,冷冷地望着顾茂柔。
“阿兄有音信吗?”顾茂柔又红了眼圈儿,“崔河到现在还没回来。”
温芍道:“从晌午入宫便没消息了。”
“这可怎么办呢?”顾茂柔听了温芍的话,忽然失声哭了起来。
温芍心下疑惑便重起来,道:“又不知到底所为何事,郡主要哭也哭得太早了些,即便是从崔河书房中搜出了些什么,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崔河已经不中用了,谁能把他当回事?”
顾茂柔掖了眼泪,连连摇头道:“我知道是什么事。”
第83章 何事
闻言,温芍愈发奇怪:“不就是几封信吗?”
顾茂柔道:“那信上面有阿兄的字迹,是我夹带进去的。”
四周一片死寂,半晌后,温芍才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说什么?”她也急起来,“你为什么要往崔河的信件中夹带你阿兄的东西?”
顾茂柔的声音止不住的哽咽,话也说得吞吞吐吐的:“是皇后娘娘让我这么做的,她说这样做就能拿住阿兄的把柄,然后让他娶了王氏女……”
顾茂柔知道瞒不下去了,她本就是担不了事的人,眼下竟只能找到温芍来说这件事,便心一横全都与她说了出来。
温芍听完顾茂柔说的话,克制住自己发火的冲动,咬牙道:“既是你做的,你就应该有所准备,又大晚上来找我做什么?”
“这事本就是一个幌子,我岂会不知好歹?”都到了这种时候,顾茂柔还是没有忘了为自己分辨,“那些东西都是我过了目的,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否则我也不会放进去。只是……崔河还没有回来,按着皇后娘娘的意思,装装样子也就是了。”
温芍冷笑:“你什么时候与崔河那么要好了?”
“眼下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他不回来,我最担心的却是阿兄!”顾茂柔撇过头去。
一时温芍也没有说话。
她自然是明白顾茂柔的意思,她大抵认为这事是家事,如同儿戏一般,皇后所需要的借口找着了,那崔河也就能回来了。
但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你是不是想害死你阿兄?”温芍冷声质问道。
顾茂柔的脸一下子憋得通红:“我……我怎么会想害死他?我只不过是……说起来我也是为了满满好,一旦……”
“好了,我不想听。”温芍打断她。
顾茂柔要说的话,那日王皇后其实也已经与温芍说过了,自然说不动温芍,便只能调转方向往顾茂柔那里想办法了。
也是有效的,三言两语便使得顾茂柔相信了。
“你还真是盼着你阿兄死啊,连他死后的后路都想好了,如此能耐,何不直接替他将王氏女迎进门?”温芍站起来,走到顾茂柔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有了那些信件,你就不怕他们给你阿兄扣一个私通叛国的罪名?”
顾茂柔又岂是被她几句话就吓得找不着北的,立刻便咬唇回嘴道:“你也别吓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怕王家的人嫁给阿兄,会影响到你的地位所以才死咬着不肯松口的。”
“我死咬?你怎么不去问问你阿兄,他愿不愿意娶?若是你阿兄这回逃过一劫,留个王家的眼线在身边处处受到掣肘,难道对于他来说是件很舒服的事?还是说你完全没想过这些,就盼着他没了?”温芍这回没有示弱,反而咄咄逼人道。
顾茂柔的脸从红转白:“我独自在家怕得不行,是来与你商量该怎么办的,你倒来训斥我……”
“你也知道怕,”温芍冷哼一声,“这事还能怎么办,只能等在这里。”
自从顾无惑离开之后,温芍的心一直是乱的,但此时顾茂柔深夜前来,与她说了这些事情,温芍竟也慢慢安静了下来。
什么私通叛国倒真是她搬出来吓顾茂柔的,崔河早就没用了,连北宁都回不去,在南朔摇尾乞怜,就算顾无惑与他私下有所往来,又是判哪门子的国去,不会有人相信的,再加上皇帝和皇后也没必要这样做,眼下南朔境内太平祥和,若真是这样的事便必定要起兵戈了,对于他们来说最后只会得不偿失。
所以他们的最终目的恐怕一直都没有变过,那就是在顾无惑身边或者说是瑞王府里面安插自己的人,甚至皇帝可能都未必那么急切,但最急的一定是王皇后,她更需要稳固自己的地位。
至于崔河为什么那么晚还没被放回来,温芍估摸着也就是装装样子,总不能前脚被搜查到了后脚便被放回来,还是要装模作样去审问一番,过了程序才好放出来。崔河又不笨,恐怕这会儿也早就猜出来这是顾茂柔做的好事,走个过场只要什么话都不说,反正那信上面也并没有什么,走个过场怕是就能回家了。
但这些事温芍并不打算与顾茂柔细细说来,她闯的祸就让她自己担心着就是了,再说崔河很快就会没事,并不代表着顾无惑也一样那么快就没事,这事总要继续扯皮一番,王皇后那边怕是没那么容易松口了。
她瞥了顾茂柔一眼,便自顾自往内室进去睡觉了。
顾茂柔也一直没有走,见温芍果真不再理她,便也匆匆往北园自己出嫁前的闺房安歇去了。
一直到了第二日早晨,顾茂柔一早便又过来,而等温芍洗漱完又用了早膳,堪堪掐着这个时间,宫里便又来了人,请她也入宫一趟。
顾茂柔对着宫里的人就要说什么,被温芍一眼瞪回去,她只做不知,对着宫里来的人笑道:“王爷昨日被请到宫里去诊脉,结果一晚上都没回来,我倒担心了一夜,正想入宫去向娘娘请安,顺便看看王爷呢!”
“王爷没事,是圣上留了他在宫里宿了一夜。”宫人赔笑道,“皇后娘娘有些话想跟王妃说,这会儿正等着呢!”
温芍便往内室去换衣服,顾茂柔也跟进来,温芍只当她不存在,顾茂柔耐不住,过来到她跟前欲言又止。
她想说什么,温芍大抵能猜个囫囵,顾茂柔说道:“一会儿见了娘娘,你不如就……”
“不如什么?”温芍觉得有点好笑。
“我阿兄不答应,你就替他答应了呗,”顾茂柔越说越小声,“反正他一定不会把你送走的,那个王氏女来了也是坐冷板凳,越不过你去的。你答应了,大家都安生。”
昨夜温芍说的话,她不知是没听进去,还是睡了一夜又绕了回去。
温芍已经不打算再和顾茂柔多嘴了。
做人做到顾茂柔这个份上,旁人也只能羡慕她命好,虽然自小失去母亲,但生来就是金枝玉叶,衣食住行从来都不用发愁,上头还有父兄庇护着,从来没受过一点委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会有人包容她。
及至温芍匆匆入了宫,王皇后果然已经在等着她了。
温芍见了王皇后便问:“王爷怎么样了,昨日请到宫里的大夫怎么说?”
王皇后摇了摇头:“你也知道北宁的毒狠辣,怕是一时半会儿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先慢慢治着。”
“若能慢慢治着,那倒也好。”提起顾无惑中的毒,温芍还是有几分担心的,但这是在王皇后面前,立刻便被她掩饰过去。
“另外还有一件事,瑞王兴许不能马上回去。”王皇后为难道。
温芍问:“何事?”
她的话音才落下,王皇后不由去看温芍,只见她神色冷淡,竟有一丝不好相与的意味,给人一种倨傲的感觉。
王皇后本就是机缘巧合之下才被抬到如今这个地位的,从前只在宫里熬资历,不算很不得宠也不算很得宠,长年不温不火地过日子,从不掐尖冒头的,而此刻见温芍态度不好,竟萌生了些退意。
王皇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到底还是被她自持住,笑言道:“昨日禁军在长福郡主的府邸中搜查出了一些东西,是瑞王与崔河之间往来的信件,崔河是北宁的人,这边是瓜田李下,总要查问清楚才好。”
“崔河?”温芍闻言轻笑一声,唇角满是轻蔑之意,“他还能成什么气候?不过是来南朔苟延残喘罢了,娘娘也太看得起他了。不过是因为如今他是王爷的妹婿,郡主自小骄纵,王爷担心自家妹子,这才时常写信过去询问,以免郡主在崔河手里受了委屈。”
顾茂柔说那些信件她都是已经过了目的,所以温芍也就大了胆子,虽然王皇后不可能轻易松口,但总比被动一直接受要好一些。
王皇后讪笑起来:“话也是这么个理儿,自然不好指摘瑞王什么,只是到底……”
“娘娘想要什么?”温芍打断王皇后,直接问道。
她直直地望着面前的美妇人,仿佛要将王皇后整个人都看穿,然而即便如此,却还是气定神闲的。
王皇后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心一横说道:“就是先前同你说过的,本宫有个侄女,想着趁着眼下瑞王还没回府,你便先置办下这件事,如此他回去之后,众人也就皆大欢喜了。”
温芍略略歪了歪头,面上仍是带笑,甚至笑意更深,脸颊边一对明珠耳珰映得她的肤色璀璨生辉。
“妾上回也已经说过了,这事妾做不了主,既然娘娘有意,便直接把人送过来就是了,何苦非要我点这个头呢?”
“你想清楚了,这也是为了你和你儿子好,”王皇后还是这句话,但今日她比上次急切许多,一边说话,一边身子也向前倾了倾,“只有你同意了,瑞王才不好说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你若是答应了,那么瑞王即刻便能被放回去。”
第84章 避开
这一回,温芍倒是沉默了半晌。
片刻之后,温芍才悠悠地开了口:“我竟不知我何时那么重要了,那若是我不答应呢?”
寻常妇人家,夫君身陷囹圄,又被皇后叫入宫来恐吓威胁一番,怕是早就已经没了主意,且王皇后的要求实在也不是很过分,多半都会先答应下来。
可温芍偏不。
王皇后根本就不算厉害的人物,几番交涉下来其实早于她之前就已经露了怯,她还没有那么容易就被王皇后吓到。
王皇后果然语塞,张了张嘴之后才说道:“你不肯,那就是把瑞王的安危置于不顾,你让天下人怎么看你?”
“娘娘也实在太大费周章了,仅仅是为了这么件事。”温芍轻轻地摇了摇头,“既然从崔河那里搜查出了什么,那么也原该查查清楚的,否则日后王爷也不好做人,还是查清楚的好,只是其中夹带了娘娘一家的私事,来日若是传出去,也不知天下人会怎么看待娘娘。”
“你……”王皇后大怒,衣袖一拂便扫落了桌案上的茶盏,“本宫都与你如此好声好气地说话了,你难道竟连这么一件小事都答应不下来吗?”
温芍不紧不慢地跪到地上:“妾惶恐。”
她当然是有恃无恐的,先不说顾无惑,便说王皇后本来就是个纸做的老虎,根本没多少本事,否则也不用想出这么个瘸腿的法子,圣上那边既允许她这么做,估计也只是试一试的态度,不成恐怕也不会有什么。
还有一点,若是王皇后真的要动她,也要想想她背后的秦太后,虽然秦太后未必真的会为她出头,但他们却不知道,终归也是个有力的震慑。
这个王皇后没本事,奈何不了男人,便专来为难女子。
话说到这里,便没什么好再说下去的了。
王皇后让温芍出宫,在她临行前不免又讽刺道:“瑞王中了毒,让你去向你母亲秦太后要解药你不肯,如今他被关起来,让你答应别人进门你也不肯,你如此自私,本宫看瑞王的一腔真心真是给错了人,真是替他不值啊!”
温芍笑了一下,没打算忍气吞声:“真心不真心不看此处,懂得彼此就罢了。”
王皇后撇过头去,懒得再看温芍。
温芍回了府,即便面对王皇后她游刃有余,但还是出了一身冷汗,待沐浴更衣之后,顾茂柔听说她回来了便又要过来见她,被温芍拒绝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崔河被放了回来,虽然心里有底,但听说崔河回来,温芍还是悄悄松了口气。
顾茂柔是拿了顾无惑的字迹过去让人模仿的,虽然她夹带进去的不是要紧东西,但难保他们不会一不做二不休,继续往里面加一些其他东西,既然崔河回来了,便说明信件的事已经到此为止了,没有再牵扯开去。
若真是要再给顾无惑扣个其他的罪名,恐怕他手里的兵马也不会答应,圣上和皇后还没有那么蠢。
温芍也不打发人去问了,果然掌灯时分,顾无惑便被放了回来。
王皇后说的那些话多半也就是吓吓温芍的,其实她并不敢对顾无惑做什么,再者这次理由深究起来也根本立不住脚,崔河倒是被鞭打了一顿才放回来,顾无惑的情形要比崔河好不少。
但顾无惑中了毒,底子却是比不过崔河的。
约莫也已经过去了一日一夜了,被审问的滋味自然是不好受的,等温芍见到顾无惑的时候,他已经面如金纸,甚至有些气若游丝。
把他放到床上之后,温芍又细细检查了一遍,发现他身上并没有添什么新的伤口,可见王皇后等还是忌惮着的。
程寂却与温芍说道:“那地界阴湿寒凉,王爷怕是受了风寒。”
及至大夫过来看过之后,又重新改了方子,趁着熬药的间隙,温芍往顾无惑身上摸了摸,倒没觉得很烫手,心下便稍稍松快些。
喂药之前,温芍把顾无惑叫醒,道:“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粥是早早就熬上的,这会儿熬得刚刚好,米花都炸开了,香甜软糯。
温芍一勺又一勺地喂他,一时四周冷清下来,她便问:“审得厉害吗?”
顾无惑摇了摇头:“没事。”
他总是这样,有事也说没事的,所以温芍对他的话并没有多少相信。
喝了药之后,顾无惑道:“我想沐浴。”
温芍有些为难:“已经着了风寒,万一邪风入体……”
顾无惑望了她一眼,温芍想想从那种地方出来,他确实忍不了,也只好同意了。
沐浴自然不用她伺候,但是顾无惑出来的时候,温芍又忍不住往他身上摸了一把。
顾无惑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干嘛?”
她道:“看看你冷不冷。”
“有一点。”他道。
温芍把顾无惑引到床上,被褥也已经全换了新的,松松软软,即便是熏了香之后也有淡淡的阳光的味道。
顾无惑才坐进去,便拉住了温芍的手。
这回轮到温芍问:“做什么?”
他笑而不语。
“不行,”温芍道,“你才刚回来,又着了风寒……”
顾无惑心里便又有些后悔,后悔让程寂说了那句话,弄巧成拙了。
他想了想道:“没事的。”
手仍是紧紧拽着温芍,不肯松开。
“真的没事吗?”温芍自然一心记挂着他的身子,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像确实没有很严重,这才半推半就。
……
风停雨歇已经是后半夜了,温芍浑身瘫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一时却也没有睡意,只靠了他一半的肩膀躺着。
顾无惑也同样没有入睡。
其实他眼下精力好得很,却偏偏要装作闭目养神的模样,只将一只手搭在她的纤腰上。
许久后,他听见温芍悠悠道:“这样也不是办法……”
顾无惑半睁开眼:“你说什么?”
“眼下是和平无事,但王爷忘了你的父亲是怎么没的了吗?”温芍稍稍撑起身子看着他,“这次的事,我想想都觉得害怕,好在只是皇后更有自己的打算,其他并不相干,但若是他们真的纠集了些什么罪名,那……”
顾无惑轻轻摩挲着温芍光滑的肩头,淡淡道:“柔柔屡教不改,崔河已经与我说了,先带她去乡下庄子上暂避。”
温芍明明说的不是顾茂柔,可他却把话题转到这上面来,温芍便知道他心里有计较,便也不再多问了。
她只问:“那要什么时候才回来?郡主怕是不喜离开建京。”
顾无惑道:“三年五载。”
温芍心里一惊,顾无惑竟也舍得,那崔河是什么人,这次顾茂柔害得他无端遭了一场难,再让他把顾茂柔远远带走,他怎会像顾无惑平日里待顾茂柔那般温柔?
不过这不是她该多过问的,顾茂柔活到二十多岁,这性子也该磨一磨了。
二人一时也无话,各自睡去。
第二日早起,顾无惑的情形却比前夜要更不妙些。
大夫也再说不出个所以然,总是让先吃着药再说。
温芍这边正担心着,宫里却又传了旨,让她入宫去见皇后。
温芍不想去但也没有别的办法,顾无惑却道:“不用去。”
没等温芍答话,顾无惑继续说道:“我会让人先进宫递个信,就说我病危了,你一时走不开。”
此时入宫多半没好事,虽然不至于把她怎么样,但是免不了继续扯皮一番,总是要花费许多精力去应对的,温芍听他如此说,便也立刻点头应下了,只是心下到底有些不好受。
她终究忍不住说道:“找个其他理由也就是了,为何偏偏要咒自己呢?”
顾无惑只道:“我不忌讳这些。”
温芍也就无话可说,她又问:“躲过了今日,那么明日、后日又该怎么办呢?总不可能一直不入宫。”
“没有什么明日后日,”顾无惑忽然笑道,“我会暂时送你离开建京,去其他地方避一避。”
“这怎么成呢?你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温芍一时不明白顾无惑是怎么想的,先不说他的身子离不了贴心人照顾,便说直接离开这个行为,那好歹是皇后,其中也有一些是皇帝的意思,总不好不给他们留一点脸面。
该做足的样子还是要做足的,今日推说不入宫,在温芍看来就已经足够不妥当了,其实只要她和顾无惑都不松口,最后也不能怎么样,不过就是与人周旋太过耗费精力罢了。
顾无惑按住她:“你先别急,等过几日,我也会以修养的名义离开建京,这事我已经同圣上提过,圣上同意了,皇后也并非不知情,却仍是一门心思想要在我身边安插一个自家的人,那么直接避开她也无妨。”
“那……什么时候再回来?”温芍又问。
顾无惑这回没有回答。
温芍轻轻抠了一下自己修剪圆润的指甲,忽然说不出是欣喜还是怅然。
今日要启程是来不及的,温芍连忙便去收拾东西,还要小心着不能太大张旗鼓,到时候悄悄出了城才好,免得多生事端。
满满刚到建京没几日又要走,自然也有些落寞,缠着温芍来说想留下,但温芍不允,他见没戏也就算了,自顾自玩去了。
忙到入夜,终于消停下来,温芍累得浑身骨头疼,想起要走的事,心里又是七上八下。
她总觉这次走得无比仓促,虽然说顾无惑都打算安排好了,但其实眼下实在是不适合走的,即便要走也要等顾无惑的身体好一些再走。
温芍让人温了两壶酒,自己一个人喝酒也是枯坐,便以眼神试探着看向顾无惑。
第85章 驿馆
顾无惑昨日刚回来的模样吓人,过了一日也不知为何,倒是看着好起来一些。
温芍本来也该高兴,然而她心里填着要走的事,脑子里又莫名其妙总是多出一个词“回光返照”,她也知道是自己忧心过度,顾无惑并没有到那个份上,但这个词总是在她静下来时不断盘旋在她眼前,使她烦不胜烦。
所以她才让人热了酒来,喝了能让自己迷糊起来倒也好。
面对她探寻的目光,顾无惑没有拒绝,他点了点放在桌案上的那盏酒壶。
温芍浅浅地给他倒了小半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忙不迭先喝了下去。
顾无惑看着她喝下,才抿了一口自己杯中的酒液。
温芍叹了一口气:“我想了想,要不还是不走了,你已经同圣上说不日便会离京修养,那么到时我跟着你一起走也是一样的,何必两个人分开呢?”
顾无惑拿着酒杯的手不着痕迹地一顿。
两人分开走,他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的,也原该与温芍和盘托出,只是他先前没有和温芍说实话,他天生又不善于给自己找补,甚至说谎也是勉勉强强,从来没说过,这一下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由着这摊子越来越大。
中毒的事他本来打算让自己慢慢好起来,反正温芍也不会怀疑什么,但人的想法是多变的,一个细微的不同,原先想好的便又不能成行了。
他要以此为借口离京去修养,可又要让温芍在他之前先出城,要么就干脆和温芍坦白,要么温芍离开之前都无法看到他已经好起来了。
顾无惑想了一日,也做了取舍,还是决定先瞒着温芍。
他只道:“我在建京还有一些事务没有处理完。”
温芍眨了眨眼:“什么事?”
“既然要离京修养,那就要把肩上的琐事交给能担负得起的人。”顾无惑沉声道。
温芍会意,连带着眼眸也亮了亮,昨夜她还担心着这些,顾无惑却避而不答,原来他早就打算好了,趁此机会卸一卸自己的担子。
他本来就不该是生杀场上的人。
“那也很好,”温芍轻轻点头,“只是王爷近来也要多注意自己的安危才是。”
顾无惑道:“我自然懂得。”
既然要走,他当然是安排好了一切,不会出什么岔子,更不会把自己搭进去,圣上只以为他是暂退,所以也不敢对他做什么,等日后回过味,便是得知他死讯的时候了。
温芍又问:“大概是几日呢?”
顾无惑不敢把计划告诉她,只得压下心绪,道:“大约再半个月,我便去找你。”
闻言,温芍喃喃一句:“那倒是快。”
顾无惑不由又去拿酒壶,想给自己再倒上一杯酒,掩饰自己此刻的心虚,然而到了中途却被温芍拦下。
“你不能再喝了。”她道。
顾无惑简直快要不敢去看她,只得怏怏放下酒壶,嘴里干巴巴的也没味道,也不觉得饿了,踌躇了片刻便道:“我进去休息了。”
温芍忙道:“可是你还没用多少呢,夜里会饿的。”
顾无惑掩唇咳了两声:“不饿。”
温芍便只道他方才原来是一直在强撑着,刚要扶他进去,却见顾无惑已经自己起身离开。
温芍自己也没什么心思用饭了,匆匆吃了几口便又进去看他,只见顾无惑背过身子躺着,好像是睡着了。
她便自己先出去沐浴洗漱,想着让他先躺一会儿,等全部事毕,为顾无惑烧得热水也好了,她才轻手轻脚上前去叫他。
谁知才刚一出声,顾无惑就转了身子过来。
温芍一愣:“你没睡着?”
“略躺躺罢了,这么早睡不着。”他道。
“外头热水好了,去洗一洗罢。”
听了她的话,顾无惑却不动,他望着她的眸子,有些失神。
俄而,他才说道:“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遇着事不要害怕。”
温芍想应下,但喉头却梗住,最后只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顾无惑摇摇头,“只是让你不要害怕,因为我一定会来找你。”
温芍的心里忽然升起一阵惶惶然:“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你提早便来找我才是正经。”
顾无惑笑了笑,没有说话。
***
饶是再不愿意走,第二日也是会到来的。
温芍只让顾无惑送他们到东园门口,便不让他再走了。
她还是有些担心:“就这么走了,皇后那边……”
“不会有什么。”顾无惑捏了捏她的手背。
温芍的手缩回去:“别让人看见了。”
她又再次提醒道:“好了便赶紧来找我们。”
顾无惑应下,向程寂使了个眼色,程寂便跟到温芍身边去。
顾无惑道:“让程寂跟着你们。”
程寂是顾无惑的近卫,一直跟在他身边,几乎没有不在的时候,是顾无惑最得力的手下。
温芍不肯。
顾无惑只好道:“那让他送你们到了之后再回来。”
温芍这才勉强应下。
她觉得自己恍惚了一下,便与顾无惑道别了,一直恍惚到马车上才回过神。
很快便出了城。
温芍又是坐着发了好一阵子的呆,直到满满过来摇她:“阿娘,我们要去哪里呀?”
温芍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头,她甚至都忘了问顾无惑要把他们送去哪儿。
她掀开车帘问程寂,程寂说了一个地方,温芍也没怎么听过,更没去过,只又照葫芦画瓢说给满满听。
一出了城时间便快了,仿佛才一眨眼的工夫,天色就暗了下来。
顾无惑自然不会让他们宿在荒郊野外,黄昏时正好到了一座驿馆,因这里离建京还不远,许多人都会选择加快脚程去建京再住宿,而离开建京的人一般也没温芍他们走得那么慢,等到要住宿的时候早就过了驿馆了,如今又快到年下了,人们能不出来也就不出来,都等在家里过年了,所以驿馆的人并不多。
因为驿馆里面有所空余,所以驿馆特意辟了一个院子给温芍一行人落脚。
已是建京城外的山野间,自然是要比建京冷得多,温芍花了一些钱,给自己的人都备足了炭火,又给院子里值夜的人备下了热汤热茶,这才安心去睡下。
即便屋子里有炭盆,温芍觉得那墙还是透着风。
穗儿跟着温芍,温芍也不要她大冷天在这里上夜了,女儿家路上冻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反正她也用不着人伺候,便让穗儿去旁边软榻上睡了,自己和满满睡在里面。
满满的身子就和小火炉一样暖烘烘的,比被子里的汤婆子还好用,温芍一上床就搂紧了满满,从他身上汲取热量。
小狐也跳到床上来一起睡,大尾巴一盖,也有几分热意。
温芍不免又想起顾无惑来,也不知道他此刻一个人冷不冷,不过瑞王府肯定没有这里这么冷。
赶路还是有点累的,温芍想着想着便也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她忽然惊醒过来。
冷冽的风吹起床帘,朝着她扑面而来,温芍连忙用被子裹住满满的脑袋。
恐怕门窗被风给吹开了。
穗儿没什么动静,想来是睡得太死了,温芍也不打扰她,自己便悄悄下床去想要关上门窗。
然而才走了几步,眼底便又一道寒光闪过。
温芍立刻警觉,往后退了两步,退回到床边。
“穗儿,穗儿?”她试着唤了两声,可是没有人回答她。
温芍转身就想去抱满满,但此时寒光已经逼近,在她身前堪堪停下,好在却没有沾染到她身上半分。
温芍问:“你是谁?”
那人并不回答,随即身后却出现了五六个与他同样蒙着面的黑衣人,一下子将温芍围住。
在短短几息的时间之内,温芍在心里将有嫌疑的人选都过了一遍,但一时也没什么头绪,她遇着这种事也多了,其实倒并不怎么害怕,只是苦了满满,恐怕又要跟着她担惊受怕。
“还请夫人跟我们走一趟。”为首的那人并不说话,只有黑衣人中的一人闷闷地开了口。
“你们这样逼着我,我不跟你们走又能如何?”温芍倒有兴致戏谑一句,“穗儿还有外头那些人,你们把他们怎么了?”
方才说话的人看了为首那人一眼,只见那人稍稍点了点头,他便继续说道:“他们很好。”
温芍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过身用被褥裹住满满,又轻轻拍了他几下这才将他抱起:“走吧。”
有人过来将她和满满的眼睛用黑布蒙起来,又牵着她和满满走了一阵,最后竟把他们引到了一辆马车之中。
温芍知道一定有人在盯着自己,自然也不能做什么,只摸索着将满满放下睡好,自己也靠着马车壁睡了,等她一觉醒来,已经有光亮透过眼睛上蒙着的黑布照进来。
隔了不多时,满满也开始蠕动起来,他睡得熟,对昨夜的事情一无所知,只知道一醒来眼睛就被蒙着,便要伸手去抓,还没等旁边的人去拦,温芍就先抓住了他。
“别乱动,一会儿他们把你绑起来。”温芍说得有些没好气。
满满喃喃了几句表达自己的不开心,但还是乖乖听从温芍的话了。
又过了大约一个多时辰,温芍道:“停车。”
“不行。”出声的还是昨夜说话的那个人。
温芍道:“非要我说得那么清楚吗?我把孩子留下,我难道还真的会跑了不成?”
第86章 失踪
那人听了温芍的话,明显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最后只咳了一声,大抵是表示同意了。
温芍又说:“那我眼睛上的东西可不可以拿下来?我看不清楚路。”
那人道:“你等等。”
接着是衣料悉悉索索的声音,是那人下了马车,温芍侧耳听着,他仿佛在外面说了简短的一句话,听不太清楚在说什么,然后才对着里面道:“夫人出来罢。”
温芍便解了眼上的黑布,捏了捏满满的脸,道:“你留在这里,阿娘很快就回来。”
满满不大高兴温芍不带他,但也没闹什么,点了点头。
温芍跳下马车,只见还是昨晚的那帮子人,大白天的还是黑衣黑面的穿法,好像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在绑人,见到她下了马车,竟又都背过身子去,故意避着她的样子。
温芍心里一面疑惑更深,一面也更加笃定起来。
她快步往丛林间跑过去,跑得略远些才蹲了下来,然而并不停止,只是躬起身子继续往前跑,她不认得路,所以走得有些小心翼翼的,而那些人一时也不敢去寻她,又给了许多的时间。
终于温芍看见一条小路,路上还有行路的山民,温芍便跟着他们走,很快便走到了大路上去。
***
程寂等了许久都不见温芍出来,他们这里全都是男的,又不好去寻温芍,唯恐撞见了什么不该撞见的,便只能等着,等到后来,有人也忍不住问了,程寂这才回过味来。
但是他还是有些不敢,只道:“要不再等等,若是此刻去找她,万一……”
“怎么可能那么长时间,别是已经跑了。”
“不会的,”程寂摇头,“小郎君还在马车上呢,她自己也说了不会丢下小郎君走的……”
说到这里,程寂的声音夏然而止。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她为何又要多提这一句,就和故意说给他们听似的。
他连忙带了几个人去寻,只是到这时,哪还有什么人影。
程寂的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一时竟也没了主意。
温芍到底是自己跑的,还是被人掳走的?按她离开前的话来说,应该是自己跑开的,可万一中途有人把她绑了,那可怎么办?
还有一点,如果她是自己跑的,那么她多半已经看出来猫腻了,否则她万不会将满满一个人丢在这里。
这时离温芍离开已经过去很久,马车上的满满也终于等得不耐烦了,在里面喊道:“我阿娘呢?”
程寂原本怕暴露自己的声音,于是故意让另外一个温芍和满满不熟悉的人来回话,眼下也再顾不得这些了,怕满满不见了母亲要闹起来,连忙回答道:“她有事先出去了,很快就回来。”
满满对于声音还没有那么灵敏,又没看见人,所以并没有察觉出什么,且一心都放在温芍那里,只说:“她明明说马上就回来的!”
程寂额头上的汗珠更大了,他忽然有些后悔,已经劝了顾无惑好几次了,让他对着温芍坦白算了,但顾无惑偏偏不开口,以致于连眼下都要继续瞒着,温芍恐怕是看出了什么,所以连着他们也一块儿都埋怨进去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先前多漏出点什么马脚,好引来温芍多问几句,顾无惑不说,就换他说了算了。
程寂再也顾不上里面开始闹腾起来的满满,至少满满人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这会儿还有一个温芍不见踪影,这才是件大事。
这里其实连带上他在内,满打满算也才八个人,还要留几个在这里守着满满,最后只得先拨了两个人去附近继续寻找,程寂自己则折返回去向顾无惑禀报。
算算时间,顾无惑应该已经到驿馆了。
当时温芍前脚刚走,后脚王皇后便派了人跟随其一路出了建京。
但王皇后胆小,一时也并不敢干什么,就只是远远跟着,或许尚且在斟酌之中,或许还在等候机会。
等到一行人抵达了驿馆,程寂也恐王皇后的人半夜生事,于是听从顾无惑的吩咐,在温芍刚刚歇下时,就扮做黑衣人将他们母子二人绑了,这事还要悄悄的办,院子里其他的人暂且不能动,让王皇后的人以为温芍他们还在里面住着,又要瞒着温芍,所以束手束脚的也不好做事。
等到把人弄出来了之后,倒是便宜许多了,先赶一阵子的路,等到顾无惑处理好驿馆的事,自然会前去“营救”温芍。
但现在温芍不见了,一切就都被打乱了。
程寂的额角跳了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驿馆外拦到了顾无惑,并将事情向他和盘托出。
顾无惑听着时神情并没有多大变化,程寂心下慢慢放松,只以为顾无惑自有其打算,等到说完之后,他正要松一口气,却听见顾无惑悠悠道:“糟了。”
程寂一颗心直直往下沉。
他舔了舔因为赶路而干涸的嘴唇:“这事是属下疏忽了,眼下应该怎么办?”
顾无惑隐在暗处,眼神晦暗不明,看着依旧还是门可罗雀的驿馆。
已经过了一夜了,王皇后的人还没有发现温芍不见,只以为一行人在驿馆驻足是在休整,但他们虽然行事小心,也不可能再继续等下去,最多等余下的人出了驿馆,他们就会动手。
而顾无惑原本也是在等他们动手,只要他们一动手,他就装作前来营救,如此再顺理成章装成受伤,他如今本就有疾,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重伤不治,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借王皇后的手金蝉脱壳,是最好的法子。
至于提前让程寂带走温芍,那也是他私心不想让温芍收到一点伤害。
顾无惑本来还不敢肯定王皇后到底会不会派人来,结果王皇后果真没有让他失望,她还是没了绝了心思,打算以温芍来威胁他,让他能娶了自家的侄女,他原本是打算如果王皇后不动手,他就自己做一出王皇后动手的戏,反正即便最后他死了,皇帝也并不会对王皇后如何,结果王皇后却没令他失望。
驿馆往东二十里,便有一处不高的悬崖,虽然不高,但底下却是湍急的河水,河中水深且有许多弯绕险峻处,若要到达河边还要从旁边的那座山绕下去,会耽误不少时辰,届时他只作不甚坠崖,等到手下下山去寻他时,根本无法找到尸体只找到随身的物件也是正常的事。
而温芍和满满,则是被王皇后的人杀了,这也是说不清楚的事。
他以为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等他解决了这边的事,便可彻底安心去找温芍,假做在黑衣人的手里救下他们,只说那些是王皇后的人,然后他们就可以一起离开这里了。
没想到事情临到头,一切都被他安排得妥当,温芍却出了岔子。
顾无惑几乎不用怀疑,温芍一定是已经看出来了什么。
还是他太看轻了她,以为程寂他们都蒙着面,她又处在惊慌之下,必不会想太多,没想到她还是察觉到了。
程寂还在继续说:“属下根本没说话,也避免和夫人接触,就怕她认得属下,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有些事情又不好拦她……等发现她不见,人早就跑得没影了。”
顾无惑想起四年前她自己带着满满从建京离开,那时她也没怕过,眼下她说不得心里也是有气的,想来就更不会害怕。
他一时头疼不已。
“不怪你们。”顾无惑对程寂道,“是我不该这样做。”
闻言,程寂竟点头:“是早就应该和夫人说一声了,其实是王爷想岔了,等到这次事情结束,王爷还是可以继续装作中毒然后慢慢好起来的。”
他到底按下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顾无惑从来没撒过谎,这次一撒就撒了个大的,熟不知这样是很难圆回来,又有一个谎套着另一个谎,只怕顾无惑自己都已经被绕晕了。
有些人天生就不应该做这样的事,程寂深以为然。
顾无惑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你拨几个人跟着你,先去附近找她。”
程寂应是,又听顾无惑说道:“若是找到她,还是先别惊动她,等我来了再说。”
“……”程寂道,“是。”
眼看着程寂又离开,顾无惑一颗心便愈发按捺不住,他只得耐下性子继续盯着驿馆的动静,一面让人先暗中疏散驿馆及其附近的百姓,一面又让人去催促里头余下的人赶紧出来。
大约一炷香时间之后,打头有马车从驿馆出来,顾无惑认出是自己府上的人,连忙跟了上去。
而他之前的判断也没有错,王皇后的人已然蛰伏了一夜有余,眼下才离了驿馆正是他们动手最好的时机,毕竟若在驿馆动手恐怕闹的动静会大。
他们才堪堪拔了刀剑围上去,顾无惑便带着人出来了。
王皇后以及王家一直不堪用,自然没想到会是这场面,不用说继续寻找温芍把人绑了,光是看见顾无惑以及他手下那一拨人就已经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