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头的猜测不无道理,还未到天黑,他们的逃亡队已经遇到了好几只奔逃的异种。
这几只异种的等级都不算低,外形狰狞,像是某种野兽的变异种,至少是异种潮会出现的水平。
寸头猜测这部分异种已经进化出了智慧,猜出来最危险的那个人可能不在,迫不及待来碰碰运气。
如果能突破b1基地,里面的资源数不胜出,至少能让他们饱餐好几个月,又能够血洗前段时间被压着打的戾气。
但b1基地的防守坚固极了,有加强版机械军团留守,又机制成熟,不断有巡逻队出行,他们一时间还不能突破防线,被打的落花流水。
“不愧是b1基地,如果能进去,就是在里面干杂活也认了。”临近傍晚,队伍短暂修整,烤起了火,有人脱下衣服在火上烤着,与其他人侃侃而谈。
火光把人们的脸庞映照的发亮,心情放松很多。
隔着雪,很快有人应和他:“是啊,要我说,还是大基地好,这些年东奔西跑的,小基地总是不知道哪一天就被推了,真受不了。”
他们大多都是在一场场战斗中失去亲人,提起话题,脸色都有些沉重,很快又被充满生机的明天冲淡。
寸头向来不参与这种谈话,他靠着树,手里拿着条染血的绷带,眉心皱着,正往手臂上缠。
这些天遇到异种,大多数时间都是靠着他身手矫健,战斗经验又丰富,领着人,才没让队伍里的人被撕碎,只是这样下来,他身上很快添了伤口。
雪地里缺衣少药,一旦受伤,必须及时处理,如果感染了,是很严重的情况,他很知道这一点,抓着雪毫不在意的往伤口上摁。
这样很疼,但多少能隔断一些病菌,没人能保证自己感染后在大雪天里能顺利活着,也没其他人能保证自己能负担另一个人的生命。
季也咳嗽着坐在火堆旁,披着斗篷,远远的看着他。
不同于远处几十个人围着的大火,季也自己也捡了点树枝,生了堆小火,莲娜抱着孩子坐在他身旁。
“先生。”自从季也这些天在系统的帮助下总能找到一些食物,而且他也会分给小女孩,莲娜对他的态度就变得很亲近。
她是个很细心的女性,用雪将树叶擦了擦,递给季也:“您也喝点水吧。”
她能看出不愿意露面的青年是风雪季里不多的温和脾性,只是身体不好,在被对方照顾的同时,她也总想照顾着对方。
一些经过变异的树叶和钢铁那么硬,是野外绝佳的小锅,莲娜抱着怀里安静睡觉的小团子,一手拿着一个。
“谢谢你。”季也没有推辞,身体前倾,弯着眼睛道谢,冰天雪地里,他的左臂有些抬不起来,于是用了另一只手接过。
喝过水,身体暖和很多,季也看着不远处孤零零缠好绷带的身影,想了想,站起来走过去。
“要去坐一会吗?”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发现,除了遇到危险,寸头似乎很不喜欢和人接触,除了偶尔遇到草药,季也很少来打扰他。
意料之外的没有被理会,在季也印象里,对方虽然有些孤僻,总是离人群远远的,但是很有礼貌。
“你还好吗?”季也弯下腰,感觉不对,手指捏着斗篷,想要仔细打量对方的状态,发现自从缠完绷带后,对方就紧闭着眼,一声不吭的样子。
系统道:『季也,他发烧了。』
“发烧?”季也微怔,他半蹲下,隔着火光,果然看到对方麦色的皮肤上覆着层不正常的薄红,额头上也有细密的冷汗。
这在雪地里是极其严重的状况,季也顾不得太多,先回到火堆旁,拜托莲娜来照顾对方,莲娜有些惊讶,但很快点了点头,拿过去一叶刚烧好的热水。
季也抿了抿唇,犹豫一下,又走到其他人围着的火堆旁。
他有考虑过要不要把寸头发烧的事告知其他人,但对方烧的严重,仅凭他自己无法解决,并且天黑下来还要守夜,这件事瞒不了太久。
季也披着斗篷,只是稍作判断,便选择开口,嗓音尽可能平稳:“那边有人发烧了,只有我自己可能会耽搁,有人愿意和我一起找些药吗?”
乍然开口的温润嗓音让所有人都感觉诧异,等到听清楚里面的内容,又不约而同变得沉默。
在这种天气里发烧是一件很恐怖的事,落单也是,尤其是他们距离安全区并不远了,一旦出现意外,就是功亏一篑,没人能承受。
火堆噼里啪啦的响着,好半天,有个高高壮壮的男人站起来,脸上有道刀疤,声音粗粝:“我跟你去。”
他站起来,也没说什么,走到季也身旁,季也看着他,温声道谢,便带他顺着系统的指引的方向走向树林深处。
他们都没有回头,也没有责怪其他人不讲义气,这个天气里,活着本身就太难了,没人能理直气壮的指责其他人。
找到天黑才找到一小把草药,回去煮了水,给寸头喂下去,等到天黑,火堆被雪扑灭,只有值夜的人尽职尽责,万物归于沉寂。
第二天,季也早早的醒了,天光大亮,雪地里晶莹一片。
季也坐起来,看到莲娜抱着团子在睡,寸头维持着昨天的姿势,似乎从没有醒,而人群聚在一起,正忧心忡忡的讨论。
有人低声叹气:“咱说实话,虽然是半路遇见,但我被他救过,我承他的情。”
“明白你的意思。”也有人说,“如果能选,谁不想当个好人,但是就这么点路了,我闺女不知道在哪等着我,没了我,她活不了,我不能死。”
“都理解,你们有事的先走,我等等吧,等到中午,能醒着就一起,如果不能,也没办法,我不能等到天黑了。”
几十个人凑在一起,七嘴八舌的,也讨论不出什么好的主意。
季也坐起来,掩着唇低声咳嗽,没有打扰,他来到这个世界许多年了,但真正和这个外面接触的很少,此时才有了不同的感受。
都是很平凡的普通人,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也没有想象中的坏。
风雪季的天空很清,雪飘在天空下,像化在湛蓝的湖水里。
等到中午,有实在不得不走理由的人走了一批,下午,看到寸头情况并无好转,又有人犹犹豫豫的走了很多。
莲娜意识到什么,紧张的抱着团子,季也安慰她别怕,和刀疤出去找了点吃的回来,逗了逗团子。
临近傍晚的时候,寸头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除了季也和莲娜,熄灭的火堆旁只剩下一个头发泛黄的年轻人,和擦着刀的刀疤。
旁边是七零八落一小堆,其他人临走前留下的物资。
寸头虽然还没有醒,但脸色已经好很多了,人手不足,刀疤让季也和莲娜看着他,自己出去找药。
等他回来,怀里除了草药,还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食物和衣服。
他把东西分给莲娜和季也,翻了个白眼:“一群孙子。”
虽然骂着,但他的语气里并无怨怼,黄毛听到了就笑:“刀哥,你自己孤家寡人的,也不能嫉妒人家有闺女老婆要找啊。”
他说着笑起来,声音清亮,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少年。
他拨弄着熄灭的树枝,轻声说:“我女神要活着,我也早走啦,但是我亲眼看着她被异种拖走了,我想救她,但是救不了。”
他说:“你们不知道,我一直很后悔,总想着,哪怕陪她一起死呢,我那时候不好好学习,也不好好训练,但她每天都会给我带好吃的果子。”
他语气变得低落:“可是后来看到不止我这么惨,又想着,能留一个是一个呢,谁没个在意的人。”
谁没个在意的人呢。
风雪季里,即使是十几岁的少年,也有如此深刻的感受了。
季也看着他,顿一会,忍不住咳嗽一声。
晚上睡觉时,季也的温度不断升高,在半夜发起高烧,他跑前跑后的,身体根本负担不了,烧的迷迷糊糊,裹着斗篷,什么也想不清楚。
他偶尔想起遇到系统之前,作为一个按部就班的社畜,生活没什么好说的,上班,下班,偶尔看一些书。
可是遇到系统后,来到新的世界,即使心中知道这才是虚假的,但季也总是不由自主的被触动。
少年说,他们努力的活着,是因为心中都有在意的人,所以无论多难,都想活下去,活着走到在意的人身边。
季也觉得他的思路有点被带偏了,他的头很疼,手指也很疼,身上好像每个地方都很疼,可是疼痛之外,他有点理解黄毛了。
因为他也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肤色很白,睫毛很长,有比雪山还要清冷美丽的外貌。他的气质有些冷淡,眼眸是烟灰色,大猫一样,看人的时候很专注。
斗篷盖住了季也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点眼睛和鼻梁。
他闭着眼,因为高烧,脸庞上爬满了红晕,他听到有人大声的叫他,让他离开原地。
但季也动不了,他的手臂用不上力,看不到面前有一只拖着触手的怪异异种扑面而来,眼睛是血红色,浑身腥气弥漫,对他张牙舞爪。
季也感觉不到外面发生的事,他闭着眼,轻声的,忍不住叫出了眼前人的名字:“……阿淮。”
一颗子弹破空而来,异种的头颅被链条勾住,往后拖取,链条有生命般,在它的躯体上缠绕,又转瞬砸的粉碎。
血雾爆破在空气里,惊呆了一旁负伤的众人。
季也迷迷糊糊低着头,感觉有人走过来。
他冻得用不上力的左手被人轻托起来,对方仔细的看了看,没有用力,手指温度比他还冰。
然后他身上早已经冻成冰块的斗篷也被人取走了。
有人把手指轻轻放在他的后颈,顿一下,又往下,握住他的小腿,稍微用力,把他抱了起来。
那个人往后,似乎坐在他原本的位置上,然后他生了火,火堆噼里啪啦的,温度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