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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if番外:如果被变成丧尸的是慕斯

    慕斯只是普通人, 没有异能,怎么可能在他脑海中说话?

    慕斯又为什么要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一个猜想在他脑海中浮现,艾克斯的面色骤然变得恐怖。

    “你被那个精神系控制了?”

    艾克斯紧张地将慕斯搂进怀里, 运转精神异能查看他的情况。

    “不,没有。”

    慕斯当即否定。

    可艾克斯明显并不相信。

    略显清凉的精神能量不断涌入他脑海,将他层层护住的同时, 在他脑域内搜寻一切可疑内容。

    慕斯微蹙起眉。

    他并不习惯这种大脑被入侵的感觉。

    就仿佛他的一切都被摊开在了对方面前,不存在任何隐私。

    哪怕对方是艾克斯,用着的是他最熟悉的异能,也会让他产生不适感。

    没有人能毫无芥蒂地将全部的自己展露在另一个人面前。

    尤其是慕斯本就隐藏着秘密。

    慕斯心中生起一丝不安。

    他好像被这个精神异能给坑了。

    “别……”

    慕斯抓住艾克斯胸膛的衣服,想让他退出去。

    艾克斯发现了慕斯的不适。

    慕斯在他心中的重要性大于一切。

    他当然不可能顶着慕斯的不适,继续寻找那不知深藏在何处的精神坐标。

    正要退离,他的精神异能却捕捉到了一份记忆影像。

    记忆影像中的画面,吸引走了艾克斯的心神, 让他思绪有所停顿。

    那是毕业聚会的画面。

    周围是许多青春洋溢、笑闹不断的学生。

    但他们的面容却极为模糊,千篇一律。

    艾克斯并不惊讶。

    这是慕斯的记忆,是慕斯眼中的世界。

    慕斯一直有点脸盲,这点他是知道的。

    刚进入人类基地那段时间,艾克斯几乎成天守着慕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就怕慕斯将其他人当成了他,被人骗了去。

    好在慕斯不爱出门, 跟基地里的所有人交流都很少,并未出现他担忧的情况。

    艾克斯突然有些好奇, 他在慕斯眼中是怎样的,是不是也是一副面容模糊的样子?

    也可能更糟糕一些。

    毕竟, 慕斯当初的告白,本就是拿他的取乐。

    而他故意将那当了真, 强行挤入慕斯的生活,慕斯想必对他百般厌烦。

    只是,当随着慕斯的视角看向自己时,艾克斯就怔住了。

    周围的所有人都模糊得像是开了镜头虚化,而他却清晰无比。

    在头顶的氛围灯的照耀下,连睫毛都清楚得根根分明。

    就连被洗得发白、极为寒酸的旧衬衣,也被笼罩上了一层蓝色的氛围滤镜,像是海底隧道中的波澜水光。

    静谧,安宁,神秘,又极具吸引力。

    让人想要靠近。

    “……”

    这样的感觉太奇怪了。

    艾克斯并没有那样细腻的心思。

    他并不应该注意到自己的睫毛,更不该关注身上的灯光,更别说觉得自己具有吸引力了。

    他最多发现他的面容清晰度远高于旁人。

    艾克斯突然意识到,他现在所看到的,就是慕斯看到他,他所感受到的,就是慕斯当初的感受。

    慕斯觉得……他很特别,很有吸引力,想要靠近他。

    艾克斯被这个认知所惊,完全忘了反应。

    而慕斯在周围学生的起哄下,掀开了一张卡牌,随后朝他走去。

    卡牌上的内容完全在艾克斯的意料之中。

    出乎他意料的是,慕斯此时忐忑却又雀跃的心。

    他甚至感受到了慕斯心脏的跳动。

    离他越近,就跳得越快。

    在与他目光对上时,达到了巅峰。

    “我喜欢你,我们交往吧。”

    在他的记忆中,慕斯是以玩笑和捉弄般的口吻说出这句话,漫不经心,也并不走心。

    可透过慕斯的记忆,慕斯的感受。

    他却感知到了慕斯在这漫不经心的伪装下,隐藏的期待和忐忑。

    就像是用玩笑和伪装,说出了心中真正深藏的期待。

    艾克斯还未能从感受中回过神来。

    又有新的记忆,被他的未能收束好的精神异能所探知到。

    新的场景将周围的一切覆盖。

    艾克斯认出了这是慕斯的别墅。

    却又不仅仅是别墅,还有周围的许多场景。

    这次的场景很奇怪,明明是慕斯的记忆,却是完完全全的上帝视角。

    就像是有摄像头悬浮在高空拍摄。

    不,就算是摄像仪器,也拍不出其他房屋中的人和丧尸。

    反倒是有些像是他使用精神异能进行探测时的模样。

    艾克斯正疑惑着。

    夜幕降临,他看到了自己的出现。

    慕斯带着强烈的惊喜和不敢置信飞奔下楼,来到他面前。

    在抬头看向门外的他的那一刻,慕斯心中有许许多多复杂情感在涌动。

    当慕斯拥抱住他时,所有的情绪融合在一起,组成了“爱”。

    艾克斯从未想过慕斯会爱他。

    这个拥抱,让慕斯碰到了他受伤的手臂,慕斯发现了他的伤。

    明明隔着衣物,慕斯的视野中却“看”到了他的伤口。

    并迅速判断出那是丧尸的抓伤。

    一瞬间,所有情绪褪去,只剩下如坠冰窟般的恐慌和担忧。

    艾克斯曾以为,慕斯当时的神情骤变、面色苍白,是被他的伤吓到。

    此时慕斯的记忆却告诉他,并非如此。

    慕斯知道他是被丧尸所伤,甚至知道被丧尸抓伤的后果。

    可慕斯还是将他拉进了家里。

    明明害怕得要命,还是让他坐在沙发上,找出医药箱来,为他清理伤口。

    就连心中的害怕,也并非怕他失去理智后伤害他,而是害怕他变成丧尸、害怕他死亡。

    之后,他决定去清理别墅外聚集的丧尸。

    慕斯跟他一起。

    慕斯走在他身上,无形的丝线从慕斯身上延展出来,越过了他,涌入丧尸的身体中,将它们层层束缚,让它们行动迟缓得仿佛僵化的木桩。

    艾克斯彻底确定了。

    是精神异能。

    慕斯拥有精神异能!

    可,这些年慕斯的表现,明明只是一个毫无异能的普通人。

    若慕斯真的拥有精神异能,且仅在末世初期,就能将异能这般运用自如。

    慕斯又怎会依附于他?

    莫名地,艾克斯心中升起了强烈的恐慌。

    夜色渐深。

    艾克斯透过慕斯的视角,看到自己发起了高烧,昏迷不醒。

    慕斯坐在床边守了他许久。

    最后,从厨房拿来了刀。

    慕斯拎着刀站在他床边时,不舍却又决然的情绪,透过慕斯的感知传递给了他。

    艾克斯反倒松了一口气。

    慕斯打算杀了他。

    还好还好。

    跟一个感染丧尸病毒、正在逐步异化的人共处一室,实在是太危险了,慕斯真该早点下定决心动手的。

    可……他没死啊。

    艾克斯忽地愣住。

    他没死,且一直活到了现在。

    是慕斯最后心软了?还是他在慕斯动手之前,觉醒成功,停止了异化?

    艾克斯正疑惑着,就看到慕斯拿起来刀,割向自己的手腕。

    艾克斯目眦欲裂,扑上去想要制止。

    可他只是一缕意识,一缕旁观着慕斯过往记忆的意识。

    他什么都做不了。

    艾克斯想到了慕斯左手手腕的伤痕。

    这一切早就发生了……

    红得刺目的鲜血淌过白皙的皮肤,顺着手腕流了下来。

    一枚透明的晶核从伤口处露了出来。

    艾克斯忽地意识到什么。

    “不、不!”

    艾克斯惊慌地想按住慕斯的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慕斯取出晶核,放入他胸膛那已然发黑的伤口里。

    整个记忆世界都剧烈摇晃了起来。

    这代表着慕斯精神不稳。

    他看到慕斯身形摇晃,几乎摔倒在地。

    也看到床上他自己面色逐渐转好,胸膛伤口处的黑色淡去。

    记忆影像在剧烈的摇晃和混乱恍惚中,彻底黑了下去。

    ……

    “艾克斯?艾克斯!”

    慕斯抬手在艾克斯眼前挥了挥,双手交替。

    从刚刚开始,艾克斯就突然不动了,双目没了焦点,像是失了神。

    若非直觉认为世界上已经没有精神系了,慕斯还真会忍不住怀疑他被什么暗中的精神系攻击。

    艾克斯蓦然回神,骤然握住了慕斯的手。

    指腹触碰到慕斯手腕的伤痕。

    慕斯下意识挣了挣。

    他挣扎的幅度并不大,艾克斯却反应剧烈地抽手退离,就像是碰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慕斯心生疑惑。

    不解地抬眸看向艾克斯。

    就见艾克斯正直愣愣盯着他的手,唇色苍白的厉害,身体有几分颤抖,双目却很红。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慕斯神情担忧。

    艾克斯抬手想要抱他,却在即将触碰到他的肩膀时停住,指尖颤抖着蜷缩,默然收回手。

    “我体内的精神系晶核,我的精神系异能……是你的。”

    这是一句陈述。

    而非疑问。

    慕斯默然片刻。

    在许久的曾经,他也曾幻想过,艾克斯有一天会发现真相,然后在愧疚与感动中对他更好,更加爱他。

    时间久了,就再未想过了。

    当艾克斯突然提起,慕斯才发现,他其实并不想看到艾克斯愧疚。

    “曾经是我的,我将它交给了更需要的人。”

    慕斯扬起嘴角,对他笑了笑。

    “我并不后悔我的选择,它为我换回了你。如果重来一次,我还会那么做。”

    “不,你不该这样做。”

    艾克斯目光悲痛,说不下去。

    如果慕斯有异能,他就不需要依附任何人。

    如果慕斯有异能,他就不会被那只丧尸所伤……

    哪怕这会让艾克斯失去生命,艾克斯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末世初期,慕斯就对精神系异能的使用得心应手。

    哪怕没有了他,慕斯也能活得很好。

    不。

    没有了他,慕斯会活得更好。

    是他剥夺了慕斯的可能性。

    是他掠夺走了慕斯本该精彩的未来。

    第132章 if番外:如果被变成丧尸的是慕斯

    慕斯并不想听艾克斯对他的否定。

    就算不因此感动万分、更加爱他, 至少也不该否定他。

    “该不该这样做,只有我自己能够定论。”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爱的人死去。

    况且……

    “你都能在队友被感染时,用精神系晶核去救他。我又为什么不能用我的精神系晶核救你?难道我们的关系, 还不如你跟你队友吗?”

    说到后边,慕斯不由地话中带刺。

    他其实并不想提起那件事。

    他知道艾克斯爱他,也只爱他。

    只是, 艾克斯尚且能为了普通的队友做到这个份上,就更不该在此时否定他对他的爱意。

    “这怎么能一样?你给出的可是你自己的晶核!你自己的异能!”

    艾克斯低垂着头,用发颤的手按上心口。

    对异能者来说,自身的晶核和异能,跟生命也没什么区别了。

    慕斯这相当于用自己的命,换了他的命。

    而慕斯的话,也再度提醒了他。

    慕斯将自身的晶核给了他,将生命和未来都托付给他, 而他却将慕斯需要的晶核给了他人。

    那时,慕斯对他该有多失望啊。

    他辜负了慕斯的爱意。

    慕斯曾那样深爱他,孤注一掷地用自己的晶核和未来换回他。

    可他一无所知地辜负了这份爱。

    艾克斯心如刀绞,疼得浑身都在颤抖。

    按着心口的手不断扣紧,指尖没入皮肤,鲜血流了下来。

    “艾克斯!”

    慕斯吓了一跳,赶紧握住他的手, 阻止他继续伤害自己。

    艾克斯的自虐症又发作了吗?

    “艾克斯,你清醒点!”

    艾克斯抬眸注视他, 满是血丝的眼睛里容纳着慕斯焦急的面容。

    他的身体疼得厉害,大脑却从未如此清醒过。

    他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他要把被他所占据、被他所掠夺的、原本属于慕斯的未来, 还给他。

    “我很清醒。斯斯,你离远一点, 别弄脏了你的衣服。”

    什么离远一点?

    什么别弄脏衣服?

    他们在卧室床上,哪有什么能弄脏衣服的东西?

    慕斯看到从艾克斯扣入胸膛皮肉的手指下流出的血迹,猛地意识到什么。

    “不!你疯了吗?它在你的心脏上,取出晶核你会死的!”

    “不会,我有身体强化能力和治愈能力,不会有事的,我能在濒死前将自己修复好。”

    艾克斯认真注视着慕斯,语气不急不缓,冷静而认真向他解释自己不会因取晶核而死。

    慕斯都要气疯了。

    不过,他认为真正疯了的是艾克斯。

    “我不需要什么晶核,你不要自作主张!”

    慕斯气得语无伦次。

    “你以为你把晶核还我,就跟我两不相欠了吗?你以为这样就能随时与我分割了吗?”

    艾克斯目光痛苦。

    他怎么会想跟慕斯分割。

    他亏欠慕斯的,永远都还不清。

    并不是末世初期夺走了他人的异能和晶核,再在四五年后还回去一颗晶核,就能说两清的。

    生命垂危时的救命之物,跟生活无忧时的割舍归还,怎么能一样?

    他根本还不清。

    但还不清跟什么也不做是两回事。

    “斯斯,你需要异能,你一直都很想重新拥有异能。”

    艾克斯专注注视着慕斯,目光是从未如此外露过的温柔。

    “不……不是这样的。”

    慕斯下意识否认。

    他确实想重新拥有异能,但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从未想过要从艾克斯身体中将晶核夺回来。

    哪怕那颗晶核日夜呼唤着他,吸引着他。

    晶核一直想回到他身体里,但他从未答应过。

    就在不久前,他就曾拒绝了它。

    慕斯蓦然想起,他在心中拒绝精神异能时,精神将他的心声传入了艾克斯脑海中。

    精神异能清楚他不会将它要回来,所以用这样的方式,将一切在艾克斯面前摊开。

    他被自己曾经的异能摆了一道。

    但在精神异能将他的心声传递出去的那一瞬间,慕斯隐隐约约地把握住了什么。

    早在他从脑袋空空的丧尸状态恢复意识时,他和精神异能见就建立了联系。

    而在那一刻,联系变得更明显了。

    “等等,我好像可以……”

    慕斯一边握着艾克斯的手,阻止他自残,一边沉下心神搜寻,寻找到他与精神异能之间的联系。

    【我可以使用精神异能。】

    慕斯的意念透过精神联系,传入艾克斯脑中。

    艾克斯愕然抬眸,与慕斯四目相对。

    成功了!

    慕斯欣喜。

    “你看,你不需要将晶核还我,我也能使用异能。”

    慕斯欣喜不已。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能通过精神联系,调动异能、使用异能。”

    所以,不用将晶核掏出来了。

    终于找到解决的办法,慕斯对艾克斯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对吧?”

    “当然……”

    艾克斯还有些恍惚,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他确实听到了慕斯的声音。

    也感受到了慕斯对他体内异能的调动。

    慕斯能借助某种独特的联系,使用他身体里的异能。

    这样似乎也……

    艾克斯有些许动摇。

    他当然认为将晶核归还给慕斯是最好的选择。

    这本就是慕斯的东西,本就该属于慕斯。

    但慕斯并不接受。

    强行做的话,会吓坏慕斯。

    像现在这样也不是不行。

    反正他会一直在慕斯身边,保护慕斯……

    “那就没问题了,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我就能使用异能,而且你也能保护我。”

    慕斯仰头注视着艾克斯,一双瑰丽的红色眼睛闪着亮光。

    艾克斯对上慕斯的眼睛,那漂亮却刺目的红色宛如一盆凉水浇下,浇灭了他的所有幻想,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不,他保护不了慕斯。

    他没能保护好慕斯。

    他是一个不称职的保护者。

    他的疏忽失职,让慕斯在他身边被丧尸抓伤感染,让慕斯“死”在了他面前。

    他如何还能相信自己能保护好慕斯?

    “对不起。”

    艾克斯低声道。

    慕斯不明所以。

    是为晶核的事情道歉吗?

    “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慕斯道。

    艾克斯怔怔注视着慕斯。

    在看到慕斯的记忆前,他从未想过慕斯那样爱他。

    哪怕是在看到记忆后,他也只敢认为那样的爱意仅停留在曾经。

    在他辜负了慕斯的爱之后,爱就消失了。

    它本就应该消失。

    可慕斯对他说,没有什么比他更重要。

    慕斯至今都深爱着他。

    可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比慕斯更重要。

    他要再度辜负这份渴望已久的爱意了。

    艾克斯眼眶泛红,眼底发热,强撑着没有露出脆弱不堪的模样。

    “对不起。”

    他再度说着,将慕斯轻轻往后一推。

    慕斯隐约意识到什么,想要靠近抓住艾克斯的手,却有变异植物从四面八方缠了上来,将他束缚住。

    更多的变异植物在他面前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横亘在他和艾克斯之间,将艾克斯彻底遮挡住。

    强烈而香甜的血腥味骤然扩散开来。

    香得让慕斯思维恍惚,头脑发晕,本能地想往前扑。

    但随即,强烈的惊惧与恐慌从他身体里扩散开来,将因丧尸本能而产生的食欲压了下去。

    慕斯骤然清醒了过来。

    他不敢相信心中所想,但一切都指向了那一个答案,由不得他不信。

    “艾克斯!!!”

    慕斯几乎失去理智,疯狂往前扑去。

    变异植物们不敢真的伤到他,放松了力道,任由他扑到了前方藤蔓编织的网上。

    藤蔓网如一堵墙般,坚定挡在他面前,不曾动摇分毫。

    它们甚至还在往两边飞速蔓延,直到彻底封死所有路,将整个房间分割成两半。

    “艾克斯,你不能这么做……我会恨你的!我会真的恨你的!”

    慕斯趴在藤蔓墙上,发疯般抓挠拉扯着藤蔓。

    忽地,藤蔓墙骤然一松,中间分离开一个大洞,慕斯在惯性下往前跌去。

    被接住了。

    是艾克斯的手臂。

    慕斯精神恍惚地抬头,只看到艾克斯被鲜血染红了大片的上衣,大脑顿时又是一阵眩晕。

    艾克斯紧抿着唇,僵硬伸直手臂,用干净的那只手支撑着慕斯,并不敢让他碰触到自己的身体。

    慕斯强忍着眩晕,挥开艾克斯的手臂,扑了上去,撕开艾克斯欲盖弥彰般拢起的外衣。

    底下的身体,自心口开始一片猩红,血液流到了腰下,没入裤腰。

    可皮肤却是完整的,同样的欲盖弥彰。

    强烈的血腥味刺激着慕斯的感官,他哭得不能自已。

    “我恨你……我恨你……”

    艾克斯默然良久,勉强抬起还算干净的左手,虚虚揽住慕斯。

    他早已有了预料。

    早在他不顾慕斯意愿,做出着一切时,他就料到了后果。

    但,慕斯本身、慕斯的安危,大于一切。

    其重要性,甚至远高于慕斯的对他的爱。

    他并不信任自己能够保护好慕斯。

    比起他,他更希望慕斯本身拥有异能,永远保护自己的能力。

    他也知道他的执意而为会伤到慕斯。

    慕斯或许会为此伤心难过一段时间,但等这段时间过去,当他从阴影中走出来,他将破茧成蝶。

    他将变成一株挺拔而俊秀的白杨。

    而不是一株柔弱无力的菟丝花。

    他将拥有精彩而灿烂的人生。

    至于他这个曾经辜负他、伤害他的人,也会被慕斯渐渐淡忘。

    在时间的侵蚀下,他将不会在慕斯的人生中泛起半点波澜。

    艾克斯轻轻握住慕斯的手腕,将那枚透明的晶核贴上去。

    慕斯感知到什么,蓦然甩开艾克斯的手。

    强烈的热意从手腕传来,白色的光芒大盛。

    光芒褪去后,屋内一片死寂。

    慕斯耷拉着肩膀,垂头注视着手腕那浅淡得几乎消失的伤痕,一言不发。

    艾克斯抬手想要安慰他,却在触碰到之前,看到了他肩头的略微颤动,充满抵触。

    他默然收回手。

    “出去。”

    慕斯哑声道:“我不想看到你。”

    艾克斯顿了顿,缓缓挪动仿佛已经没了感觉的腿,沉默起身。

    在下床站起来的那一刻,大脑传来一阵眩晕,四肢因失血过多而发冷发软。

    他抬手扶住头,在原地站定片刻,就强撑着往外走。

    慕斯蓦然转头,咬唇瞪着他的背影。

    重新拥有精神系异能的他,能清晰感知到艾克斯的情绪。

    释然,痛苦,死寂。

    像是要死了一样。

    他就像是要准备去赴死了。

    “站住!你给我回来!”

    慕斯瞪着他的背影道。

    艾克斯脚步微顿,缓缓转过身来,在慕斯的注视下,缓步走到床边,身体僵硬地杵在那里,等待着对他的宣判。

    慕斯看着他惨白的脸色,难受不已。

    想要把他拉上床。

    可这床上满是血,根本不适合休息,还会让慕斯产生不合时宜的食欲。

    他起身下床,拉住艾克斯想往外走。

    入手冰凉的触感让他顿了顿。

    说什么有治愈异能不会有事,结果体温降成这样,连他这个丧尸都觉得凉。

    还强撑着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慕斯又气又心疼,很想和艾克斯大吵一架,指着他的鼻子把他骂一顿。

    可对上艾克斯幽深死寂的眼睛,他就知道艾克斯根本不会跟他吵,他只会沉默接受他给予的一切,不管是伤害还是别的。

    慕斯难受得厉害,转身轻轻抱住他。

    “最后一次,你如果还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艾克斯正处于剥离精神异能的思维迟钝期,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慕斯的意思是这次原谅他了。

    “斯斯?”

    艾克斯不敢置信,试探着伸手揽上慕斯的肩,没有被拒绝。

    于是,他抱得更紧了。

    慕斯闻着艾克斯怀抱中的浓郁血腥味,还是很生气,想要揍他。

    但艾克斯现在这个样子,感觉被揍一下就会昏死过去。

    揍又揍不得,骂也骂不出口。

    慕斯气急,张口咬在艾克斯肩头。

    咬死他算了。

    第133章 朕的影卫快死了

    圣历二年, 政通人和,百废俱兴。

    慕斯自认就算说不上什么圣明君王,也比他那个昏庸无道的爹要好得多。

    所以, 天罚为什么会找上他呢?

    御书房中,慕斯疑惑地注视着前方。

    看的却不是奏折,而是一面漂浮在他面前的虚无光幕。

    光幕上面倒映着他的影像, 还有许多白色文字飘过。

    那些文字分明不是慕朝的文字,他却莫名能理解它们的含义。

    能理解,却又不那么理解。

    比如这名叫“渣攻值”的东西,就让他摸不着头脑。

    【渣攻值:98】

    【警告!当前渣攻值过高!请尽快完成任务,进行改造!】

    听起来很严重。

    之前就有飘过的白色文字跟他说,如果渣攻值达到一百,就代表改造失败,而他将会驾崩。

    慕斯并不想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可真到了他面前,他却不得不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不然,他好不容易熬过了堪称养蛊的皇位之争,把一众皇弟和他的父皇都送了下去,结果才坐上皇位两年,就要去跟他们见面, 会被嘲笑死的吧?

    “说吧,要朕做什么?下罪己诏吗?”

    慕斯好整以暇地等着。

    他可不在意什么罪不罪己诏的, 能解决问题就行,反正又不是他写。

    【已触发初始任务:接回被抛弃的影卫, 为其治疗伤病。】

    慕斯:“???”

    什么东西?

    天罚还管他怎么对待影卫吗?

    他登基才两年,从他身边离开的影卫只有一位。

    想到那人, 慕斯的眉眼间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烦躁。

    慕斯思虑片刻,叫来贴身太监。

    “李德福。”

    圆滚滚的太监总管躬身进来,垂首听候吩咐。

    “陛下。”

    “影一呢?”

    李德福心中斟酌,谨慎询问:

    “您指的是前统领,还是现……”

    “什么前啊现的?”慕斯蹙眉。

    “难道还有别人叫这个名字吗?”

    历任影卫统领都叫影一。

    之前的影卫统领,在陛下登基后,就被陛下褫夺了影卫的身份。

    之后又被留在宫里,百般折辱了一年。

    直到前几日才被陛下放过,被放逐出宫。

    这一年里,陛下始终没有确立新的影卫统领。

    只弄了个不上不下的“代统领”出来。

    李德福本以为,陛下都把那位丢出宫了,怎么也该任命新的影卫统领了。

    却未想陛下还记恨着。

    李德福不敢再试探,一脸憨态地卖了个傻笑,老实答道:

    “前统领已经按您的吩咐,送出宫去了。”

    陛下的原话是“丢出宫去”。

    他哪敢真“丢”,让手下的小太监好好地把人送出去了。

    “他现在人在哪?”慕斯问。

    “这……这奴哪知道啊。”

    李德福欲哭无泪。

    他也没想到,陛下把人折腾一年、看似失去兴趣把人丢了之后,还会在日后想起问起。

    慕斯见他派不上用场,骂了句“没用的东西”,随即出声叫来影卫。

    “影二、影三。”

    两道黑影瞬间落下,俯身跪在御案前。

    慕斯并未看他们,直接下令:

    “去把影一带回来。”

    “是!”

    影卫领命而去,眨眼间消失在屋内。

    即使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一幕,李德福还是会被这来去无影的能力所震撼。

    但还是不如那位。

    李德福在心中评判。

    那位可是世间第一的武者,无人能出其左右。

    那样的人,却被陛下封了内力、百般折辱后逐出宫去,实在可惜。

    现在,陛下又突然想起了他,要将人带回来,也不知是福是祸。

    终究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慕斯挥挥手,把杵在一旁的大太监赶下去,拿起桌案上的奏折,随手勾画。

    【嗯……奏折是这么批的吗?】

    【画圆画叉,这是一个字都不肯写啊,比我批学生作业还轻松。】

    【完了,这个世界的小蛋糕一副昏君的样子。】

    【没事,看到98点渣攻值的时候,我就对他的期待降到最低了,他们俩还活着、能喘气就行。】

    慕斯按习惯批阅了大半奏折,突然想起自己还被光幕监督着。

    抬头正好看到光幕说他是昏君。

    心想这可不行,事关生死,得装一装。

    慕斯拿起一本新奏折,一本正经地坐直了身子,准备好好批阅一次。

    忍着不耐看完一系列啰嗦无用的恭维废话,终于从密集的文字中找出对方真正意图。

    总结起来就一句:

    青州水患频发,疑有蛟龙作祟,陛下,咱们在河岸铸造一尊您的金身,以您的真龙之身来镇压恶蛟吧!

    慕斯:“……”

    啊这……

    好不容易想认真批一次奏折,你给朕看这个?

    慕斯提起笔,把上奏折的官员骂了个狗血淋头。

    至于水患的事,反手丢给丞相解决。

    他才不管呢。

    如果需要他来做这些事,还要百官做什么?

    耐着性子认真批复了半个时辰奏折,也没见那什么“渣攻值”有变化。

    慕斯失去耐心,把笔一丢准备回去逗狗。

    不对,他狗没了。

    慕斯脚步顿住。

    正巧这时,影二回来汇报。

    “主人,影……”

    想起前统领已经被剥夺影卫身份,不能再以影卫的名字相称,影二咽下称呼,闷声道:

    “人带回来了。”

    慕斯看眼光幕。

    【渣攻值-5】

    【当前渣攻值:93】

    怎么还这么高?

    “人在哪?”慕斯问。

    “影三带他在外边候着,他……状态不太好。”

    “能有多不好?”

    慕斯并不相信。

    一个顶尖的武者,就算没了内力,身体强度也比普通人高了太多。

    不过,他还挺想看到影一狼狈的样子。

    于是,慕斯越过跪在地上的影卫,快步往外走去。

    御书房外的廊檐下,一跪一躺着两个黑色身影。

    跪着的是影三。

    而地上躺着的、浑身破破烂烂、仿佛毫无生息的人……

    慕斯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确实想看到影一狼狈的样子。

    但,并不是这样。

    那真的是一个活人吗?

    看起来更像是一具尸体。

    慕斯抿着唇,来到地上人身边,双眼死死盯着他。

    想要寻找出这是个“为躲避责难而进行的伪装”的证据。

    然后治他个欺君之罪。

    慕斯的视线从男人紧闭的眼睛、苍白无血色的冷冽脸庞、带着浓郁血腥味的残破衣服、以及衣服破洞下那血肉外翻的伤口上一一扫过。

    却并未能找到他想找东西。

    若非对方的胸膛还有着微弱的起伏。

    他都要以为地上的人已经死了。

    “怎么弄成这样?”

    慕斯心里憋闷得厉害,像是有满腔怒火不知从何发泄。

    他转头看向旁边跪着的人,怒声质问:

    “你们跟他动手了?跟一个封锁了内力的人动手?!”

    “回主人,我们并未对前统领出手。”

    影三垂首回道:

    “我们在乱葬岗找到前统领时,他就已经满身是伤、昏迷多时。”

    影三没说的是,他们赶到时,前首领身旁还围绕着饿得双眼发绿的狼群。

    若他们再晚一步,对方必将葬身狼腹。

    乱、葬、岗?

    慕斯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样的词,怎么会跟影一联系在一起?

    影卫死后是要入英灵阁的。

    就算影一已经被他除去了影卫身份,他也不该跟乱葬岗这样的词扯上联系。

    慕斯挥开贴身太监来扶他的手。

    忽地想起什么,他转头瞪向大太监,表情宛若要吃人。

    “李德福,我让你把人丢出宫去,你把他丢乱葬岗了?!”

    李德福慌忙跪下。

    “陛下,奴才哪敢啊?就算给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自作主张。

    “奴才只遵照您的吩咐,把前统领好生生地送到了宫门口。”

    皇帝的吩咐是把人“丢”出宫,但这会李德福不得不冒着背上违背君命的罪名,强调自己是把人“好生生”送出去的。

    慕斯他相信李德福没理由也没胆子这么做。

    只是……他好不容易才决定放过影一,把他赶出宫。

    这才没过几天,影一就这么死尸般的样子躺在他面前。

    他满腔怒火不知从何发泄,看着旁边跪着的胖太监也越发心烦。

    气愤骂道:“还不去请太医?没眼力见的东西!”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

    李德福如一颗球一样滚开了,以不符合体型的敏捷动作消失在皇帝眼前。

    【好灵敏的一颗巧克力球,不愧是德芙。】

    【叉哥怎么弄成这样啊,好惨好惨。】

    【这伤看着都疼。】

    【小蛋糕4号这近百点渣攻值一点都不冤,要是任务下达再晚一会,X哥命都没了,直接BE。】

    慕斯回头看向地上的人,微咬下唇,眸光复杂。

    光幕让他带回影一,治疗影一。

    如果完不成光幕所说的改造任务,他会死。

    影一的命现在跟他绑定在一起。

    不管怎么说,影一都不能有事。

    慕斯半蹲下,伸手想把人抱进屋里。

    可看着对方满身的伤,又实在不知该如何下手。

    只能对旁边的影卫吩咐:

    “把人带进屋里。”

    “是。”

    影三伸手准备将前统领揽起。

    刚触碰到,就听陛下发出吃痛般倒吸凉气的声音,然后又被骂了。

    “轻点!笨手笨脚的!”

    影三原本打算把人扛起来走。

    闻言,默默换成了更平稳的横抱,动作间也尽可能避开了对方身上的伤。

    慕斯紧皱着眉跟进屋。

    视线扫过影一垂落在身旁的、带着狰狞伤口的手臂。

    他下意识摸了把自己的手臂。

    明明他的手臂完好无损,却莫名感觉到了疼。

    慕斯越发烦躁。

    这么多年跟在他身边,宫里的波谲云诡、无数的明枪暗箭,都没让影一伤成这样过。

    这才离宫几天,居然将自己弄成了这副样子。

    真是没用。

    影三进了屋,就直挺挺地杵在房中央,不知道该往哪走。

    慕斯只能继续指挥:

    “放榻上。”

    第134章 朕的影卫毫无长进

    御书房中。

    几名御医为榻上的人处理着伤口。

    年纪最大的太医院使悄然退了出来, 来到皇帝身边,躬身道:

    “陛下,前统领身上有许多狼类撕咬的伤痕, 但并未伤及要害,前统领身体强健,好好修养数月, 就能痊愈。”

    “狼?”

    慕斯蹙起眉。

    慕斯原本以为影一是被那些记恨着他、却不敢冲他来、只能针对一个被放出宫的影卫的家伙报复暗算。

    影一因被封内力,不敌来者,这才身受重伤。

    可听太医院使的说法,那些鲜血淋漓的狰狞伤口,都是被狼咬的。

    这就很奇怪了。

    皇城内可没狼。

    哪怕是城外的官道附近,也不可能出现狼群。

    总不可能是影一自己孤身进了荒山野岭,还恰好到了乱葬岗,遭遇了狼群。

    慕斯心中疑惑, 落在案上的手指微动,示意影卫去查。

    宫殿角落的阴影中,两道身影悄然离开,未引起任何人的察觉。

    慕斯抬眸,就见太医院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还有什么事,说吧。”

    太医院使垂着头,压低了声音:

    “前统领手臂内侧, 有一条黑线,从手腕延绵至心口。这涉及皇室秘辛, 微臣不敢妄加判断。”

    慕斯的大脑嗡地一声,他猛然起身, 快步越过院使,走向一众御医围着的床榻。

    御医们纷纷收拾东西, 躬身退离。

    慕斯走到榻边,一把扯开影一身上半掩的衣襟。

    果然在他皮肤上看到了延绵至心口的黑线。

    慕斯惊得瞪大了眼。

    这是血誓的反噬。

    每一位影卫追随主人时,都需要服下以主人鲜血为引的特制药物,立下血誓,宣誓效忠。

    皇室成员用血喂养影卫,掌控影卫。

    所谓的血誓,对皇室来说,只是用来掌控影卫的手段。

    而对影卫,其实与毒药无异。

    之后的每一月,影卫都需要服食主人赐予的解药。

    否则每到月圆之夜,都会心如刀绞、浑身痛之欲死。

    昨晚就是月圆之夜。

    慕斯白了脸。

    影一为什么会被血誓反噬?

    他没吃解药吗?

    慕斯俯身去翻影一的衣服,在他身上快速摸索。

    什么也没找到。

    将影一放逐出宫前,他不仅给了他一瓶抑制血誓的解药,还给了他一瓶他的心头血。

    那才是真正的、彻底的解药。

    足以让影卫重新拥有自由。

    但如今,两瓶解药都不知所踪。

    慕斯气得咬牙。

    他取个血容易吗?

    影一居然把东西给弄丢了?

    活该疼死!

    虽然很想把影一丢下,让他自生自灭,可抬眸看到一旁漂浮的光幕,慕斯只能管下去。

    解药库存都给了影一。

    现在现做也来不及。

    慕斯只能吩咐:

    “取碗和刀来。”

    不一会,就有小太监将东西奉上。

    慕斯让所有人下去。

    随后,他从托盘上拿起匕首,在烛火上烤了烤。

    深呼吸,做了半响心理建设,这才抬起左手,用匕首划向手心。

    鲜红的鲜血流了出来,不算浓郁的腥甜在房间中扩散。

    榻上躺着的影一似是做了噩梦,眉头紧蹙起,苍白的脸上浮现些许细汗。

    慕斯以往都是用银针取血,第一次用匕首,没能掌控好,血流得太快,他来不及用碗接。

    只能直接将手递到影一唇边。

    血誓解药里的所有药物都只是辅料,最重要的只有药引——主人的血。

    鲜血染红了影一苍白的唇。

    他冷冽的眉也蹙得更厉害了,像是陷入了深沉的梦魇。

    唇死死抿着,身体紧绷得几乎发颤,脸上冷汗津津。

    慕斯怎么也喂不进去,气得想骂人。

    血迹从影一紧抿的嘴角流到下颚,不仅没能喂进去,还显得像是凶案现场。

    为了避免浪费更多,慕斯先将血滴到碗里。

    随后取出明黄的手帕,在手上简单裹了一圈。

    又用那碗接了些茶水,将其摇晃均匀。

    慕斯单手端着碗,看了床上依旧眉头紧蹙的人一眼。

    在手上有伤的情况下,喂一个昏迷的伤患,太难操作。

    要是不小心把水洒了,可就白费了。

    慕斯叫来小太监,把碗交给他,让他去喂。

    小太监端着碗在榻边蹲下,一边用茶匙搅了搅这颜色偏深的茶水,一边将碗往榻上的人唇边递。

    榻上眉目紧闭的人却在此时睁开了眼,蓦然掐住了旁边人的脖子。

    小太监被遏住脖子,吓得一哆嗦。

    茶匙摔落在了碗里,发出刺耳的碰撞声,碗里的水也在抖动下洒出去大半。

    “住手!”

    慕斯没想到影一会突然醒来。

    而且醒来后动作还这么迅速,明明刚刚还是一副重伤濒死的样子。

    他快步走过去,见影一直愣愣地抬头看向他,幽黑的眼中浮现出些许恍惚和迷茫。

    而对方的手还落在小太监的脖子上,只是并未用力。

    以影一的武功造诣,即使被封了内力,仅靠手劲和指法,也能顷刻间让掌下的人毙命。

    他现在并未动手,应该是意识有一部分清醒,能够沟通。

    慕斯盯着他恍惚涣散的眼睛看了会,出声道:

    “把手松开!”

    听到他的声音,榻上的人下意识松了手。

    只是神情依然呆怔,像是半梦半醒,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慕斯收回视线,吩咐小太监:

    “继续喂,手别抖。”

    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小太监颤颤巍巍捧住碗,努力控制住抖动的手,将碗里的水缓缓递到榻上的人面前。

    榻上的人嗅到了茶水中的气味,顿时瞪大了眼。

    他死死盯着那碗深色的茶水,胸膛起伏,身体紧绷着,似乎随时会动手。

    “不准动。”

    慕斯盯着他,命令:“张嘴。”

    当他的指令落下,影一就宛如被施了定身术,只怔愣地瞪着眼,不再动弹。

    唇瓣也下意识张开。

    可在盛着茶水的碗接近时,又猛地闭上。

    慕斯:“?”

    胆子肥了?

    他的话都敢不听?

    慕斯怒道:“直接灌他!”

    小太监硬着头皮继续上,在心里说了句“得罪”,就将碗抵在了影一唇上,手下用了些巧劲,撬开影一的嘴,将水灌了进去。

    影一因皇帝的吩咐不敢动弹,只能眼睁睁看那带着血色的茶水被倒入口中,浑身不住地颤抖。

    含有浓郁血腥味茶水,顺着喉道流入腹中。

    影一再也忍不住,猛地推开小太监,伏在塌边吐了起来。

    他已经数日水米未尽,吐出来的都是刚刚被灌下的茶水。

    慕斯站得近,听到动静时,他下意识撩起衣袍下摆往后退了步。

    随后惊愕瞪向伏在塌边的影一。

    眼睁睁看着他把茶水全吐了。

    最后吐无可吐,还伏在塌边干呕着,像是想把胆汁都吐出来。

    慕斯素来怕疼,以往给影卫制药,都只用细针取几滴血。

    这一次看影一情况严重,怕量不够,才忍痛用匕首划破了手心。

    结果,影一居然把他珍贵的血全吐了!

    慕斯气得转身就走。

    明黄的衣摆从视野中一晃而过,彻底消失。

    伏在榻边的影一僵了片刻,眸光彻底黯淡,痛苦地蜷缩起来。

    慕斯刚走到御书房外,就听到了光幕传来的警告声。

    【渣攻值+6】

    【当前渣攻值:99】

    【警告警告!当前渣攻值过高,请尽快完成任务,进行改造!】

    慕斯:“???”

    有没有搞错?

    好不容易降低五点,一瞬间又反弹到九十九。

    比最开始还高了。

    这合理吗?

    “是朕不想治疗他吗?分明是他自己不想活!”

    慕斯只觉冤枉。

    可这天幕并不听他的诉冤。

    只不断催促他尽快完成任务。

    【注意,当渣攻值到达100,视为改造失败。】

    【改造失败即死亡!】

    慕斯气得踹了脚一旁的柱子,又浅吸着凉气、吃痛收回了脚。

    憋闷半响,还是后边跟着的宫人下令:

    “去,把他收拾干净,送去寝宫。”

    这御书房是待不了了。

    一接近这里,他就想到有人在里面吐了,吐的还是他的血水。

    生气。

    慕斯抬步离开。

    他在御花园逛了一圈消气,祸害了几条倒霉鲤鱼,让宫人送去御膳房晚上加餐。

    直到天色将黑,慕斯才在光幕的不断催促下,往回走。

    寝宫里十分安静。

    他一入殿,宫人就自发退下。

    大太监李德福走在最末,满脸是笑地给他关上门。

    慕斯:“……”

    殿内点了许多红烛,并不昏暗。

    香炉里燃着让人心神舒缓的暖香,很好闻。

    慕斯觉得宫人多此一举。

    还误解了他的意思。

    但这也确实是个办法。

    慕斯顿了顿,放缓脚步往内殿走去。

    龙榻上有一个被软被卷起的身影。

    慕斯走近,与榻上安静躺着的影一对上了视线。

    影一显然被宫人好好清洗、重新包扎过了。

    一张脸擦洗得干干净净,在满屋红烛的映衬下,竟也多了些血色。

    就连原本幽深死寂的黑眸里,也多了点并不明显的碎光。

    两人目光交接,影一眸光颤了颤,很快就静默垂下眸。

    僵着身体仰躺着,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真是无趣。

    慕斯在心中道。

    调教了一年,反倒越发回去了。

    毫无长进。

    慕斯转身去一旁更衣。

    血誓的解药,不一定非得是主人的鲜血,别的也可以。

    既然喝血就吐,那就吃别的吧。

    第135章 朕的影卫技巧很差

    慕斯更衣完回来, 穿着纤薄的里衣站在床边发呆。

    宫人很不懂事地将人放在了龙床外侧。

    影一身高腿长,被软被卷起来之后显得更长,直接把整张床往里的道给堵了。

    慕斯在“从伤患身上跨过去”和“很没形象地从对方身上爬过去”之间犹豫。

    没等他考虑出个结果, 床上的人就自己爬了起来,赤身跪到了床边。

    慕斯在心中腹诽了声宫人包“春卷”的手法一点都不专业,这么轻易就让“馅料”跑出来了。

    不过, 影一浑身是伤,还能这样行动自如,是让他没想到的。

    慕斯往脚边扫了一眼。

    男人跪得笔直,就算满身的绷带,也丝毫不显得脆弱。

    只是那双眸空洞、死气沉沉的模样,尤其让人不爽。

    慕斯不再看他,独自上了床。

    只是当他都散下头发躺下了,床边跪着的人也毫无反应。

    就像是已经变成了寝殿中的一根柱子、一张木凳、一个摆件。

    慕斯不悦。

    “你还要在那跪多久?不知道怎么服侍吗?难道还要让我从头再教你一次?”

    一直死寂如一件摆件的人终于动了, 垂着头,从床尾爬上榻,俯低身体钻进被子里。

    慕斯绷着脸。

    他其实有些怕痒。

    所以,当影一爬到他腿边,微凉的发丝从他腿上扫过时,他的腿没忍住弹了下。

    被子中的人停了下来。

    像是接收到某种示意般埋下头去。

    呼吸接近了,洒落而下。

    慕斯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下意识伸手, 揪住影一的头发,想将他拉出来。

    随即想起了什么, 动作一顿。

    影一需要的解药吗?

    虽然进展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但最终结果达到了就行。

    被子中的人因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慕斯摁着他的脑袋往下压了压, 示意他继续。

    光幕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

    慕斯一手抓着影一脑袋上的头发,另一只手抬起, 覆盖在眼睛上。

    即使调教了影一整整一年,对方依旧没学会什么技巧。

    只知道一个劲地埋头吞,像是要戳死自己,又或者是想要埋头窒息而死。

    不知过了多久,寝殿内的烛火都黯淡了,影一才从被子里爬出来。

    没等对方张口展示,慕斯就道:“咽了。”

    夜里太过寂静,连吞咽的声音都被放大到极为明显。

    慕斯莫名觉得耳朵有些痒,他背过身去,遮着耳朵面朝里侧。

    光幕依旧灰暗的颜色,却有新的文字显示。

    【治疗进度15%。】

    【渣攻值-5】

    【当前渣攻值:94】

    有进展。

    不过一想到原本这个数值已经掉到93,是影一把他给的茶水吐了,才导致数值反弹。

    最后一天折腾下来,也才到94。

    慕斯顿时觉得亏了,很是不爽。

    独自生了会闷气,也没感觉到有热度贴上来。

    慕斯回头一看。

    床上空空荡荡,偌大一个人影消失了。

    视线往外一移……

    哦,在床边跪着呢。

    一点也不意外。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只要慕斯没有表露出要抱着他睡的意思,他就会在服侍完后沉默消失。

    那一年里,他大多都是睡在床边的脚踏上。

    有时慕斯刚睡醒还有些迷糊,忘了这事,起身时一脚踩了下去,对方也一声不吭地承受着。

    慕斯有些心烦,不想管他,直接闭眼准备睡觉。

    爱跪就跪吧,爱睡脚踏就睡吧。

    难受的又不是他。

    闭眼躺了没多久,睡意刚上来,慕斯又听到了光幕的警告声。

    【渣攻值+5】

    【当前渣攻值:99】

    【警告!不可虐待影卫!不可虐待影卫!】

    【当前渣攻值过高,请尽快完成任务,进行改造。】

    慕斯猛地弹坐而起。

    瞪着光幕上再度回到99的渣攻值,气得差点呕血。

    又回去了。

    搁这反复横跳呢?

    合着他今天一天都白忙活了?

    折腾一整天,数值比最开始还高出1点。

    驾崩指日可待。

    明明是影一自己跪下去的。

    居然说他虐待。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好,天罚就是天理,光幕就是天理。

    慕斯忍下怒气,转头对床边跪着的人道:

    “滚上来!”

    床边跪着的黑发男人微抬眸,视线落在床沿。

    主人自登基后,就越发喜怒无常。

    哪怕他跟在主人身边已经十多年,有时也很难明白主人因何动怒。

    终归是他做得不够好。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滚上床显然没法做到。

    他移动跪得麻木的腿,重新爬了上去。

    慕斯没耐心等他从床尾慢慢往上爬,直接将他一把拽了过来,摁着他躺下。

    拉起被子盖在他身上,将他盖得严严实实。

    再去看光幕。

    却发现光幕毫无反应。

    难道光幕对他这么不信任?

    硬要等到夜晚过去,确认影一在床上睡了一晚,没被他虐待,才给他降低渣攻值?

    慕斯即使再生气,也没法对着死板的光幕发火。

    至于死板的影卫……

    慕斯的视线从他肩头的纱布上扫过,目光顿了顿。

    手在被中摸索,想找块好点的肉下手,结果到处都是纱布,越摸越心凉。

    最后只能在肉最厚实的地方拍了一掌。

    他记得那处没有伤。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身旁的人明显僵住了,怔愣不知所措。

    片刻后,慕斯感觉到身旁人动了起来。

    怎么?想反抗?

    慕斯抬眸扫了他一眼。

    却只见对方翻过身去,背朝上。

    更方便他动手了。

    慕斯:“……”

    话说,他这么打,算虐待吗?

    慕斯略有些心虚地看眼光幕,还好光幕并未有反应。

    九十九的渣攻值,差一点就能直接驾崩。

    现在已经相当于半只脚踏进了陵墓里。

    慕斯不敢冒险,在自己刚刚拍过的地方揉了两下,让影一躺回去。

    “别趴着,都是伤。”

    影一身前的伤明显比身后要多。

    这种情况下,肯定是躺着睡更合适。

    听到皇帝说“都是伤”,男人低垂的眸光黯淡了些许。

    一身的伤,很难看。

    难怪主人今日兴致不高。

    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退下去,去主人看不到的地方待着。

    但……是主人让他上床的。

    男人沉默翻过身,平躺下来。

    低垂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

    慕斯也重新躺下。

    本想问问影一身上发生的事,为什么会出现在乱葬岗?又为什么会被狼咬伤?

    可感受着身边传来的热度,他的大脑渐渐昏沉,强烈的睡意笼罩全身。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过了。

    慕斯眼皮打架,最后沉沉闭上。

    算了,比起影一单方面的说辞,他更相信影卫的调查结果。

    不问也罢。

    慕斯沉沉睡去。

    昏昏沉沉中,他循着热度靠近,抱住了身旁的手臂,脑袋轻靠上对方肩头。

    听着皇帝愈发平稳的呼吸,安静低垂着眼的男人眸光动了动,微不可察地偏过头。

    熟悉的香味飘入鼻中。

    是皇帝床榻上才会用的香料——伽蓝香。

    有着奶和蜜的特殊香味,让人心神安宁。

    自被抛弃后就漂泊无依的心,也仿佛短暂有了归处。

    男人嘴唇翕动,无声地唤了声“主人”。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他紧紧抿住了唇。

    看向身旁熟睡的人的目光中带着些惊慌,生怕被发现。

    他早就被剥夺了影卫的身份。

    他没有了名字。

    也不能再叫陛下“主人”。

    只是他太过贪心,还在心中偷偷叫着。

    主人,主人……

    他静静注视着身旁熟睡的人,在心中悄悄唤了一声又一声,每一声都是偷来的。

    甚至不敢唤太多次。

    害怕这样的窃取是有次数限制的。

    在心中唤得多了,就将次数用完了。

    ·

    这一觉,慕斯睡得很好。

    他很久没睡过这样香甜的觉。

    上一次,还是在他登基之前。

    老皇帝是个变态疯子。

    慕斯至今这样认为。

    他甚至不想称呼那人为“父皇”。

    老皇帝纵情酒色,荒淫无度,早早掏空了身子。

    享乐了半生,才发现膝下连一儿半女都没有。

    于是,他取出了孕果。

    慕朝皇宫内有一株神树,护佑皇室子嗣延绵。

    神树一年只结一次果。

    每一颗果,都能带来一个孩子。

    当时,老皇帝坐皇位二十三年,积攒了二十三颗孕果。

    他一次性将所有孕果分发给后宫嫔妃。

    老皇帝这癫狂的行为,慕斯更愿意称之为“养蛊”。

    一月之内,二十三位嫔妃怀孕。

    一年之内,十七位皇子皇女降生。

    仅孕期就没了六个。

    慕斯也差点成了其中之一。

    他命大,七月早产,硬是活了下来。

    但他母妃薨了。

    应是早产的缘故,他反而成了皇长子。

    一位不足月生产、身体孱弱、还失去了母妃庇佑的皇子。

    偏偏还占了皇长子的名头。

    天生就是所有皇子与其背后母族的眼中钉、肉中刺。

    最开始的五年,慕斯过得极为艰难。

    一天一小难,三天一大难。

    每一天都在与死亡擦肩而过,能活下来都是奇迹。

    这样的日子过了许久。

    在他五岁那年,一切终于有了改变。

    不知是好还是坏的改变。

    慕朝皇子,只要年满五岁,就能拥有一名专属影卫。

    影一就是在那时来到了他的身边。

    影一是那一届影卫中最强的。

    如果当时立了太子,他该成为太子的专属影卫。

    但以养蛊为乐的老皇帝,怎么会那么早立储?

    他巴不得所有皇子争个你死我活,最后选出个最强的蛊王,再施舍般地立其为储君。

    那时的他,想必也没料到,自己会被手里的蛊反噬吧?

    没有储君,影卫们就按照偏序,前往各个皇子身边。

    他是皇长子。

    排名第一的影卫,自然归属于他。

    哪怕当时二皇子和四皇子的呼声更高。

    而他是所有皇子中混得最惨的那个。

    并不是什么伯乐和千里马的故事。

    没有什么明主慧眼识影卫,也没有什么影卫投效心仪的主人。

    他们谁也没有选择的机会。

    影一就那样来到了他的身边,跪在他面前,对他宣誓效忠。

    被迫绑定在了他这艘破船上。

    第136章 朕喜欢被影卫服侍

    当各位皇子年满五岁, 拥有了各自的专属影卫后,原本还算平和的争斗再度升级。

    在老皇帝放纵下,各种下毒、暗杀层出不穷。

    所有皇子及其背后势力, 彻底撕破了脸。

    各种阴谋诡计、明争暗斗齐出,每一天都在与死亡擦肩。

    慕斯却第一次能够安稳地睡上一个觉了。

    他的专属影卫守在他的床榻外侧,将所有危险都阻拦在外。

    慕斯已经习惯了在影一的庇护下入睡。

    影卫是刀刃、是武器, 却也是肉体凡胎的人,会疲倦,会累。

    慕斯心疼影一日夜不休地守着他,会强制性地将影一拉上床,让他休息。

    时间久了,他反倒养成了只有影一躺在他身边、他才能安稳入睡的习惯。

    ·

    从睡梦中醒来时,慕斯还有些恍惚。

    身边是熟悉的影卫。

    闻起来清清冷冷的。

    像是夜晚的凉风,并没有什么独特的香味, 存在感很低,难以让人察觉,就像每一个影一隐匿在暗处中守护着他的夜晚。

    但抱起来却意外的温暖。

    大概是身为是武者的缘故吧。

    常年习武、锻体,气血充盈,体温仿佛都比常人高上些许。

    抱在怀里会很舒服。

    慕斯在影一并未带伤的左肩蹭了蹭,难得地赖了会床。

    直到外边传来宫人行走的动静,他才慢悠悠起床。

    刚撑起身, 就对上了身旁人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眼睛。

    对方很快恭顺垂下眸。

    但慕斯还是看到了他眼中的红色。

    看起来像是睁眼守了一夜,整夜都未曾休息。

    慕斯起身的动作微顿, 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但对方已经翻身下床, 沉默跪在地上。

    如一尊没有任何生命气息、也无法交流的石像。

    慕斯张开的唇合上,咽下了到嘴边的关心, 没了交流的欲望。

    李总管领着宫人们入内,服侍皇帝更衣洗漱。

    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做着手里的事情。

    没有任何人将视线投向龙床边跪着的、不着衣物的男人。

    像是早已对此习以为常,且形成了某种默契。

    慕斯张开双臂,任由宫人为他穿戴上朝服,余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影一身上。

    昨晚增加的渣攻值又掉了回去。

    再次降到94点。

    光幕还暗着,只偶尔有几句零星的文字滚过。

    大多是在讨论昨晚反复横跳的渣攻值,以及为什么这么久还没结束、还在“黑屏”。

    【这都多久过去了,还没结束呢?】

    【X哥还受着重伤,不会被皇帝弄死在床上吧?】

    他像是那种人吗?

    他的床上风格就算说不上温柔,但也绝不暴虐。

    至少不会不顾他人伤势强行施虐。

    不然影一也没法在被他折磨了一年后,全须全尾地出宫。

    而且……他算是影一手把手教出来的。

    他是什么样的,受不受得住,作为启蒙者的影一再清楚不过。

    至于黑屏原因,慕斯也有所猜测。

    昨晚,光幕是在影一赤着身子从被子里出来时暗下去的。

    如今,影一身上依旧没有任何衣物。

    只有一些已经渗出血来的绷带能勉强作为遮掩。

    过去的一年里,慕斯几乎将影一当狗养。

    影一并没有什么穿着衣物的机会。

    慕斯也习惯了影一赤着身子跪在殿内,任凭他践踏玩弄。

    连宫人都学会了对此保持缄默,置若罔闻。

    直到看到光幕都会特意为此黑屏,慕斯才隐约意识到什么。

    这样的做法,应该也是在光幕的禁止范围内吧?

    只是光幕并不会一开始就涨渣攻值。

    昨晚也是,影一在床边跪了许久,久到他都快睡着时,光幕才突然发出警告。

    糟糕!

    影一又跪着!

    慕斯反应过来,飞速看了眼光幕。

    还好,数值并未有变化。

    就跟之前一样,光幕需要有一定的反应时间。

    又或者是刻意给他留出一段时间,让自己醒悟,自己改变。

    跪一次加五点,不穿衣服继续加。

    以他现在九十四点的渣攻值,随便加一下,就能直接驾崩。

    可不能让影一再这么下去了。

    时间紧急,现在该去哪里给影一弄衣服?

    影一现在不是影卫,也不是宫人。

    他在宫中没有任何身份。

    真要说的话,他的上一个身份是皇帝养的“狗”。

    狗当然不会有专门住所和衣服。

    慕斯的视线从宫人手里捧着的、托盘上的衣物上扫过。

    这不就是现成的衣服吗?

    只是皇帝的衣服都有专门的形制和纹样,并不是其他人能穿的,这是僭越之罪。

    这些衣服里唯一没有标志性纹样的只有……

    慕斯目光从衣服上快速扫过,最后停留在自己刚换下的里衣上。

    现在天气并不热,他的衣服每日都换,还算清爽干净。

    况且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慕斯将衣服甩到影一身上,遮住了他大片赤.裸的肌肤。

    “穿上。”慕斯道。

    总管太监欲言又止,欲止又言。

    “闭嘴。”慕斯在他开口前打断。

    哦。

    李德福捂着嘴不吭声了。

    影一慢了半拍才拿起身上笼罩的、带着熟悉熏香的白色里衣,隐隐还有着皇帝身上的余温。

    抬眸对上皇帝强硬的目光,影一默默将衣服穿到身上。

    上衣还能跪着穿,裤子就必须起身。

    影一垂着头,快速穿戴完毕,正要再跪下,就听皇帝的命令再度传来。

    “过来服侍。”

    这样的命令以前也有过,影一并不陌生。

    他给陛下当过桌椅,当过脚踏,自然也服侍过陛下更衣洗漱。

    影一走上前去,接过宫人手里的布巾,为陛下擦拭手指。

    陛下的手指根根修长,白皙如玉。

    比最上好的羊脂白玉还要细腻珍贵。

    总觉得手里的布巾不够柔软,自己带有习武留下的茧的手更是粗糙。

    稍一重些,就会让这完美的白玉生瑕。

    影一凝着眉,动作细致又小心。

    慕斯喜欢被影一服侍。

    有一种回到当年皇子宫中,被对方小心照顾呵护的感觉。

    一开始,慕斯身边也围绕着许多照顾他的人。

    他们各怀心思,各有各的算计,没有一个真心照顾他。

    对他不管不顾已经是最好的情况。

    被收买对他下手的情况也屡见不鲜。

    甚至都不需要真正对他下药或动手。

    他身体病弱,只要在饭菜里加一些他不能吃果仁、在他生病不能见风时打开窗户……

    一些随手而为、且能轻易推脱掉责任的举动,就能险些要了他的命。

    影一来到他身边后,几次从他的饭菜查出添加物、衣服里找出针,就独自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包揽了他的衣食住行。

    那些人渐渐走的走、散的散。

    没有其他门路或硬留着不走的,也没了接近他的机会。

    影一带着他关起门来过日子。

    那时候的影一,很不像一个影卫。

    没有影卫需要做这么多的杂事。

    照顾一个体弱多病的皇子,很不熟练地给他做饭、缝补衣服、熬药……

    甚至还要教他读书认字、为他扇风驱蚊。

    最后,甚至连教他通晓人事,都亲自上了。

    距离当初已经过去许久。

    慕斯以快的速度成长起来,在养蛊般的储君之争中走到了最后,亲手了结了老皇帝,登上皇位。

    现在,他身边时刻围绕着许许多多的人。

    这些人全部依附于他、仰仗于他、所有的身家性命系于他一人身上、想着法子讨他开心。

    慕斯却只觉得他们聒噪。

    唯有影一是不同的。

    ……他却宁愿他们相同。

    慕斯低垂下眸。

    注视着影一蹲在他身前给他腰间系上玉佩香囊。

    不发一言。

    穿戴洗漱完毕,外间也早已布好了早膳。

    慕斯往外走。

    走了几步发现影一没跟上。

    回头见对方已经退到了角落,又准备跪下了。

    慕斯:“……”

    总怀疑影一想让他死。

    不然怎么总做这些会让他渣攻值上升的事情。

    “过来,跟上。”

    慕斯冷声说了句,转身走到桌前坐下。

    桌上摆满各式菜肴,还有许多宫人捧着托盘和其他菜肴候在一旁,随时等待替换。

    慕斯的视线从桌上扫过,在某道菜上停留了一瞬。

    李德福立刻心领神会,躬身夹了一筷子,用小碟接着,送到皇帝碗里。

    慕斯其实只是出了会神。

    他突然想起,影一也没吃东西。

    之前在御书房中,影一吐出的全是茶水。

    显然在那之前,他就已经有许久未曾进食。

    正巧这时,光幕上跳出新的文字。

    【注意!影卫已数日水米未进!生命指数持续下降,请立刻为你的影卫提供食物!】

    数日水米未进。

    慕斯看得眉头一跳。

    影一这些天到底去做什么了?

    怎么连饭都没吃?

    不是让宫人给了他银两吗?

    慕斯回忆了下,他之前在影一身上摸索,什么都没找到。

    那两瓶药,银两,还有给他伪造的户籍证明……全都不在。

    影一并不是丢三落四的性格。

    总不至于把这些东西都弄丢了吧?

    等影二影三带回调查结果,他倒要好好看看,影一这些天里都做了什么。

    影一被他折磨整整一年,最后都能全须全尾地走出宫去。

    结果出宫仅仅三天,就把自己弄得快死了。

    慕斯越想越生气,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影一吃东西。

    可怎么让他吃呢?

    如果是当初还是皇子宫中,他能让影一坐下,和他同桌用餐。

    如果是前一年把影一当狗养时……他会把餐盘放到地上,让影一在他腿边吃。

    可现在,这两种方式都不合适。

    李德福见陛下迟迟不动筷,以为这菜不合他口味,正要让小太监将那盘菜撤下去换新的。

    就听陛下道:“都下去。”

    李德福躬身领着宫人们退下,并关上了门,动作无比熟练。

    影一沉默候在一旁没动。

    他知道,陛下口中的“都下去”“都出去”,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不包括他的。

    而这,往往也代表陛下对他新一轮的逗弄要开始了。

    影一静静等待着。

    果然听到陛下唤他。

    “过来。”

    影一垂首上前,走到陛下身边,正要跪,却被喝止了。

    “不准跪!”慕斯瞪他。

    他降低那么点渣攻值容易吗?

    慕斯敲了敲桌子,示意他动筷。

    “过来试毒。”

    会送到皇帝面前的食物,都是经过层层查验的。

    存在有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当时在皇子宫中时,这种情况可太多了。

    在影一主动承担起为他做饭的责任之前,像这样的试毒程序,每餐必备。

    不管是他还是影一,都早已习惯。

    影一并未多想,拿起一旁的筷子,夹了一份皇帝碗里一样的肉丝吃下。

    等了片刻后,影一颔首道:“可。”

    意思是能吃,没毒。

    慕斯板着脸道:“继续试别的。”

    在影一犹豫着将筷子伸向最近的辣菜时,慕斯想到什么,制止了他。

    “等等,先试这个。”

    慕斯将一碗清粥推到他面前。

    影一太久没吃东西,骤然食用辛辣油腻或过于滋补的食物,他的身体会受不住。

    影一闻言,顺从地换了汤匙,舀一勺清粥,快速喝下。

    又等了片刻,出声道:“可。”

    “不信。”

    慕斯选择耍无赖。

    “量太少了,能吃出什么?先把这碗全喝完给朕看看。”

    “……”

    第137章 朕给影卫的未来

    喝下一整碗粥来试毒, 略有些奇怪的要求,但只要是陛下要求的,就是合理的。

    影一听命喝下整碗粥。

    长期未进食后, 不宜暴饮暴食,少食多餐更合适。

    慕斯见影一喝完那一碗粥,就不再演了, 拿起筷子开始用膳。

    “主、陛下……”

    影一难得开口,声音带着些许久未出声的干哑和卡顿。

    “您夹的菜,还未试过。”

    “哦,”慕斯嚼了嚼,道:“朕试过了,没问题,能吃。”

    就是放太久,凉了点。

    “陛下, 您怎可……”

    影一有些急,视线紧盯着皇帝筷子上的菜。

    看在他还重伤未愈的份上,慕斯不再逗他。

    “放心,早就有尝膳太监验过了。”

    即使如此,慕斯每道菜也只夹一次。

    幼时的经历养成了他多疑的性子。

    除非是影一亲手做的食物,别的,他谁也不信。

    就连让影一喝那碗粥, 他都是等影一自己验过后,才让他喝完一整碗。

    影一即使再迟钝, 此时也意识到,刚刚那碗粥, 是陛下特意赏赐他的。

    影一再度失了声。

    若是其他宫人或王公大臣得了陛下赐下的膳食,必然会毕恭毕敬地谢陛下赏。

    但他……却没有能够谢恩的身份。

    之前的一年里, 他的所有食物都是陛下赏下的御膳。

    只是,狗是不应该张嘴谢恩的,陛下也不喜欢听他发出叫声。

    而现在,他或许连陛下的狗都算不上。

    陛下已经不想养他了。

    将他丢弃出宫。

    只是不知为何,又将他捡了回来。

    在这之后,陛下的心思变得更加难以捉摸。

    他并不确定,陛下还会不会继续养他。

    【渣攻值-2】

    【当前渣攻值:92】

    慕斯抬眸看了眼光幕。

    是为影一提供膳食降低的渣攻值。

    降低的幅度很小,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名为“渣攻改造”的事物,想要彻底完成,并不容易。

    慕斯至今也没什么头绪。

    只能一步步跟着光幕发布的任务去做。

    好在这些任务都并不是什么难完成的事情。

    甚至有时会跟他的想法同步。

    只是若没有这“任务”,他未必会去做那些事情。

    至少,他绝不会去把影一找回来。

    用完膳,就到了上朝时间。

    慕斯起身,看眼身旁垂首候着的影一,并未错过他眼底的青黑和疲惫。

    昨晚,影一整夜未睡。

    若现在让他去休息……

    他不在,影一绝对没法在龙床上安然入睡。

    让他去宫人或侍卫的住所也不合适。

    以往,影一会在他离开后,蜷缩在殿内的角落睡下。

    又或者被他带去御书房……

    “你去御书房歇着,朕下朝就过来。”

    慕斯吩咐完,抬步往外走去。

    外边已经天色大亮,日阳从宫墙上方升起。

    按理来说,皇帝卯时就该上朝,天还没亮就要起床。

    慕斯即位后,将早朝时间改到了辰时。

    他才不要天还没亮就去面对一群糟老头子。

    反正晚一个时辰上朝,慕朝也不会因此而亡。

    老皇帝夜夜笙歌、常年罢朝,慕朝也运转到了现在。

    慕斯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已经做得够称职了。

    他甚至愿意每天抽出宝贵的时间,去听一群糟老头子吵架。

    有老皇帝“珠玉在前”,百官们对他的容忍度也变得极高。

    甚至慕斯在龙椅上睡觉,百官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多提高嗓门骂架,试图把他吵醒。

    老皇帝的养蛊行为反噬太过。

    皇子们死的死、疯的疯、残的残。

    已经只剩今上这一根还算正常的独苗了。

    还能怎么办?

    将就着过呗。

    昨晚慕斯睡得很好。

    现在一点也不困。

    于是在龙椅上坐下,准备围观朝臣吵架。

    很快,他就发现今日朝堂的气氛不对。

    朝臣都不吵了。

    一个个一板一眼地跟他奏请国事,等着他给拿主意。

    没出声的那些朝臣,要么双眼发光、情绪激动,要么目带探究、思虑深重。

    最前方的老丞相眼里竟隐隐带着欣慰。

    慕斯:“?”

    什么情况?

    正不解着,就听到丞相提到了青州水患的事。

    “青州太守昌颢,借治水之名,行敛财之实,陛下圣明,洞察秋毫……”

    慕斯:“……”

    啊这,没东西吹也不用硬吹。

    哪个正常人会信铸造金身治水这一套?

    等等,这事老皇帝还真干过。

    难怪这青州太守敢提铸造金身治水的事。

    慕斯分神想着,得找机会把老皇帝的金身融了。

    那么多金子做什么不好,摆河岸上,简直疯了。

    也不知道被贪污得还剩多少。

    同时,慕斯也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

    他一向认为专业的事该交给专业的人管,从不瞎指挥国事。

    登基后,把老丞相从诏狱里捞出来,就将一大摊子事交给了他管。

    老丞相是治国安邦的全才,最重要的是他还很会搞钱。

    这样的奇才不委以重任,反而被老皇帝丢在诏狱里三年。

    慕斯都看不下去,赶紧人捞出来干活。

    老丞相也并未辜负他的期望。

    即让百姓安定,让国库充盈。

    从朝堂到地方官吏,都在他的调度下,有条不紊地行使着职责。

    慕斯也可以放心地躲懒,就连奏折,他也只是画圆画叉地过了一遍,就尽数交给丞相处理。

    而朝臣们,在收到一份份朱笔御批的圈圈叉叉奏折后,一致认为陛下是文盲。

    皇长子当年失去母妃庇佑,在宫里连生存都是问题,自然也没有老师为其开蒙。

    不识字也很正常。

    就连老丞相,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

    甚至厚着老脸自荐为陛下太傅,想亲自为陛下开蒙。

    陛下闻言,表情很是一言难尽,随后将他轰走,让他有这时间多给国库赚点银子。

    直到昨天,慕斯为了应付光幕批的奏折,回到朝臣手里。

    朝臣才惊觉陛下不是文盲,还写得一手好字。

    那之前种种……必然是在韬光养晦,隐而不发。

    朝臣自认发现了真相。

    能从十多位皇子手中夺得皇位的陛下,又怎会如表面那么简单。

    陛下果真隐藏得极深,竟直到登基都未曾完全展露所有。

    “……”

    只是想躲懒的慕斯没法跟他们解释。

    这一年里,他对百官放权,却又不仅仅是放权。

    幼时的经历,让他深刻意识到掌握武力的重要性。

    他在政事上放权的同时,把军权尽数握在了手里。

    在众人并未察觉的时候,他将核心武将都替换成了他的心腹。

    可他真正的心腹并不在其中。

    他真正的心腹其实是影一。

    也只有影一。

    原本,慕斯安排好了一切。

    在他即位后,他会放影一出宫。

    安排他进入军中,帮助他往上走,让他一步步成为统领天下兵马的大将军。

    以影一的实力和天资,他本就能在军中大放异彩。

    而他会加速这个过程,让影一走得更快,也更高更远。

    影一擅长武斗,对繁琐的军务或许会很陌生。

    但没关系,他可以手把手教他。

    就像影一当初教他读书识字那样。

    影一会成为他最锋利的刀,而他会是影一最坚实的后盾。

    本该是这样的……

    第138章 朕的影卫竟然寻死

    下了朝, 慕斯惯例前往御书房。

    刚进门,就看到影一跪在地上,膝下是玄色的软垫。

    慕斯下意识看了眼光幕。

    还好, 渣攻值没涨。

    慕斯一时不知该不该生气。

    他让影一在御书房歇着,这就这他歇着的方式吗?

    好在宫里的太监各个是人精,最懂得体察上意, 至少把软垫给人安排上了。

    影一虽然跟在他身边多年,但在察言观色、审时度势上,远没有这些宫人来得擅长。

    慕斯放轻脚步走过去。

    影一被封了内力,并未发现他的到来。

    这会正垂首盯着衣袍一角在出神。

    他看到影一用手指细细抚平衣角的褶皱,动作很是珍视。

    慕斯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影一并没有自己的衣服。

    进宫时身上那件黑衣,满是血迹和泥土、破烂得不成样,早就被处理了。

    影一现在身上穿的这件衣服,还是他今早换下的里衣。

    一件仅能蔽体的里衣, 就让他这般珍视。

    这一年来,影一赤身在他殿内,被他折辱,毫无尊严可言……

    慕斯心中生起些许酸涩的情绪,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时,影一发现了他的到来。

    俯身拜了下去。

    额头静默抵在手背上,一动不动。

    “起来。”

    慕斯低声道:“去榻上。”

    说完, 又补充了句:“以后都不许跪了。”

    影一眼中带着些许茫然,并不明白最后这一句话的意思。

    但前面的话, 他还是明白的。

    影一起身,去了御案后的床榻上。

    慕斯做皇子时, 片刻不得放松,少有松懈, 可能就会丢了性命。

    坐上皇位后,就越发爱躲懒。

    将床榻安置在御案之后,上面铺着绫罗绸缎,被褥柔软而轻盈。

    时常看着看着奏折,就半倚着躺了下去。

    影一来到床榻边,正要趴伏下去。

    皇帝就制止了他。

    “平躺。”

    身前伤得这么重,怎么能趴着睡?

    影一依言平躺下,感受着皇帝走近,他的手紧张地抓住了衣带。

    皇帝在床榻边坐下,伸手拉过一边的软被,盖在他身上。

    然后拿起了御案上的奏折,批阅起来。

    影一思绪僵住,茫然睁着眼。

    慕斯捧着奏折,侧头看了他一眼,催促道:

    “看什么呢?还不快睡。”

    都一晚没睡、眼里全是血丝了。

    给时间让他补觉,还愣着不睡,想什么呢?

    影一不明所以,却还是在皇帝的吩咐下,顺从地闭上眼,平躺着一动不动。

    唯独被中捏着衣带的手指,不自觉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慕斯翻了会奏折。

    大概是他昨天正经批阅了十几本奏折的缘故,今天的奏折数量明显变多了,每本还厚了不少,全是长篇大论的文字。

    哪怕慕斯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也被这长篇累牍弄得头疼不已。

    全是大段大段的废话。

    看得慕斯想把写奏章的人拖出去打个二十大板。

    就这么决定了,以后每多一句废话,就打十大板。

    慕斯将手里的奏折丢到一旁,准备从他开始杀鸡儆猴。

    正要叫人去这倒霉鬼府里拿人,想起了什么,侧头看了眼后边躺着的影一,他又收了声。

    影一闭着眼,躺得板板正正,连睫毛都一根不乱。

    可慕斯就是莫名觉得他醒着,根本没睡。

    也说不出是什么缘故,大概是直觉。

    慕斯看了眼他身上的软被,用不大的声音道:

    “被子好像有些厚,热吗?”

    “不、不热。”

    慕斯:“……”

    还真没睡啊。

    明明眼下青黑,十分疲倦,为什么强撑着不肯睡?

    是不愿睡?还是睡不着?

    回想曾经,影一只要是躺在床榻上、躺在他身边,就算睡过去了,也睡得极浅,一点动静就会让他惊醒。

    这是属于影卫的本能。

    想让他放下一切安稳睡觉,必须让他彻底脱离影卫的身份。

    慕斯回想以往影一睡得最熟的时候,眸光有些许沉重。

    他并不想这么做。

    但,影一强撑着不睡,会给他的精神和身体带来很大的负担,也不利于他的伤势恢复。

    光幕给他的任务里,可是有为其治疗这一项。

    慕斯权衡片刻,出声道:

    “既然有床让你睡你睡不着,那就别睡床了。起来,去把软垫拿过来。”

    影一听命起身,轻手轻脚掀开身上的被子,放轻动作下榻,将远处地上的软垫捡了起来,带到御案前。

    慕斯穿着锦靴的脚在地上轻踏了踏,往下看了眼,示意影一将软垫放下去。

    影一蹲身将软垫放在御案下,放在陛下腿边。

    “睡吧。”慕斯轻叹了声道。

    影一旋即钻到御案下,蜷缩着身子,在陛下腿边躺下。

    过了片刻,慕斯往下看了一眼。

    影一枕着软垫,身体蜷缩侧躺着,脑袋偏向他的足跟方向,眼睛静静闭着,胸膛缓缓起伏,呼吸绵长。

    他睡着了。

    “……”

    慕斯收回视线,眼睛莫名有些酸涩。

    [???]

    [啊?不是?你就让人睡这?]

    [万恶的封建主义,可怜的影卫受了这么重的伤,却连张床都没有。]

    [这都不是影卫了,是养狗。]

    [这不给加渣攻值?]

    [我服了,这个世界的小蛋糕是真改造不了了,葬了吧。]

    慕斯沉默不语。

    若是要涨渣攻值,就涨吧。

    等影一醒了,再想办法改造。

    若是一次性涨得太多,到达了上限……

    驾崩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

    等他去了地府,再把二皇子往死里揍。

    什么东西,跟他抢影卫。

    【渣攻值-2】

    【当前渣攻值:90】

    [啊?]

    [啊???]

    [傻叉系统你搞错了吧?是加渣攻值,不是减啊!]

    看到光幕上的通知,慕斯也有些诧异。

    按照光幕不让他虐待影一的规定,渣攻值应会上涨才对,怎么会降低?

    正疑惑着,就感觉有什么轻贴上了他的鞋面。

    慕斯微怔,垂眸看去。

    就见影一离他更近了些,额头抵在他的鞋面上,动作幅度极小地蹭了蹭。

    ……

    慕斯第一次规规矩矩地在御案前坐了这么久。

    没有歪倒在床榻上,也没有躺得四仰八叉。

    一本本将奏折认真看完后,他甚至还闲得无聊,把其中废话格外多的折子挑了出来,单独分成一摞。

    准备明天一个个拖出去打板子。

    直到晚霞染红了外边的天幕,影一还睡着。

    他这一觉睡得实在是沉。

    跟很多天没好好睡过了一样。

    慕斯想到影一今天就只喝了一碗粥,怕他身体受不住,还是动了动腿,想将他叫醒。

    刚一动,慕斯就察觉不对。

    腿……麻了。

    靠。

    慕斯疼得面目狰狞,但在发现影一睫毛颤动着苏醒后,他立刻调整了表情,佯装无事。

    影一缓缓睁开眼,眼中还有些许的茫然。

    他的目光逐渐凝聚在面前绣着龙纹的锦靴上。

    视线顺着锦靴缓缓上移,试探着往上看去。

    慕斯手里抓着早已看过的奏折,板着脸道:

    “既然醒了,就起来。”

    影一闻言,挪动身体,缓缓从御案下退出,目光中还有些许不舍。

    等到影一站起来了,慕斯才开始小幅度地活动腿脚。

    嘶,真疼啊。

    慕斯估摸着自己还得好一会才能恢复过来,但他并不想被影一看出来。

    思索着用什么理由把影一支出去。

    影一忽地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下一瞬,一道黑影落入屋内。

    来人垂首跪在地上,双手捧起一个沾着泥土的黑色布袋。

    影一的视线落在那布袋上,眸光变了变,但并未有所动作,继续静立在御案旁。

    慕斯也看到了那个布袋,感觉有些眼熟。

    旋即想起什么,余光瞥了眼旁边杵着的影一。

    这是影一的东西。

    他带出宫去、却又从他身上消失的东西。

    他让影二影三去调查影一的事。

    现在,调查结果出来了。

    慕斯想要起身,刚一动,就意识到自己腿还麻着,又默默坐了回去。

    对旁边的影一吩咐道:

    “去,把东西拿过来。”

    影一走上前,接过地上人手里捧着的布袋。

    悄悄用手指将上面的泥土抹去,这才转身送到皇帝的御案上,并动手将其摊开。

    慕斯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两瓶药,一摞银票,几锭银子,还有一份户籍身份证明。

    所有东西都在。

    慕斯拿起那药瓶。

    入手的感觉就让他知道里面的东西还在,根本没动过。

    “说吧,怎么回事。”

    慕斯忽视站在旁边的影一,看向远处地上跪着的影二。

    影二垂首答道:“回主人的话,前统领离宫后,在宫门前站了三个时辰,在宫门落锁前,被守门的禁卫驱逐。”

    “随后,前统领在街上游荡半夜,没有巡查的卫兵或更夫发现。

    “在五更开城门时,前统领出了城,一路西行……行至乱葬岗。”

    慕斯:“……”

    他怎么也想不到,乱葬岗是影一自己去的。

    即使听到了这里,慕斯依旧不相信,认为还有其他内情,追问道:

    “然后呢?”

    影二沉默了会,根据自己查探到的蛛丝马迹进行补充:

    “前统领在乱葬岗南侧的槐树下,挖了个坑,将身上的物品埋了下去。随后就坐在树下,再未曾离开。”

    “当日夜里,附近出现狼群,但并未靠近。

    “又过了一天,连续三日水米未进,前统领晕厥过去,狼群上前……从头狼开始,撕咬啃食前统领的身体……前统领中间醒来过,但并未反抗,也可能是无力反抗……”

    慕斯听得气血上涌,猛地站了起来。

    这下是真头晕了,眼前一阵发黑。

    他撑着脑袋,胸膛起伏。

    “好啊,好啊!”

    慕斯说得咬牙切齿。

    他扶着脑袋,狠狠瞪着影一。

    “你竟然是自己跑去乱葬岗寻死!”

    “还把身上的物品都埋了起来,怎么?这是你给自己的陪葬品吗?!”

    慕斯很想把桌上的东西一卷,重重砸在影一身上。

    可其中还有一瓶是他的心头血。

    他抓起布包,怎么也没舍得砸出去。

    他都不舍得砸的东西,影一居然拿来埋了。

    慕斯气得咬牙。

    展开布包,抓起里面的银票往他身上砸。

    银票砸在影一肩头,散落一地。

    影一沉默跪了下去。

    慕斯抓起银锭,还想再砸。

    想到影一身上满是伤,又反手将银锭砸在了地上。

    响亮的银锭碰撞和滚动声中,慕斯抚着绞痛的心口,对远处伏跪的影二吩咐。

    “去把那些狼的牙齿拔下来,皮剥了。”

    “是!”影二领命而去。

    慕斯的视线移动屋内仅剩的人身上,冷冷唤了声:

    “影一。”

    地上的人默然片刻,恭顺俯首道:

    “陛下,我已经不是影卫了,‘影一’这个名字,早已不属于我。我没有名字。

    “如果您需要一个称呼指代我……可以叫我无名。”

    “无名,什么破名字。”

    慕斯嫌弃。

    “还不如来福。”

    来福,是他曾养过的一条猎犬。

    名字很土,但还算可爱。

    地上的人抬起眸,眼中竟带着些许希冀。

    “陛下要为我赐名吗?”

    慕斯一噎。

    什么毛病?

    狗的名字都要。

    慕斯抓起桌案上的户籍身份证明,甩到他面前。

    什么叫没有名字。

    “这不是名字吗?!”

    户籍证明轻飘飘落在地上。

    在姓名一栏,用极为工整漂亮的字迹写着两个字。

    ——艾柯。

    第139章 朕不会再折辱影卫

    影一看到了落在地上的户籍, 神情却并没有什么变化。

    “不,不是。”

    他低垂着眸,并不认为这张纸上的名字属于他。

    像这种伪造的户籍, 每个影卫都接触过。

    他们时常需要借助这些身份,隐匿自我,完成任务。

    虽说是伪造的, 却因出自皇家,用起来比真户籍还真,绝不会在任务过程中出现纰漏。

    但,假的就是假的。

    每个影卫对此都分得很清。

    任务需要是任务需要,自己是自己。

    绝不会认为自己就是户籍证明上的那个人。

    影卫依附于主人,一切都归属于主人,一切仅由主人赐予。

    只有主人赐下的名字,才是影卫的名字。

    慕斯简直要被他气死。

    他认认真真给他取的名字, 他不要。

    真想要叫“来福”是吧?

    “好,好,既然你不认这个名字,那你以后就叫……”

    话已经到了嘴边,慕斯却没法真将那个词说出来。

    由他的口说出的话,就是御令,不得更改。

    影一从此就只能认下那个名字。

    他不能用狗的名字来羞辱影一。

    光幕也绝不会同意他这么做。

    慕斯的视线落在地上的人身上。

    一身是伤, 打由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连狠话都不能放。

    气死朕算了。

    慕斯愤闷在房间中踱步了一圈, 腿都不麻了。

    看眼地上的户籍,慕斯走过去, 一把将其捡起来,拿着转身就走。

    “不要就不要, 当朕稀罕给你!没了户籍,你就在宫里待一辈子吧!”

    跪在地上的人闻言,俯身叩谢。

    “谢陛下。”

    就算没名没分地待在宫中,连个正经身份都没有,甚至比不上那几只登记造册的猎犬……

    但只要能留在宫中,能离主人近一些,他什么都愿意。

    慕斯被他噎住。

    他怀疑影一是在故意杠他。

    偏又拿对方没办法。

    一时间更气了。

    回到御案后,慕斯手一扫,推开药瓶,抓起那沾染泥土的布袋,丢到影一身前。

    “旁的朕先不跟你计较,你离宫后直奔乱葬岗寻死的事,必须给朕一个解释!”

    解释……

    影一注视着地上的布袋,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影卫被主人抛弃,就再没了归处。

    狗也一样。

    他找不到能去的地方,也不知道继续存活于世的意义。

    哪怕他离宫前,陛下让人送来东西,透着让他活下去的意思。

    可那太难了。

    失去主人的影卫,没法独自存活。

    最开始被剥夺影卫身份时,是主人允许他留在身边当狗,才让他活下来。

    但现在,主人已经不想养他这条没用的狗了。

    影一低垂着眸,声音平缓而死寂。

    “一切皆如影二所言,我去了乱葬岗,将主人所赐之物皆埋了起来,躺在上面,等待一切终结。”

    影卫的命是属于主人的,没有自己生命的所有权,不能自裁。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找个地方等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慕斯既生气又不解。

    他已经放影一出宫,彻底放过了影一。

    影一连被他百般折辱的那一年都熬了过来,却在得到解脱时去寻死。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没法独活。”

    影一盯着衣角,双眸空洞。

    “没法独活……”

    慕斯想到什么,眸光变得狠厉,甚至连面色都有一瞬的狰狞。

    “你想给他殉?!”

    影一明明是他的影卫,是他的!

    所有人都看好那个家伙,就连影一也……

    慕斯气得一脚踹翻了御案。

    在巨大的翻到碰撞声中,奏折散落一地。

    那两个慕斯几次想砸,都没不舍得砸的药瓶,也滚落了下去。

    其中一个药瓶滚到影一膝边,打了个转,抵着他的膝盖停了下来。

    光洁的玉瓶身上显露出一条裂痕。

    鲜红的血液缓缓流出,在影一膝边浸开一团。

    影一死死盯着膝边蔓延开的血迹,看着它浸透了主人里衣的素白衣角。

    浓郁的铁锈腥甜味蔓延开来,让他人头晕目眩。

    影一面上血色尽失,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慕斯暴怒得红了眼,气得想去掘坟鞭尸,好一会才发现影一的异样。

    满腔的怒意像是被一盆冰水浇下。

    看到影一惊惧惨白的面容和发颤的身体,慕斯什么也顾不上了,快步走过去,俯身蹲下,扶着影一的肩膀焦急唤他。

    “影一?影一!”

    影一却仿佛根本没听见。

    身体不住颤抖,呼吸急促,眼睛僵直而空洞地盯着衣袍上侵染开的血迹,像是陷进了什么恐怖的梦魇中。

    这个状态,跟影一之前被喂加了他血的茶水时有些像。

    但比当时更糟糕。

    慕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心中不安,慌乱扶着影一摇晃的身体,转头对外大喊:

    “传太医!李德福!去把太医院使请来!”

    听到他的声音,宛若离魂的影一猛地抬头,抓住了他的手臂。

    慕斯低头看他,“影一?你怎么样?”

    慕斯观察他的模样。

    影一的神情依旧很不对。

    紧抿着唇不发一言,只睁大眼睛紧紧盯着他,僵直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将他从头看到脚,像是在他身上寻找着什么。

    他似乎并未清醒。

    慕斯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影一的反应也十分迟钝。

    握着他的手臂的手很用力,隐隐发着颤。

    像是要抓住什么极为重要、又或将失去的东西。

    慕斯将影一抱起放到榻上。

    过程中,影一始终抓着他的手臂不放,他不得不跟着在榻边坐下,陪着他。

    宫人将散落一地的东西收拾好,把翻倒的御案搬到旁边。

    太医很快抵达。

    慕斯免了他叩拜,催他诊断。

    太医院使上前,蹲坐在榻边,一边观察皇帝怀中人的神情状态,一边细细诊着脉。

    “脉率不齐,面无血色,头晕目眩……这位大人,之前可是受了什么刺激?”

    影一能受什么刺激?

    被刺激到的人是他才对。

    虽然心中这么想着,慕斯还是认真回忆了下之前的种种。

    影一是在他提起为那人殉、并踹翻桌案后变成这样的。

    慕斯心下微沉。

    并不想再提起那人。

    只道:“我训了他一顿,动静有些大,许是把他吓着了。”

    这话太医院使可不敢接。

    他瞥见素白里衣上那点醒目的红痕。

    “这是……”

    太医院使伸手去探。

    刚一触碰上,始终僵直不动的影一就挣动了下,呼吸骤然急促,面色也更加惨白。

    慕斯赶紧将他搂住,拍了拍他的背,低声安抚:

    “没事没事,朕不凶你了,别怕。”

    听到皇帝的声音,嗅到他身上的气味,影一不再挣扎。

    只抓住皇帝身前的衣襟,埋首在他怀里,像一只大狗般急促嗅着他身上清爽的气味,努力确认着什么。

    太医院使确认了衣袍上的红色事物。

    “是血,但不是这位大人身上的。”

    说到“血”字的时候,影一的身体骤然紧绷,呼吸也再度变得急促紊乱。

    太医院使彻底确认了,收回手,躬身回禀:

    “陛下,这位大人似乎有惧血之症。”

    慕斯:“???”

    慕斯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哪有影卫怕血的?

    影一这些年跟在他身边,什么血腥的场面没见过?

    可以说是从尸山血海里护着他一路厮杀过来。

    这样的影一,怎么可能怕血?

    可他旋即想起给影一喂“药”时,影一的反应。

    一看到那加了血的茶水,对方就抗拒得浑身颤抖,被灌下药后更是伏在榻边大吐特吐,几乎将胆汁都吐出来了。

    刚刚,也是在那瓶装着他心头血的药瓶碎裂后,影一才出现了异样反应。

    虽然还是很难相信,但影一似乎真的怕血。

    可曾经,影一无数次与刺客交锋,被鲜血溅了满身满脸,也面不改色。

    并不像是恐血的样子。

    是这中间发生了什么,给影一造成了极大的刺激,让他从此恐惧血了吗?

    慕斯心中疑虑。

    不过既查明了缘由,就好解决了。

    太医配了一副治疗心悸的安神方子。

    并在皇帝的吩咐下,裁掉那沾染血迹的衣角,将其带出去销毁。

    过程中,慕斯一直遮着影一的眼睛,没让他看到。

    只是等他放下手后,影一还是转动脑袋,怔怔盯着那截缺失衣角。

    慕斯注意到他的视线。

    这是影一仅有的一件能够蔽体的衣服,现在也破了。

    慕斯过意不去,低声安抚道:

    “朕让司衣房给你做几套衣服,让你换着穿。以后……不会再让你衣不蔽体了。”

    影一闻言,抓着他衣袍的手紧了紧。

    旋即,影一像是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赶紧松手,慌忙从皇帝怀里爬起来,就想下榻跪下。

    慕斯拉住他,“都说了不许再跪。”

    影一身体僵硬地停在榻边,神情慌乱。

    “陛下,我……”

    他刚刚做了太多冲撞陛下、冒犯陛下的事。

    桩桩件件都足以让陛下厌弃他,再不许他近身。

    “饿了吗?”慕斯转移了话题。

    外边的天色都快黑了。

    影一今早就只喝了碗粥,睡了大半天,又折腾了那么一遭,腹中早该空了。

    影一顿了顿,微微点头,又急忙补充:

    “不,奴……我,我可以饿很久,不吃东西也没事。”

    “这是什么话?”慕斯蹙眉。

    虽然他那一年里对影一很不好,但从未缺过影一吃的。

    只是……每一次用膳,对影一来说都是羞辱。

    影一往往只能爬跪在他脚边进食。

    又或者伏在他膝上,吃他放在腿上碗碟中的东西。

    有时,还需要就着他的手,舔食他手心的食物。

    很难说这样的羞辱和挨饿哪个更糟糕。

    慕斯一时默然。

    他收回放在影一身上的手,沉默起身,往外走去。

    他习惯了身为影卫的影一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影一也总会跟在他身边。

    走了几步,才发现才发现没有脚步声跟来。

    回头去寻,只见影一僵硬地坐在榻边,愣愣抬眸看向他,眼中带着些许被抛下的惊慌无助,还更深沉的……认命般的死寂。

    慕斯脚步微顿,转身返回去,牵起影一的手,低声承诺。

    “随朕回宫用膳吧,以后……绝不会让你忍饥挨饿,也不会再让你遭受羞辱。”

    第140章 朕将影卫摁倒

    回到寝宫, 殿内早已布好了膳食。

    影一习惯性想在餐桌旁跪下,跪在陛下腿边。

    可陛下吩咐过不许他再跪,他就只能后退几步, 准备跟宫人一同侍奉在一侧。

    没等他彻底退离,慕斯就伸手将他拉了过来。

    “去哪呢?用膳。”

    说着,慕斯侧头扫了眼候在一旁的李德福。

    李总管立刻心领神会, 赶紧再摆了份碗筷,催着小太监把椅子搬过来,放置在陛下的左侧方。

    慕斯轻按着影一的肩膀,让他在椅子上坐下,又示意李德福将对面的肉粥端到影一面前。

    “多吃些身体才恢复得快。”

    “陛下,这……不合适。”

    影一坐立不安。

    也只有在皇子宫中时,主人身边没可信人侍奉,他才这般逾越地跟主人同桌用膳过。

    随着主人逐渐成长, 在众皇子中站稳脚跟,身边真心追随的人也渐渐多起来,他就再没做过那种逾越的事。

    虽然还是经常被主人投喂,主人桌上的点心大半进了他的肚子。

    但那算是主人的赏赐,跟同桌用膳并不一样。

    “没什么不合适的,我们以前不也……”

    他们最开始是同桌用膳的,吃的还是影一亲手做的食物。

    后来, 就渐渐变了。

    慕斯收起了到嘴边的话。

    心知影一被其他人盯着用膳会不自在,就挥挥手, 让侍奉的宫人都下去。

    待人都走了,慕斯拿起筷子, 夹了块炖得软烂的肉放到影一碗里,道:

    “朕让你吃你就吃, 要是违命……”

    他就强行喂到影一嘴里。

    影一习惯性听从慕斯的命令,闻言没再说什么,埋头喝粥。

    喝得又快又急,只想着赶快完成主人的吩咐。

    “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慕斯都怕他噎着,伸手抚了抚他的背,给他顺气。

    影一身体骤然一僵,随后竭力克制着放缓进食速度,细嚼慢咽。

    慕斯这才放心自己用膳。

    他也只有吃过早膳,早就饿了。

    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时,李德福几次想进来送茶水点心,慕斯都怕吵醒案下沉睡的影一,挥手让他退了出去。

    不知是饿了半天,还是御膳房研制的新菜式格外对他胃口,慕斯这一顿饭吃得格外香。

    吃饭过程中不时看一眼身边坐着的影一,就吃得更满足了。

    晚膳后,慕斯想起什么,吩咐李德福去把偏殿收拾出来。

    总不能让影一再睡脚踏了。

    将影一带上龙床也不合适,那对影一未必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折辱。

    可若是将影一安排到其他地方住,他又不放心,还是想把对方放在眼皮底下看着。

    暂时将影一安置在侧殿,是最好的方法。

    “你就安心住下养伤,等伤好后……”

    慕斯微顿。

    等影一伤好后,再另外安排他住吗?

    可他之前把影一放出宫,影一转头就直奔乱葬岗。

    真该给影一栓根绳子,让他哪也去不了。

    绳子或许不够,得铁链。

    慕斯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抿着唇没再说下去,让李德福领着影一去偏殿。

    影一脚步僵硬,得拼尽全力克制,才能忍住不回头去看陛下。

    除了被驱逐出宫的那一次,他从未被陛下赶出过寝宫。

    已经被抛弃了。

    终究不一样了。

    哪怕勉强留在主人身边,主人也不会再接纳他。

    夜色下,影一手脚冰凉。

    却只能顺从。

    他不能再打扰主人。

    能留在宫里已经很不错了,要是惹得主人生气,再被赶出宫去……

    影一恐惧那样的未来。

    没有主人,他活不下来的。

    就像所有的空气都被抽空,就像是鱼离开了赖以生存的水。

    哪怕现在离开主人也很难受,但只要没被赶出宫,就有见主人的机会。

    就能从濒临死亡的窒息感中,呼吸到那么一两口空气。

    ·

    慕斯在汤泉中泡了个澡,从水里出来时,下意识去寻影一。

    影一并不在。

    往常这时候,影一早就捧着柔软的布巾跪在岸边的白玉石板上。

    只等他走上去,就迅速而细致地为他擦拭干净身上的水。

    若是影一擦得不好,他会逼着影一舔干净。

    哪怕影一做得很好,他也能找其他毛病,影一就只能俯首被他欺凌。

    直到那双夜幕般漆黑的眼睛,被汤泉的水汽蒸得发红。

    慕斯拍了拍额头,迫使自己收回思绪。

    他想要自己将那些折辱影一的内容忘干净。

    可有时候,忘记也是一种伤害。

    慕斯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做。

    他穿上里衣,回到龙床上躺下。

    睁眼到了半夜。

    根本睡不着。

    每次都是这样。

    已经养成了只有影一守在身边才能入睡的习惯。

    只要影一躺在他旁边,被他抱着,他就能睡得很香。

    若是影一趴在床边脚踏上守着他,他也能面前睡着。

    可影一不在殿内。

    他感受不到影一的存在。

    慕斯躺了好一会,都毫无睡意。

    他翻身坐起,穿上鞋子,走出寝殿。

    “陛下可是有何吩咐?”

    守在一旁的小太监拎着灯笼上前。

    慕斯看眼偏殿的方向,那边的烛火都熄了,什么也看不到。

    慕斯拿过小太监手里的灯笼,低声说了句“不用跟来”,就往偏殿走去。

    在殿外徘徊了会,慕斯还是选择缓缓推开门。

    朕就是去看看影一的伤好些了没。

    再确认一下影一有没有悄悄寻死。

    要是影一出事了,他的改造任务可就完不成了。

    慕斯在心中找着理由,并成功说服了自己。

    他拎着灯笼,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穿过外间,进入里间,慕斯将脚步放得更轻,用衣袖遮掩着灯笼的亮光,缓缓绕过屏风。

    然后……与坐在床边的影一四目相对。

    被发现了?

    慕斯一时僵住,当时就想转身就走。

    但那也太丢人了。

    慕斯进退两难,不知该不该走。

    坐在床边的影一却只是看着他出神,什么也不说不问,也没有起身行礼。

    慕斯察觉到有些许不对,拎着灯笼走过去。

    影一仰头看他,眸中映着灯笼的亮光,显得朦胧而恍惚。

    这是……又陷入梦魇里了?

    慕斯不太确定,伸手触上他的脸。

    影一微微偏头,贴了上来,轻轻在他手心蹭了蹭,喃喃唤了声“主人”。

    声音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若不是慕斯对这个称呼极为熟悉,怕是都听不出他叫的是什么。

    影一已经很久没这么叫过他了。

    果然影一此时并不正常。

    慕斯注视着贴在他手心、既克制又依恋地轻蹭着的人,猜测着他的梦。

    影一似乎梦到了他。

    又或许不是他。

    慕斯落在影一脸上的手微重,钳制住了他的下颚,逼着他仰头看他。

    影一静静注视着他,并未有任何挣扎。

    一双幽深漆黑的眼里,茫然而空洞,却又透着几分乖顺。

    仿佛他能对他做任何事。

    “你看到的是谁?”慕斯低声质问。

    “主人……”

    影一轻声唤着,略有些伤感的喃喃道:

    “您很久没来我的梦里了。”

    慕斯依旧惊疑不定。

    这一年来,影一都是叫他“陛下”。

    自从二皇子和老皇帝被他一同除去,他再无障碍地登上皇位,而影一……在他登基当天向他请辞……被他强行留下。

    自那之后,影一就再没叫过他“主人”。

    慕斯的手渐渐用力,仿佛要将影一的下颚捏碎。

    可影一只是安静而顺从地注视着他,没有任何挣扎,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慕斯蓦然松手,看到影一脸上被他掐红的印记,他顿了顿,转身就走。

    “主人!”

    影一焦急地换了声,身体骤然前倾,伸手想抓住皇帝的衣摆,却抓了个空。

    影一愣愣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

    永远都是这样。

    不管是梦,还是濒死时的幻象,永远都是抓不住的。

    慕斯将灯笼放置在一旁的架子上,转身返回。

    来到床边,伸手将影一摁倒,一把扯开了他的衣襟,露出绷带缠绕的胸膛。

    “主、人?”

    影一愣了愣,随后主动解开衣带。

    解到一半,他想起了什么,僵硬地停下动作,垂着头低声道:

    “很、很难看。”

    “难看?我看你是根本就……”

    慕斯咬牙道:“难不难看,等朕看了,自有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