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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章怪物

    姬未湫一向睡得沉,今日却不知道怎么的,在姬溯的手落在他背上的一瞬间,他就醒了过来。

    那种清醒不像是白日那种身形合一,反而有点像是做梦一样,似乎是从一个居高临下的角度看着这一幕,又好像只是借由身体的感知与大脑的意识组合成的画面。

    姬未湫第一个反应是豁,姬溯终于忍不住来掐死他了。

    姬溯的神情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眉宇之间平静无波,宛若一尊精心雕琢的被供上了神坛的玉像。但他的动作却很温柔,没有想要掐他的颈项,没有拿出刀剑,只是像小时候那样,轻轻地安抚着他。

    明明还处于那种半梦半醒的状态,有一条清晰到了近乎锋利的想法浮现在他的心中——那又怎么样呢?姬溯这样的人,喜怒无常,现在的温和不代表永远的温和,下一刻翻脸无情也在预料之中。

    怎么不是呢?

    许多情绪在姬未湫心中咕咚咕咚的冒着泡泡,最后酝酿成了一点致命的恶意——你看,这个人多过分,又要他的命,又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装作兄友弟恭的样子。

    他这么做是为什么?是在安抚自己的良心吗?还是尽力想要找出他对不起他的地方,说服自己,杀他这个弟弟,是因为弟弟做的不够好,不能怪他这个兄长?

    他在这一瞬间甚至在厌恶姬溯,怎么会有人能这么表里不一,这么口蜜腹剑,虚伪到了这个地步?

    不过没关系,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姬溯……来都来了, 他小小占点便宜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他装作浑然无觉地翻了个身,伸手搂住了姬溯的腰,在他身上使劲蹭了蹭,这才像是发现哪里不对一样睁开了眼睛,有些疑惑地道:“皇兄?”

    “你怎么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姬溯见小孩儿满脸紧张地要坐起来了,一手便将他压了回去:“无事,不必惊慌。”

    姬未湫躺回床上,适时地露出了茫然的表情,他歪了歪头:“那皇兄这是……?”

    言下之意,没事你大半夜的跑过来是干什么?

    沉默了一瞬后,姬溯淡淡地说:“看来胡太医的药也不怎么管用。”

    这就算是解释了,他只是担心他这个弟弟的身体,所以来看看他。姬未湫心道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姬溯还装得跟个什么似地。他也不介意挑衅挑衅姬溯,闻言便调侃道:“臣弟还当皇兄终于决定了呢~”

    轻飘飘的一句话,姬溯的目光便冷淡了下来,姬未湫再看,方才那一点虚假的温和已经消失殆尽,姬溯缓缓道:“你总是朕的亲王。”

    姬未湫坦然一笑:“是啊。”

    有什么问题?没问题。

    他甚至伸手重新勾住了姬溯的腰,借力让自己枕到了姬溯的腿上,他直视着姬溯,姬溯则是垂眸看着他,姬未湫勾了勾唇角,漫不经心地撇开了视线:“皇兄说的总是对的。”

    姬溯居然没有推开他,任他施为。

    不应该啊。

    ——姬溯这一段时间行事做派跟有病一样, 该不会是喜欢他吧?

    这个想法在姬未湫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一笑了之——怎么可能呢?

    智者不入爱河,姬溯何其聪明的人,他就算是下了凡,硬是要淌一淌这条河,那一头站着的人他也不会选择他。

    他会找一个足够安全的人,应该是女性,因为国家不需要一个无法繁衍后嗣的君王,他会让她执掌后宫,让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让她受万民爱戴,让她流芳百世……乃至许多许多年后,后人翻开史书,都会看见一句‘恩隆好合,始终不渝’。

    这就是姬溯。

    他越想越觉得没意思,懒得再应付姬溯,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不等姬溯开口,他便道:“皇兄,臣弟今天好不容易没喝药就睡着了,又叫皇兄吵醒了……皇兄若是无事,不如陪臣弟睡会儿?”

    姬溯定定地看着他,颔首道:“好。”

    话音未落,姬未湫下意识一颤,姬溯一手拖着他的后颈,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将他挪到了床上,姬未湫知情识趣地往里头让了让,留出了足够的空间来。

    姬溯去了外衫,在他身侧躺下,他的睡姿是自小练出来的,平躺,双手置于身体两侧,规整齐了——是那种在他身边摆满黄白两色菊花都不会显得突兀的睡姿。

    他就练不出来这种睡姿。

    姬溯说睡觉,那就是真的睡觉,如今连眼睛都闭了起来。姬未湫却不然,自己送上门来的他客气什么?他凑上去挨着姬溯躺着, 专挑一些姬溯此时大概是不会想听的话来说:“好久没和皇兄一起睡了,臣弟记得,小时候非要缠着皇兄,皇兄嫌臣弟碍事,叫乳母把臣弟抱走,但每次抱走,臣弟就又再悄悄回来,弄得乳母恨不得长出八只眼睛来盯着臣弟才好。”

    他这般说着,也不指望姬溯能有什么反应,本来说给他听就是为了让他不那么好受,不想却听姬溯道:“你近日为何不再称‘我’?”

    姬未湫一愣,道:“这不是皇兄所期盼的吗?此前臣弟少不更事,亏得皇兄不与臣弟计较。”

    姬溯从喉中溢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算是应了,他道:“私下里无妨……睡吧。”

    姬未湫在心中讪笑一声,当真就挨着姬溯闭上了眼睛,很快他就听见姬溯的呼吸变得绵长平缓,他睁开了眼睛,看了姬溯许久,这才缓缓陷入了睡眠之中。

    常年稳定不变的习性,让姬溯在一个时辰后清醒了过来,外头点的一盏小灯散发着幽幽的光,伶仃穿透沉琐的床帷,驱散了些许晦暗。

    姬未湫犹在睡梦中,就这样毫不设防地睡在他怀里,手脚并用的抱着他,

    姬溯垂眸看去,光洁的额头,略显锋锐的眉梢,高挺的鼻梁,微翘的嘴唇,他就这样一一看了过去。

    姬未湫是没有睡相可言的,这么许多年的教养下来,全然不能约束他分毫,自小到大,次次看他,都是怎么恣意怎么来,偌大的床铺都不够他一个人闹腾的。

    还能这样大大咧咧地跟他睡在一处,想必他还是不知道。

    那他又在怕什么?

    又似乎不是在怕。

    许久之前,他认为姬未湫就如同一张白纸一样,一眼就能望到底,如何造就,全凭他执笔描画。而如今,他却发现他早已看不透姬未湫。

    就比如他现在不明白姬未湫到底在怕什么。

    姬溯一手轻轻地捏住了姬未湫的下巴,打量着他的面容。他昨日说他数次后悔,是实话——他数次后悔,应该早日处置了他。

    可他也明白,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意味着已无转圜的余地了……来不及了。

    姬溯垂首,最终吻落在了姬未湫的发际上。

    他并非重欲之人,床笫之欢不过是锦上添花。他养了他一世,绝不是想叫他落入那等兄弟相_奸的难堪的境地中去的,如现在一般,一世都做他的幼弟,做他的亲王,相伴一处,亦是一种幸事。

    应当知足。

    至于其他的……唯有时间可以证明,而他从不心急。

    姬溯松开了姬未湫,没有叫醒他,起身出了去——离上朝还有一段时间,现在叫醒他,恐怕又要叫他腹诽,还是叫他多睡一会儿吧。

    庆喜公公见姬溯只披着一件外衫从偏殿出来,连长发都披散未束,顿时大惊失色。姬溯素来克己复礼,从不做这般出格之事,今日怎么……除此之外,他还觉得有些眼熟,却硬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只当无事,赶忙上前:“圣上怎么这般就出来了?外头这般寒凉……”

    话音未落,姬溯已然进了正殿——也就这么两步路。

    庆喜公公只得跟了进去, 紧接着就是一通忙活,更衣束发戴冠,好不容易将这位伺候好了,就到了喊隔壁那小的起来的时候了。

    小卓已经带着宫人进去了。

    庆喜公公有些不放心,瞧着圣上这头没什么吩咐,就暗中叮嘱其他宫人仔细着,借着取东西的机会去偏殿看了一看,就见姬未湫半撘拢着眼睛正在宫人们的服侍下更衣,与往日一般,别无二致。

    姬未湫也瞧见了他,懒洋洋地问道:“公公来了……今日早膳吃什么?”

    庆喜公公笑道:“老奴特意去问过了,说是为殿下准备了小云吞,还有枣泥水晶糕……”

    姬未湫点了点头,可以的话他选择不吃早饭,继续回床上躺着,但明显是不能的。

    最后一件配饰也系好了,姬未湫裹上了披风,举步出门。

    “臣弟见过皇兄。”姬未湫行了一个礼。

    姬溯颔首,越过他向外走去,姬未湫跟在了他的身后,一并上了马车。

    有风来,吹得树影摇曳,婆娑有声,姬未湫挑着帘子,见风卷残叶,满目枯寂。

    冬天已经来了很久了,久到了精心打理的花木也抵不住这样的风霜侵蚀。

    ……再过不久就是年关,或许等今年过去了,明年一切又都好起来了呢?

    他悄悄看了一眼姬溯,心中摇头:有他在,很难。

    怪不得原著中的瑞王要造反,要不是他喜欢姬溯,他也想反。

    不,应该这么说,但凡他有点骨气,他也就反了。

    ——有些人天生就注定是孤家寡人,注定要众叛亲离,然后坐在最高的位置上,被权力腐蚀成一个面目全非的怪物。

    最可悲的是,他喜欢这个怪物。

    姬溯哪怕是怪物,也是最漂亮的那个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

    好难写呜呜呜呜呜今天删删改改只有三千

    感谢富婆长澜月给我砸的深水,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