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体生命
最初, 旦尔塔想,只要妈妈想要,祂就一定会给。
那几秒钟的时间里, “衣服留下你出去”的字眼环绕在旦尔塔的脑海里,等思维捋顺过其中的意思, 旦尔塔几乎有点气笑了。
可在气笑之余,则是另一种“果然如此”的心态。
……妈妈总是这样。
旦尔塔垂眸, 视线落在了青年的发顶上。
床上支起来的腿白腻修长, 半翘着悬在半空,足踝有前一晚上留下的抓握痕迹, 还不曾彻底褪去。
停留在旦尔塔腰腹部位的足尖正散发着滚烫的热意, 虫母的身体几乎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
给我!快给我!全部都给我!
明明身体和本能都在那么疯狂了, 可根植于阿舍尔大脑与灵魂深处的理智却又在那一瞬间被虫母抓握了回去。
于是面对自己身体对信息素的渴望, 哪怕明知道眼前还有更好、更优的选择,但阿舍尔依旧选择了更差的那一个。
比如只要衣服却不要旦尔塔。
晃动在身后的尾勾颤了颤, 缓缓向前, 卷住了阿舍尔的脚踝,然后拉着一点点抬高,直到青年已经不受控制地仰躺在床上。
他的身下还都垫着旦尔塔的衣服, 就这么敞开着腿,任由另一具滚烫的身体挤了进来。
“……好烫。”他下意识想要并拢腿, 却把对方夹得更紧了。
阿舍尔感觉自己的腿根都要被烧融化了。
“明明是妈妈更烫。”旦尔塔用手背蹭了蹭青年的颈窝。
从前像是两个极端的体温对比在这一刻几乎差不多, 旦尔塔漫不经心地抬手想要揪起那几件垫在虫母腰身下的衣服布料,却被对方转手紧紧抱住了手臂。
肌肤相贴。
始初虫种手臂上略微凸起的脉络,那一刻紧紧贴上了虫母有着薄薄起伏的胸膛, 两种体温叠加的效果,差点儿让旦尔塔的尾勾炸开。
“不许拿走。”是命令的语气。
旦尔塔抓着衣服的手松了松, 祂只是道:“妈妈现在很想要信息素,对吗?”
眼下,阿舍尔不算完全清醒的大脑,已经无法分辨子嗣声线里带点儿恶劣的明知故问,他只直勾勾地盯着对方,待大脑分析出语句中的意思后,才慢吞吞点了点头,“衣服上的信息素,就够了。”
真的够吗?
阿舍尔自己也不知道。
他的身体正空虚地叫嚣着,他也想要更多更多,但尚存的丁点儿理智和那难以化解的羞耻心,还在牢牢束缚着阿舍尔的行为。
比起阿舍尔的克制,旦尔塔更知道祂害羞的妈妈想要什么、
他想要的,祂都会给。
于是旦尔塔循循善诱,“妈妈想要更多的信息素吗?”
“……想。”
“妈妈知道,雄性虫族哪里的信息素最多、最浓吗?”
阿舍尔仰头,迟钝的思维理解着始初虫种嘴里的意思,片刻后,视线缓慢下移,似乎在朝着旦尔塔的腰腹下方去看。
“妈妈——”
一双温热的大掌忽然覆盖在阿舍尔的眼皮上方,光线被遮挡,剩下的只有大片大片的昏暗。
他眨眼,卷翘的睫毛蹭过旦尔塔的掌心,引得后者呼吸发紧。
“妈妈,不能这样看我,太犯规了。”
旦尔塔捂着虫母的眼睛,身体下压,彻底将人困在自己的胸膛和床铺之间。
“以及——”这一刻,始初虫种的声音里模糊含着几分很淡的笑意,“妈妈猜对了。”
那里确实是信息素最多、最浓的地方,不过这个答案并不是唯一。
“其实还有一个地方。”
保持着人类形态的怪物多多少少还会注意自己的形象,可当属于怪物的特征一点一点显露时,原有的俊美则会变成另一种诡谲的古怪感。
细密的血丝自旦尔塔的虹膜边缘开始延伸,一路四溢至眼球,甚至到了眼角两侧,如同瓷器上的裂纹,一寸一寸遍布始初虫种的侧脸,直至太阳穴到颈侧。
非人类的变化正在虫母看不到的角落里发生着,静谧已久的血肉再一次听到了主人的召唤,便开始浮动着贪婪迅速翕动。
很快,旦尔塔饱满的胸膛中间开启一道猩红的裂缝,久别却又与虫母格外熟稔的巢穴再一次向它的主人张开。
血肉涌动,脉络交缠。
惹眼的猩红色大片大片蔓延,属于活巢的裂隙寸寸跃动,流动在其间的血液填充着旦尔塔信息素的芬芳,热烈的火焰滚烫灼烧,像是一个藏满了金币、珠玉的宝盒,正引诱着途经的旅人去打开。
被捂着眼睛的阿舍尔翕动鼻翼,他感受到了更加纯粹的,吸引着自己的信息素。
……喜欢。
好喜欢……
大脑愈发混沌,被旦尔塔桎梏在胸膛之间的虫母耸动着雪白的皮肉,像是闻着了羊奶的幼猫,眼睛都还没睁开,就已经颤着胡须开始四处寻找气味的来源。
想要、好想要……
想被紧紧地包裹起来……
这一回合,身负活巢的旦尔塔战胜了那些沾染着祂信息素的衣服。
垫在虫母腰臀之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湿漉漉的衣服被蜜色的手臂一把捞开,祂吝啬又小气地将那些布料从青年的身上扒下,才终于松开了拢着对方眼皮的手掌。
隔着不到十厘米的距离,阿舍尔浑身上下几乎被活巢内滚滚的热意和浓烈的信息素熏得发红。
并不呛人的火焰几乎在这片狭窄的空间内形成密不透风的膜,紧贴着皮肉包裹着阿舍尔的躯干,以至于他形状漂亮的关节晕染开很大的一片艳色,让人想要伸手牢牢握着,用指腹去感知那片肌理上温度的变化。
此刻,脖子上还戴着皮质项圈的旦尔塔,正趁着祂的主人昏沉之际,如恶魔一般低语引诱。
“妈妈,喜欢吗?”
旦尔塔握着青年的手腕,将其一点一点地送入活巢。
那些时刻活动着的血肉像是嗅闻到了肉骨头的疯狗,在细白的手腕进入的瞬间,便一窝蜂地将其裹挟起来。
舔舐吸吮。
不放过虫母的每一根指缝。
稠密的信息素近乎给人一种夸张到窒息的安全感。
阿舍尔低低呼出一口气,终于哑着嗓音说出了自己的渴望。
他说,喜欢的。
被赞美的活巢发疯似的涌动着内部的血肉,如同会吞噬一切的怪物,猛地张开了血盆大口,将赤/裸白腻的虫母全部拥抱着拖进了那深层次的隐秘空间中。
有关于始初虫种身体内部活巢的存在,总是古怪又诡异,这甚至是当前人类都无法用生物、科学去解释的存在。
像是另一个次元的奇妙空间,由血肉构成,会紧密地包裹着内部被保护的对象,静谧、昏暗、温暖,足以给予一切生命体最需要的安全感。
什么样儿的生物才能会为了自己的伴侣,而专门在胸膛内部开辟出一块奇妙的空间呢?
用自己的血肉和养分进行保护与供养,哪怕是本体死亡,这道贮存着养料的活巢也依旧能在祂的尸体内缓慢翕动,提供自己所能贡献出的全部营养,以滋养巢内伴侣的生命需求。
直到连活巢都撑不住的最后一刻,它才会在不甘心中彻底停止翕动,柔软的血肉会在这一刻破开,让祂的伴侣得以拥有自由。
——没有了祂的保护,那样甜美的虫母,还将拥有其他追随者的保护,不论是谁,妈妈身边的保护者从来都不会间断。
属于始初虫种的信息素安抚了阿舍尔筑巢期时对“伴侣”信息素的渴望,当他彻底被活巢吞没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尘埃的流动、窗外的鸟鸣、窸窣的风声,亦或是房间内被褥布料的摩擦声。
一切都没有了。
静谧的空间里此刻只有阿舍尔的呼吸声,以及抚/慰在他肌理上的柔软血肉。
当最后一丝光源消失,只为阿舍尔敞开的活巢缓慢闭合,为虫母筑造出了一片只属于他的小天地。
而身处外界的旦尔塔则在活巢完全吞入虫母的那一刻,终于无法再彻底维持拟态——怪物的特征暴露,祂的身体膨胀增大,深红色的尾勾与长发粘连着丝缕,透出一种血肉的质地。
旦尔塔歪头,看向窗外。
始初虫种敏锐的五感足以祂捕捉数千米之外活动着的猎物,奔跑在山间的野兔,低头吃草的野羊,亦或是跑动在朱赫忒星球另一侧的牛群。
供养活巢最好的养分来源于新鲜的血肉,自从多年前虫族踏上天空之城后,原始的习惯被剥离,旦尔塔至少有六百多年不曾体验过野外猎食的生活了。
野蛮原始与绅士守礼的界限在这一刻被彻底拉开,从前一条条捡起来套在自己身上的规则约束,又在此刻被旦尔塔寸寸摘离。
当人形的拟态彻底消失时,始初虫种恢复了久违的、血肉怪物一般的状态,敏捷又迅速,从别墅第三层的窗户上一跃而下,顺着空气中传来的猎物气味向旷野与深林的方向追捕。
活巢内的阿舍尔对这些变化一无所知。
筑巢期的虫母比寻常更为敏感脆弱,这种特性不只表现在身体机能上,同样也作用在心理情绪上。
眼下,有着充满旦尔塔信息素的包裹,阿舍尔原先飘离的理智缓缓回落,只是活巢内部的血肉实在太舒服了,不等他的思维去理清一切事情的源头,便随着生理的操控,又一次沉沉进入梦乡。
活巢甚至比旦尔塔还早几秒钟知道虫母的动态、变化。
阿舍尔蜷缩着手臂被一截活巢内部的藤蔓卷着拉了起来,温热柔软的血肉灵活地钻了进去,像是一个巨大的抱枕,与青年的身体曲线紧密贴合,自侧脸开始路过锁骨,顺着胸膛起伏一路向下。
完美契合的形状,对于筑巢期的虫母来说简直就是心中最好的休息场所,不多时阿舍尔便自发地伸开手臂,任由血肉藤蔓与自己贴合相拥,直到彼此间的距离寸缕不剩。
他们在另一个空间内紧密相拥。
……
虫族个体的筑巢期有长有短,具体时间阶段将与当事者的体质体能、精神力高低,以及引起变化时的状态挂钩,因此在各方面的理论数据上,筑巢期具体有多久,其实并不存在一个确定的数值,只是大多时间里,大家更喜欢将其归纳为一周到半个月之间。
而此刻,是阿舍尔进入筑巢期的第三天。
朱赫忒是一颗半现代半原始的星球,现代的部分主要表现在阿舍尔暂居的地带,而原始则体现在星球的另一半,同时也是旦尔塔用活巢包裹着虫母去猎食的场所。
整整三天,踏入绅士行列数百年的旦尔塔回归到了从前在始初之地时的状态,那些流动在祂身体周围的血肉藤蔓、触须,亦或是拖拽在身后的锋利尾勾,都变成了打猎的工具,几乎被血水浸泡成另一种色泽。
祂在为妈妈准备着足够充足、丰富的营养。
而在此期间,筑巢状态下的虫母几乎一天里有五分之四的时间都待在活巢里,内部活跃的血肉空前兴奋,不停地交错使用自己的藤蔓触须,用以与虫母相贴。
它们如绳索般彼此缠绕,给阿舍尔编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至于剩下的五分之一时间,在偶尔几个被信息素满足的空隙里,阿舍尔会选择从活巢中探出半截身体——
彼时的他们就像是天生的连体生命一般,蠕动的活巢会在始初虫种的原始形态下的胸膛上开启半截缝隙,猩红的血肉敞出内部的柔软,同时也将它们悉心照顾、呵护的虫母露了出来。
他困倦又怠惰,像是一条白腻漂亮的美人蛇。
乌发略长散落身后,脊背光裸,雪白的手臂成环挂在始初虫种的脖颈上,实则没用半分力道,全赖强有力的尾勾从后侧撑了一把。
虫母就那样懒洋洋地趴在始初虫种的怀里,眼眸半眯,冷眼欣赏子嗣在荒野丛林中奔跑、捕猎的动作。
偶尔觉着看高兴了,被信息素醉得晕晕乎乎的虫母还会勾着手腕,压一压始初虫种的后颈,后者会立马顺从地低头,探出分叉的舌尖舔/吻青年的唇瓣。
这个时候,虫母总会露出平常没有的情态,他会顺从地仰头,享受这样夹带有信息素的碰触,并如幼猫一般自喉咙里发出细微的轻/喘。
祂知道的,妈妈喜欢这样。
……
——簌簌。
抬手将倒在地上的猎物一把扛起来,看似巨大的始初虫种此刻落脚无声,祂像是一个不知疲惫、不知饥饱的机器,因为活巢对虫母的供养,便毫无节制地吞噬着猎物,以保证巢内随时随地都可以满足妈妈。森*晚*整*理
血水滴落在草叶之间,旦尔塔随意找了处能暂坐的地方,便准备开始进食。
猎物的皮毛被扒开,鲜活还氤氲热气的肉被始初虫种抬手撕下,直直往嘴里送。
但还没进食几口,一直静谧的活巢忽然有了新的动静。
妈妈睡醒了。
顾不得猎物的旦尔塔立马低头,活巢张开了半截豁口,露出了藏在内里的大片滑腻的皮肉。
——被热气腾到寸寸皮肉都晕染成了浅浅的桃粉。
“妈妈?”
原形态下的始初虫种声线更加沙哑低沉,饱含着关心的意味。
阿舍尔眯了眯眼睛,他有些不适应林间散落的光晕,只半伸开手臂,懒洋洋道:“抱我出来……”
“好的。”
活巢彻底敞开,原有的血肉褪去,在阿舍尔刚觉可惜的一瞬,他的身体很快就落进了旦尔塔的怀里。
拟态变化只发生在瞬息之间,上一秒还是猩红构成的怪物,下一秒就变成了俊美如神祇的雄性虫族,只那张深邃的面孔上在唇瓣间沾染着几缕来自猎物的血迹,充满了慑人的危险。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阿舍尔身后的虫翼缓缓张开,活巢内分泌的粘液还缀在他的身上,浑身上下湿漉漉一片,便那么摩擦着蹭在了旦尔塔的胸膛腰腹之间。
“妈妈饿了吗?”旦尔塔抬手,用指腹抹去沾在青年下巴上的潮湿痕迹。
“……嗯,可能吧。”
其实他并不饿,只下意识这样应了声。
在活巢里的这三天,用不尽的信息素大方到像是不要钱地裹绕在阿舍尔身上,中途旦尔塔捕猎捕得勤,于是由始初虫种吞噬又转化为活巢内供给的养分几乎多到溢出,平白将阿舍尔养得丰腴了些许,不论是胸膛还是尾椎下方,似乎都多了几分肉感。
……抓着像是能溢出来。
旦尔塔那精确如尺的视线缓缓扫过,又无声收回,眼底的丈量不曾被当事者发现,只坚定了祂心底要继续把妈妈喂胖一点的想法。
清瘦单薄的妈妈好看到脆弱,稍显肉感的妈妈则更具母性且健康。
看来以后应该多让妈妈在活巢里休息,这样养分才能不流失地全部灌入至虫母的体内……
并不知道旦尔塔此刻满脑子都是“喂养计划”的阿舍尔靠在对方的怀里,他没什么力气,整个人都懒得动弹一下,轻微仰头之际,倒是看见了沾在对方唇瓣和下巴上的血迹。
“脏了。”他慢吞吞提醒道。
旦尔塔歪头,然后像是小狗一般,把脑袋凑了过去。
唇瓣和下巴上的血迹还散发着猎物独有的血腥味儿,从前这些味道对于阿舍尔来说很难接受,但现在,喉咙深处却意外地冒出了一点儿干渴的渴望。
虫母,非人类,野性,兽性。
这些词汇轮番地出现在阿舍尔的脑海里,这些在习性上的细微改变是一点一点发生的,最初只显露在阿舍尔生活的细枝末节中,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则逐渐放大,并在这一次的筑巢期内彻底暴露。
对于血腥味儿的接受良好让阿舍尔窥见了自己的变化,谈不上习不习惯和后不后悔,当他做出选择后,一切都只能接受。
阿舍尔想,他或许可以再适应一下。
这样的想法才闪过阿舍尔的脑海,下一秒,本想着被妈妈亲手擦去唇瓣血渍的旦尔塔却猛然睁大了眼睛——
属于虫母的精致脸庞在靠近,随后是温热的鼻息,伴随有时刻黏腻在对方身上的甜香。
那一瞬间旦尔塔屏住了呼吸。
然后,祂的唇上贴上了一抹濡湿。
……是妈妈在舔祂。
还是主动的。
沾染在唇瓣和下巴处的血迹被阿舍尔的舌面轻轻扫过,旦尔塔凝神的片刻里,祂忽然发现原来这样的动作,比亲吻更令祂疯狂。
祂抬手按住了阿舍尔的后颈。
“唔?怎么了?”
阿舍尔仰头,含含糊糊询问之间,舌尖又追着舔了一下。
旦尔塔:“妈妈其实不饿吧?”
“嗯。”
“没活巢里的营养没消化完?”
“或许?”
筑巢期被信息素熏得满身是味儿的阿舍尔懒得细细思考,他漫不经心地抓着旦尔塔的手腕,将对方的手掌贴着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阿舍尔:“……很涨。”
待在活巢内的虫母,就像是被寄养在爷爷奶奶家的小狗崽,去的时候还有苗条的腰身,但爷爷奶奶总觉得这孩子瘦,便一刻不停地喂这喂那,等准备接回去的时候,小狗崽已经长出一层肉肉的游泳圈了。
当然,阿舍尔不至于像是小狗崽一般夸张,但他肚子里的饱胀感却是真的。
……活巢饲喂他喂得太勤快了。
滚烫的手掌贴着虫母的小腹顺时针揉了揉,在阿舍尔眯眼享受的同时,心思转了好几圈的旦尔塔问道:“妈妈,想做些什么消食吗?”
这几乎是明示了,阿舍尔不至于不懂,但此刻他的思维就像是被浆糊糊住了似的,转得慢吞吞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也有点想要了。
最开始只是单纯地馋信息素,但当筑巢期对信息素的渴求被满足后,阿舍尔反而开始想别的了。
暖饱思淫/欲。
这话倒也没错。
思维转过来的虫母从鼻腔里轻轻应了一声,他抬起手臂勾着旦尔塔的后颈,仰头略显敷衍地用嘴蹭了蹭对方的唇,像是在索吻。
随后,他说:“小狗,填满我吧。”
……
与此同时,始初之地上方,天空之城——
“靠!烦死了,旦尔塔那个狗真虫屎地该死!祂到底和妈妈在做什么?”
气喘吁吁的迦勒猛然挡住歌利亚迎面甩来的尾勾,那股难以发泄掉的情/欲深深根植在他的体内,几乎把人烧灼至死。
这份难以消除的欲和感知,变成了旦尔塔的两个共生者大半夜不睡觉,在训练场里互殴的场景。
“不知道。”歌利亚一贯寡言少语,他的动作凌厉十足,足以砸烂百斤的陨铁。
“能不能管管祂?”
迦勒快烦死了,因为妈妈的意思,时间表必须要按排名严格执行,只有中途有事情才可以请假互换,以至于他现在要去朱赫忒星都不敢。
说着,又挡开一次攻击的迦勒恶声恶气道:“下一次轮到我怎么还那么久!”
“……快了。”
“什么快了?”迦勒拧眉,看歌利亚停下了动作,他也跟着暂停,只是才站定,那股热劲儿又从下三路升腾,古怪地令他扯了条毛巾盖在了胯间。
歌利亚轻飘飘扫过一眼,如法炮制,随后坐在了休息椅上。
“你谜语虫啊?到底什么意思?”迦勒迈着奇怪的步伐也跟着坐了过来。
“我说,很快就轮到我们一起去了。”
歌利亚眸光微深。
如果他猜得不错,妈妈应该正处于筑巢期,现在是渴求旦尔塔的信息素,那么再过一段时间呢?
——妈妈会想要他们的。
这何尝不是他们上位的机会呢?
小狗的转正申请
对于始初虫种来说, 共生者的联系感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处在于,歌利亚和迦勒能时时刻刻知道旦尔塔是不是趁着他们不在偷吃,偶尔也能在感官连接的传递中品味几分由妈妈带来的刺激——这是奖励。
但相应地, 坏处也很明显,尤其在旦尔塔和妈妈的前期亲昵接触中, 这样绵长又不够剧烈的欲/念动态会一分一厘地反馈至共生者的身上,从剧烈跳动的心脏开始到发热坚硬的下腹, 那是彻夜彻夜无法安睡, 甚至被烦冗公务包围都无法静下来的心绪。
歌利亚和迦勒深有体会,他俩是旦尔塔快乐时的最大受害者。
红旦的愉悦, 蓝旦和绿旦的破防。
此刻的训练场内——
歌利亚和迦勒均坐在长椅上, 彼此之间隔了将近一米的宽度, 像是蒸桑拿一般, 腰腹部位开始到大腿都裹着半截浴巾,手臂撑在膝盖上落着的阴影上, 隐约可见拢起的弧度。
迦勒揉了揉眉心, 他麦色的面庞上沾染着种古怪的红晕,尤其耳廓最甚,整个虫都有种神不思蜀的恍惚感, 原本凝聚危险的幽绿色竖瞳此刻竟然有种失焦的茫然感。
共感,这世界上最巧妙又神奇的, 仅存在于始初虫种之间的联系。
安静的训练室内针落可闻, 但偶尔却能听到迦勒略重的呼吸声。
相较于他而言,坐在另一侧的歌利亚看似更加冷静,只除了腹部衣服的褶皱似乎绷紧了一点。
“……我嘴痒。”迦勒忽然开口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那就挠。”
歌利亚的回答很冷漠, 虽然他也感觉唇瓣那里的位置有些发烫发痒,但比起迦勒会随时发出自己心情感受的性格, 歌利亚则更为内敛,甚至会藏得很深。
“不是那种……哎,”迦勒扯着胯间的毛巾往歌利亚身侧挪了挪,他的声音很低,略有一种沙哑的质感,明明衣冠楚楚,却莫名有种古怪的涩/情。
歌利亚一脸冷淡,“做什么?”
“就是……就是那个,”迦勒扭扭捏捏,那副生态与他原本简直天差地别,像是换了个魂似的,“那个过吗?”
“哪个什么?”歌利亚莫名其妙,只觉得有股火噌噌得往头顶冒,一边要忍耐旦尔塔和妈妈带来的刺激,一边又要面对迦勒无厘头的问题,原本整合的思维都快被撕裂了。
“啧,你怎么和我一点儿默契都没有?”自己说不清楚还怪别人的迦勒舔了舔牙尖,不爽道:“你被妈妈亲过吗?”
“……什么?”
如冰川蔚海般幽静蓝瞳的始初虫种拧眉,实在无法理解迦勒到底为什么要在这种需要忍耐的时刻里,又提出了容易让他们幻想连篇的问题,是觉得盖在腰间的浴巾还不够厚吗?
“我说——”迦勒翻了个白眼,“你被妈妈亲过吗?”
“……”
歌利亚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自己的同生者。
迦勒舔了舔牙尖,“你知道吗,刚才那种感觉——我是说嘴唇上很痒,有些发烫,然后麻麻的感觉……很爽,那是被妈妈亲吻的感觉。”
歌利亚垂眸,只是随着迦勒的描述,他的感官却下意识地聚焦在了自己的唇瓣周围。
确实是那种感觉……甚至来源于迦勒过于详细的感官描述,那一刻歌利亚甚至能在闭眼垂眸之间,幻想到虫母仰头看着自己,然后如蜻蜓点水一般,一点一点蹭着舔吻自己的唇。
“还是主动被亲……感觉那时候的妈妈好像是某种小动物?人类世界的猫咪?小狗?或者别的什么,总之比始初之地的哺乳动物可爱,没有什么杀伤力,像是喝奶一样,探着舌尖舔,所以才会觉得痒。”
迦勒咬了咬有些发痒的唇,向后撑开手臂,抬头盯着训练室的天花板发呆。
共生者之间的感应处于一个很微妙的界限之内,它像是一道覆盖着磨砂质地的玻璃面,手掌落在某个部位,足以被站在另一侧的观众看到,却又总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看不清,只能大概知道位置。
而现阶段的歌利亚和迦勒也是如此。
幻想中的妈妈或许正仰头如小动物一般舔吻着旦尔塔的唇瓣,身处虫族大本营的他们能感受到唇部的麻痒、滚烫,却无法探知那是来自虫母舌尖的滑蹭,还是唇瓣相贴时的摩擦。
那些更深层次的碰触也是如此。
于是隐秘浮动着暧昧的碰触感,又令他们情不自禁地浮想联翩,那是难受控制的臆想,也同时是他们深深的、从不亚于旦尔塔那般对虫母的渴望。
歌利亚眯眼,“你再想,现在也碰不到。”
“呵,”迦勒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笑,“总会有机会的,不是吗?”
说着,他歪头看向歌利亚,深邃的绿瞳里闪烁着挑衅的意味,“谁都不会放弃的。”
歌利亚定定地看了迦勒一眼,合住眼眸,赞同道:“是的,总会有机会的。”
大概直到他们生命的尽头,这样的争夺也永远不会停止。
……
数光年之外的共生者们在深夜里商量着什么撬墙脚计划旦尔塔不得而知,祂只知道自己快要被妈妈香晕了。
虫母的每一寸皮肉对于雄性虫族来说,简直是最顶级的盛宴,虫族天生爱的甜香填充在每一片血肉之下,浓香十足,甚至会伴随着虫母的状态而向周围四溢出不同的信息。
拥在怀里的妈妈此刻就像是一块小蛋糕,甜甜的,软软的,被旦尔塔的手臂拢着几乎都快要化掉了。
平常没几下就累的虫母或许是因为处于筑巢期,不管是心理还是生理上对“伴侣信息素”的需求都格外大,于是这种“大”同时也扩增到了另一个方面上。
“……妈妈,休息会儿吗?”
旦尔塔扶着青年的后颈,几乎把人深深嵌入怀中,他们彼此身体相连,长而韧的尾勾卷曲着几圈,死死环着青年的腰肢;而被挤压在两道躯干之间的活巢,则翕动不绝,吞噬亲吻着虫母的胸膛。
嵌合的充盈感令活巢满足,便愈发缠人,裹挟着虫母的肌理不放。
面对子嗣友好的“休息”建议,身体临近崩溃的虫母却并不乐意——或者说不是他的身体不乐意,而是那股筑巢期的劲儿还不乐意。
潮湿的手臂又一次勾住了始初虫种的脖子,战栗到有几分痉挛的青年仰头半撑着身体,不顾腹中被勾扯的力道,猛地张嘴狠狠一口咬在了旦尔塔的咽喉上。
力道不轻,齿痕很快就陷入了始初虫种蜜色的皮肉,与下方的项圈相互映衬着。
旦尔塔轻“嘶”一声,祂克制着生理性的反应,不曾闪躲,只任由妈妈将不满发泄在那块可怜又幸运的皮肉上。
等阿舍尔抗着痉挛磨牙磨舒服后,才终于松口,欣赏似的看了看那片覆盖在喉结上的通红皮肉,哑声道:“不休息。”
“您的身体……”旦尔塔轻拍虫母的脊背,掌心下是窸窣颤抖的轻薄虫翼,“会受不住的。”
理智也告诉阿舍尔他自己会受不住的,可筑巢期对信息素的深层次渴望,却让他不想再理会“能不能”,而只想大胆地去追求“想不想”。
……反正又不是天天这样,偶尔放纵一次,没事的。
感性说服了理性,阿舍尔忍着软肉被拉扯的劲儿,又一次仰头,不过这一回,他咬着的是旦尔塔的下巴。
只磨了磨牙,阿舍尔含含糊糊道:“你是不是不行?”
“……”
旦尔塔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不知道是在嘲笑虫母在这方面的不自量力,还是好笑自己被套上“不行”头衔的反差。
“妈妈——”祂最后一次提醒道,“下一次,你说停我都不会停的。”
筑巢期的虫母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只是贪婪地想要得到自己渴望的一切而已,于是不管那些“能不能”、“受不受得住”的体能限制,此刻的他仅想满足胃口。
只不过是不停而已。
可以的。
思维混沌的阿舍尔被自己说服,他慢吞吞点头,回应道:“不停就不停。”
顿了顿,阿舍尔抬手勾了勾始初虫种颈侧的皮圈,语气略含挑衅,“谁说停,谁是小狗。”
旦尔塔眸光微闪,声调轻微隐忍:“……好,都听妈妈的。”
祂喜欢这个状态下的妈妈,那么直接大胆,还有些无所顾忌的可爱和鲁莽,大抵是对雄性虫族的体力还没有完全确切的认知,才能在晕晕乎乎的状态下敢随便应下一个旦尔塔“不会停下”的告知。
怎么能这么莽撞呢?甚至莽撞到有些笨拙和可爱,以至于旦尔塔几乎可以想象不久以后,这双勾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臂,大抵会痉挛到什么都挂不住……
只能无力滑落,在战栗中寻找着可以依附的存在。
然后被祂托住,被牢牢地固定住,哪怕哭着要挣扎,也无法逃离分毫。
旦尔塔拢着青年的后颈,将人进一步压到自己的怀里,胸膛相贴,活巢涌动。祂低声道:“一定好好满足妈妈。”
这一回,主人的狗要被解开链子了,还是主人自己主动的。
准备不再控制自己的巨型犬慢条斯理地伸展着身体,只由衷地希望祂单薄的小主人能受住才好。
……
很长一段时间里,阿舍尔的大脑都是空白的,或者说是被迫空白的。
他想,旦尔塔让他休息的说法果然是对的,他不应该高估虫母的体能,也不应该低估始初虫种嘴里“不停”的力度。
那真的是一种近乎小死一回的体验,直到后来,阿舍尔甚至感知不到神经对四肢、虫翼的控制,只能像个被使用过度的破旧机器人一颤一颤地漏电,却还只能依附在恶劣的使用者身上。
可怜兮兮得厉害,看得旦尔塔都有些不忍心了。
但是不行,听话的狗一定要好好满足主人的要求,而祂从来都是最听话的那一个。
毕竟妈妈喜欢乖狗。
这一回的始初虫种对阿舍尔的“停下来”充耳不闻,甚至将沙哑的呼唤声当作是鼓励自己的赞美,一下一下刺激得阿舍尔溃不成军。
然后,可怜的虫母shi禁了。
迟钝的羞耻心后知后觉地翻涌着,那一刻阿舍尔发誓,拴在始初虫种脖子上的项圈不会再这样解开了!
……
虫母的身体极限是一个很薛定谔的问题。
脆弱的时候他们就像是纸片一样,一撕就破、一折就碎;可当□□的时候,哪怕全然崩溃,阿舍尔都无法昏睡过去半分。
于是大脑感官只能无限地重复着神经末梢上的悸动,直到哭得眼皮红肿的青年止不住地抽噎,用残存的几分力量钻着往活巢里藏时,旦尔塔才终于停了下来。
此刻距离阿舍尔说“谁停谁是狗”整整过去了七个小时,原本躺在树林里鲜血淋漓的猎物便宜了在夜间活动的野犬,被拖拽着后腿当作了野犬夫妇们给孩子带回家的夜宵。
几个毛茸茸、胖乎乎的野犬幼崽跌跌撞撞地跟在父母的身后,发育不完全的尾巴胡乱摇着,显然对于这份“天降美食”充满了期待。
朱赫忒星球上的物种资源很丰富,至少窥伺这场夜宵的不仅仅有先来一步的野犬家庭,还有藏匿树林阴影下的乌鸦,和藏匿在碎石洞缝中的某些喜欢活动在夜间的爬行动物。
所有的一切,在始初虫种的感知里均无所遁形。
当野犬夫妇驱赶开挡路的小幼崽们,努力将猎物往窝里拖的时候,彼时,旦尔塔正用温热宽厚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虫母的脊背。
掌根偶尔滑过生长着薄翼的翅根,敏感过度的身体会对任何碰触给予出最大的反馈,才轻拍几下,虫母又抖着身体去了一回。
迷糊之际,他只知道躲着身后的手掌,努力往只敞开半截缝隙的活巢里藏。
旦尔塔轻叹一声,祂压低脑袋,靠在虫母耳侧道:“……刚才妈妈说的停不作数,现在是我主动说了,所以我还是妈妈的小狗,好吗?”
优秀的子嗣自然要主动给妈妈台阶下,反正祂注定给妈妈当一辈子的狗了,又不差这一会儿。
抽噎到喉咙发涩的青年迷迷瞪瞪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他可怜到连指根都是红的,探着手试图够到正翕动吸引着他的活巢。
此刻在阿舍尔的认知里,唯一能避免他被彻底弄坏的,只有安全感满满的活巢。
然而他手才探入半截,就被涌动着的活巢血肉包裹,寸寸敏感的肌肤熬不住任何碰触,就是滑腻柔软的肉巢都变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挑逗。
瞬间的激灵让阿舍尔脊背猛然一颤,还是旦尔塔伸手快,又把人固定着靠回到自己的怀里。
阿舍尔:“……难受。”
“缓一会儿,妈妈乖,缓一会儿就好了。”
旦尔塔坚持着用手掌轻抚虫母的脊背,试图让对方逐渐适应这些在激烈过后的温和安抚,像是脱敏训练一般,循环往复着令阿舍尔去习惯过量快感和刺激后趋于平静的状态。
为了让虫母的皮肤敏感程度尽快达到可以重新进入活巢的状态,旦尔塔试图通过对话来转移妈妈的注意力,好叫拍抚在其脊背的手掌能换个部位继续进行安抚。
“妈妈,你看,我们的猎物没有了。”
尾勾环绕着粗壮树干,距离地面数米高的旦尔塔轻微侧身,好叫阿舍尔能枕在祂肩头,看见地面上的情景。
阿舍尔的视线缓慢聚焦,隐约可以看到底下拖拽着什么东西的黑影。
“……是什么?”
“一群野犬。”旦尔塔的手掌无声无息地落在了青年的腰侧,这一回虫母应激似的反应小了很多,似乎在逐渐适应,“一对成年野犬伴侣,带着四只幼崽。”
“一家六口。”
“是的,它们想把猎物拖回去当晚饭。”
“不过——”旦尔塔继续道:“成功率并不高。”
“唔,为什么?”
旦尔塔的视线从未离开过虫母,但祂却清晰地知道数米之外发生的一切,“树上有乌鸦群等着,十米之外还有一条森蚺,隔壁草丛里藏着一只巨蜥。”
猎物的血腥味所能引来的窥伺者并不少,尤其在失去了始初虫种的威慑后,野犬一家可能只会成为这场争夺战力的炮灰,毕竟比起拖家带口、需要照顾幼崽的它们,明显森蚺和巨蜥将会是更强劲的对手。
这趟夜宵,远远没有野犬幼崽们想象中的那么轻而易举。
“妈妈,野犬一家的成功率不到三分之一。”
旦尔塔把自己的计算结果告诉了虫母。
野犬……
阿舍尔眯眼,在他低头认真寻找着野犬一家的身影时,竟不曾察觉到始初虫种用于脱敏训练的手掌,已然覆盖到他发红的tun肉之上。
“在那里——”
空出的另一只手捏着虫母的脸颊往另一侧转动,这一回阿舍尔终于看清了几只跌跌撞撞跑在野犬夫妇身侧的幼崽。
这对夫妻一定很爱自己的孩子。
对比野犬幼崽们拖着小短腿、胖乎乎,甚至连绒毛都炸起来,像是个肉团子的模样,作为打猎主力军的野犬夫妇反而很清瘦,甚至能够见到腰侧凸起的肋骨,似乎骨骼之上只剩下薄薄一层皮毛包裹着,嶙峋又瘦削。
在朱赫忒星球的生物链里,野犬的体型并不算大,和中小型的宠物犬差不多,犬齿相对锋利,可以撕扯生肉,主要优势不在于力道,而在于敏捷的速度和灵活的体型。
但在野外环境,这也注定它们无法成为食物链中的老大,只能在生存着森蚺、巨蜥,甚至是其他大型猎食者的丛林里勉强充当底层。
尤其是拖家带口还有四个幼崽的野犬夫妇,面对多方对这天降猎物的觊觎者,它们大抵是很难保证这顿夜宵是否能真正下肚了。
阿舍尔拧眉,思绪被旦尔塔的解说拖着走。
视线里几只踉跄的野犬崽子控制住了他全部的视线和注意力,甚至连那双用于脱敏训练的大掌抚到他的腿/根时,阿舍尔都来不及战栗。
旦尔塔看到了虫母眼底的犹疑,于是祂低声道:“妈妈想要谁得到这一份猎物?”
祂知道虫母想要的结果,却还是故意说:“乌鸦群,森蚺,巨蜥,还是——”
“野犬。”阿舍尔喘了口气,才后知后觉旦尔塔的手掌落在了哪里。
他下意识夹着那片滚烫的皮肤,一路烫到了心脏。
簌簌。
似乎是因为林间起风,吹来了其他猎食者的气味,原本拖着猎物走的野犬夫妇忽然停下,竖起耳朵警惕地仰头看向四周。
在夜间闪烁着幽光的兽瞳,有一瞬间在仰望之际,直勾勾地落在了阿舍尔身上。
——像是被看到他和旦尔塔这般紧密相拥的模样。
阿舍尔猛然一惊,下意识向后缩着身体,夹着腿的力道收紧,几乎把始初虫种的手掌嵌入至丘峦之间。
“妈妈,放松——”旦尔塔的尾勾圈着树干,整体姿态都很放松,“看不到的。”
阿舍尔紧贴着始初虫种的胸膛,吐出一口气,才道:“要野犬得到。”
“好,都听妈妈的。”
子嗣宠溺着虫母的一切想法和抉择,在阿舍尔话落的瞬间,抱着对方靠坐在树干上的始初虫种看向隐秘的草丛——
从前面对虫母那几乎会化为绕指柔的信息素在面向敌对者时,则变成了最锋利的尖刀,裹挟着强烈的威慑感,瞬间席卷过每一寸环境。
唰唰!
猛然之间,深林响起鸟群拍打翅膀的动静,短暂的嘶鸣后,乌鸦群选择了离开,而盘踞在另一侧草丛里的森蚺和巨蜥则齐齐一僵:有更危险的猎食者出现了。
强大到恐怖,只是溢散出来的气味,就足以叫它们望而却步,那几乎比这片丛林间最可怕的猛兽还要厉害。
于是,不论是森蚺还是巨蜥,在小命和“天降夜宵”之间,它们甚至都无需迟疑,便选择了前者。
毕竟命只有一次,至于“天降夜宵”,等活得久了,总会再遇见这般大自然的馈赠的。
隐秘的窸窣声消失在草丛深处,原本警惕着四周的野犬夫妇停顿片刻,见没有别的动静,这才低声嚎了几声,呼唤四个调皮的幼崽跟上自己的步伐。
始初虫种捕杀的猎物体型庞大,足够野犬夫妇带着幼崽们一起饱食一顿。
当旦尔塔注意着猎物被它们成功拖入窝时,祂才抚了抚虫母的脊背,向祂的主人汇报结果,“妈妈,猎物被野犬带回去了……”
旦尔塔偏头,耳尖微颤,实时转播道:“它们已经开始享用了。”
心里记挂着什么的虫母应了一声,缓过之前那股劲儿,眼下他好受了很多,只懒散地靠在旦尔塔怀里,催促着对方:“……我要进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活巢变成了阿舍尔习惯性休憩的温床。
见虫母不再似之前那般对轻微碰触应激到夸张,旦尔塔颔首,拢着对方光/裸的脊背向自己胸膛的方向按压。
生命共生的瑰丽在这一刻达到了极致——
猩红的裂隙再一次张开,在胸膛之间拉扯着粘连的血肉丝缕,它们敞开了接纳虫母的靠近,并一点点吞噬、合并,直到寸寸舔/舐过阿舍尔的肌肤、虫翼,将人完全包裹。
旦尔塔俊美的拟态一寸寸复原,直到恢复原始形态。
此刻,朱赫忒星球的夜里繁星万千,野犬一家在温暖的窝里享用着美食,而再一次彻底拥着虫母的始初虫种则自数米高的树干上一跃而下,准备为祂疲惫的虫母捕获新的猎物。
——是要开始饲喂虫母的新一天。
与此同时,活巢内部——
闭眼沉睡的阿舍尔对自己身体上的变化一无所知,那些从前藏匿在他腹腔的,属于其他雄性虫族的信息素正一点一点地自隐秘处探了出来。
它们正沉默又隐忍地等待着机会。
当虫母的身体彻底吸收完属于旦尔塔的信息素后,从前被多种信息素浸润过的身体终将会在筑巢期,开启对其他雄性虫族信息素的渴求。
虽然不至于如渴望旦尔塔那般剧烈,但也是其他觊觎者苦苦等待的好时机。
……说不准,妈妈会选择他们中的某一个呢?
在阿舍尔的身体于无声中发生变化的时候,光年之外的始初之地上,以歌利亚、迦勒为首的虫族高层,均感知到了不一样的、似乎是由信息素发来的呼唤。
近乎被旦尔塔冲散的、属于其他雄性虫族的信息素稀薄到可怜,它们蜷缩在虫母的腹腔内,试图叫自己的主人意识到:
看,机会给你们放在这儿了,能不能抓住,就看你们自己了!
虫群们对此跃跃欲试,而通过捕猎发泄兴奋的旦尔塔,则在朝阳升起之际,对活巢中刚刚清醒的虫母,发出了子嗣转正到伴侣的申请——
“妈妈,我可以成为您的森*晚*整*理伴侣吗?”
然后永远当您身边的小狗。
迷迷瞪瞪才清醒的阿舍尔被旦尔塔背后的朝阳刺得眯起了眼睛,如果这个时候模拟器在,一定会弹出来消息框——
【收到一则来自始初虫种旦尔塔(又名小狗)的转正申请,请问是否同意?】
【同意or待定or拒绝】
【请宿主选择。】
但此刻没有模拟器,有的仅仅是逆着光的、满眼忐忑、等待答案的小狗,以及半眯着眼睛,睫毛微颤、掌握了最终决定权的小狗主人。
所以,到底是同意、待定,还是拒绝呢?
阿舍尔舔了舔牙尖,缓慢开口——
钻衣服堆的妈妈
“妈妈, 我可以成为您的伴侣吗?”
旦尔塔的声音回荡在阿舍尔刚刚清醒的大脑里。
此刻的他还靠在始初虫种温热滚烫的活巢里,内部的血肉缓慢蠕动且亲昵地舔吻着他的肌肤,舒服得叫人想要睡过去一般。
前一晚已然被快感侵袭崩溃的身体可没有那么容易恢复, 只神经思维暂且可以继续运转的青年歪头,对上了旦尔塔那双盛满了认真的眼瞳。
流动的猩红色里, 一如既往地只倒映着他一个。
阿舍尔舔了舔有些发痒的牙尖,缓缓开口道——
“可以。”
没什么不可以的。
他和旦尔塔之间的关系一路走来, 里面充满了极具有争议性的戏剧感——
最初是阿舍尔被小怪物当作是猎物般杀死、吞噬, 以一种极其病态的方式融为一体,那是怪物对其扭曲又充满了恶劣的渴望与占有;但伴随时间推移, 最初被当成是“猎物”的心思,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扭转, 当“猎物”变成怪物的“所有物”后, 这种扭曲的占有性则逐步扩大。
旦尔塔可以很确定地说,从祂第一次见到狼狈、凄惨、浑身是血的青年躺在狼藉的飞行器一侧时, 祂就想得到他——不论是以什么办法, 死亡、吞噬、同化,只要青年的血肉能被祂所占有,那么祂都将是满足的。
只是后来, 怪物发现,比起安静躺在自己血肉深处的沉眠者, 祂似乎更喜欢青年用奖励吊着自己的模样。
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残忍的怪物也能学会人类那复杂又奇妙的“爱”。
那一声“可以”如雷鸣一般炸开在旦尔塔的耳边,明明虫母的声音是那么清软无力,透着点儿刚刚睡醒的懒散, 可于旦尔塔而言,这犹如天籁。
“妈妈……”
【妈妈答应了!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好喜欢!】
【喜欢妈妈!好喜欢、真的好喜欢!】
大抵是情绪激动, 阿舍尔猛然间感受到了好久不曾回响在自己大脑内的精神力喃语,嘈杂、嗡鸣、战栗,每一声里都透着旦尔塔浓郁的欢喜和痴迷。
甚至不等他制止子嗣精神力中的动静,下一秒就被倏地捏住下巴,狠狠吻了上去。
始初虫种的舌很长。
像是蛇一样。
猩红,温热,滑腻,尖端分叉。
甚至只要祂想,就能舔到很深很深的地方。
不论是上面还是下面。
于是接吻偶尔就变成了让阿舍尔又爱又恨的一个环节。
脑海里嘈杂混乱的精神力喃语还在继续着,一声“可以”似乎截断了套在旦尔塔思维上的缰绳,一时间在唇被吻得滚烫发热、几乎喉头都被舔到的窒息感里,他甚至还能完完全全被复读机一般的“喜欢”包围。
狂热,痴迷,甚至也有被努力压抑着的病态。
直到阿舍尔真的差点儿被吻到窒息时,这样侵略性的亲昵才稍有停止,麻痒肿胀的唇瓣被始初虫种一下一下舔着,被吻到迷糊的虫母则只能红着眼眶,无力地继续依靠在对方的怀里。
“妈妈,好喜欢、好爱妈妈……”
祂喃喃着,唇闲不住地蹭过阿舍尔的嘴角、侧脸,温热的吻一路蔓延着,几乎霸占了虫母的整个脸庞。
旦尔塔鼻翼翕动,从虫母腹腔深处,顺着腿根短暂流露出来的驳杂信息素令祂不着痕迹地皱眉。
……那群狗要闻着味儿来了。
“妈妈,可以再说一遍吗?”祂像是想要再确定一遍似的。
好不容易逃离了亲吻的阿舍尔喘了口气,那过于激烈的吻几乎叫他夹着双腿,整个人都懒懒挂在旦尔塔的怀里,哑声道:“我说,可以。”
“可以完整地再说一遍吗?”旦尔塔蹭了蹭虫母的额头,像是撒娇一般,眼底藏着柔软,并拿上了祂的拿手绝活,“主人,求您了。”
看似强壮凶悍的始初虫种垂着脑袋,可怜巴巴地像是怕被抛弃的小狗,哪怕是在心硬的主人,看到这一幕也会情不自禁地软和了心思,更何况阿舍尔偶尔也会宠一宠他听话的小狗。
“好。”
青年应了一声,他抬手,捧着旦尔塔的脸颊,迎头对上了那一双深邃又布满猩红色泽的眼瞳。
阿舍尔:“我说——我同意你成为我的伴侣了。”
说着,他仰头,很轻地吻了一下旦尔塔的唇瓣。
比起来自始初虫种那剧烈、甚至有些粗暴,充满了占有性和安全感缺失性的吻,阿舍尔给予出去的这枚吻,却更像是答复和承诺。
——是认真,珍重,和真正的认定。
对于虫族来说,虫母的伴侣不止有一个,这是虫族社会流传至今的传统,追溯到虫神陨落的数千年前,甚至是在他们还身处原始生活的时候,虫群子嗣待虫母如众星捧月便已经是注定的。
稀有的虫母有一个,而他的子嗣在虫族最繁盛的时代里,成千上万都只是小数目,在那近乎浩瀚的虫群构成中,作为金字塔顶尖的虫母,他所拥有的选择自然也多到数不清,那是绝对的主动权。
因此,在过往虫族社会的历史里细数,就现有存在的记录而言,历代虫母中,伴侣最大数目者可达到甚至超过四位数,甚至其中有30%的雄性虫族都不在虫母的记忆里,可能只是如人类世界一般的“一夜情”。
庞大的伴侣数目让虫母从来不需要担心自己能不能满足,他甚至只需要躺平享受来自虫群们的照顾就好。
反而是那些雄性虫族应该反过来担心,自己能不能持续得到虫母的喜欢,以维持自己被虫母记住的待遇。
雄性虫族:今天不努力,明天被忘记。
某种程度而言,虫族社会类似人类旧时代历史中的古代王宫,但在另一层面却又完全不同——
因为每一个雄性虫族都是发自真心,源自灵魂和基因去照顾、宠爱虫母的,这份心思干净纯粹,不掺杂任何杂质,且永远保鲜。
但也正是因为旦尔塔明白这一事实,所以在祂深藏的情绪里,还会夹杂着另一种小心翼翼的不安。
——妈妈的选择太多了,多到一整个虫族都是潜在竞争者,即使旦尔塔是目前虫群中的最强者,但祂依旧没能有100%的信心。
祂只不过是一个抢占到先机的幸运儿,而已。
可即便如此,妈妈的吻依旧充满了温柔又强大的力量。
先前在狂喜中夹杂着忐忑和不安的情绪,很轻易地就被来自阿舍尔的吻治愈,这个吻轻飘飘地像是一片落叶、羽毛,或者是散落在野外的细雨。
但也正是这样的轻缓,让旦尔塔那颗混乱到有些痉挛的残缺心脏,得到了安抚。
祂也学着阿舍尔的模样,温柔地回吻着青年,然后在晨曦之下,很糊道:“……妈妈,我好喜欢您。”
好爱好爱好爱!
爱到克制着在很多个瞬间里,自己都想把妈妈彻底吞噬、融为一体的冲动。
……
虫群们的大部队是在这日傍晚的时候抵达朱赫忒星球的,那时候的虫母刚刚结束一场格外剧烈的,来自旦尔塔的索取,抑或者那也可以称之为是对虫母的“满足”。
伴侣申请的应答令旦尔塔异常兴奋,最初温和亲吻的安抚后,整个事态便开始变得不受控制——
可怜、无力、单薄的虫母被抵着身体,钉在怪物蓬勃的肢体之上,哪怕他曾被活巢蓄养出几分丰腴的美感,也很难掩盖小腹上隆起的形状。
可怕到惊人,那几乎令阿舍尔有种即将被开膛破肚的惊惧。
好在旦尔塔的五感足够敏锐,哪怕是灭顶的兴奋,也不曾影响祂对外来动静的判断。
于是这场疯狂的活动被暂停,阿舍尔也终于又拥有了喘息的机会。
旦尔塔抱着软成水的虫母掠过黄昏下的丛林、旷野、花海,祂摘下自己认为最美的一朵,轻轻别在了虫母的耳侧,欣赏着青年昏昏沉沉却美到令祂窒息的模样。
在祂带着青年翻身回到卧室时,乘坐飞行器的其他雄性虫族们则正好落地。
当迦勒他们赶来的时候,旦尔塔正用大浴巾裹着昏沉的虫母,将其抱在怀里。
几乎是其他雄性虫族出现的那一刻,藏匿在阿舍尔腹腔深处的驳杂信息素便开始涌动,渴求感被进一步放大——他在渴望其他子嗣们的信息素。
前不久才被转正为伴侣的旦尔塔在这个时候必须让步,祂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可等这一刻真正降临的时候,旦尔塔发现,哪怕祂从前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可事实是,很难。
非常、非常难。
当迦勒伸手想要接过虫母的时候,旦尔塔下意识闪躲,而被新一轮筑巢期折磨的阿舍尔,则在意识朦胧间,想要靠近另一个拥抱。
旦尔塔手臂一僵,眉眼间浮现出一层阴鸷。
迦勒挑起眉头,幽绿色的眼瞳间全然是挑衅。
落后一步的歌利亚开口道:“旦尔塔,你不能阻止妈妈的选择。”
此刻,所有的雄性虫族都把滚烫的目光落在了唯一被抱在始初虫种怀里、软着手臂,还尚处于迷茫的青年身上。
气氛有一瞬间的僵持,大家都在等待着虫母的回应。
阿舍尔慢吞吞眨眼,扭头扶住旦尔塔的脑袋,在一众虫群们眼红的视线里,吻了吻对方的唇。
很自然地,那股烧灼在旦尔塔胸膛内的火焰被浇灭了,差点儿发疯的小狗就这么被一个简简单单的吻,给安抚成功了——在妈妈面前,祂能够坚不可破,也可会不堪一击。
此刻,得到虫母亲吻的旦尔塔只是有些不舍地偏头,在虫群们的注视里回吻了一下妈妈。
是专门侧着头,把唇瓣相互碰触的画面,能够完完整整展现给其他虫族看的角度。
尤其落在雄性虫族超强的五感里,从视觉到听觉,每一个细节中,他们都足以清晰又明了地感知到两瓣软肉相贴时近乎于无的窸窣,以及亲吻间虫母无声变化的呼吸、心跳频率。
虫群:???
虫群:这是挑衅!!是赤/裸裸的挑衅!!是对他们最惨烈的虐待和折磨!!!
这一回,受伤的终于不只是歌利亚和迦勒了——当然,对比其他虫族,他们受到的“伤害”总是更具有真实感,比如唇瓣上躁动的麻痒,就是只有作为共生者的他们才能体验到的特殊待遇。
“唔……好、好了。”
阿舍尔的本意只是安抚一下旦尔塔,谁知道对方会故意在虫群前加深这枚吻,等呼吸被夺取的时候,他才急急推搡,勉强保住了自己即将失衡的心跳声。
“妈妈……”迦勒那双盯着虫母红肿嘴唇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星子来,“您不想要我、我们吗?”
迦勒有意加重天平这一方的重量。
当初在创始者号上,凡是用信息素安抚虫母的雄性虫族,都在今日来的队伍里,他们谁都清楚地知道,想要让理性为上的虫母习惯进一步的亲密关系,大抵只有阿舍尔对信息素需求量最大的筑巢期才能实现。
阿舍尔眨眼,他的身体确实是在渴望着,但在与旦尔塔确定了伴侣关系后,有些习惯规则他还是没有办法彻底向虫族看齐的。
——比如虫母那数不清的伴侣数量,甚至可能虫母自己都不会记得个别伴侣到底长什么样儿,毕竟太多了。
区别子嗣和伴侣之间的关系,这是阿舍尔的理智想要达成的问题结果,但显然涌动在他体内的虫母基因依旧贪婪地想要更多,比如其他虫群们的信息素,可能是可以被意象化为冰川、深林、日光的信息素。
这样的渴求与理智间的斗争令人难受,筑巢期带来的情绪敏感很快就让阿舍尔不自觉红了眼眶。
这是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拉扯着的思绪加重了情绪的失控,甚至阿舍尔难以预料,原来有一天他竟然会因为这样的问题而让眼睛变得酸涩难忍。
……太奇怪了。
筑巢期的虫母,都会情绪敏感到这种程度吗?
“等、等等——妈妈,别、别哭啊!”
迦勒慌了手脚,那双略显粗糙,以往都是拿着武器或是文件的手掌小心翼翼扶着阿舍尔的脸颊,温柔又小心,带有一种不知所措的安抚意味。
“别哭、妈妈别哭,这么漂亮的眼睛,都被眼泪遮住了。”
乌云也赶紧上前,因为迦勒占据了主要的位置,所以他只能站在另一侧,伸手轻轻拢着虫母鬓角边的碎发,力道很轻,像是在照顾某种易碎的瓷器。
当然,对于此刻的虫群来说,他们的妈妈,永远都是易碎的、需要保护的那一个。
“妈妈,不要哭啦。”伽玛轻轻捉住阿舍尔的手指小心捏着,“妈妈不想要就不要了,别哭。”
伽玛很轻地抓起阿舍尔的指尖,吻了一下,“没有谁会逼妈妈做选择的。”
“是的,您的选择永远自由。”旦尔塔掂了掂怀里的青年,珍重地吻了一下对方的发顶。
——虫群之内,虫母永远自由且肆意,不该有任何规则捆束他,他生来在虫族就是该被宠爱的。
阿舍尔眨眼,不受控制就流出来的泪珠还挂在睫毛之上,这和他从前的形象可谓天差地别,可哪怕情绪难控到极致,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任由眼泪落下,嘴里说出来的话条理清晰,仿佛在参加一场药剂会议:
“我知道的。”
“不是你们的问题,只是我现在情绪有点控制不住。”
“眼泪也不是我想流出来的,应该是筑巢期伴随的特殊生理反应。”
“不用管我。”
说着“不用管我”的时候,阿舍尔神色认真,面色冰冷,本该是一副很有威慑性的样子,但红通通的眼眶、鼻头,和流动不止的眼泪,却叫他的形象大打折扣。
不吓人,甚至可爱到过分,像是一个被有意打了大面积腮红的洋娃娃。
迦勒没忍住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
嘴里刚还说着“不用管我”的阿舍尔眼里溢出来的泪更欢了,就好像这些眼泪也知道刚刚迦勒是在笑它们似的。
瞬间,其他几个一直憋着那股火热劲儿的雄性虫族立马飞来一记刀眼。
迦勒又慌了,“不、不是妈妈,我刚不是笑你,我就是、就是嘴巴有点儿痒,没忍住……”
阿舍尔想说些什么,但此刻失控的抽噎声已经彻底打乱了他的节奏——他讨厌虫母所谓的筑巢期!这分明就是信息素渴望外加情绪失控期才对!
旦尔塔忽然伸手捂住了虫母的眼睛,“妈妈别哭,都交给我解决好吗?”
在瞬间降落的黑暗里,原有的躁动情绪似乎有被安抚到,阿舍尔低低喘了口气,又应了一声,随后彻底放松,把自己全权交给了旦尔塔。
黑暗里,他只能听到旦尔塔沉稳又平静的声音——
“想陪妈妈就听我的指令。”
“把衣服脱下来,不要外套,那些料子太硬了。”
“相对贴身一点的,乌云把你的内裤拿走。”
“衬衣这些,放在床上。”
“行了,你们转过去。”
“不听话?不听就离开。”
为了能陪在妈妈身边,一众虫群面对旦尔塔的指令只能照搬,一个个把衬衣、半袖脱下来放在虫母卧室唯一的床上后,几个打着赤膊、暴露出美好肌肉线条的雄性虫族齐齐转身,只露着个后背像是罚站一般,冲着窗户站了一排。
见没有偷看的,旦尔塔才小心把怀里裹着浴巾的虫母,放在了堆着衣服的床铺上。
有些行为就像是根植在虫母身体深处的指令一般,哪怕从未尝试过,可当合适的氛围环境出现,这具身体就会自发性地执行——
赤身落在床上的青年像是一只过冬而开始储备物资的小仓鼠,他把沾染着雄性虫族信息素的衣服拢在自己身边,甚至无意识推开了旦尔塔想要帮助的手,只自顾自地忙碌着。
一件、两件、三件……
味道象征着冰川蔚海、幽深丛林、白日暖光、沙滩海洋……
不同的信息素叠加在一起,为筑巢期的虫母创造出了一个最具有安全感的氛围,他拢着虫翼,身体蜷缩在衣服堆里,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像个粽子,很快连头发丝都被严严实实地藏了进去。
像是缩进壳里的小乌龟。
半蹲在床边,围观这一幕的旦尔塔唇边是压不下去的弧度;而站成一排、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偷看的虫群们,则一个个嘴角抽动、竭力憋着不由自主露出的笑,眼底是满满的、扭曲的痴迷——
可爱可爱可爱好可爱!!!
妈妈简直可爱到要命!好想把妈妈抱起来揉在怀里!好想用衣服把妈妈都裹起来!
……可爱死了!
扯着衣服往里面藏着的妈妈,也太可爱了吧!
呜呜能抱着筑巢期的妈妈睡一觉,死都值了!!!
……
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彻底围观的阿舍尔直到把自己藏在里面,止不住的泪才稍有好转。
半晌的安静后,衣服堆被从外侧掀开一个小小的漏光口。
是旦尔塔。
祂很小心地,就像是在和某种畏光的小幼崽交流,连语气都轻柔得厉害,“妈妈感觉好点了吗?”
“嗯。”阿舍尔应声的时候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旦尔塔:“妈妈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是啊,妈妈还想要什么?天上的海里的我都能给您捞回来!”
猛然间另一个脑袋凑了过来,是迦勒。
随即,其他几个罚站的脑袋也都凑了过来,完全拥挤在了衣服堆掀开了那点儿小缝隙前,把光挡了个结实。
藏在衣服堆里的虫母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从前抚慰过他的信息素还流动在腹腔深处,偶尔的激动彰显着它们来自不同个体的差异。
尤其当沾满了虫群信息素的衣服筑成这个巢时,阿舍尔心理生理上的缺失被满足,原先弹跳的敏感情绪似乎也好了很多。
他在缝隙里缓缓摇头,只哑声道:“我想睡一会儿。”
之前和旦尔塔的超负荷运动,阿舍尔还没彻底缓过劲儿来,此刻有着信息素做安抚,或许他终于能够睡一个好觉了。
“那我们在这里陪您?”歌利亚问得小心。
“……都陪我吗?”
歌利亚:“如果您想要的话。”
阿舍尔抿唇,不可否认,他想。
但是……
藏在衣服缝隙里的铅灰色眼瞳无声飘落在了旦尔塔身上。
但是,他是有伴侣的虫母了。
旦尔塔看出了虫母的犹疑,祂只是道:“妈妈,是因为我吗?”
阿舍尔咬着唇,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人类和虫母对待彼此伴侣之间的差异性太大,阿舍尔尝试守住自己的底线并去接受另一种生活习惯,却又无法确定其中的限度,甚至是自己可以接受的尺度。
或许在正常时期,阿舍尔还能用自己清醒的大脑去理智分析,亦或是是和虫群们进行讨论,但此刻……筑巢期带来的后遗症效果过于剧烈,混沌的大脑和敏感的情绪,让阿舍尔只要多深入思考一分,就会有委屈流泪的冲动。
甚至于好几个瞬间里,情绪古怪的虫母还会突然产生一些诡异的想法——
地毯被踩在脚下好可怜,都没有人心疼它!
窗外风发出来的声音,是不是在哭自己无人陪伴?
压在他身体地下的衣服,会不会嫌弃他很重啊?
……
各种奇思妙想的担忧像是打碎的拼图一般,出现在阿舍尔的大脑里,混乱到又能逼出一波眼泪,要不是他努力克制着,可能已经开始面无表情地一边流泪,一边丢脸地询问子嗣“为什么没有人心疼地毯”。
这不仅仅是虫母的筑巢期,还是虫母的预备丢脸期!
并不知道阿舍尔心底想法的旦尔塔在虫群的注视中,缓缓俯身,掀开半截衣服,于朦胧的阴影下吻了吻阿舍尔的鼻尖,小声道:“只要妈妈认同我是您的伴侣、小狗身份,剩下的一切,您大胆选择就好。”
虫群:???
什么?伴侣的身份?谁?
什么时候的事情?旦尔塔什么时候速度这么快了?背着我们偷偷转正?
哪怕再小的声音,也抵不过虫群们敏锐的听觉。
在雄性虫族一个个瞪着眼睛,几乎生啖所谓“伴侣”的血肉的同时,旦尔塔说,“没有任何一个生命能让您委屈。”
包括我。
于是,藏在衣服堆里的虫母则探出半截脑袋,在旦尔塔认真又宠溺地注视下,轻声开口:“——我想你们都陪着我。”
以子嗣的身份,陪着正处于筑巢期却极度贪婪的我。
“想”和“陪”两个字立马让虫群的注意力转移在了虫母身上,这一刻他们甚至顾不得“伴侣”的存在,只满心满眼都是可爱到让他们心脏都快融化的妈妈。
陪!
用子嗣的身份陪一辈子都行!
妈妈高兴怎么都好!
这子嗣我还就当定了!
陪妈妈一起可可爱爱
当晨曦洒满整个大地的时候, 共同享受了一顿美食的野犬一家正懒洋洋地在窝内打盹。
那份过于巨大的猎物成了它们最近两天的食物,足够饱食又能让劳于奔波的野犬夫妇有一个短暂的休息时间。这般悠哉又惬意的生活它们已经很久不曾感受到了,尤其是在拥有了四个小宝贝后, 便总过得慌慌忙忙、处处小心,谁能想到它们也有遇见“天降猎物”的一天。
这大概是野犬一家的幸运日吧。
许久不曾这般饱腹的野犬夫妇正缱绻地靠在一起, 回忆着从前相恋时的点点滴滴。
此刻,在外凶狠的野犬丈夫此刻正温柔地舔舐着妻子脑袋上的皮毛, 而被困意侵袭的野犬妻子则仰头接受来自丈夫的亲昵。
在它们一侧, 则是四个怎么都停不下来热闹的幼崽。
似乎不论是任何生物,只要是幼崽, 就拥有着无与伦比的精力去淘气, 可能前一秒它们才懵懵懂懂刚刚睡醒, 但只要看到身边的兄弟姐妹们在动, 便立马原地复活,变成个小疯子似的一起加入打闹的队伍。
扑打、撕咬、翻滚, 那是仅存在于野犬幼崽之间的打闹模式。
孩子们似乎总是不恋觉, 只短短几个小时就足够让它们精力充沛,嘴里挂着草枝,彼此在窝内肆意跑动、爬上爬下, 甚至偶尔还会踹到正搂在一起交流感情的野犬夫妇。
对此,两个更加年长的野犬只纵容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时光。
只是正安稳之际, 原本放松的野犬夫妇忽然放开彼此,它们炸开着后背上的深褐色毛发,齐刷刷挡在幼崽身前;而上一秒还玩闹的野犬幼崽们则瑟瑟缩缩藏在了父母的身后, 喉咙里发出不安的哼唧声。
——有什么充满威胁性的猎食者出现了,并在向它们靠近。
野犬夫妇龇出锋利的尖牙, 身体压低,摆出一副随时冲出去攻击的架势,并尽可能地让孩子们靠拢、聚集在自己身后。
嗬嗬!
它们的喉咙里发出了试图震慑靠近者的沙哑低吼。
即将靠近野犬窝的外来者似乎是察觉到了它们的紧张,便停下脚步,半蹲在一个相对不那么让野犬夫妇应激的位置——
“……好吧,一、二、三……一共是六个,两个大可爱和四个小可爱?嗯……长得真不怎么可爱,不过无所谓,妈妈喜欢就好。”
有些轻佻的声音响起,在野犬夫妇警惕的同时,一道阴影忽然落在了它们的窝前。
碰!
随后是飘香的血肉气息。
野犬丈夫歪了歪脑袋,它小心翼翼探出半截身体,发现原本充满威胁性的气息不见了,唯有留在原地的新鲜猎物。
巨大肥硕,足够它们一家吃小半周的时间。
又是大自然的馈赠吗?
随后,野犬妻子也探出了脑袋。
这对小夫妻摩擦着彼此耳侧的毛发,待小心地环视过周围、确定没有别的危险时,才呼唤孩子们一起把这猎物拖入它们的小洞穴内。
那就当作是大自然的馈赠吧,今天也同样是野犬夫妇一家的幸运日呢!
这边,野犬一家正拉扯着猎物,另一边的树林间,安静蹲在树干上的迦勒舔了舔嘴巴,小声道:“妈妈这是什么古怪的要求?准备喂养这几只野犬当宠物吗?”
“哪那么多问题,你执行就好。”蹲在另一侧树干上的乌云翻了翻眼睛,摸出联络器准备拍摄下野犬把猎物拖入东西的场景,“一会儿要给妈妈看看。”
迦勒嗤笑一声,也有样学样,用联络器拍起了视频。
——毕竟,一切都要以满足妈妈的需求为最主要的行动准则。
支棱着手臂的拍摄期间,迦勒闲不住嘴,忍不住和自己的“答案”道:“不过我从来不知道,筑巢期的妈妈原来会这么……”
他顿了顿,又咂了咂嘴,像是在回味什么,才慢吞吞地吐出了那几个字眼,“——这么可爱。”
可爱到迦勒觉得自己每天都想捧着妈妈的脸颊,狠狠嘬一顿,那个时候根本控制不了眼泪的妈妈一定会哭吧。
甚至还会哭着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不用管这些眼泪。
……太可爱了,太招人了。
迦勒舔了舔发痒的牙尖,心道他但凡没点儿底线,早就把妈妈捉怀里给嘬哭了。
也就是他善良!体贴!
“你在想什么不好的东西,怎么笑容那么变/态?”乌云一脸嫌弃,蹲在树干上的身体往远处挪了挪。
迦勒没好气道:“说得好像你没想过那些变/态的东西一样。”
乌云轻“啧”一声,手上拍摄的动作稳得厉害,嘴里的话倒也诚实,“想过,但肯定没你想的变/态。”
迦勒冷哼一声,斜眼瞥了瞥乌云,不爽道:“这么暖和的天气,你怎么还戴着帽子,装酷啊?”
“少管,”乌云面无表情地开口:“不过你说得对,筑巢期的妈妈确实可爱,也很直白。昨天晚上,妈妈还偷偷和我说,他前未婚夫是金色头发蓝色眼睛的。”
迦勒:“等等,你不就是……”
“所以我剃了。”乌云扭头,摘下帽子,露出了一个仅冒着金色发茬的寸头脑袋,再配上耳朵上阿舍尔送的耳钉,他看起来又酷又不好惹,似乎随时能从包里掏出个棒球棍。
只是这酷没能维持住三秒,乌云忽然露出了一个有点儿荡漾的笑容,愉悦道:“妈妈昨晚是抱着我的脑袋睡觉的。”
因为房间位置不够大、所以猜拳输了被迫睡在客厅沙发的迦勒:????
蹲在树干上的乌云轻而易举地就感受到了迦勒愤怒的目光,他慢条斯理地捋了捋鬓角边的发茬,咧了咧嘴:
“旦尔塔都没这待遇。而昨晚上歌利亚他们几个都在,但妈妈只想抱着我的脑袋。妈妈的肚子软软的,不像我们都是硬的……不对,应该说妈妈全身都是软的,像是一块快化掉的小甜糕,还香香的。”
“妈妈一边抱着我的脑袋,还会用手摸我,特别温柔;后来妈妈困了都抱着我不撒手,昨晚上旦尔塔他们的脸都快歪掉了。甚至那会儿睡迷糊了,妈妈还抱着我的脑袋亲了一口,有声音的那种,你懂吗?”
“啧,看来这头金毛也不是那么没用。”
——至少剃了能让他得到妈妈亲亲抱抱。
迦勒听得咬牙切齿,他既想让乌云闭嘴,又忍不住想知道被妈妈抱着脑袋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样儿的,于是直到帮阿舍尔喂完了野犬一家,迦勒也都一直扭曲着表情。
半路上,他们正好遇见了去采花的伽玛和歌利亚。
——当然,采花的要求也是妈妈提出来的。
今早勉强睡饱虫母从衣服堆里钻出来个小缝隙,先是用指尖勾了勾旦尔塔的手背,又悄悄叫了几声歌利亚的名字,直到所有的虫群都聚集在他的床边,筑巢期情绪难控的虫母才小声说出了自己奇奇怪怪的小要求。
野犬夫妇要养孩子,那么辛苦,应该帮帮它们。
花海里的花那么多,可以摘回来给家里的花瓶作伴。
实验室的试剂瓶躺在那里太冷了,是不是要给它们盖个被子?
……
筑巢期的古怪情绪让阿舍尔变得脆弱又敏感,他会不自觉地去思考一些奇奇怪怪的点,然后又衍生出一森*晚*整*理些寻常人不会想到的问题。
甚至当旦尔塔抱他去解决生理问题的时候,盯着马桶的虫母忽然就眼泪汪汪,说马桶每天都要上班工作,好可怜啊。
那时候,旦尔塔的解决办法是告诉虫母,祂会给马桶发奖金的——于是当天,缪被喊来当苦力,给白色的马桶镶了一层金边,安抚了虫母可爱的小悲伤。
这些放在人类世界,可能会被嫌弃的各种小闹心,都被虫群们完美地安抚并解决,甚至他们一点儿都不觉得麻烦,只会一次又一次地被妈妈可爱到压不住翘起来的嘴角。
短短几天的功夫,即使是一向冷脸的歌利亚,都快要维持不住自己不苟言笑的冰川人设了。
无他,实在是虫母太可爱了,谁能拒绝一个眼泪汪汪诉说着无厘头担忧的妈妈呢?
没有任何一个雄性虫族可以拒绝。
于是面对虫母的各种无厘头的要求,虫群们一个个沉浸其中,甚至快当成了比赛。
此刻,半路相遇的几个雄性虫族彼此对视,眼里都藏着某种竞争,统一往别墅里赶。
在他们回来的同时,阿舍尔在被伽德、伽斓喂过一点儿早餐后,又像是之前一样,钻进到了衣服堆里。
“这样真的行吗?”伽斓有些担忧,温和的眉眼间挂着几分愁,“妈妈这两天吃饭都很少,筑巢期也不能这样吧……”
“妈妈一直待在床上,没有消耗体力的途径,肯定不饿。”塞克拉抱着手臂,一直盯着床上的衣服堆。
眼见缝隙处探出一截雪白的手臂,向上摸索着什么,立在一侧的旦尔塔立马上前,体贴地将半截挂在上边儿的衬衣给拉扯着递到了虫母的手心里。
一声细细的“谢谢”从衣服缝隙里飘出来,随即那半截衬衣就被虫母拉着彻底塞住了衣服堆内的漏光位置。
但是没多久,白皙的手臂又探了出来。
“妈妈怎么了?”旦尔塔询问。
衣服堆颤了颤,很快另一个脑袋也钻了出来,被焐得鼻头发红的青年皱了皱眉头,语气里含着点儿他自己都没能意识到的委屈,“信息素味道……淡了。”
旦尔塔一顿,伸手摸了摸青年发红的眼尾——这两天妈妈眼泪流得太多了,眼眶总红着一片,看起来可怜巴巴得厉害。
“没事,妈妈别急,我帮您解决好吗?”
“唔。”
阿舍尔点头,在旦尔塔的掌心里蹭了蹭,又像是小猫一般抽动鼻尖嗅闻,似乎在感知着属于对方的信息素。
妈妈真的……好可爱。
在场的雄性虫族均心头一震,反应快的已经偷偷开始用联络器拍摄现场视频以留作往后的念想了。
衣服堆上的信息素淡了很多,而最好的办法,就是由信息素散发的源头进行提供——比如在场的雄性虫族们。
于是当迦勒他们回来的时候,就见虫母的卧室里站了一排半裸的同类,正一个个用衣服帮妈妈搭建着窝巢。
迦勒咧嘴,一个箭步上去,把手里的录像献宝似的摆在阿舍尔面前;伽玛不甘落后,一大把花束就那么直愣愣捧了过去。
“妈妈,您交给的任务圆满完成,”迦勒指着手里的视频,“妈妈看,野犬宝宝是不是吃得很开心?”
迦勒故作温柔可爱的夹子音一出,其他虫族瞬间一个激灵,倒是藏在衣服堆里的阿舍尔接受良好,探着脑袋像个小乌龟似的,偏头欣赏着视频里的野犬一家。
当虫母清晨起来后奇奇怪怪的小要求都被子嗣们一一完成后,一直红着眼眶的青年才终于露出几分笑容,他搂着怀里的衣服,慢吞吞眨眼扫过虫群,最终向着自己最渴望的信息素对象伸开了手臂。
于是,十分钟后,臂弯间至少抱了有十件衣服的虫母,被长着娃娃脸、看似粉粉嫩嫩,实际上却非常不好惹的伽玛抱在了怀里。
阿舍尔发出舒服的喟然,脑袋搭在伽玛的颈窝,便那么自然地,在所有虫群的注视下,进入了今日的第二场睡眠。
……
虫母相对漫长的筑巢期内,旦尔塔作为虫母伴侣的身份被彻底转正,那一幕落在数个高层虫族眼前的亲吻,是证明也是一种承诺。
对比其他阶层雄性虫族普通的羡慕和渴望,以歌利亚、乌云他们为主的高层虫族,则更知道这其中“承诺”的重量——因为妈妈来自人类世界的秘密,仅有他们知道。
人类世界惯有的伴侣存在始终是一对一的,除了部分的开放式关系,一旦在人类世界确定伴侣关系,那么他们彼此会拥有一辈子的联系,从相知相爱到生老病死,甚至也只有伴侣,才能在死亡后合葬。
虫群们从知道虫母与人类世界的关系后,他们便从未停止过对人类世界的规则、习俗的探索,越是深入了解,他们便越是知道这一份对于旦尔塔的“伴侣”承诺有多重要,多么独一无二。
羡慕嫉妒这些更加表面的情绪已经不足以描述虫群们的心情,以至于当虫母的筑巢期稍有好转时,一个个忍不住的虫群们便不顾武德地,冲着他们的同伴发出了N打一的邀请。
而幸运儿旦尔塔也接受了。
于是,夕阳下别墅后的空地变成了虫群们又一次混战的场合——
这一次他们的对峙空前强烈,毕竟是关乎于“伴侣”地位的不忿,从始初虫种到其他高阶虫族,纷纷化为原始形态,巨大的虫形抬起足肢、虫翼便能引得尘土飞扬,不多时就一片狼藉。
只是正当虫群们打得敌我不分时,一道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忽然从别墅的窗户缝隙间传来。
五感超强的虫群们以最快的速度停下战斗,甫一抬头,就看到了披着一堆衣服的虫母趴在窗沿前,眼瞳亮晶晶地盯着下方。
这下,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数位原始形态超过三米的庞然大物畏畏缩缩地站在楼下,似乎在等待着虫母的发落。
已经差不多半脱离筑巢期的阿舍尔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情绪倒是没那么失控敏感了,但思维上的倦怠还在,他盯着底下的一群“非人类”看了看,忽然道:“洗干净上来,陪我睡一会儿吧。”
半小时后,一个个在花园里用灌溉水枪,把自己冲洗得晶亮的虫群们保持着自己最原始的形态,巨大、狰狞、可怖,任何一个放出去,都是会引起人类世界恐慌的可怕存在。
但此刻,恐怖的巨型怪物却都只如人类一般踮着脚,小心穿梭过花园,粗粝的虫肢踩在光滑的地板上,如同做贼一般,几乎是屏息跨过门槛的。
“来啦。”
站在别墅客厅中央的虫母招了招手。
他赤脚站在中央的大地毯上,周围铺满了在虫群们冲洗外壳时,虫母一趟一趟从楼上搬下来的抱枕,很多种颜色混杂在一起,他自己几乎搬空了二楼、三楼全部卧室里的枕头,让它们和地毯、被子一起构成了一片柔软的大床。
——躺下数个体长超过三米的原始形态的虫族都完全没有问题。
阿舍尔站在中央,怀里还抱着个属于自己的枕头,催促道:“快点呀。”
此刻的青年穿着一身脊背半开的白色睡袍,半长的黑发垂落在肩头,再加上那对轻微收拢在身后的轻薄羽翼,令他看起来像是个误入怪物堆的小天使。
那细胳膊细腿,瞧着就叫人怕他会被怪物给撕扯着吞噬。
但显然,这些担忧都是多余的。
比起担忧天使,更应该被担心的是这一大群踮着脚、避免滑倒在地板上的虫群。
顶着猩红血肉和尾勾的旦尔塔低声从喉咙里发出嘶鸣,一边回应着虫母的催促,一边猛然向前,自门槛跳到了地毯上。
——作为虫母的伴侣,哪怕其他雄性虫族再不服气,但在这种时刻,旦尔塔永远拥有最先动作的权利。
因为祂是虫母选择的。
始初虫种被冲洗干净的躯干,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沐浴露的香味儿,祂很自然蜷缩起来,并卷着尾勾绕在虫母腰间,只轻微用力,就把站在原地的青年拉扯着躺倒在自己的怀里。
柔软,温热,熟悉。
抱着枕头的青年很快自发地调整了一下动作,就躺在了旦尔塔的身侧,顺便还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还有位置呢。”
这话就像是一道指令,原本立在门外的虫群们立马动作——
伽德、伽斓将锋利如刀刃一般的钳足,小心翼翼收拢在胸前;乌云背着那坚硬到可抵挡大多数武器的甲壳,缓缓蹭了过来。
伽玛、塞克拉收拢虫翼,歌利亚和迦勒垂下尾勾,缪则控制着周身水红色的触须,自发地在宽敞的客厅地毯上寻找自己的位置。
就像是回归到他们从前生活在始初之地时的场景,那个时候虫族还处于落后的原始状态,没有华丽的房子、超前的科技,有的仅仅是幕天席地,和在旷野之上为虫群们心爱的虫母搭建出来的床铺。
那何尝不是虫群们大脑里最快乐的一段回忆。
此刻,睡在中央、枕在旦尔塔身上的阿舍尔微微侧身,怀里搂着的抱枕不知道什么时候替换成了迦勒的尾勾,交叠着的小腿和足踝上,则轻轻搭着歌利亚的尾勾。
另一侧的塞克拉与伽玛虫翼交错,变成了盖在虫母身上的被子;而他赤裸的足底,则紧紧贴着伽德、伽斓两兄弟的甲壳。
乌云和缪没能占据最好的位置,便只能稍微远离几分——
前者支着脑袋于旦尔塔的躯干上方欣赏虫母的睡颜,而缪则铺开了食骨虫族那足以当做是吞噬武器的触须,宛若缠绕的花藤一般,将他们围拢在这片空间内。
这是一个以阿舍尔为核心的聚拢模样。
当浓郁的信息素自原始形态的虫群身体中释放时,筑巢期后期的虫母舒缓地从喉咙里发出窥探,时时刻刻被子嗣们包围的躯干一寸一寸放松,并彻底于熟悉的气息里,彻底接纳他的孩子们。
……又困了。
这是筑巢期阿舍尔最习惯的一件事情,他像是睡不够似的,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在渴望着睡眠——尤其是在虫群们的信息素包裹中睡觉。
“妈妈,睡吧。”旦尔塔用尾勾轻轻蹭了蹭虫母的腰腹,像是给小孩儿哄睡一般,尾勾轻拍,一下又一下的。
“好,但是晚上的时候,要记得叫醒我。”阿舍尔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脑袋在始初虫种的身上蹭了蹭。
乌云:“妈妈那会起来要做什么?”
“该做实验了……”阿舍尔迷迷瞪瞪道:“那份数据,我还没记录完。”
“到时候我帮妈妈记录,这样妈妈可以多睡一会儿,好吗?”歌利亚询问道。
其实已经听不太清子嗣在说什么的阿舍尔顿了顿,点点头,“好。”
“那一会儿晚上还要叫妈妈吗?”这是声线温和的伽德。
“唔……”
看出了虫母的犹豫,伽斓立马配合:“妈妈想睡就睡吧,有什么需要忙的,您都交给我。”
虫母迟钝的思维回忆着,“好像,也没有什么了……”
迦勒勾着虫母的脚踝动了动,“那就睡觉,听我的!”
“……那,晚安?”阿舍尔试探性地出声道。
虫群们异口同声道:“妈妈,晚安。”
塞克拉和伽玛把虫翼又往上盖了盖,正好遮住青年的下巴,这是妈妈睡觉时最喜欢盖被子的位置。
别墅外的天还亮着,但对于瞌睡的虫母来说,属于他的夜晚已经降临。
宽敞的客厅内,数只体型庞大的虫族们保持着原始形态,就那么小心翼翼地围成一圈,将他们悉心爱护的虫母保护在中央,说是他们陪着睡觉,实际上真正睡着的只有阿舍尔一个。
比起享受睡眠,虫群们则喜欢安静地注视着他们的妈妈。
漂亮,单薄,大多数时候清冷又理智,但偶尔在特殊时期,也会陷入不一样的可爱和奇怪里。
不论是哪一个样子的妈妈,他们都喜欢,并将永远喜欢。
静谧中,迦勒忽然轻声道:“我好爱妈妈啊。”
“……没有虫不爱妈妈。”歌利亚的声音很冷静,但他圈在虫母脚踝上的尾勾,却轻微收紧。
“是啊,我们都爱他。”
所以他们才能用这份“爱”留住妈妈。
虫群们总会等着十年约定到期时,带妈妈回家的那一天,那时候,妈妈才是真正属于虫族、属于他们的。
恢复×社死×习惯
“……我们……都……爱他。”
模模糊糊的声音很轻很浅, 就那样带有几分朦胧意味地飘在阿舍尔的耳朵里,有些听得不真切,但依稀还是能够分辨其中具体字眼所代表的意思。
睡梦中的青年思绪很飘忽, 他只恍惚地知道喃语的来源者声音很熟悉,但去细分谁是谁, 便有些艰难了。
困倦拉扯着阿舍尔的意识彻彻底底栽入更深层次的黑暗,这一回, 外界一切的声音全部消失, 而阿舍尔也终于进入了深度睡眠。
筑巢期是虫族生命体发生的自然反应,可能会在不同时期、不同阶段作用在虫母亦或是雄性虫族身上, 具体持续时间因为不同生命个体的体质、体能、精神力而略有差异, 但总归一年也只会出现一到两次, 发生期间呈现出“轻-重-轻”的变化趋势。
如今的阿舍尔已然进入了最后一个呈现出下滑状态的“轻”反应阶段, 等属于筑巢期的热潮、失控和混沌感彻底褪去,他便能恢复常态, 只是有关于筑巢期时记忆中奇奇怪怪的经历行为, 也会被大脑清晰地反映出来。
——可以说是无与伦比的清晰,就像是录像带里留存的黑历史,大抵十年后的某一天忽然想起来, 也会有种连夜想逃离宇宙的冲动。
于是,当阿舍尔在这足够漫长的睡眠中逐渐清醒时, 他第一时间想做的事情不是睁眼, 而是闭着眼睛准备掐自己一把,看看这些回归的黑历史记忆到底是现实,还是一场滑稽可笑的梦。
但手才刚刚摸上自己的大腿, 就被一截尾勾圈着腕子给捉住了。
“妈妈醒了吗?”是歌利亚的声音。
一直紧贴着皮肤的尾勾早已经变得如体温一般温热,再加上始初虫种极其小心的力道, 阿舍尔甚至不曾感受到什么束缚感,就像是戴了条手链一般自然。
在歌利亚的询问下,其他环绕在虫母四周的雄性虫族也窸窣动作,双眸紧闭的阿舍尔能清晰地感知到一抹抹滚烫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正流动着各种各样的炽热情愫。
“妈妈还要赖床吗?”
乌云抬起钳足蹭了蹭虫母的脚心,引得装睡的青年不可抑制地颤了颤足趾,下意识收拢了腿。
阿舍尔慢吞吞睁眼,在视线未曾完全聚焦的时候,并不知道他已经彻底恢复的虫群们像是哄小孩一般,你一句我一句安抚,甚至是猜测虫母下一步奇奇怪怪的担忧点在哪里——
“妈妈睡舒服了吗?一会儿要不要吃点什么?”
“现在妈妈想做什么呢?”
“实验室里的试管我和伽德都给织了小毛衣,一会儿妈妈要看看吗?”
“妈妈刚才我去看了看野犬一家子,都在窝里睡觉呢。”
……
叽叽喳喳的声音回响在阿舍尔耳边,他低着脑袋,半晌沉默不语。
一直被虫母当枕头靠着的旦尔塔微妙地察觉到什么,祂迅速冲着几个同族使了使眼色,当说话声逐渐平复后,旦尔塔才用猩红血肉构成的藤蔓小心蹭了蹭阿舍尔的指尖。
然后被青年反手紧紧握住了。
旦尔塔带有几分故意道:“妈妈怎么了?”
“……没事。”阿舍尔佯装没事抬头,但发红的耳廓却暴露了他藏起来的不平静。
伽斓若有所思,“妈妈的筑巢期过了?”
“应该……过了。”
阿舍尔抿唇,“筑巢期”三个字就像是某些羞耻记忆的开关,只要一提起,就能让他被迫想到之前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怕试管冷喊着子嗣去给盖被子,心疼被人踩的地毯,关心一直“上班”的马桶,抱着乌云的脑袋说这金发和垃圾前夫哥有几分像……
他一想到乌云金灿灿的板寸、实验室穿着毛衣的试管,以及镶金边的马桶,就更觉得头疼了。
“这两天,辛苦你们了。”阿舍尔说这话的时候,声线都有些控制不住地颤,他也没想到筑巢期的自己能那么奇怪。
不过,最让阿舍尔意料之外的是,他从未想过,自己筑巢期每一次奇奇怪怪的想法,均得到了事事有回应的待遇;就是他自己回想起那些事情的时候,都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可虫群子嗣们,似乎从未觉得不耐烦。
——每一个无厘头的发问和要求,哪怕再天马行空,他都能在虫群中的每一个成员身上得到最真诚且妥帖的回应。
就好像当你提出棒棒糖可以飞的时候,周围的同伴不是嘲笑你的臆想,而是陪你思考怎么才能让棒棒糖飞起来。
阿舍尔忽然抿了抿唇,露出了一个不那么明显的浅笑,恢复状态后的羞耻心令他耳廓发红,但这颗容易害羞的心脏却饱饱涨涨,像是被什么甜兮兮、暖融融的蜜糖填满了似的。
他冲着虫群们露出了一个更加清晰的笑容,“谢谢。”
“妈妈不用对我们说谢谢。”伽玛歪歪头,湿漉漉的小狗眼里闪过几分不好意思,“这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
可在阿舍尔从前接受过的教育和经历的生活里,没有什么事“本该如此”的,基于虫族社会的特性,阿舍尔没有反驳什么,只是轻声道:“那也不会耽误我的感谢。”
说着,阿舍尔眨了眨眼,那张漂亮却时常布满冷意的面孔上,增添了几分薄薄的温柔,“总之——这段时间还是辛苦你们了,筑巢期的那些反应……我确实比较意外。”
何止是意外,那简直就像是被附体了一般的失控,在此之前阿舍尔根本想象不出来自己会变成那副样子。
“不辛苦,”乌云咧嘴,抬手抹了一把自己格外扎手的金色寸头,“妈妈那个时候很可爱。”
最会阴阳怪气、给虫挖坑推着人家往下跳的迦勒立马开口,从不停歇地给自己的每一个同族穿小鞋,“哦呦,你的意思是妈妈现在就不可爱了?”
乌云:拳头硬了.jpg
“那是你说的,可不是我说的。”乌云反应迅速,“妈妈什么时候都很好。”
这回,乌云学会了反向告状,“妈妈,迦勒偷拍了你好多视频!”
阿舍尔一顿,转头看向忽然安静装死的始初虫种,幽幽道:“什么视频?”
“……没什么。”迦勒死鸭子嘴硬,“我能拍什么视频?乌云在哪儿胡说——旦尔塔你干什么呢!?”
那一瞬间,迦勒的声音都有些尖锐。
在迦勒试图蒙混过关的时候,旦尔塔的尾勾慢吞吞卷着个联络器摆在了虫母的面前。
阿舍尔接过联络器,看到上面还设置有密码。
塞克拉立马打小报告:“密码是妈妈的名字!”
落在联络器上的手指一顿,阿舍尔看了看已经彻底闭眼听天由命的迦勒,又看了看周围这一群似乎在等着看热闹的虫群。
他没着急打开,而是手里把玩着联络器,慢条斯理地问:“只有迦勒拍过吗?”
这话一出,原本叽叽喳喳试图告状的虫群们安静了,倒是迦勒立马抬头,说话那是一个激昂有力道,“妈妈他们都拍过!我做担保!”
在外人眼里恐怖且威慑力十足的虫族高层们,此刻在虫母面前就像是一群为了饼干到底属于谁,而彼此争吵不休的幼儿园小朋友,甚至如果不是因为阿舍尔就坐在虫群之间,他毫不怀疑,这群越活越幼稚的家伙们一定会抱在一起再打一架。
心里无奈又好笑的同时,阿舍尔把联络器扔在了迦勒怀里,轻声道:“我不看,拍了就拍了吧……”
顿了顿,黑发青年垂下铅灰色的眼眸,略微有些不自然道:“你们自己藏着就行。”
——言下之意,只要别被我看到,也别传出去,那你们拍了什么我都不会过问。
从前一直把自己严严实实包裹在壳子里的虫母,也在尝试着露出自己柔软的那一面,他甚至会努力克制某些在虫族社会并不流通的羞耻心,去偏宠一下子嗣们奇怪甚至有些变态的小爱好。
阿舍尔想,只要我没真正看见,那就没关系的。
于是有关于偷拍视频的事情被虫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那些存在于筑巢期的“黑历史”,也被阿舍尔选择性地遗忘,当然试管上的小毛衣被伽德、伽斓收了起来,马桶上的那一层金边,也又一次麻烦缪完全拆除了。
只是此刻的阿舍尔永远无法料到,下一年他的筑巢期内,他依旧如这回一般,眼泪汪汪地坐在旦尔塔怀里,和虫群们哭诉着每天都加班的马桶,以及躺在实验室内无人问津的试管。
——后来,那几件迷你试管毛衣和马桶金边,终究是在这座别墅里永久化存在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
虽然最近一直睡觉时间大于活动时间,但等到了晚上的休息时间,阿舍尔依旧正常犯困。
妈妈一困,便到了喜闻乐见的陪睡位置争夺环节——
毕竟没有谁是不想和妈妈睡的,妈妈那么香香软软,就是睡地毯他们都一个个地甘之如饴。
但楼上阿舍尔卧室内的空间有限,横铺的地毯上顶多并排睡四个雄性虫族,可眼下聚在别墅里的虫族足足有九个(旦尔塔,歌利亚,迦勒,乌云,伽德,伽斓,伽玛,缪,塞克拉)。
因此前几晚上,虫群之间都是猜拳看谁能在卧室里陪妈妈一起睡,其中个别虫族手气好得不得了,至于迦勒那样的非酋倒霉蛋,从他这次抵达朱赫忒星球开始,就没得到过一次睡地毯的机会。
迦勒:我脸黑我也没办法啊!
可今天,楼上的枕头、抱枕早就被上午时还迷糊的虫母一个一个搬了下来,对比卧室里有限的空间,阿舍尔看了看一群眼巴巴守在自己身边的虫群,终究还是持续性地心软了。
——谁说只有虫群才会纵容妈妈?努力融入虫族的虫母,也在宠溺着自己的子嗣们。
“……算了,今天晚上先睡在客厅吧。”
大厅空间大,怎么睡九个雄性虫族都绰绰有余了,直接避免某些倒霉鬼因为猜拳赢不了,而错失和虫母睡觉的机会。
迦勒咧嘴一笑,那顺着杆子就往上爬的性子促使他上去就把虫母掐腰抱了起来,还在悬空着转了三圈,才又习惯性地掂了掂怀里青年的重量,才把人放在了地毯上。
迦勒觍着脸,露着唇瓣间的虎牙,“妈妈真好!”
塞克拉眼睛一亮,狗腿子道:“妈妈您想睡哪儿?我给您铺床!”
“妈妈睡中间。”
“是的,妈妈必须睡中间。”
“……万一妈妈不想睡中间呢?”
“说不定妈妈就想睡边上,比如靠着我。”
“你做梦呢?”
“让妈妈选——”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统一地落在了阿舍尔身上。
阿舍尔回望过去。
当虫群们盯着虫母的时候,哪怕是再阴鸷暴虐的目光,都会在这一刻变得温和宠溺,并掺杂着许许多多的痴迷和渴望;但当这束目光碰触到虫群彼此时,一切的温柔会瞬间演变成嫌弃,就好像站在自己身边的不是同类,而是个臭气熏天的垃圾桶。
虫·垃圾桶·群:谢邀,不是针对,天生看不上除妈妈以外的任何生命体。
被虫群们格外极端化的眼神逗得唇角勾出几分笑意,阿舍尔有意识地发现似乎自从开始认同并接受虫族,他心情好的次数,可是比以前多了不少。
“别互相瞪着了,那就我睡中间,你们挨着我吧。”
妈妈睡中间,是所有虫群都无争议的。
于是,白天被迷糊状态下的虫母搬下来的枕头和被子,依旧摆在客厅的地毯上,履行着它们应该具有的职责。
一大家子整整齐齐躺着大通铺,平常便入睡速度快的阿舍尔闭眼没多久,就已经在熟悉的气息下进入了深度睡眠。
而那个时候,仍然清醒的虫群们正竖着耳朵,用敏锐的五感捕捉来自虫母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包括对方呼吸频率的变化,他们甚至早已经在陪伴虫母的日子里,掌握了分辨阿舍尔睡眠状态的小技巧。
虫群们总是热衷于一切和虫母有关的事情。
只是今晚还没过多久,侧睡在地毯中央的青年忽然动了动,立马吸引了子嗣们的注意——
睡觉时总喜欢裹着被子的虫母,正小幅度地蛄蛹着,动作很轻很细微,像是睡梦中无意识发出的呓语般轻盈,却依旧逃不过虫群们的感知。
隐没在静谧黑暗中的俊美雄性虫族,像极了深夜下的猎食者,非人感十足的竖瞳内闪烁着危险的冷光,直勾勾地看了过去——
虫母在筑巢期被养出的几分丰腴,正好藏在了被褥之间,以至于不能过于清晰地分辨,但对于虫群拟态后依旧显得高大健硕的体型来说,依旧显得单薄纤细,有种一捏就碎的脆弱感。
不过当然,没有谁会舍得用劲儿去捏他们的妈妈。
这一刻,深夜里的一切动作都被虫群们堪称刻度尺的眼睛捕捉,并无限放大:
大抵是持续了一段时间的筑巢期养成的小习惯,刚躺在枕头上的虫母还保持着板正又优雅的睡姿,和虫群子嗣之间守着距离,像是一群半生不熟的“室友”,关系也仅限于睡大通铺,生涩礼貌到生怕碰着对方的身体似的。
但这样的“礼貌”并不曾保持很久,几乎在阿舍尔才入睡不到两分钟,习惯了拥抱的身体便循着信息素的指引,裹着被子,像是个毛虫宝宝似的,一扭一扭地往边儿上蹭。
——那里正好是旦尔塔的位置。
黑暗里的虫群们安静地注视着一切,他们绷着唇角,像是在围观一场无声的拉锯战,其间伽玛想伸手帮虫母一把,却被另一侧的歌利亚轻轻拦下。
伽玛拧眉,眼底闪过疑惑。
歌利亚摇摇头,很低声道:“让妈妈自己来。”
这是妈妈主动走向他们的见证。
于是,熟睡的阿舍尔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又陷入了虫群们的围观,只迷迷糊糊卷着被子,一点一点主动地蹭到了旦尔塔身前,便极为满足地一脑袋撞在了对方的胸膛间。
熟悉的信息素瞬间将阿舍尔包裹起来,转正成功的旦尔塔在虫群们嫉妒的目光里,大大方方收紧了搂着虫母的手臂,并低头在对方散落着碎发的额间,轻轻落下一吻。
祂无声对阿舍尔道:“晚安。”
深夜吃了一嘴狗粮的虫群们在心底骂骂咧咧,迦勒偷溜着才把脑袋探过来,想偷亲虫母一口,却不想正好被旦尔塔一个巴掌挡在了外侧。
偷香失败的迦勒翻了个白眼,气鼓鼓地转身背对着虫母躺下,只是才不到五秒钟,他又毫无尊严和坚持地转了过来,退而求其次,拉着妈妈的一根手指闭上了眼睛。
——不能亲,那总能拉拉妈妈的手指吧!
这回,旦尔塔只轻轻斜了一眼自己的共生者,算是默许了对方的动作。
另一侧的其他几个雄性虫族有样学样,有的勾住阿舍尔的手指,有的卷着对方的一缕碎发,甚至还有的干脆将落在虫母脚边的被子掀起一角,小心地盖在自己的肚子上,假装自己和妈妈睡同一床被子。
四舍五入,怎么不是同床共枕呢?
再四舍五入,怎么不是妈妈睡在我怀里呢?
得不到妈妈的虫群们,首先学会的就是自我安慰。
——所以,今天也是和妈妈一起睡觉的美好日子。
忽然,伽德偏头,瞳光略显晦涩地望向别墅门口,“有东西。”
“没什么威胁性。”躺在虫母脚边的乌云懒洋洋道,几乎用气音说这话:“管他呢?有这个时间,不如和妈妈一起睡觉。”
“也是。”伽斓颔首,“和妈妈睡觉更重要。”
别墅外,细微的窸窣声完全被柔和的风稀释,除了虫群,再无人注意到这点儿变化,很快便随着夜晚的深入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
彻底恢复的阿舍尔很快就调整成了正常作息,除了筑巢期他近乎昼夜颠倒,一天的时间可能睡过去三分之一的懒散状态,一旦如常,阿舍尔便又变成了执行力超强的自律者——
早晨六点起床、洗漱、用餐,七点半准时到实验室,中途每工作两个小时会出门活动一下,看看别墅外药剂材料的生长情况;等中午午饭后,小睡半个小时,下午两点继续去实验室进森*晚*整*理行工作记录。
五点的晚饭后,阿舍尔会和当时陪伴他的子嗣一起散步;七点回到别墅里,稍微休息一会儿,继续在实验室里加班到九点。
最后在临睡前的两个小时里,阿舍尔会简单进行一下一天的复盘,可能是来源于实验内的小思考、数据上发现的小问题,亦或是别的什么,都会被他有条理地记录在笔记本上。
等这些事情都完成后,阿舍尔会拿本书靠在床上看半个小时。
直到晚上十一点整,一天计划全部严谨执行并完美完成的虫母,才会柔和了面容,对睡在地毯上的子嗣道声晚安,并在星际时代很多同龄人都羡慕的睡眠状态下快速进入梦乡。
——或许严苛又有些一成不变,但却从不会让阿舍尔觉得枯燥无味。
这份正常作息内的每一个时间环节,都被阿舍尔完美执行着,起床时间绝不赖床、睡觉之前从不墨迹、实验室加班避免摸鱼,完全复刻着他宛若规则本身一般的生活习惯。
在子嗣陪伴期间,就连本身靠着虫族强大体质而作息极度不正常的迦勒和乌云,也在阿舍尔的带领下,开始习惯见到白天的太阳。
迦勒/乌云:和妈妈一起养成好习惯!大拇指.jpg
……
这日,是阿舍尔度过筑巢期的第四天。
一如往常的时间安排,六点十五就已经洗漱完的青年,正站在别墅门口呼吸新鲜空气,而房间一楼的不远处围着围裙的伽玛,则准备为妈妈展露一番自己的早餐手艺。
在筑巢期成功转正的旦尔塔因为之前的“陪伴安排时间表”,迫不得已在两天前随着其他大部队离开了,而眼下陪在阿舍尔身边的虫族,则是正好是轮到排班的伽玛。
当伽玛忙碌在厨房里的时候,站在别墅门口的虫母,却忽然在一侧的花丛边看到一截藏在底下的阴影。
……那是什么?之前好像没注意过?
阿舍尔迈下台阶,走到了别墅一侧的花丛前,直到彻底蹲下才看清的所谓的“阴影”。
那是一大束被摘下来,集中合拢在一起的干枯野花。
不对,是干枯程度不同的花,越到花丛外侧,堆在一起的花枝就越新鲜,看起来像是前一天才采摘的。
阿舍尔若有所思,转头看向一望无际的花海,很难在颤动的茂盛花枝之间看到其他生物。
“妈妈,早餐好啦!”
阿舍尔思索间,伽玛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很快,正端着盘子的小象鹰蛾从门口探出个粉红色的脑袋,不知道谁买的小熊围裙穿在他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可爱,倒是十足适配。
他眨眨眼睛,下垂的狗狗眼不论什么时候看,都有种眼巴巴的渴望。
“来了。”阿舍尔回收视线,转身走向别墅。
晃动的花海之间,是微风拂过的痕迹,植株微颤,隐约有什么遁入远处,直至彻底隐匿。
喜他所喜
清晨时发现的野花, 阿舍尔并没去处理,但等他傍晚和伽玛一起散步回来时候,才到别墅门口, 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妈妈怎么了?”怀里抱着几个新鲜药剂植株的伽玛也停下脚步,偏头看向站在原地的虫母。
“……没事, ”阿舍尔摇摇头,他走向花丛, 半蹲着看向那堆放了有些时间的野花。
靠外侧的新鲜, 靠里侧的则已经变成了干花,叶片花瓣上分布着陈旧的黄褐色, 看起来已经完全失去了水分。
早晨时候大抵是新一束野花开得最灿烂的时候, 待此刻阿舍尔蹲下细看, 便见原本精神的花瓣轻微皱缩, 有了花头耷拉的迹象。
落后一步的伽玛看了看野花,又转头看了看一望无际的花海, 那双与发色相同的竖瞳轻微闪过幽光, 张了张嘴,可最后却没发出声来。
背对着伽玛的虫母自然不知道这一切的变化,他是低头瞧了野花片刻, 便伸手挑挑拣拣,把尚还新鲜的花枝收拢在臂弯, 小心地避开了那些无精打采的花叶。
当阿舍尔将野花都拾掇起来后, 才发现那堆干枯花叶背后,似乎还藏着什么。
于是他用落在地上的枯枝又扒拉了两下。
是一堆干枯的叶子。
……野花他能理解,可干枯的叶子又是什么?
思索两秒无果的青年只拢了拢手臂间的野花, 这才起身对伽玛说:“还有些新鲜能看的,一会儿找个花瓶插起来吧。”
伽玛从善如流, “好的,妈妈。”
顿了顿,他见虫母还在盯着自己看,耳廓、脸颊便有些控制不住地开始蔓延出现生理性的薄红,连眼睛都有些湿润,结结巴巴道:“妈、妈妈怎么这样,看着我?”
对于伽玛的害羞,阿舍尔虽然心知肚明,但每一次看到对方面对自己时红晕的脸颊和闪烁的目光,也还是会觉得有趣。
他轻声道:“所以,就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不、不是,我没想骗……骗妈妈的!”
伽玛的声音高了一瞬间,却又很快弱了下来,那是一种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心虚。
阿舍尔:“说说看吧。”
……依照雄性虫族那么敏锐到非人类一般的五感,阿舍尔可不相信他们不会不知道这些出现在花丛下的树叶、野花,只能是他们知道,却没明着告诉他。
伽玛不自然地碾了碾鞋底,轻声开口:“妈妈连最里侧的叶子,也看到了么?”
“嗯哼。”
阿舍尔从鼻腔里应了一声。
见虫母等待着自己的回答,伽玛抿唇露出一个有些羞涩的笑容,空着的手挠了挠脑袋,“最开始只是妈妈让迦勒和乌云喂养的那几只野犬。”
筑巢期情绪敏感的虫母变成了多愁善感的小哭包,他不仅仅会担忧别墅内各个家具的“加班时长”和“心理健康”,还会将自己的善意发散到别墅之外,其中之前被旦尔塔抱着有过一面之缘的野犬一家,就是重点关注对象。
“所以树叶是它们……送来的?”
“是的。”伽玛点头。
阿舍尔一向会抓重点,“那你说‘最开始’是指……”
“后来,”伽玛又挠了挠脑袋,“后来是野犬一家和库亚一起的。”
阿舍尔一顿,脑袋里忍不住冒出了几个问号。
“库亚?”
——库亚。
塞克拉的兄长,从前生活在天空之城的高级虫族,是王虫的子嗣,也同样是王虫身边的“近卫”,曾受制于王虫,帮其抓捕同类作为“肉畜”食用,但后来则选择站在了阿舍尔这一边,并为当初他们彻底解决王虫而提供的部分帮助。
阿舍尔对库亚的印象还停留在对方很早就表露出来的,区别于大多数虫族而更加复杂多变的情绪。
那是当时身处始初之地,所见过的虫群中,最像是“人类”的唯一一个高级虫族。
在库亚的身上,阿舍尔总能窥见人类情感上的复杂性和矛盾性,就好像是在纯粹的黑与白之间忽然出现了一抹被染色的红,看起来明显却又格格不入。
阿舍尔一顿,脑海里闪过了什么,忽然道:“这几天是你和库亚一起的排班,对吗?”
伽玛点头,神情心虚。
按照虫群们最初排开的时间表,除了已经成为虫母伴侣的旦尔塔拥有特殊的“单独”排班特权,其余的虫族高层均被分成两两搭档。
在此之前,阿舍尔对于虫群们彼此的排班轮换模式并不过问,因此对“排班表”的细则也仅有前几日浅浅看过一眼的模糊记忆,算不得多清晰,但今天猛然提起,倒也叫他找到了几分熟悉。
伽玛和库亚确实是同一天的排班,但出于某种小心翼翼的心情,哪怕虫母不曾表示出反感和拒绝,库亚依旧把自己藏了起来,哪怕轮到了自己,也只是像个透明人一样,活动在朱赫忒星球上。
敏感,多愁,还有几分拧巴,完全就是一个不像是虫族的虫族。
“所以这些野花是……”
伽玛努了努嘴,小声道:“是库亚和野犬一家共同的杰作。”
是某种说出来都叫倾听者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巧合,但因为受赠对象是谁都喜欢的虫母,似乎听起来便也觉得合理了很多。
……
生活在野外的生物通常都有敏锐的嗅觉听觉用于辨认周围环境的安全性,而野犬作为犬科动物,嗅觉自然是不差的。
哪怕那几日筑巢期的阿舍尔身上沾染了再多混杂的、属于虫群信息素的味道,甚至都不曾主动出现在野犬一家面前,但当子嗣们将猎物赠予野犬的时候,这群生长在野外的坚强生命依旧可以嗅闻并发现那几分甜滋滋的味道。
如果说雄性虫族的气味对野犬们来说是威胁和恐惧,那么换成了夹杂在虫群周身的那股细微又甜腻的味道,则变成了足以吸引野犬们的“天然诱捕剂”。
——虫母吸引的从来就不只是雄性虫族,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足以被称之为自然界的万物迷。
当然,这种“迷”可能是喜欢和亲昵,也可能是觊觎和食欲。
于是,前有筑巢期的虫母泪汪汪地使唤虫群们用猎物去饲喂野犬一家,后有循着味道而来的几只野犬送上“答谢礼物”。
野犬夫妇感谢大自然的馈赠,但敏锐的嗅觉又足以它们发现某些指向性的细节,便选择在静谧的黑夜里,叼着它们认为是很好的礼物,偷偷放在了别墅门口的花丛里。
——野犬习惯用树叶去装饰窝巢,不论是新鲜还是干枯的树叶,在足够数量的情况下,可以构成睡起来软和又舒服的栖息场所。
只是夜里野犬夫妇才刚刚放下树叶,藏身于花海之间,便见着了另一道黑影,抱着一束新采摘的野花放在了同样的位置。
出于黑影和猎物来源者相近的身形,那一刻野犬夫妇不禁怀疑自己送的礼物到底合不合人家口味……
黑夜下,陷入思索的野犬夫妇,与思绪复杂的库亚相互对视,前者的目光从疑惑到恍然大悟(知道应该送什么礼物),后者则略显低沉和悲伤。
这场对视结束得很快,库亚和野犬夫妇彼此像是擦肩而过的陌路者,很快就相互错开视线,统一又默契地乘着夜色离开。
一个想着明天再过来偷偷看看妈妈,另一个则想着明天要叼点儿野花当作是礼物……
于是第二天的夜里,抱着一束花的库亚和分别叼着两束花来的野犬夫妇不期而遇。
某种不需要言语的默契在静谧中形成,库亚放下花束后让开位置,野犬夫妇也依次上前,等三把野花混合在一起后,库亚会对野犬们点点头,彼此继续头也不回地朝着相反方向离开。
这么一来二去,便持续了数日,直到这天清晨才被阿舍尔注意到。
……
野花的出现不曾打破阿舍尔的生活习惯,他模糊能理解到库亚的纠结情绪,但却不准备去主动干涉——
怎么想、如何做、该怎么赎罪,那是库亚自己该考虑的事情,哪怕阿舍尔已经成为了虫族的虫母,但只要库亚一天不主动和他提起这件事情,那么阿舍尔便也不会主动过问。
他不会,也不可能成为所有虫族的救世主,尤其是库亚的,所以对于现有的情况,阿舍尔选择了默许并继续保持。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性格不像虫族的库亚,会能与自己和解……
……
那束会出现在别墅花丛下的野花堆,变成了阿舍尔每天清晨里都会去看一眼的习惯,或许因为是因为他不主动探寻,那些各色的野花倒也不曾断过,甚至每天都会变着花色、种类出现在门口。
不得不说,库亚和野犬夫妇的审美还是很不错的,野花配色很清亮,于是当天阿舍尔便和伽玛要了一个带有细碎花纹的小花瓶,将新鲜的野花插了进去,摆在了客厅的柜子上。
后来的第四天、第五天……送花者不曾停下过,阿舍尔便也看到一束就插起来一束,
别墅内的花瓶几乎从没有空落的时候,每隔几天枯萎的野花就会被新的代替,倒也为阿舍尔本就一成不变的生活中增加了点儿别的安排。
比如修剪花枝,给花瓶换水,研究插花技艺。
直到第八天——
原本陪在阿舍尔身边的伽玛到了换班的时间,于当天的清晨里,满眼不舍地冲着虫母要了一个拥抱,这才匆匆上了飞行器。
至于和伽玛一起的库亚,也在那天清晨留下了这个月的最后一束花,在阿舍尔看不到的角落里偷偷乘上了飞行器。
嗡鸣的大型宇宙器械起飞升空,阿舍尔如往常一般收拢了花束,插进到花瓶里,却不想在这天夜里接到了几个意外来客。
那个时候正是傍晚,阿舍尔和接班而来的伽德、伽斓一起散步回来,才准备进别墅,忽然听到了几声微弱的哼几声。
等扒开花丛一看,没想到是嘴里提着幼崽,一路赶路到这里的野犬夫妇。
“妈妈,是它们——”伽德让开了位置。
比起筑巢期见到它们时的模样,野犬一家两大四小身上皆有不同程度的伤痕,其中野犬丈夫的伤势最为严重,竖起来的尖耳朵似乎被咬掉了半截,鲜血淋漓,糊了大半个脑袋。
倒是一直被野犬丈夫保护着的妻子和幼崽们,都只是轻微的挫伤,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应该是遇见了什么危险。
阿舍尔有些意外,于是伽斓自告奋勇,说要去野犬的洞穴处看看情况。
原有的日程计划被打乱,阿舍尔抱着手臂安静看着四个总爱围在自己脚边的幼崽,伽德则去厨房里切了点儿肉块放在了几只野犬的面前。
不到五分钟,伽斓回来了。
原来是花海尽头的树林里来了一群霸道的野猪,横冲直撞,像是土匪一般,它们看上了野犬一家的栖息地,于是原本住在那里的野犬夫妇和幼崽们便遭了罪,打又打不过,再加上带着孩子们,很难再找到合适的洞穴,最终野犬妻子左思右想,才满心忐忑地带着丈夫和孩子们走到了这里。
比起被野猪群霸占的洞穴,以及野外危机四伏的环境,也只有这里,才能让连日奔波的野犬夫妇稍有安心。
——它们最初只是想在花丛堆里偷偷休息一下、喘口气的,谁知道孩子们太闹腾,这才被发现了踪迹。
只是野犬夫妇并不知道,哪怕没有这几声哼唧,对于伽德、伽斓来说,别墅周围的风吹草动,他们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伽斓看了看地上吃肉的野犬,又看了看靠在门框上,虽然面无表情却眼底弥散着温柔的虫母,忍不住试探性道:“妈妈,要留下它们吗?”
阿舍尔一顿,下意识想拒绝,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了。
……现在和以前,已经不同了。
阿舍尔喜欢动物——或者说他喜欢这种活着的,温暖的,有自主思维,知道好坏,会凑在身边陪伴他的生命体,而不是机器造物一般,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固定的程序。
这样会让他有一种自己其实也是有陪伴者的感觉。
但从前在贝利斯老宅的时候,“喜欢动物”这项爱好是不允许存在的——母亲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会管他,而贝利斯老爷则讨厌一切会叫的生物,作为孩子的阿舍尔自然也不可能拥有喂养小动物的机会。
后来他慢慢长大,这份喜欢被藏在了心底,有意做些什么,却总被各种各样的事情压着。
从赚到第一笔钱、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开始,阿舍尔的日常有70%都在实验室里度过。
他被工作和事业填充满了生活,闲暇时间少得可怜,甚至因为在研究所连着做实验,连家都很少回,便更没有时间去满足童年时的缺失。
如果是没有遇见虫群之间,阿舍尔或许会在心底动一动留下野犬的念头,但最终的选择却一定是花星币找个更好的去处给它们——哪里也好,他可以提供星币一直养着它们,却没有办法把它们带回到自己的家。
阿舍尔觉得自己养不好的。
可现在……
他看了看蹲在台阶上逗着野犬的伽斓,又看了看站在一边温和等候的伽德,拒绝的话在嘴边绕了好几圈,最终说出口的却和阿舍尔最初的想法背道而驰。
阿舍尔:“……那就留下吧,说不定哪天它们待够就离开了。”
虫母的决定就是虫群们的决定。
当天,阿舍尔难得没有像往常一样散步回来就往实验室走,而是坐在别墅门口,任由四只野犬幼崽绕在脚边,安静地看着伽德、伽斓两兄弟的动作——
更细致的哥哥正给野犬丈夫包扎着受伤的断耳,而弟弟则敲敲打打,用现有的材料给野犬一家搭建了个简易的狗窝。
于是从这天开始,朱赫忒星球上的别墅后院里来了六个新成员,断耳却勇敢的野犬丈夫,擅长抓野兔的野犬妻子,以及四个天天跟在阿舍尔屁股后面摔跟头的野犬幼崽。
最初野犬一家一直住在伽德造的小木屋里,但直到降落在朱赫忒星球上的那一场大暴雨,改变了野犬一家的现状,也改变了阿舍尔——
暴雨来的时候正是深夜,不论是阿舍尔还是陪伴在身侧的子嗣,都没有注意天气预报的习惯。
因此等大雨瓢泼到玻璃面都发出噼里啪啦的动静时,别墅后院由木料制成的小屋早就被雨滴打着潮湿一片,紧闭的窗外狂风不止,偶尔还夹杂有雷鸣闪电的动静,让这一晚变得哄闹十足。
本已经睡着的阿舍尔半夜惊醒,他甚至没顾上那时候轮到班的乌云和歌利亚,就赤着脚冲向后院,要不是子嗣们追上来得及时,夜里只披着一层轻薄睡袍的虫母很有可能会直接跑进哗啦啦的雨水之下。
好在歌利亚的动作更快。
来自于乌云的长风衣披在阿舍尔身上时,衣摆几乎盖到了脚踝,他被歌利亚单臂抱在怀里,站在别墅的屋檐下,而夜色下的后院里,则是一手撑伞,一手抱着野犬夫妇,尾勾缠着四只幼崽的乌云。
那一刻,着急接过野犬的虫母,用怀里干净的浴巾紧紧裹着这群和自己相处了数个月的小生命们,可那时候的他却并不曾注意到,子嗣们眼底闪烁着的光芒冷淡且漠然。
——虫群们爱着的只有妈妈。
如果能在除虫母之外的生命体上见得虫群的照顾,那也只会是因为他们的妈妈喜欢。
仅此而已。
在那个暴雨的夜里,抱着怀里抱着野犬们的虫母坐在沙发上,他肩头还披着用于保暖的长风衣,细白的手指插入野犬湿漉漉的皮毛,不见任何嫌弃,正细心地用干燥的毛巾擦拭着。
沙发前,乌云半蹲在地毯,小心给阿舍尔套上了绒毛袜子和拖鞋;另一边的歌利亚则关好了房门,斜倚在沙发靠背上静静看着这一幕。
阿舍尔的瞳光里是自责和心疼,而歌利亚和乌云则平静得如一潭死水,毫无波动。
早已经习惯了虫群的气味,并偶尔会跑得绕在虫族高层脚边的野犬幼崽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它们只安静地蜷缩在阿舍尔的怀里,任由青年用干燥的毛巾擦拭着皮毛。
安静之下,乌云忽然道:“妈妈很喜欢它们?”
“嗯。”阿舍尔应了一声,抬手捏了捏野犬丈夫的断耳,换来了对方落在他手背上温和地舔舐,“很喜欢。”
当他点头留下这群小生命的时候,他们之间的羁绊就已经存在,哪怕阿舍尔平常再表现得无所谓,可真到了紧要关头,他大抵会比日常照顾着野犬们的子嗣更加着急。
而这一点被藏起来的喜欢,恰恰是迷惑了虫群们的虚假表层。
歌利亚捏了捏指尖,开口道:“抱歉妈妈,是我们疏忽了。”
子嗣们没想到,妈妈远比他们以为地更加重视这群生命,不然以虫群的感知,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一夜的暴雨?
他们知道,只是不在意而已。
阿舍尔摇摇头,神色认真,“哪里用道歉,要这么说,我也有错,留下了它们却不好好负责……”
垂眸之际,阿舍尔很容易就想通了其中的因果——
他克制甚至是隐藏起来的喜欢不仅骗过了阿舍尔自己,也同样骗过了虫群,于是日常承担照顾方的子嗣们便以为虫母并不是很在意这几只野犬,哪怕他们知道夜里会有这场暴雨,也不会专门提醒。
阿舍尔顿了顿,又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虫群们“喜他所喜恶他所恶”的直白和偏爱。
——这是他从幸运女神那里得到的无与伦比的礼物。
青年忽然轻笑一声,纤长的指尖挨个点过四只幼崽湿漉漉的鼻尖,又摸了摸两只成年野犬的脑袋,才道:“既然以后要好好留下你们,那还是应该起个名字的,毕竟这一回……要真正成为我们家的新成员了。”
是他和虫群们的“家”。
而以后,野犬们也会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
那天晚上,野犬一家拥有了各自的新名字:勇敢的断耳丈夫叫刀疤,善猎野兔的妻子叫银背;四个调皮但后来却只黏着阿舍尔的幼崽,则分别是闪电、饼干、黑尾和甜糕。
象征意义和风格迥异的名字很容易就能看出四只幼崽的性格,比起随爸爸妈妈一般勇敢又大胆的闪电和黑尾,饼干和甜糕几乎变成了阿舍尔的跟屁虫——
从清晨起床洗漱到实验室,再到傍晚的散步以及夜里的加班总结,不论什么时候,哪怕饼干和甜糕困到眼睛都睁不开,它们也都下意识地循着味道,跌跌撞撞地跟在阿舍尔身后。
……
朱赫忒别墅内的成员壮大了起来,于是当十年之约里第一年过去的那天,这颗孤寂又清冷的星球上,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大团圆。
雄性虫族们带着许久没有路面的白发子嗣们远道而来,比起一年前更加健壮的子嗣们拥抱着他们的妈妈,成熟俊美的虫群则安静站在一侧,眼瞳中倒映着比从前愈发情绪外露的虫母。
六只体型个头相当的野犬跑了过来,警惕又陌生地嗅闻着白发子嗣们的气味,只在稍微的好奇后,便又聚集在了阿舍尔脚边,寸步不离。
——距离他们接妈妈回家,还有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