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雏菊
次日。
关汀接手业务部之时正是一派百废待兴, 正好能让他大显身手——这是好听的说法,实际就是管理混乱、什么都需要从头来过。
新招来的几个毕业生, 表格做得乱七八糟,分管领导看也没看就呈了上来;项目经理那边和隔壁部门的纠纷也愈演愈烈,你来我往的邮件抄送像雪花一样飞进关汀的邮箱里。
关汀一一看过,吩咐各分管部门做好新人培训和逐级审核,顺便敲打了几个不作为的小中层;又是安抚部下,叫行政组织会议协调。
一圈安排下来,时间过得飞快,连喝口咖啡的时间也没有。正在会议中, 那个烦人的于润来电话了。
关汀没顾上接,但对方显然很有毅力,不依不饶地拨个不停。
会议间隙, 关汀终于找了个空闲接了。于润大喇叭一样,耀武扬威得很:“关狗!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这话讲得莫名其妙,关汀不知何事, 听了倒是有些没来由的苦涩:好日子?他何尝有过什么好日子。
于润说:“亦久今天飞机就回来了,你收拾收拾自觉滚蛋吧!”
又吧啦吧啦说一大堆, 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的,听了半天, 关汀抓住重点:由于柳亦久爸爸住院的缘故, 柳亦久提前回国了。
柳永宽的事情关汀早有耳闻,他因为长期酗酒,一直都有心脑血管的毛病。这次又加上情绪剧烈波动,直接给自己气出脑梗, 紧急送进了医院。
因为家里无人照看,柳永宽倒地半天才有保姆发现, 拨了急救电话却早已错过最佳送医时间,抢救留了一条命,还在ICU病床上人事不省。
柳亦久多年不回国,要是他在家,事情会不会有所转机呢?或许是因为心怀愧疚,他一听说父亲出事就赶了最早的班机回国来。
柳亦久要回来的消息关汀是最后知道的,于润沈康时那一圈发小们早已得信沸腾起来,商量着去机场接人。
于润当然首先通报给了沈康时,一个视频电话大剌剌地拨过去:“沈哥,等会一起去机场?”
柳亦久一直是于润的偶像,他激动得比平时还要聒噪几分:“沈哥,你看我穿这个白西装怎么样?会不会太严肃?”
沈康时打量他:“行啊,再带束捧花,新郎给你当。”
这话本是讽刺于润,于润听得半懂不懂,老老实实接话:“嘿嘿,亦久的新郎还是得沈哥当。”
这话沈康时爱听,他今天本就心情不错,想到与柳亦久的相见更是又愉快了几分。
“那我再带束花?亦久喜欢什么花,沈哥你知道吗……”于润还要叨叨,沈康时懒得再啰嗦,直接摁掉了通话。
他喜欢什么花……沈康时想起少年时,有时会出现在桌洞里的那些小小雏菊。
小雏菊热烈而不张扬的颜色,不宣之于口的默契,这是他和柳亦久之间心照不宣的小小情调。
沈康时会心微笑,给花店打电话定了一束雏菊-
越洋航班坐了那么久,柳亦久的脸上却看不到疲惫的神色,他心中甚至隐隐有些雀跃。
柳亦久选择出国时可以说得上是狼狈。彼时,母亲抛弃了他去追求爱情,父亲陷入浑浑噩噩中不理世事。柳老爷子面对不成器的后辈们无人接班的情况,不得已一心扑在事业之中。
少年柳亦久同样是个不被家里重视的孩子,不过他是如此的聪明、懂事、彬彬有礼,没有人会讨厌他,更没有人会欺负他。
那些岁月里,还好有沈康时与他心意相通可为慰藉。沈康时的爱慕他一直都知道,可他不敢明确回应。
两人上一辈之间的仇恨是无法弥合的一道天堑。少年的柳亦久无法想象,若是他和沈康时在一起,家族内会爆发怎么样的一场地震。
好在痛苦之外,柳亦久很早就找到了自己要为之奉献一生的学科。刚刚成年之时,他就逃也似的离开了这片伤心之地,一头扎进了学术研究之中。
岁月如梭,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柳亦久在国外的时候,从未放弃过对国内的关注。他眼看着沈康时从一个初出茅庐的莽撞青年,很快接过沈氏集团的大任,成为名噪一时的沈氏掌舵人。
这变化让柳亦久又欣慰、又惊心。
欣慰在柳亦久逐渐看到自己和沈康时在一起的可能——现在二人的家族中,已经不再有谁有阻挠的能力了。
惊心则在于,沈康时成长的每一步中,都有另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不起眼的跟屁虫关汀,竟然像一块扯不掉的橡皮糖一样,死死地黏在沈康时身边。这么多年,寡言的孱弱少年也出落成了精英模样。
但那只是对柳亦久拙劣的模仿,“亦久你一回来,就像照妖镜一样,冒牌货关汀马上灰飞烟灭!”——这是于润的话。
柳亦久不置可否。他自认为犯不着和关汀这下等货色比较。
回国,回国。这件事情曾经让少年时的他辗转反侧,可如今他势在必得。
虽然这回国的契机,是以生父病危为代价。但柳亦久的大多数家庭时光,是和母亲以及后爹一起度过,那个酗酒的疯子……他已没有太多的印象。
“需要咖啡或热茶吗,先生?”柳亦久的思绪被空姐打断。他侧头望向舷窗外,离开许久的的城市已依稀可见熟悉的轮廓。
柳亦久稳稳心神。接下来,他要回到这久别的舞台。他知道,自己长大了,大到足以夺回他失去的一切,包括沈康时-
沈康时驱车往家开,车速飞快,正像他的心情。
朝思暮想的人,此时正坐在副驾上,虽已不复少年意气,那眉眼确是和他每一次在梦中描摹的别无二致。
半小时前——
沈于两人早早来接机。这重逢的重要时刻,沈康时本不想让于润过来,奈何这人实在是个不懂眼色的,明示暗示都听不懂。
沈康时起了斥退于润的心思,但话出口前又心念一动:多一人见证,倒也没什么坏处。
结果这二愣子,竟然带了一束红玫瑰来——还好倒是没有像之前所说穿一身白西装。
穿着整齐的高定西装的反而是沈康时,于润神神秘秘地笑着把玫瑰塞到沈康时手里:“沈哥别见怪,这花是给你准备的。”
本身沈康时就生得周正俊朗,加之西装革履配着这娇艳的鲜花,果真像是求婚一般的隆重。
柳亦久还未至,沈康时在机场倒是吸引了不少年轻姑娘的目光。
一个看着是大学生模样的女孩路过,侧头看沈康时英俊的侧脸,轻轻捂住了嘴发出无声尖叫:“好帅!!”。
于润斜睨她一眼:“我沈哥不仅帅,还是霸总。不过你别馋,名草有主了!”于润正事一件没干,专门负责劝退试图搭讪的路人,尽职尽责地当着爱情保安。
女大学生初生牛犊不怕虎,绕过于润试图凑上来,加一加帅哥的微信。
于润还在和女大学生磨嘴皮子,骂她也不自己照照镜子,沈康时被纠缠得有些头疼。
按往常他的性格,早就唤上三五保安来将这没眼力见的路人直接架走,但今天心情格外好,倒是有空亲口拒绝。
柳亦久就在这时猝不及防地出现了。
隔着三五米远,轻呼一声:“好久不见,康时。”-
多年未见,两人竟有些拘谨,相顾无言。
倒是柳亦久打破了这莫名的客套氛围:“康时,这么多年不见,是不是都把我给忘记了?”
“我……”沈康时恨不得剖心证明自己的真心,听这话一时有些着急。
柳亦久噗呲一声笑出来,这笑里哪里有半点柳大教授的架子,倒有几分莫名的青涩,像是个恋爱中的普通年轻男孩子。
“逗你呢,怎么着急了。”柳亦久收起玩笑话:“你所思所想,我都明白。”
“我这次回国,绝对不会再丢下你而去,康时。”柳亦久盯着沈康时的眼睛,一字一顿给出认真承诺。
沈康时心情激荡,被心上人这一眼看得差点起生理反应。
沈康时压抑住自己心中的毛头小伙子,两人没有太多叙旧情的时间,接到人后,首先商定去医院看望不省人事的柳永宽。
于润早已被打发走,顺带也拿走了那捧打眼的红玫瑰。车子前窗那一小束雏菊,才是沈康时真正为柳准备的接风的花束。
沈康时亲自驱车,柳亦久稳稳当当坐进副驾驶,果然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这捧小花:“这是什么花,为我准备的?康时有心了。“
沈康时:“你不记得了?我们小时候……”
柳亦久轻笑打断:“还是康时妥帖,这确实是当年的回忆呢,真好。”说罢侧头对着沈康时微笑。
一眼又看得沈康时方寸大乱,差点缴械投降。沈康时对自己有些气恼——古时被美色所迷的君王,难道就是这个样子么?他迷迷瞪瞪地想。
最然没有喝酒,但沈康时带着三分醉意,开车载着柳亦久往柳永宽所在的医院驶去。
第032章 舆情
“滴滴——滴滴——”
特护病房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道, 只有维持生命体征的仪器时不时发出一些刺耳的声响。
病床上人事不省的亲生父亲因为多年未见已显得陌生。柳亦久拿不准该有什么表示,于是偷偷瞥了瞥沈康时的态度。
沈康时并不清楚柳家父子二人感情是否深厚, 既然柳亦久万里迢迢赶回来,那他理所当然认为,柳是重视这份亲情的。
由于自己糟糕的家庭关系,沈康时并不善于面对这样父子情深的场合,只是对柳亦久的在意让他觉得应该提供一份情感支持。
于是沈康时用力捏了捏柳亦久的手。“不必过度伤心,”想了一想又补充道:“我会在你身边。”
柳亦久福至心灵——他立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望着病床上的生父怔怔出神,不知不觉竟然泪流满面。
“我来迟了。”柳亦久声音里有着压抑不住的悲伤。“子欲养而亲不待, 父亲落到这个样子,我也有一份责任。”
柳亦久捂脸痛哭,沈康时虽未曾体会过什么父子亲情, 但见柳亦久哭成泪人一般也觉得心疼。
“亦久,你没有任何责任。”沈康时很想劝解一番,但此时又觉言语无力。只得重重将人揽进自己怀里。
柳亦久显得比记忆中更加脆弱一些, 沈康时揽过他时,只觉得这感觉莫名的熟悉——
有一瞬间, 沈康时脑中闪过关汀那张苍白的脸。也是这样伶仃的一个人,抱在怀里仿佛风一吹就会散了似的。
怎么会突然想起他?莫名其妙, 明明怀中人才是心上人。沈康时打消了自己不合时宜的念头。
两人静静相拥, 柳亦久伏在沈康时身前,不知何时已止住痛哭,只是轻轻地靠在他的胸口处。
“康时,我能听到你的心跳呢。”柳亦久轻轻闭上眼睛:“咚咚的声音, 听起来很踏实安心。”
“这是我第一次离你这么近。以前,好像总是有什么东西在把我们隔开……”
把两人隔开的“什么东西”, 不正是病床上柳亦久的父亲么,两人好像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沈康时听到心上人轻言细语讲这些似是而非的情话,心跳乱了好几拍。柳亦久听出他的紧张,轻笑出声。
一时间没有人还记得是在病房里,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升温。
柳亦久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起身轻轻挣开沈康时的怀抱:“回来得匆忙,我都没来得及订酒店呢。柳家老宅子早已不欢迎我,我拜托于润帮我在……”
沈康时不悦:“这种事情你找他,不先和我说?”
柳亦久一笑:“沈总日理万机,这种小事哪里有必要麻烦你。不过也好,沈氏名下那么多酒店,沈总麻烦给我安排一间?”
沈康时:“不麻烦。”正要打电话安排,转念又放回了手机:“不如……你跟我回家,住在我那,嗯?”
沈康时说得轻松,其实生怕被拒绝。一瞬间想出许多理由:家里更卫生,食物更合口味,老友相见叙叙旧等等等等
柳亦久并未跟他客套,愉快地接受了邀请。两人各怀心思,对视一眼,柳亦久突然捂嘴笑出了声:“沈总家里,不会不方便吧?”
“会不会门一打开,有什么小秘书小明星的迎上来……”柳亦久一边说着过火的玩笑话,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沈康时的脸色。
沈康时笑:“说什么呢。我一个人住,没人留宿过。”
沈家的高级别墅里,确实没有人留宿过。但沈康时心虚地想起了在关汀家的老房子里共度的那些不算长的时光。
这些小插曲柳亦久是不知道的。他见自己假装吃飞醋,沈康时却没有生气,还很是受用的样子,明白这一局自己已大获全胜-
柳永宽所在的私人医院里住着不少名人,因此门口常有狗仔蹲守偷拍。
沈康时于柳亦久两人相携离开医院时,姿势已颇为亲密。
虽然不是什么娱乐圈名人,但两人都气质超群,以狗仔的职业敏感度,一下子就猜到他俩并非普通人,并且关系并不止于普通友人。
开局一张图,很快,八卦和谣言长了腿一般流传起来。
狗仔圈子里的微信群热聊:两名超高颜值男子秘密出入高级私人医院。
照片小范围传播出圈,有金融圈八卦人士认出了其中一英俊男子正是沈氏少主沈康时,于是谣言不知不觉变成——沈氏少主携同性友人秘访医院。
他俩的身体语言显示关系显然不止于普通朋友。同性情人偷偷去医院,那还能有什么好事?可别是得了什么不能说的脏病。
几小时后,沈氏集团的公关部看到的消息版本算得上耸人听闻:沈氏少主和同性情人鬼鬼祟祟共访医院,疑似得了见不得人的毛病。
比热搜更快的是股市,金融圈子一有风吹草动反应是最灵敏的,没到下午收盘的时间,沈氏的股价已拉出一个令人心惊的下跌。
这异常的波动也被还不清楚情况的董事会注意到了,很快便有人以询问情况之名来兴师问罪。
但这天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联系上沈康时本人,沈康时和柳亦久从医院出来以后,再也没理会过公司的消息。
狗仔手里的照片是先拦下来了,但这照片到了公关经理手中,他却怎么看怎么拿不定主意——
这画面虽模糊,却也看出是一对璧人。一位是沈总不错,另一位莫不是全公司都在默默八卦的那位传说中的白月光?
公关经理悄悄上网八卦过这位令沈总朝思暮想的神秘人的资料,因此一眼认出正是柳亦久。
他便拿不准,沈总这回到底是要官宣给名分呢,还是先按兵不动。
这位柳先生可是学者、大教授,还是众所周知的沈总心上人,他总不可能像之前对关秘一样,不明不白养在身边。
要是沈总本就打算将柳教授从幕后迎到台前,这公关的措辞可就大不一样。
公关经理脑子里过了一万个提案,苦于没人拍板,不敢擅作主张。
往常这种麻烦事儿……都是找关秘的。
关秘如今早就不是大秘书了,而且这事情着实敏感。公关经理思前想后,决定先给汇报给张助理。自从关汀调任,他一手带出来的张助理如今是沈康时身边的红人-
接到公关部电话,张助理也是焦头烂额。
虽然名义上他现在做着关汀原来的那些工作,但多半是些安排日程、上传下达之类的杂活。
简单说来,就是没有决策权。不用动脑子拿主意,也就不必担责。
公关拿这事找上他,本身是看得起他的位置。但这事儿他又哪里敢做得了主?
于是张助理第一反应,便是求助关汀。
可是联想到关汀最近的状态,张助理拨出电话的手停顿了一下。
关汀最近新上任重要岗位,忙得脚不沾地。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并没有加官进爵应该有的喜悦情绪。
张助理看得最清楚,自从柳亦久要回国的消息传来,或许更早一些——自从那次关汀瞒着所有人独自去医院以后,他就一天比一天地消瘦、憔悴下去。
关秘书该不是得了什么严重的病吧。联系到关汀遮遮掩掩的态度,张助理被自己的这个猜测吓了一大跳。
但……这么重要的事。又没法联系到沈康时,不找关汀还能找谁呢?
张秘书恍惚想起,之前沈总和徐应差点被拍到时,关汀游刃有余的处理手段。
他也曾好奇,不顾着冒犯偷偷问过关汀:“关秘书,何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其实有些事情他们明星工作室也可以做,无非是做得不如你妥帖。”
没说出口的话是——你做得那么妥帖完美,未必又有谁会念你的好。
当时关汀是怎么回答的?“他们总是有些疏漏,不如我一并处理。”
那样公事公办的语气,绝口不提自己干的事情如何在职责之外,心里又受过了多少委屈。
关汀对沈总的心思,张助理也是看得最清的。他去过一次关汀的旧宅——那里除了父母留下的少得可怜的物件,处处都是沈康时的印记。
唯独没有关汀自己。
但他好像根本不在意沈总身边究竟厮混着些什么人,总像没有心一样完美地处理好各种纷乱的关系。
人心总是肉长的,再怎样带上厚厚的盔甲,其实也是会难过的吧。
想归想,张助理却还是拨通了这个电话。
张助理先条理清楚地解释了照片引起的舆情发酵的情况,又强调了大家都联系不上沈康时。
一通说完,张助理才弱弱补充:“关秘,本来不想麻烦你,可现在……”
其实已经是关部长,但私下里,张助理还是喊关秘喊得顺口。
关汀耐心听完,对来麻烦自己此倒没有什么责怪,只说:“我知道了,这事情我来跟进吧。”
虽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张助理却顿时找到主心骨一样,觉得没什么解决不了的。关秘书总是可以给人这样的底气。
其实关汀联系沈康时的渠道并不比其他人多。他也只能先拨电话碰碰运气——
意外的是,这个谁也拨不通的电话被瞬间接通了。
第033章 登堂入室
“关部长, 你找康时有什么事情么。”柳亦久说:“如果着急的话,我帮你叫他。”
关汀的心沉到了底。
但要汇报的事情, 正好跟柳亦久和沈康时有关,关汀稳了稳心神,说:“那麻烦柳先生转告沈总,我待会儿再打过来。”
柳亦久说:“现在已经十一点了,关部长不休息么?”
这话意思就是,关汀打扰他们二人世界了。
关汀当然听得懂,只是依旧客客气气地说:“事情紧急,还请柳先生帮忙转告一下。”
柳亦久说:“好的。”
柳亦久挂断电话, 刚放下手机,就看到沈康时从浴室里出来了。
沈康时问:“刚刚你说话了吗?”
头发上有一些水雾,看得出来是严阵以待, 好好清洗过。
可沈康时并没有穿家居服,而是换上了一身新的行头,仿佛能够立马出门开会的那一种。
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么穿, 在家里洗过澡之后,这身装扮显然是奇怪的。可沈康时一想到柳亦久, 总觉得要用郑重的态度去对待。
柳亦久说:“没有啊。今天真的要麻烦你了。”
柳亦久出国读书加求学,直接换了国籍。他这次回来得急, 没能订到涉外酒店。再加上柳家现在一团糟, 住进去恐怕麻烦事多,柳亦久只得向沈康时求助,问沈家酒店还有没有空房间。
这种小事——当然不至于让沈康时操心。
可问到他这里来了,他也就动了心思, 问柳亦久:“我家就在附近,前几天刚刚打扫过, 要不……”
柳亦久就来了。
说白了,柳亦久在国内并不一定要住酒店,那些狐朋狗友,谁还没有几套房了?求助到沈康时这里来,哪怕是沈康时自己,一瞬间也能想起四五处房产。
但柳亦久是易过敏体质,对房子卫生要求比较高。那些屋子许久没住人,就算常常有阿姨打扫,也未必能让柳亦久住得舒坦。
总之这借口,两边是心照不宣地接下来了。
沈康时望着柳亦久,说:“不麻烦。你这么多年没回来,遇到什么困难,是老朋友应该要帮的。”
柳亦久望着沈康时,说:“朋友么……”
这三个字很轻,里面装满了别样的情绪。
柳亦久和沈康时对望,气氛变得愈发迷离,沈康时朝着柳亦久走了一步。
可走完这一步之后,门外便响起了铃声。
沈康时如梦初醒,皱着眉头,走过去开门。
关汀正站在门外,说:“沈总。”
沈康时如何也没有想到,关汀会出现在这里。
现在时间这么晚,关汀不该在照顾小贝么。
这一瞬间,沈康时内心的活动不是别的什么,而是想把门关上——要么不让关汀进门,要么自己到外面跟关汀讲话。
他下意识的,不想要让关汀和柳亦久碰上。
但是晚了,柳亦久已经走了过来,温温柔柔地问:“康时,是谁来了?”
关汀和柳亦久,隔着沈康时对视。
柳亦久脸上带着温柔的、大度的笑容,他现在登堂入室,关汀才是深夜造访的不速之客。
而关汀则是焦急的,略微有些失态的。
关汀点点头,说:“柳先生。”
然后又对沈康时说:“沈总,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比较急,想了想,还是过来找您了。”
沈康时没有办法,只好把关汀迎了进来。不过想象中的场面没有出现,关汀和柳亦久都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彼此客气说话。
关汀指了指书房,说:“沈总,那我们进书房里说?”
沈康时进书房之前,看了柳亦久一眼。
柳亦久依旧笑着,说:“那你们进去谈事情,你招待小关,我先去洗澡了。”
等沈康时进了书房,柳亦久脸上的笑容就不由得淡下来了。
这个关汀,才刚打过电话,又马不停蹄地跑过来,中间还没够十分钟。
但沈康时那副样子,又像是已经习惯了跟关汀共事,并没有任何更换的打算。
柳亦久在那两人面前做出一副大度模样,心里却想到关汀进书房之前看自己的那一眼。
充满了挑衅。
难道关汀还想靠着工作上的这点儿东西,夺去一个男人的心么。
关汀还是太不懂男人了,他能像狗皮膏药一般贴在沈康时身边这么多年,靠的不过是“好用”二字。
可好用,也就意味着是可以替代的。
·
关汀将舆情对沈康时一一汇报,沈康时没有跟他多谈,将必要的信息交流之后,就示意要关汀走。
关汀走的时候,柳亦久就在浴室里。
柳亦久听见沈康时的声音,大声喊道:“康时,你还有别的沐浴露吗?这个味道我不喜欢。”
沈康时哪里知道这些,登时愣住了,转而看向关汀。
关汀说:“只有这一种味道,您用了很久,习惯了,也就没有备别的。”
沈康时想了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见柳亦久在里头说:“这个水怎么这么冷?是热水不够了么?”
沈康时匆匆朝着浴室那边走去,对关汀说:“你去买点日用品回来。沐浴露、洗发水、刮胡膏……都买玫瑰香味的,他喜欢这个味道。”
关汀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已经不再是秘书或者助理之类的工作。
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浴室的门已经打开,手臂若影若现,而沈康时闪身进了浴室里。
关汀住了嘴,将所有话都咽了下去。
沈康时进到浴室里,看见柳亦久穿着浴袍,甚至像是不放心似的,还披了件浴巾。
柳亦久指着出水口,说:“那个好冷,是不是坏了?”
沈康时摆弄两下,很快妥了:“你卡在这里,这个是能控温的,不会太热,也不会太冷的。”
柳亦久说:“啊,国内已经这么高级这么贴心了吗?抱歉,我在国外住的房子比较老,现在可能已经落伍了。”
柳亦久原意是表现自己在国外受苦了,卖惨叫沈康时多关注自己。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沈康时此时想的却是——这房子是关汀装修的,这样贴心的小巧思并非一处两处。
关汀……真的对自己处处上心。
刚在浴室里走神了这么一会儿,出来之后,关汀已经不在了。
不仅如此,茶几上还放着一个塑料袋,里头装了不少东西。
沈康时打开来看,看见里头各种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果不其然都是玫瑰味道。
不仅如此,在袋子边缘,还放着好几盒套,玫瑰味赫然在列,还有草莓味和其他备选。
不知为何,沈康时忽然想到徐应将要搬进来那次。徐应那时候拿腔拿调,关汀也是不动声色买来了这些。
跟那次不同,那次尺寸都是按照沈康时来的。这个袋子里除了沈康时常用的那些,竟然还有其他很多种尺寸。
沈康时:……
好你个关汀,就是这么“体贴”的么。
·
第二天,关汀没去上班。
前一天费尽心力跟公关部部长处理新闻那事,晚上又去沈康时的别墅里去了一趟,看见沈康时和柳亦久相处良好,柳亦久那样一副主人做派——
说起来,沈康时那别墅空了那么久,还真就是在等柳亦久。
于是当天晚上,关汀做了个梦,梦见他站在窗户外,看沈康时和柳亦久在父母留下来的房子里做/爱。他想叫那两人停止,但柳亦久看他一眼,对他说:“康时早就不要你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那个噩梦回旋着,怎么都摆脱不了。
关汀满身是汗,醒过来的时候一看手机,已经是下午两点钟。
不止如此,手机里堆了很多未读消息。
公关部部长发来了很多消息,关汀没细看,粗略一扫,发现上午还在说具体的事情,一副大事不妙的样子。
到了中午十二点左右,就又变成了一副平和等死的样子,告诉关汀:【没事,沈总已经知道了。关部长,你有空的话赶紧来躺公司吧。】
关汀随意扫到的几个关键词,看到了柳亦久的名字。心里下意识逃避,便也没有把细节瞧得太清楚,就给公关部部长发了条信息:【好的。】
可消息才发过去两分钟,就看到沈康时给他发了个消息。
沈康时:【人呢?】
·
沈康时一副兴师问罪的语气,关汀本来都不打算去公司了,现在也只能拖着重重的身体,重新开车去集团。
或许是那个噩梦的原因,关汀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台苍老的电脑,缓存没来得及清理,任何事情都做不了了,只是行尸走肉一般,维持着“工作”的程序。
等到了集团,才发现自己办公室里坐着好些人,都在等他似的。
沈康时、张助理、公关部部长、柳亦久……甚至还有徐应和他经纪人红姐。
关汀:?怎么了这是?
沈康时冷哼了一声,说:“让老陈说。”
老陈正是公关部部长,说:“关秘……关部长,你还记得之前你代替徐应被拍么,那张照片本来我们已经公关掉了,但不知为何,现在又被人找了出来。”
“有人以为这是柳先生,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对柳先生的声誉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听说还有人向柳先生就职的学校投了匿名举报信……”
关汀愣了愣,看着柳亦久,有些荒谬地说:“然后呢?这听上去不是什么大事。”
拿那么一张照片,能投诉什么呢?柳亦久在国外的学术活动都有据可考,只要一查就能知道,那绝不可能是柳亦久。
至于其他方面,就更不至于了。哪怕昨天的消息传到了国外,学校也不至于对同性恋人的部分做出任何反应。
关汀这副不当回事的样子,让沈康时重重地皱起了眉头。
沈康时冷声道:“关汀,你是故意把那张照片漏出去的吗?以你的能力,已经处理过的事情怎么可能再出岔子。”
柳亦久满脸担忧,说:“我不在乎这个,但我爸看到那张照片了。他以为那是我,以为我中途回国去找康时……上午才刚刚清醒一些,现在又去ICU了……”
第034章 ICU
关汀愣了好一会儿, 才意识到柳亦久在说什么。
柳永宽因为积年的抑郁情绪,身体本就差劲。前阵子受了点刺激, 所以住院了。
柳亦久正是因为这个,才回国来的。
而现在,柳亦久的意思是,因为自己工作不力,所以柳永宽的病情恶化了,住进ICU了。
这是因为自己?
关汀搞不懂,这个逻辑是怎么成立的。
柳永宽因为当众被绿,此后精神状态不佳。直接住院的导火索, 据关汀所知,也跟沈康时脱不了干系。
柳亦久既然如此关心自己父亲,怎么会在国外跟母亲一直联系?又怎么会在回国之后, 住进了沈康时家里?
关汀难以置信地看着柳亦久,连带着看着沈康时。
关汀往前走了一步,说:“我故意的?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你呢, 你住进沈康时家里是不是故意的?”
关汀脱口而出,话音刚落, 就看见沈康时表情一变。
沈康时神色一凛,往前走了半步, 是一个挡在柳亦久面前的姿势。
沈康时说:“关汀,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件事情或许是工作失误,但你不能这么说。”
沈康时并不知道,他心头涌起的这股愤怒叫做“心虚”。在得知柳永宽病情恶化住进ICU的那一刻,他真的以为是柳永宽知道柳亦久住进他家的事情了。
当得知跟关汀的照片有关时, 他心里竟然有一种庆幸……
可现在关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把他害怕的事情给掀开了。
关汀冷冷地说:“工作失误?哪怕我什么都没做, 任由那张照片充斥整个互联网,那柳先生身处医院,难道还能上网冲浪不成?他是怎么看到那张照片的?”
“比起追究我的工作失误,沈总,你是不是应该先帮柳先生查清楚这件事呢?”说完这句话之后,关汀的眼神凉凉地扫过柳亦久。
柳亦久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
可沈康时挡在他前面,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沈康时只是在想:关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攻击性了。
关汀对柳亦久,就这样嫉妒吗?
沈康时说:“亦久的事情,我自然会去处理。但那张照片没有处理干净,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你好好想想!”
沈康时皱着眉头,对关汀说话也不太耐烦的样子。
这一刻,关汀的心脏忽然彻底地沉了下去。
他意识到,沈康时并不是真的在意这张照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是要给柳亦久一个交代,因为柳亦久是因为柳永宽回国的,那么柳永宽出了问题,柳亦久一定是关心的。
沈康时要为柳亦久扫平所有困难,其中当然包括自己。
想清楚这一点,关汀所有的情绪忽然都抽离出去了。
他如同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周围的所有人,脸上竟然还浮现出了一抹可疑的、嘲讽的微笑。
徐应看着关汀的表情变化,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很不妙。
人怎么可能在一瞬间泄掉这么多的气呢?
徐应连忙在一旁说:“沈总,关部长,刚刚不是要说我的事情吗?”
关汀回过神来,看向徐应,笑了一下,说:“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笑容相当敷衍,相当官方,但正是由于这过度的平淡,在这样的环境中,反而显出了一丝友善。
沈康时看着这个表情,忽然觉得很碍眼。
关汀和徐应,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了?关汀不仅远程教徐应做饭,还在这么生气的时候愿意给徐应一个笑容。
沈康时的脸色更黑了一些。
徐应说:“说起来,这件事情也跟我有关……柳先生住院前几天,是我跟他怼了几句……”
旁边的红姐忽然拿胳膊肘捅了他几下,徐应忽然反应过了,这么说并不合适:即便柳永宽出事跟他的确有那么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在场谁不是能随意拿捏他的人?他这么说,岂不是硬生生想断了自己的前路?
徐应心里吓出一声冷汗,赶紧看向柳亦久和沈康时,却见沈康时咬牙切齿地盯着关汀,而柳亦久则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沈康时。
竟然没有一个在意自己的。
反而是关汀,用那样没有任何感情的目光看着自己,但显然对自己说了什么也并不感兴趣。
徐应一边后怕,一边觉得疑惑。可眼前并不是能细想的时间点。
徐应继续说:“至于那张照片……关部长之所以被拍到那张照片,也是为了帮我引开狗仔。沈总你叫我过来,也是因为这件事吧?”
沈康时这才记起,自己为什么要叫徐应和红姐过来。
沈康时看向红姐,直接问:“可以直接对外宣称,这张照片就是徐应么?需要什么样的资源置换?”
面对红姐,沈康时的态度就变得格外冷硬而商业,似乎什么都是可以谈判的。
不过也的确如此,就连徐应能出现在这里,也是由于某种谈判和买卖的缘故。
红姐过来就已经有了成算,此刻说:“这张照片跟小徐某些角度还是挺像的,如果来一些舆论,是可以糊弄过去的。只是小徐现在到底还在事业上升期,如果爆出桃色的绯闻,估计会有一些影响……”
沈康时说:“说价格。”
红姐便直说了:“照片可以认,但夜会沈总,这个我们是不能认的。”
沈康时沉思片刻,说:“行。我叫人查一查,小区里有没有人在出售,到时候过户过去。”
徐应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真的吗!太客气了沈总!”
柳亦久嫌恶地皱了皱眉头——这就是沈康时找来睹物思人的东西么。
徐应自然是注意到了柳亦久的表情,可他将要实打实地收到一栋别墅,那小区里的人还非富即贵,被人白眼算什么?
况且从柳亦久露面的那一刻起,徐应就不是很喜欢对方。或许是直觉还是什么,他觉得柳亦久跟自己的绿茶同事没什么区别。
那绿茶同事垂涎徐应的流量,一边要跟徐应卖腐,一边却又处处嫌弃,引导cp粉觉得是自己高攀了对方。可笑,既然要出来卖么,好好卖就是了。
话说远了,总之徐应不太喜欢柳亦久,连带着自己已经拍完的电影,都觉得有哪里怪怪的,浑身别扭。
如果让徐应选,他倒宁愿自己模仿的是关汀。
红姐:……
她那么说,本意是想让沈康时再拨一个好点的资源过来,可没想到徐应那么“掉价”,一套房子就这么喜笑颜开——好吧,总价几千万的房子,是挺让人高兴的。
但如果是一个好资源,说不定能让徐应再上一个台阶呢?那时候带来的好处,就不是几套房的事情了。
可看了看当下的情况,红姐也清楚,沈康时的白月光回来了。
正主都回来了,那平替似乎是不太需要了。权衡之下,红姐没有再说话。
沈康时三言两语,就把这件事情给解决了。虽然柳永宽现在在ICU里住着,但柳家愿意承担最好的医疗资源,想来最后是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到时候再去解释,那人不是柳亦久,而是上次那个小明星。至少要洗刷柳亦久的冤屈。
在场的人都无异议,于是这件事情就这样尘埃落定。
沈康时带着柳亦久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最后回头看了关汀一眼。
关汀依旧站在原地,整个人像块木头一样动也不动。
沈康时还在等着关汀表态低头,可关汀这样表现,沈康时也懒得再等。
随便了,不过是一个秘书而已,在拿乔什么呢。
等沈康时彻底走了,公关部长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关汀说:“关部长,我上午给你打电话,你没接。后来沈总知道了这事,就把人都叫来了。不是我不给您通风报信……”
虽说沈康时态度明确,但关汀过去在集团里时刻斡旋,其他人也看得出他的作用。无论沈关二人感情走向如何,可只要关汀还有留在集团里的一丝可能性,他就要把同关汀的关系处理好。
可关汀并不在意这个,只是拖着步伐,走到了办公位上。
他按开了电脑,看着屏幕“啪”一下亮了起来。
公关部长有点尴尬地说:“那……关部长你先忙,我也去工作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徐应和红姐。
红姐对徐应使了个眼神:我们也走?
徐应却不知为何,对关汀此刻的状态很是在意。
他走到关汀面前,说:“哥,你要喝水吗?我看你嘴唇都是干的。”
关汀说:“我不渴。”
怎么可能不渴呢?嘴唇干成这样,身体早该报警了才是。
徐应接了一杯水,放在关汀面前。
却看见关汀把电脑关上,然后又按开了。
这样反复地关机重启,来回五次,关汀也没有喝一口水。
徐应看得心惊肉跳,他们公司里有一些明星混圈混出问题了,表现就是这样的,木讷地做着重复的事情。
徐应小心翼翼地说:“哥,你是不是身体不太好,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关汀摇了摇头。
徐应说:“你……脸色也很差,真的抽空去一趟吧。或者我给你推荐一个医生,你跟她聊一聊呢?兴许对你的病……对你的状态有好处。”
关汀知道徐应算是一个好人,于是勉强对徐应提了提嘴角,说:“嗯。”
红姐催着徐应赶紧离开,他在沈氏集团呆得太久,有个通告要来不及了。
徐应把那个医生的名片推了过去,上面写着心理咨询。
关汀明白徐应在担心什么,他看了看那个名片,没加。
加了又能怎么样呢。
第035章 了解
柳亦久既然已经回来, 那么很多活动就是顺理成章的。
学会的年会给柳亦久发了正式通知,当初柳亦久还曾托词时间不合适, 与学会来回许多封邮件——那时候关汀代表沈氏集团给学会投资许多,大家也很给面子,给沈氏留了好几个位置,这些都是柳亦久知道的事情。
现在有关柳亦久的事情,关汀都全然脱手,看起来似乎被排除到沈康时的内心自留地之外,但在集团里担任了更具有实权的职务,也不知道对于柳亦久来说, 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次年会发给柳亦久的函,是周教授亲自用邮箱发的。
邮件末尾,加了句问候:【听说你现已回国, 不知何时有空,我们师生也好小酌一杯。】
周教授是柳亦久恩师,柳亦久立刻把这件事情同沈康时讲了。
沈康时沉吟片刻, 问柳亦久:“我也去吧。”
柳亦久有些诧异的样子:“你?”
沈康时说:“沈氏是年会的赞助商,你们又是聊年会的事情, 我方便过去吗?又或者说,这是私人性质的饭局呢?”
柳亦久并不在乎在沈康时面前模糊掉私事与公事的界限, 或者说将这两种事情掺杂在一起, 让所有的相处都混在一起,或许才是更好的。
柳亦久想了想,说:“我问问周老师。”
周教授是学者中比较有性格的那一种,在很多事情上并不看重钱的事情, 哪怕是拿钱,姿态也是很高的。
柳亦久本来没想到周教授会同意, 谁知周教授在电话那头沉吟片刻,道:“沈氏集团……是不是小关任职的那个公司?这个公司不错,是个真正做事的,那就一起来吧。”
柳亦久听得心惊——什么时候,关汀连周教授都收买了?
但听周教授的意思,他愿意让沈氏集团的人来,还是看在关汀的面子上。
柳亦久心里纵使有再多想法,但周教授对他而言,始终是德高望重的恩师,也只能向沈康时如实传达。
那么是日,沈、关、柳三人便一同与周教授会面。
师生再聚首,周教授是很高兴的,特意穿上了新买的衣服。
沈康时与柳亦久站在一块儿,关汀站在略略落后两人的地方,脸色格外苍白,眼睛下的黑眼圈也重得吓人。
周教授大惊,问:“关汀,你最近怎么了?是工作太忙了吗?”
沈·关汀顶头上司·康时:“……”
顺着周教授的话头,沈康时才认真去看关汀。
就见关汀的衣服空空荡荡的,像是一根竹竿套在衣衫里。
关汀又瘦了?
不只是瘦,脸色也差到不行,很久没睡好似的,疲惫极了。
前几天在办公室里出了那事之后,沈康时并没有跟关汀再联系。时隔几天看到关汀,竟然觉得有一些陌生了。
沈康时皱着眉头,下意识说:“小贝还给徐应了没有?是小狗晚上吵你睡觉了吗?”
关汀尚未回应,反而是柳亦久反应比较大。
柳亦久:“什么小贝?你还养狗了?你不是对狗毛过敏?”
难为心上人还记得这件事情,沈康时眉目一下子舒展开来,说:“ 爷爷家的狗生了,现在不知道都送出去没有。你想要吗?”
柳亦久目光扫过关汀一眼,道:“想要的。我喜欢笨一点的小狗,太聪明了闹事,皮。”
沈康时可不知道狗的性格,更不知道沈老爷子那边还有没有剩下狗崽——虽说退出集团权力中心了,但沈老爷子毕竟曾是掌舵人,想在他身边刷脸的也不少。
沈康时说:“我帮你问问爷爷。”
周教授才说了一句话,就看见柳亦久和沈康时旁若无人地交谈起来。而他提问的对象,则是反应平淡,似乎没有说话的兴致。
周教授看柳亦久一眼,心头飞快地划过一丝怪异。
小柳他以前,有这样理所应当地忽视别人吗?
周教授笑着看向关汀,问道:“最近工作忙不忙?上次借你的书,你看完了吗?”
关汀一愣,一种强烈的愧疚感袭来,道:“我没看……真的对不起,我明天就把书给您送过来。”
周教授也就是随口问一句,并非催促或者指责,更多像是一种社交性质的交流。
可关汀居然当真了,居然是这样反应……
怎么比自己还不通人情世故了呢?
周教授锤了锤脑袋,感觉说不定是自己的问题,才会疑心这么多想来想去,这也不对那也不对。
几人一块落座,这是周教授定的位置,颇有些闹中取静的感觉,菜色也更为普通家常一些。
沈康时还问过柳亦久,要不要换家更郑重的餐厅,柳亦久摇摇头笑着说:听他的,他嘴叼,就喜欢这种地方。沈康时这才作罢。
拢共面对面六个座位,柳亦久和沈康时占了一排,关汀总不好跟他们挤,于是跟周教授坐了一排。
周教授问:“亦久,你在国外还好吗?退休之前本想去国外考察,顺便看看你。但最后因为一些缘故未能成行,比较遗憾。做我们这一行,还得要去实地看看才好啊。”
他们领域偏门,行业里也就这么多人,周教授很欣赏柳亦久,作为年轻人能投入到这样的专业中来。
柳亦久笑了笑,说:“是的,国外资源丰富很多。”
周教授问:“那你这次回国,打算呆多久?”
柳亦久下意识——或者说有意识地看了沈康时一眼,道:“就……不打算回去了。”
周教授笑容凝固了。
柳亦久是对专业有热情的年轻人,为何放弃大好的学术资源,非要回国?
是因为……旁边的这个男人吗?
周教授疑惑地打量着沈康时,这个男人他知道,是关汀小友的顶头上司,似乎跟许多人之间有一些微妙的关系。周教授无意置喙年轻人的感情生活,但若是被看作“赢过理想”的东西,他就不免苛刻了些。
注意到周教授的打量,沈康时淡淡地回望过来。
两人对视,沈康时看到周教授不赞同地皱起了眉头。
沈康时:?
沈康时是全然的商人,并不在乎周教授的看法——如果这人不是柳亦久恩师的话。
沈康时露出一个商务性质的笑容,问:“周教授,年会的筹备还需要什么吗?可以尽管跟我说,沈氏集团这边能提供的资源,一定尽量满足。”
这是商务谈判中极大的诚意,但周教授并不吃这一套。
周教授追问柳亦久:“小柳,你的学术重心都在国外,你为什么要回来呢?如果不是一些客观原因,我肯定要出国的……”
柳亦久露出一个无奈而脆弱的表情,说:“我的家庭……周教授,人都是有些身不由己的。”
柳亦久这么说了,周教授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只是跟柳亦久师生重逢的喜悦,不知不觉淡去了一些。
上菜了,周教授一边吃饭,一边跟柳亦久聊着行业最新的信息。
奇怪的是,柳亦久虽然人在国外,对于最新的学术论文和行业前沿信息,了解得竟然还比不上周教授这样一个临近退休的老头。
其中有几个问题,关汀回答得都比柳亦久要快。
周教授的笑容越来越淡,到后来,表情都不太高兴了。
周教授并不是会特地给人面子的类型,他对柳亦久失望,就体现在行为上。
到后来,席间的人全都发现了这一点。
柳亦久夹着筷子,动作顿了顿,有些弱弱的问:“周老,怎么了?是菜不合心意吗?”
周教授说:“你老实跟我说,为什么回国来。”
柳亦久直说:“我父亲生病住院了,他身体不太好,这一次更是到了ICU。身为儿子,我该回来看看。”
周教授盯着柳亦久,对这个答案存疑。
周教授忽然发现,自己有点看不透这个得意门生了。
出国之前,柳亦久都是一个比较纯粹的学生形象,每次见面都在讨论学术问题。可现在,他觉得柳亦久的眼睛里藏着太多别的东西,他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学术不再是他首要的考虑。
——就好比现在,柳亦久会问是不是饭菜不合口味,而不是问是不是研究遇到什么困难。
周教授不想继续追问学生的家事,只好深深皱着眉头,夹菜吃。
关汀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为了缓和气氛,终于道:“周教授,你有没有考虑过开个网络账号什么的?”
“我连微信都弄不明白,搞什么网络账号!”周教授语气不算太好。
关汀说:“前阵子我在网上看到了一个讲视频的账号,里边引用了您的论文,有很多人关注,播放量有20万呢。如果您不介意科普最基础的知识,或许可以了解一下现在的自媒体?有很多年轻人对历史感兴趣,虽然没发深造,但引起他们的兴趣,倒也不错,对吗?”
这话说得周教授心动了。
退休之后,不用继续搞研究,周教授还真觉得有些寂寞。如果有如关汀一般的年轻人感兴趣,那也算是为专业发挥余热了。
这样想着,周教授继续问:“哪个视频,你找出来给我看看。我完全不懂网络、软件什么的,这要怎么做呢?”
“这个账号有些东西讲得可能不全对,但视频主态度挺好,愿意学习改正,您多包容就好。”关汀说着,摸出手机,道:“至于做视频,您可以先跟这个视频主沟通一下,看看您对这件事情到底怎么看。”
关汀的话题挑得新奇,周教授顿时连饭都顾不上吃,脑袋已经快要吸附到屏幕上去了。
柳亦久坐在对面,眼见着自己的恩师跟关汀如此亲近,脸色到底是不太好看了。
这个关汀什么都要抢。除了沈康时以外,连周教授也不放过。
不过是占着一些身在国内的好处,对沈康时、对国内的网络媒体更为了解罢了。
沈康时却没有注意到柳亦久,他看着关汀,忽然发现自己并不真正了解关汀。
关汀是什么时候,对这个领域这样了解的?他又是在什么时候抽出空档,刷到这些视频的呢?
第036章 到沈宅
柳亦久回来的事情, 在关系网内几乎已经传遍了。
柳永宽生病了、柳亦久回来了、柳永宽又被气到ICU了……
诸多消息与新进展,搭配着诸多版本的说法, 在圈子里胡乱传阅。
但沈老爷子却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沈老爷子在祖宅中发了一通大火:“是我太久没去集团的吗?!竟然都没把我放在眼里,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我说!”
沈奶奶说:“你都多久不管事了,下面的人现在都听康时的。这不是你希望的吗?一个能担起集团的掌舵人。”
沈老爷子说:“你都不知道,其他人说成了什么样!这样子下去,沈家的脸都要被丢光了!”
沈奶奶说:“在宏恺做那件事情的时候,沈家的脸不已经被丢光了吗?”
沈老爷子:“……”
沈奶奶说:“我不管你,我去打麻将了。”
沈奶奶开开心心,打扮得漂漂亮亮, 出门了。
她最近牌局多,其他奶奶得知沈家和柳家的连续剧又连载起来了,都纷纷约她打牌喝茶。她也不在乎, 欣然赴约,偶尔惊讶反问“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偶尔又配合着一块儿传八卦。
如今有这么多版本的八卦, 跟沈奶奶的牌局也脱不了干系。
沈奶奶才不跟沈老爷子讲,她又不姓沈, 闹出笑话的也不是她,她只要有人陪着打牌就好了。
沈老爷子一个人在家里, 越想越是郁结于心, 在宅子里砸了一堆东西。
最后,是管家偷偷给沈康时打电话报信,让沈康时回来。
管家捂着电话,小声说:“老爷子气得太狠了, 现在正在疯狂摔东西。已经把他最喜欢的花瓶给摔碎了!”
沈康时在电话那头说:“爷爷是不是听到了一些不实传闻,我待会打电话向他解释。”
管家着急了:“不是解释的事情……我, 我,我怕老爷子给气出什么好歹来啊!”
沈康时沉默下来。
他不跟老爷子讲这些事情,就是因为知道沈老爷子绝不会高兴听到柳亦久回来的消息,更何况让柳亦久住进家里来呢?
没想到柳永宽气进ICU的事情,竟然还会造成这样的连带影响。
由于柳亦久的事情,沈康时算是跟沈老爷子闹了矛盾。沈康时最近本来都不打算回祖宅了。
可接到管家这样的电话,他又不免沉默下来。
柳永宽就是被气出毛病来了,他看到柳亦久天天为此担心,自然明白,自己不想要看到沈老爷子也出现类似的事情。
管家是从小看着沈康时长大的,情急之下,喊道:“康时!”
沈康时说:“好,我回去。”
挂断电话之后,沈康时便看到了柳亦久。
柳亦久正看着他,有些小心翼翼,期期艾艾问:“老爷子……怎么了吗?”
沈康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说:“没事,我今晚回一趟沈宅。”
说来奇怪,柳亦久已经住进家中这么久,两人同进同出,竟然没有发生什么越界的事情。
沈康时常常叫张助理定一些高档餐厅,请柳亦久去吃饭。柳亦久偶尔也会开玩笑说,国外吃得太差,说不定比国内牢饭还要差劲,这几天才算是真正的做了回人。
沈康时便笑着应他:你想吃什么都可以,我都满足。
那一天当他说出这句话之后,柳亦久便看着他。高档餐厅的气氛的确优美,两人在对视之间,眼神不断升温。沈康时本以为那天晚上会发生什么,但是没有。
柳亦久喝醉了,他不会对喝醉的人动手。
——也不对,沈康时曾经对喝醉的关汀为所欲为。
但他永远不会对柳亦久这么做,或许是因为珍视。
说回当下,柳亦久这般看着沈康时,是在担忧沈老爷子的情况。
沈康时把事情大概说了一下,柳亦久也说:“是的,你该回去一趟。不能叫长辈再因为我们的事情而生病了。”
沈康时知道柳亦久是想到了柳永宽,只得道:“长辈的心结,在长辈那里。你不要过于自责。只要沈宏恺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把他抓来,给伯父道歉。”
沈宏恺是沈家的耻辱,沈老爷子和沈康时都这样认为。沈柳两家本是世交,他做出那种事情,既没有考虑过上一辈,也没有考虑过小辈,是极度自私自我的人。
柳亦久眼中有了一些泪花,说:“你还有爷爷,你爷爷还关心你,真好。”
柳老爷子也尚再世,可对于柳亦久的回国,一直采取冷处理的方式,就当不知道。柳亦久上次回家探访,柳老爷子倒是在家,也和柳亦久一块儿吃了家宴,却并未提出让他回柳家住。
这件事情也极大地伤害了柳亦久。
沈康时自然也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对柳亦久充满了心疼。
“不要这么想。”沈康时打断了他,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柳爷爷会这么做,肯定有他的考虑。”
柳亦久说:“可是,我没家了。康时,我回国一直借住在你家,这算是什么事情呢?我没有家了。”
沈康时不由自主道:“只要我在,我永远都会支持你。我可以——”
可以给你一个家。
沈康时本想这么说,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竟然卡住了。
柳亦久说:“康时……我们、我们是不是错了?”
看见柳亦久心中的动摇,沈康时心疼得不行,竟然脱口而出:“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柳亦久一愣。
沈康时顿时有些后悔,且不说老爷子是否能承受得住,在他还没扫清障碍的时候,让柳亦久直面矛盾,是不是也不太好呢?
谁知柳亦久愣了两秒之后,问:“我要带什么东西过去吗?”
别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
·
如此,沈康时带着柳亦久,一块儿回了沈宅。
管家开开心心地来迎接沈康时,却没想到面前站了两个人。
管家的笑容凝固了,说:“小沈总……”
沈康时淡淡道:“让厨房加双碗筷。”
管家的动作有些僵硬和尴尬,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也没开口。
柳亦久提着东西,说:“我给沈爷爷带了一些东西,不知道沈爷爷是否喜欢。”
客厅里,沈老爷子正在装模作样地看书,等着沈康时前来“认错服软”。管家打那通电话,就是这个用意。
可沈老爷子也没想到,竟然会看见柳亦久。表情当场就垮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沈老爷子语气相当不客气,然后又对着沈康时:“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家里带。”
柳亦久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拿着昂贵的茶叶和茶具,说:“沈爷爷,听说你喜欢喝茶,我找朋友收了一些上好的普洱……”
沈老爷子却问:“是你的朋友,还是康时的朋友。”
柳亦久彻底说不出话了。
沈康时往前站了一小步,挡在柳亦久面前,说:“爷爷,亦久也是那件事情的受害者。除了沈宏恺以外,大家都是受害者。”
不知想到了什么,沈老爷子沉默了好一会儿。
然后对柳亦久说:“我们沈家,的确对不起你爸。你爸用情至深,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困在那一天逃不出来。这段时间更是受到了别的刺激……作为老柳的战友,我也不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也不想让两家这么多年的情谊付之一炬。”
“但是,”沈老爷子话音一转,道:“这全是因为你柳家的媳妇勾引宏恺!宏恺早已结婚,哪怕爱玩了些,也绝不会主动把心思动到兄弟的女人上去。这一切都是你妈的错!”
柳亦久脸色一片惨白,嘴唇嗫嚅几下,看上去精致又脆弱。
沈老爷子冷冷地哼了一声,说:“你妈就是个坏种,你也休想勾引我孙子。我不知道你们俩今天来这里,是想对我老头子示威呢,还是宣告你们的爱情至死不渝呢?这都没关系。你们只要知道,姓柳的绝不可能进我沈家的大门。”
“我不同意,老柳也不会同意!你们走吧。”沈老爷子闭上眼睛,一副不愿意沟通的模样。
柳亦久站在客厅里,感到莫大的侮辱和难堪。
沈康时没想到自家爷爷竟然这样决然绝情,一下子没忍住,脱口而出:“姓关的呢?你只想让姓关的进家门,对吗爷爷?”
沈老爷子哼了一声。
柳亦久不可思议地看着沈康时,比起沈老爷子的狠话,沈康时在这个时候竟然还能联想到关汀,反而叫他更不能接受。
柳亦久眼眶迅速红了,将手中的茶叶和茶具随手放在柜子上,转头朝外跑去了。
沈康时也知道自己那句话说得不好,见柳亦久走了,对沈老爷子丢下一句:“爷爷,你不该这么对亦久说话。”
也转身追出了祖宅。
方才还剑拔弩张,现在却显得空荡荡了。
争吵过后,沈老爷子的情绪也变得波动极大。
柳亦久只做泫然欲泣状,可那态度看在老爷子眼中,分明是一种示威:沈康时心里向着谁,如今终于分明了。
再者——沈老爷子担忧地看着书房的方向。
第037章 祖孙
沈康时竟真就这样带着柳亦久扬长而去。
沈老爷子反复回想刚刚发生的对峙, 越想越来气,坐在太师椅上呼哧呼哧直喘。
管家大气不敢多出, 只是给老爷子轻轻拍打后背,又找来降压药和温开水。
服了药,老爷子才顺过气来。向着书房叹了一口气:“都听到了罢,出来吧。”
原来关汀也在沈家老宅里,刚刚发生的那些事,被他听到了十成十。
沈老爷子得知柳亦久回来和沈康时厮混在一起,甚至被狗仔拍了照片流传出去的消息,气得在家吃不下饭、睡不下觉。
管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不仅和沈康时通风报信让他回家看看、给老爷子低低头,也和关汀说了一声,毕竟沈老爷子一直疼爱关汀。
但说到底, 这事儿关汀帮不上任何忙,在某些程度上他可以算得上是受害者。
但关汀还是来了,他纯粹出于善意地想, 只是陪陪爷爷说说话也好。
没想到他前脚进门,逗了逗狗狗, 后脚沈康时就带着柳亦久上门,还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
关汀深知此时出现更是不妥, 于是只是安安静静地在书房。外面闹嚷嚷的一切仿佛与他无关。
——沈老爷子是最不希望看到关汀装聋作哑的人, 在关汀面前,他倒也无需留什么情面。
“小关,过来老爷子旁边坐坐。”沈老爷子招手。
关汀听话地坐过去,他怀里还抱着沈老爷子养的那条大狗, 稍一起身,狗从怀里挣脱出去, 但并未跑开,只是趴伏在爷孙俩脚边地地毯上。
关汀温柔地摸摸狗头,大狗舒服得很,轻轻地呜咽了一声,悠闲地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你对康时的心情老爷子我是看得最明白的。这小子这几年越来越荒唐了,你放心……”沈老爷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关汀未发一言,只是抚了抚沈老爷子的后背,给他顺气。
“你放心,康时并不是个坏小子,只是一时迷了心窍。我一定不会让他辜负你。”沈老爷子缓了半天,终于把话说完。
不管生再大的气,沈老爷子和沈康时总归还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此时沈老爷子虽是想安抚关汀,却也依旧暗戳戳地维护着孙子。
这些话语好像丝毫不能在关汀心里留下印记了,关汀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从身体脱离出来,远远地看着这一出荒谬的家庭戏。
“没有必要。”他回答。硬邦邦的语气,与平时温言细语截然不同。
这下反而让沈老爷子心中的歉疚更盛了,他的客套话也成真了几分——沈老爷子本来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若没有几分雷霆手段,他又如何当得沈家的初代掌舵人?
说让沈康时回头,那就不能只是说说。沈老爷子好似忘了刚刚爷孙俩闹得有多不愉快了似的,直接拨通了沈康时的电话。
关汀本就恍恍惚惚的,反应比往常慢个半拍。老爷子这一系列操作他竟然没反应过来阻止一下,电话就拨通了。
“康时,”爷爷的声音带上了几份威严,“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要大逆不道,犯下和你爸一样的错误?”
沈康时还在开车,出门冷风一吹,之前的怒气也平静了些许,愿意和爷爷重新开始这段对话,但并不代表他觉得自己有错。
“我只是将意中人带回家,这有什么错处?”沈康时不耐:“我可不想和沈宏恺那种垃圾相提并论。”
“你……”沈老爷子气急:“你爸再差劲,又轮得到你说了?管好你自己!”
沈康时冷笑:“那老混蛋,我怎么说不得了?”
沈康时心中自是充满委屈,他和柳亦久如今这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现状,不正是怪他那个管不住下半身的爹吗?
要不是他爹搞出的这么大一摊子烂事,他和柳亦久该是多么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有哪会有如今这些狼狈。
沈康时又想起柳亦久含恨出国之时,他酩酊大醉,也就是那一夜,在关汀善解人意的眼里看到了自己求不得的东西,于是第一次,那个荒唐的夜晚……
打住打住,想到哪里去了,沈康时在心里紧急叫停,继续和老爷子掰扯。
“这么些年,我都在收拾沈宏恺留下的烂摊子。他做了逃兵,您希望我接手家里的生意,我难道做得还不够好?”
毋庸置疑,沈康时做得足够好,不仅没有辜负沈老爷子打下的江山,还又带着沈氏开疆扩土,年年创下新高。
他扪心自问,自己已经足以回应家族的期望——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婚姻爱情难道还不能由自己做主么?
沈老爷子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他只是说:“康时,你的确做得不错,但切勿骄傲自满。”
“你得到的一切,真的都是出自于个人努力吗,你好好想想。”老爷子平静中更有深意:沈康时的成功,其中有几分是源于个人奋斗,又几分是由于家族托举,如今谁又能还能讲得清。
听在沈康时耳里自是不服气:“哼,不是我的能力,未必又有别人能做好?”
老爷子干脆直接点出:“至少,要是关汀对你的辅佐助力,你也走不到如今。”
又是关汀,沈康时最不耐烦听沈老爷子替关汀邀功,可这话他又着实难以辩驳。
一时间不知怎么回嘴,两人对话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两人开车行驶在路上,沈康时对柳亦久并未设防,沈老爷子的声音他也听到了。
于是沈康时见柳亦久鼻头一拧,轻微地露出了一个吃味的表情。
沈康时见柳亦久这个表情,顿时鬼使神差地回了个嘴:“没有的事,关汀也就做了他该做的工作而已,又不是没给他工资……”
哪知这话又点燃了话筒另一端沈老爷子的怒火:“你有没有良心!小关那样对你,你敢当面这样和他说吗?”
沈康时本只是习惯性顶嘴,一听这话瞬间噤声:这是,关汀在老爷子身边的意思?
不知道这些话关汀听了多少去,沈康时顿时心虚了起来。
一边是心上人的醋意,一边又是事业得力干将,沈康时心中的天平几番摇摆,摆得他心神不灵。
而沈老爷子这边——
沈老爷子这番在电话中占据上风,之前被沈康时搞坏的心情好了不少,不咳了也不喘了,还拍拍关汀示意他也说两句。
关汀能说什么呢?此番他不过是又被沈老爷子当枪使了罢了。
关汀轻轻叹了一口气,觉得压在心中的巨石又沉重了些许。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诅咒一样,使他永远不能快乐。
沈老爷子只自顾自对着沈康时念:“小关为你掏心掏肺的,你怎么对人家?你……”
柳亦久在电话这头始终没出声,但脸已经黑得和锅底似的。沈康时感觉自己额顶冒汗,只想快点把这一页揭过,没想沈老爷子说个不停。
是关汀出声打断:“我想休息几天。”
两边沈家人都愣住了。关汀的声音虚弱但平静,仿佛没有听到所有刚刚围绕在他自己身上的一切争论一样,声音甚至显得有些缥缈。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想休息,可以吗。”
虽然是一个问句,但关汀的声音中没有什么疑问的语气,或者说他根本没有任何语气——简直像是一个濒死的人发出的呓语一样。
听在沈康时耳中,倒像是完全没有在意前面爷孙吵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沈康时暗暗有些松了口气。
稳稳心神,沈康时果断换上了沈总的角色。
“关汀,你的能力沈氏上下都是非常认可的,这次调任到业务部也做得不错,今后……”沈康时想说,升职加薪都不在话下。
他自己也讲不好到底是因为柳亦久在旁边他才这样说,抑或是他不想面对这个有些陌生的关汀。
但回答他的只有电话突然被挂断的一片沉默。
那头沈老爷子也有些惊疑。关汀从来都是善解人意的那一个,永远妥帖有礼,没见他和谁红过脸动过气。
这样的一个关汀,竟然主动挂了沈康时电话……?
尤是沈老爷子将关汀历来的“一往情深”看在眼里,此时免不了心中有些嘀咕,关汀现在是个什么意思?
“小关啊,你们年轻人,闹闹脾气也正常。”沈老爷子第一次对小辈有了手足无措的感觉。
关汀:“……”
沈老爷子小心翼翼:“对这个事情,你现在是怎么想?”
沈老爷子意在问清楚,关汀对沈柳两人的孽缘心中有多大的芥蒂。如今的境况,倒不如说最担心关汀撂挑子的,竟是沈老爷子。
要是没有关汀看住沈康时,也不知道他又会闹出什么事情来翻了天去。
但关汀依旧未发一言。
沈老爷子继续试探:“我再教训教训康时那不知好歹的东西……”
关汀终于出声,嗫嚅道:“我觉得好累……”
他的眼神里好像一下空了,那里面没有争吵,没有工作和爱情。什么都没有。
关汀很小声,但又很用力地重复:“好累,吃饭好累,上班好累,做/爱也好累。”
“好累。活着好累……”
第038章 生病
从沈宅中出来, 关汀始终有些心不在焉。
他现在的状态比较奇怪,明明知道发生了什么, 甚至知道自己“应该”感到难过,可不知为何,情绪总是高涨不起来,连恨都不生动。
他跟在沈康时身边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过沈康时这般维护过一个人。
当时徐应得宠的时候,周围人不乏落井下石的,讲关汀跟在沈总身边这么久,都没有赢得的待遇, 被一个小明星轻而易举地拿到了。
换句话说,关汀是不是连一个只会卖肉卖脸的小明星都不如呢?
那时候其他人都以为,这就是沈康时“宠溺”一个人的极限。但那是因为, 他们都没有见到过正主。
沈康时在正主面前,多么像是一个具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啊!
他也知道别人会生气的。
关汀抽离地想:至于沈老爷子?
这么多年来,沈老爷子看在他已故父母的份上, 对关汀算是颇为照顾。吃穿用度一应俱全,虽说跟沈康时差了档次, 算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没有人会愿意帮别人养孩子——沈老爷子再有钱,那也是沈家的, 帮已故下属养小孩, 算得上一句宅心仁厚了。
可实际上,个中滋味只有关汀才知晓。
关汀从小跟沈康时,还有那些大院二代混在一起。回家之后,沈老爷子常常会问起小孩子之间玩耍的细节。
关汀只能据实以告。
他青少年时期被那群人排挤、刁难、 捉弄, 说不清有多少是因为这个。
沈老爷子将关汀当作一个监控,大剌剌地放在沈康时旁边。这个监控也恰如其分, 刚刚好喜欢沈康时——所以能容忍沈康时的种种霸道;刚刚好能力强——所以沈康时用得惯,愿意把人放在身边;刚刚好长得像柳亦久——所以沈康时对他还有那么些爱屋及乌的情绪。
这其中若是缺少任何一点,都不会造成如今这样的局面。
关汀很清楚,沈老爷子也只是将自己当作一个工具人看待。如果没有沈宏恺那件事,沈柳二人又怎么不算一件美谈?
只是平常还能欺骗自己,说沈老爷子对自己还有恩情在。
可今天那番说辞,也无法再自欺欺人了。
沈老爷子也只是将他看作掌控沈康时的工具罢了。
关汀颓然地想:这个世界上,有谁真正地在意另一个人吗?
他是开了车去沈宅的,离开的时候却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情,就这样走了出来。
沈宅坐落于半山腰,整座山就是一个小区,里面住的人非富即贵。如关汀这样颓然步行的,是少数中的少数。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了路中间,而一辆汽车转弯之后才注意到他,不得不临时踩了刹车。就这样,还差点儿撞到人。
司机一阵后怕——他是去接大老板的,要是出了事就赶不上了。
“你他妈怎么走路的?这里是人走路的地方吗?!”
骂完之后,司机一踩油门,从关汀身边飞一般地掠过了。
而关汀站在马路旁边,并没有任何反应。
穿过马路,再穿过一片草地,就是人工湖了。
关汀似乎没有看到一般,直勾勾地往岸边走去。
就在跨越了一半草坪的时候,忽然一双手拉住了他。
林启逸:“关汀!你怎么没开车?”
他叫关汀的语气,是带着一些试探的。
他看见关汀在马路上不规则地行走,看见差点儿被车撞了,看见他无知无觉地往湖的方向走。
如果关汀正常对话,那就将对方带出山,约对方去吃饭。
可关汀扭头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林启逸说:“你怎么啦?我是凑巧在这里看到你,不是跟踪你。”
关汀依旧不说话。
林启逸拉着关汀的手,看见对方这样乖,忍不住摩挲对方手腕。
可即便如此,关汀也没有任何反应。
林启逸这下子才知道,大事不妙了。
关汀好像,坏掉了。
·
“最近睡得好吗?”心理医生脸上的笑容格外温和,带着安抚的气息,好像能走进任何人的内心。
关汀坐在心理医生对面的沙发上,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而百叶窗半开着,关汀能看到林启逸坐在外面,有些担忧和焦虑。
关汀重新看向心理医生,这是一个很有亲和力的女人。但关汀自己本也是柔软、能够调整到任何状态的类型。
他犹豫了一下,说:“睡得很好。谢谢。”
关汀眼睛下面是浓浓的黑眼圈,一看就知道在说谎。
他不配合。
心理医生也不气恼,只是继续说:“那吃饭呢?最近有好好吃饭吗?”
关汀这次回答地快了一些,说:“工作原因,不太规律。”
关汀的自我防线快要建立起来了——他刚被林启逸带过来呃时候,还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
在心理医生提出第一个问题的时候,他有犹豫,说明那个时候是有一些想说真话——换句话说,也就是寻求帮助的。
可两个问题之后,关汀那种异常状况就逐渐褪去了,对答变得自然,有逻辑。对于心理医生来说,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于是心理医生加大了程度,直接问:“刚刚有人看到你在马路上乱走,差点儿被车撞了。对于这件事情你有印象吗?”
关汀果然顿住了,他没有说话。他自己也不记得那个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从沈家出来,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坐在这里了。
关汀闭了闭眼睛,说:“……不记得了。”
心理医生递给他一杯温水,关汀的手指原本搅在一块儿,甚至有把手掌抠破的趋势。但这个动作之后,他双手拿着杯子,有些被安抚下来了。
关汀说:“刚刚发生了一些事情,可能我情绪不太好,吓到林先生了。你是林先生的心理医生吗?”
心理医生说:“这里是独立营业的心理工作室,跟林先生没有任何经济上的关系。你可以放心,在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一切,都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关汀笑了一下。
他并不相信心理医生的说辞。林启逸既然能这么快把自己带到这里来,一定有某种别的关系。
即便不说细节,心理医生恐怕也会向林启逸透露自己有心理问题的信息去。
是的,不需要心理医生诊断,关汀已经能够确定,自己有病。
眼见着关汀又提防起来,心理医生也只能笑了一下,说:“看来关先生现在还不能够相信我。服务时间还剩下四十分钟,关先生要在房间里休息一下吗?”
关汀环顾四周,这个房间的布置让人觉得很舒服很温馨,有种被包容的感觉。
困意也随之袭来。
心理医生看出他的打量,说:“这里很好睡。而且咨询费是林先生支付的。”
关汀笑了一下。
即便是在这样不太正常的情况之下,他也会因为社畜之间的共鸣而会心一笑。
关汀想了想,歪着头问:“需要我再续一个小时吗?”
心理医生说:“你需要帮助,不过看来,我对你的帮助并不如预期中的大。”
关汀沉沉地睡了过去。
林启逸在房间外,影影绰绰看见关汀与心理医生对谈。
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定清楚关汀的状态不太对。
——需要告诉沈康时吗?
林启逸思索着。
而与此同时,关汀正在做梦。
他梦到他被爸妈第一次带到沈宅的场景。
爸妈的面容十分模糊又遥远,穿着轻松日常的家庭套装。
沈老爷子说:“实在抱歉,宏恺临时有事情,需要人去参加康时的家长会。本来给你们俩都放假了,但是……”
关汀还记得那一次,他爸妈常常错峰加班,很少有一家三口一同出行的场景。他在家里为这件事生气了小半个月,爸妈终于提前沟通,规划工作,有了这么一个一家三口的放松日。
他们都已经到了游乐园,一个电话,关汀也被带到了这里。
爸爸说:“没事的,董事长您中午两点的飞机,要去参加国际会议。我们带着康时,也不费事。”
“宏恺我信不过,那这个周末,康时就拜托你们了。”
关汀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但在梦里,他依然盯着小小的沈康时。
沈康时心情很差,五官都皱在一起,显然很不开心。
在父母跟沈老爷子说话的时候,沈康时走到了关汀面前,问:“你有钱吗?”
“?”小关汀从口袋里摸出了皱巴巴的两块钱,说:“你要买什么吗?”
沈康时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递给关汀。他昂着头,有些别扭地说:“你身上这件衣服,多少钱?”
小关汀低头,看见自己身上跟父母一样的衣服。
那是他们一家三口,刚刚在游乐园里涂鸦出来的“亲子装”。
小关汀想了想,指着父母说:“你想要吗?我和爸爸妈妈,带你去画呀!”
小沈康时愣了愣,似乎没想到还有这一条路。
过了一会儿,他强硬地把钱塞到了关汀口袋里,侧过脑袋说:“用我的钱,我请你们去。”
小关汀那时候不懂,只是觉得沈康时长得好看。
现在在梦里,关汀有点看懂了。
沈康时内心是寂寞的,渴望亲情的。
但同时,沈康时总以为钱能买到一切,这一点也从没改变过。
第039章 对峙
咨询室很安静, 关汀在睡梦中紧皱着眉头,精神没有一丝一毫放松过。
心理医生轻轻掩上门, 找到门外的林启逸:“你是他的朋友,还是家人?”
林启逸一见医生神色,便知结果不容乐观。但此时着急无用,只是回答:“是朋友。他情况怎么样?”
医生斟酌一下:“我这边只负责咨询与疏导,并没有诊断的资格,目前看来,我建议去专门的精神门诊复诊。”
“你朋友的情况不妙,他也比较抗拒治疗。近期要多陪伴, 尽量让他在压力比较小、轻松舒适的环境生活……”
后面的话林启逸已无心再听,震惊于关汀的情况竟然已经糟糕到了这种地步。
不多时,林启逸见到出来的关汀, 他垂着头,显然心理医生已经一五一十地把情况如实告知。
关汀倒是一派平静。自己的情况,他远比其他人清楚, 再去更专业的地方获得确诊,也不过是再一次重复已知的事实。
这种尘埃落定般的镇定看在林启逸眼中却是更甚一番的心疼。
“是因为柳亦久回来了吗?他们两个现在……”林启逸看着关汀的脸色, 斟酌着想用些同仇敌忾的词语:“那个狐狸精!”
但关汀没接话,只是说:“不必那样说他。”
林启逸愣住, 都这个时候了, 关汀竟然不恨柳亦久?
关汀语速极慢,好像简简单单的说话也要耗费他许多心神一样:“柳先生也是可怜人。他们两个自小相识……”
林启逸不忍心再听,但关汀强撑着把话说完:“本来他们两个门当户对,是因为上一辈人的事情, 不然早就在一起了。”
关汀没说出口的是,沈康时和柳亦久两人是竹马之情, 这个故事里本来就是没有他自己的容身之处的。
是他贪恋强求,赖在沈康时身边不走,将自己熬成现在地步。
这话说得似乎哪里不对,林启逸咂摸半天却不知如何反驳。只好说:“你多考虑考虑你自己。”
关汀丝毫不理会他,喃喃自语道:“好像没有人做错什么,为什么我会这么累……”
此时的关汀,身上每一个角落都散发出掩饰不住的憔悴。平日里工作时的关汀,精密得好像一台永远完美运转的机器,这憔悴反而让他更像一个“人”。
林启逸见关汀这样,一阵心疼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伸手拉了拉关汀。
关汀最近又瘦了一些,四肢可以算得上伶仃,苍白的手腕上可见细细的血管。林启逸拉他用上了一点力气,拽得他踉跄几步。
林启逸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搂到怀里。
从前他的示好关汀一概不理会,只是给他讲些客套话。如今关汀羊入狼口,他哪里还有放手的理由?
林启逸用力搂着关汀,手也不安分起来。但大庭广众也不好做什么,林启逸四下一看,想把关汀带回自己家去从长计议。
关汀像个木偶娃娃,没有灵魂一般机械地跟着林启逸走。
林启逸把关汀带到外面,想塞进自己车里,却看到一个绝没料到会在这里出现的身影。
“沈康时——?你怎么在这里。”林启逸惊讶得声音都有些变调。
“我倒要问你,小林总,和我的秘书拉拉扯扯在做什么?”沈康时冷笑。
“我不再是你的秘书了。”关汀很小声地反驳了一句。
这重点抓得令人啼笑皆非,但却成功地点燃沈康时的怒火:“好好好,你不是我的秘书是吧?那总归是我沈氏的人。”
一个沈氏的业务部长,一个林氏公子,这样不明不白地搅合在一起,于公于私沈康时都可以有话讲。
沈家和林家业务时有重叠,沈康时和林启逸在商场上也是竞争对手,二人虽自小相识,但却总是水火不容。
林除了时不时来挖墙角以外,也没少存了要给沈氏找点麻烦的心态。
把关汀带走,林启逸不仅能抱得美人归,又能给沈氏釜底抽薪,何乐而不为?更别说还能膈应沈康时一把,林启逸想到这个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林启逸不想和沈康时正面冲突,便不理会他,悄悄把关汀往车里塞,接着要关门示意司机赶紧走。
可他哪是沈康时的对手。沈康时素来有健身的习惯,拎起林启逸像拎起一个小鸡仔一样轻松。
沈康时一把把林启逸扯出来,双眼冒出怒火:“林启逸,你想干什么!“
林启逸一路顺风顺水地长大,从小也是贵公子做派,除了在关汀面前碰壁,从来没受过什么委屈。
如此这样一拉扯,便也有些生气:“沈康时,你又想干什么?可别想来我这里耍威风。”
“你是关汀的谁,老板?我们你情我愿,老板管不了私生活。”见关汀没有反驳,林启逸胆子也大起来,开始信口开河。
沈康时眼睛赤红,一拳直击林启逸面中,把他差点抡翻在地。
林启逸突然被打有些发懵,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一擦鼻子有血蜿蜒流下。
两人体型就可见分晓,林启逸心中掂量几番,和沈康时硬碰硬似乎没有胜算。沈康时再伸手拉关汀的时候,便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没有阻拦。
关汀被从车里提出来,软绵绵地站直,便又不动了。好似这一场闹剧完全与他无关。
见关汀看也不看他,沈康时咬紧后槽牙,从喉咙里蹦出几个音节:“关汀,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关汀不答,但浑身的肢体语言都在表示:他没有什么可解释的。
“他拉你走,你就跟他走?你不知道拒绝吗?”沈康时怒极。
但要仔细说自己在气什么,沈康时也讲不清楚。他只是觉得:关汀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和另一个男人走?他们是不是暗通款曲很久了?
疑虑越来越盛,沈康时脱口而出:“你们是不是早有勾结?关汀,你伙同这姓林的出卖沈氏?”
这完全是无端质疑,沈康时心中其实并没有真的这么怀疑,但是比起关汀和别人走,单纯地为利益出卖公司反而似乎成了他最能接受的一个解释。
关汀不想解释,也不反抗,但此时此刻容不得他再沉默。于是关汀顿了一顿,说:“我没有。”
这几个轻飘飘的字完全不足以安抚沈康时。沈康时平日里矜贵的模样已经消失不见,攥紧了拳头额头青筋暴起。
偏偏此时林启逸还不知死活地凑上来:“姓沈的,你别发疯。”
刚与医生交谈过,林启逸知关汀神智已经摇摇欲坠,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场纷争,便又拉关汀一把。
但沈康时反应却比先前还要激烈,他几乎是在咆哮:“关汀,你回答我!你真的要和这个人走?你喜欢他这个烂人?”
林启逸腹诽:你也有资格说我烂人?但这白眼翻在心里,他并不想多事,也未出言反驳。
倒是一直沉默的关汀说话了:“如果是呢?”
这是回答沈康时对他喜不喜欢林启逸的质问。话一出声,沈康时和林启逸两个人都愣住了。
沈康时没想到关汀会跟他犟嘴,理智告诉他这只是气话,可是心中怀疑的阴影逐渐扩大:万一,这是真的呢?
那个小跟屁虫似的关汀,真的会抛下自己?
沈康时这一愣神,就给了林启逸钻空子的机会。林启逸拉过关汀的手一把塞进车后座,然后自己也钻了进去,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司机一脚油门,车子迅速汇入车流,从沈康时视野中消失了。
车开出很远,林启逸仍在刚刚听到关汀回答的狂喜中。他说——是喜欢自己的。
关汀喜欢自己?林启逸当然知道这只一句气话,但这其中蕴含的微妙的可能性足以让他心情大好,甚至觉得挨了沈康时一拳头也不算太亏。
“关汀,你以后就跟我走。不论是我身边还是林氏集团,总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林启逸想起医生的话,又补充道:“忘了那个姓沈的疯狗,对你也有好处……”
“你不愿意工作也行,正好不忙,我带你去度假休养一阵子,你喜欢山里,还是海岛?”
林启逸喋喋不休,但身边人一片死寂。
比起刚从医院出来那会儿,关汀身上的活气又丧失了一些,加之双眼紧闭,只有偶尔颤动的眼睫毛表明他还是个活物-
沈康时出现在医院那里并不是意外,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了信。
沈氏与林氏老对头了,想要彻底扳倒对方,在林氏安插几个自己的人,对沈康时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次收到的信息模模糊糊,只说有“重要人士”与林二公子不清不楚。沈康时看一眼自己身边,这商战的紧要关头,竟无一人可完全信任。
于是他决定自己去看看情况,他本不想惊动任何人。哪想到线报中的重要人士竟是关汀?看到两人拉拉扯扯,沈康时终于没忍住还是现身了。
沈康时一直知道林启逸想挖走关汀,但他从未想过关汀会答应,沈氏何曾亏待过他?
不知道林启逸那个烂人使了什么龌龊手段,既然他冲着沈氏而来,那么沈康时自是不会坐以待毙。
心里还有一个念头,沈康时不愿触及,也不敢承认——比起得力干将被挖走,他其实更在意的是关汀那句回答是否真心。
他当真是因为有一点喜欢林启逸,今天才会和他离开的吗?
沈康时没有回公司,也没有回家。他思考问题的时候,喜欢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
越是体力耗尽,他心里的念头就越是清晰:是时候除掉林家和林二公子了。
第040章 年会
柳亦久既然已经回来, 历史研究学会的年会也到了开幕的时候。
其实这个学会也有些借他东风的意思。本身研究方向不算热门,其中能破圈的学者更是少之又少, 有一个能在自媒体上有些知名度的柳亦久不容易,既面向大众做了科普,又提升了领域的知名度。
不说别的,圈子知名度提升后,下一年的经费申请大概会容易些。
这个研究会是几个老教授和归国华侨发起,规模并不大,但胜在其中的会员都是真心热爱学术的同好。
难得聚齐这一帮人,既然能有聚会, 便安排了学术交流的环节。
关汀大致安排好流程,又和几位教授一一沟通过,醉心学术的老教授们平时不懂这些琐碎, 关汀便也不过多打扰。
最后整理出来的年会流程安排,诸位教授皆交口称赞。
柳亦久的学术汇报被安排在了最后出场,紧接着便是晚宴。顺序是教授们商议出来的, 这一番足以表明对柳的欢迎和认可。
关汀忙前忙后,敲定了场地、人员、资金、布置, 所有的细节一一妥帖安置,便只静待开幕。
——这都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
那时柳亦久还未回来, 变故也都还没有发生, 关汀尚有余力为这些事情操心。
紧锣密鼓的筹备业已完成,后续每个位置都有人各司其职,也不再需要关汀紧盯着。正是在安排好一切后,关汀便被沈康时叫回业务部任职。
至于后续种种, 几天的时间仿佛一生一样漫长-
时间便来到现在。开幕当天。
关汀随林启逸离开后,便被带去了林家的别墅。关汀状态很差, 林启逸想尽办法,几乎给他隔绝了所有工作的信息。
周教授并不知道这之间已发生这么多事情,犹记得上次吃饭时柳亦久与关汀貌似相识,而关汀又是资方代表,便盼望着那位聊得来的年轻人和自己的得意弟子一起出现。
主持人按时开场,本身应当出席的关汀却没有现身,柳亦久携着沈康时到了。
沈氏作为学会最大的赞助方,在年会上拥有几个席位是理所应当,这是关汀一早和学会谈定的。
但大家都默认关汀会作为集团代表出席,来的怎会是大老板本人……?
学者中有些窃窃私语。他们大都并非趋炎附势之徒,并不会因为沈康时有钱有势就高看几分。反倒是都念着那个谈吐有理、做事认真的年轻人关汀。
这个小插曲很快便被翻篇过去,比起这些无伤大雅的八卦,大家更关心的是柳亦久今天的报告内容。
柳亦久和沈康时两人姗姗来迟后坐在一处,两人互动热络,却并没有专门和周教授来打招呼。
教授心里稍觉失落,只觉得自己和曾经亲密的学生渐行渐远。但也未想太多,将注意力放在了大家的报告上。
宾主尽欢,柳亦久作为最后一位嘉宾上台,掌声雷动。
简单客套几句后,柳亦久神采飞扬,侃侃而谈自己研究的最近进展。
台上妙语连珠,台下时不时为柳亦久的精彩发言响起掌声。一切都很完美,直到互动提问环节,变故陡生——
“柳先生。”后排一个陌生男子率先起身提问。男子衣着简朴,不修边幅,头发乱糟糟的好似鸟窝,与场内精心整理过仪容出席的大家有些格格不入。
周教授看看自己,即使在高校以不拘小节著称的他,来参加这次年会也是隆重地换上了西装的。
——这人是谁,怎么进来的?场内所有人都颇有些疑问。
柳亦久好脾气地停了下来,对男子笑吟吟问到:“这位先生有什么问题要讨论吗?”
柳亦久并未当回事,男子多半是一知半解来卖弄学识的“民科”,试图用一些异想天开的野史挑战学者的专业研究,这种事情当教授久了总能遇上一些。
那些胡言乱语的邮件柳亦久没少收到过,混入会场的倒是第一次遇见。但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于柳亦久来说,可谓是一次送上门的展示自己学识和修养的大好机会。
但那男子表情异常严肃:“感谢柳先生的精彩报告,我确实有一些疑问。”
男子单刀直入:“刚刚的报告中部分内容涉嫌剽窃另一位学者汪鸣意先生未公开发表的研究,希望柳先生能对此作出公开解释。”
这句话像冷水泼进了沸腾的油锅,会场立刻一片哗然。
学术不端是非常严格的指控,而剽窃又是其中最为严重的错误。但这汪鸣意是何许人也,在场却大多耳生,只能静观其变。
众人不知汪是谁,柳亦久却心中警铃大作——竟然是他?
“这位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刚刚的话涉嫌诽谤与寻衅滋事,有必要我会报警。”柳亦久没有正面回答,但严厉地反驳了回去。
“柳先生,您是需要证据吗?”头发乱糟糟的男子不疾不徐,甚至笑了一下。
柳亦久脸上出现了慌乱的神色:“请你不要扰乱会场秩序——”
“柳先生是有名望的大教授,我怎么敢凭空污蔑,我只是是作为汪先生的朋友来为他来讨个公道。”蓬头男子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叠A4纸,向座位四周分发。
会场自然是有安保人员的,但遇到这种情况,在出现肢体冲突前,安保们并判断不了是有人存心搞事还是正常的学术论战,因此并未阻止男子的行为。
参会的教授学者们都是吃瓜不嫌事大,只想将这事搞个水落石出,更加不会阻止——甚至抻长了脖子想看看男子发放的到底是什么“证据”。
柳亦久在台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但却什么也做不了,平时妙语连珠的他此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鹌鹑。
离得近的人已经拿到了“证据”开始传阅起来。不是他们不给柳亦久面子,八卦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
原来,起因是国内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学者——也就是蓬头男所说的汪鸣意,在典籍中有了新的发现。
柳亦久所在的领域与两河流域文明相关,主要的研究圈子在国外。但这汪鸣意是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好巧不巧,外语还很差,他的研究一大部分都要借助翻译软件的帮助来完成。
但这丝毫无损于他的热爱,甚至灵感之神也眷顾于他,让他在这个领域有了崭新的发现。
汪鸣意的外文水平实在捉急,新的研究成果又需要发表出去。汪鸣意写好了论文,却对自己的水平毫无信心。左思右想,决定求助于本领域近期声名鹊起的的柳亦久教授。
于是,抱着学习交流的目的,他给柳亦久发去了邮件,会场中的神秘男子发放的正是汪与柳的邮件往来通讯记录。
汪鸣意醉心学术,从未对人设防,加之柳亦久声名在外,他也是憧憬已久,算得上是他半个偶像。
因此汪鸣意对柳亦久可以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股脑地将自己的新研究倒了个底掉。
邮件回复里,柳亦久起初对他的研究内容表达了高度的兴趣,称他所发现的是一个从未有过的研究角度。
几个来回以后,却指出其中有非常明显的硬伤。柳亦久称是因为汪鸣意研读典籍时错过了一些关键性的内容,足以从根本上推翻整个论据。
虽然挫败,但汪鸣意也不得不承认。从柳亦久的回复来看,他的研究内容已经被判了死刑。
一封封邮件往来白纸黑字印在纸上,乍一看去并无问题。其中柳亦久的回复显得专业又和善,任谁看了都要称赞两句。
——所有人都不会怀疑柳亦久对汪的善意,如果不是看到汪鸣意的附件内容和今天柳亦久的报告内容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台下的嘈杂声音逐渐大了起来,周教授离风暴中心不远,也拿了一份证据开始阅读,老人家翻看了几页,眉头逐渐紧缩。
这桩公案一时半会没法水落石出,但所有人都在热烈地讨论其中的内容,一时间会场沸反盈天,落得柳亦久一个人在台上冒冷汗。
有好事者来理睬他,却绝非是他想听见的话:“柳教授,我们想听听你的解释。”
柳亦久哪里能拿出什么解释?那白纸黑字的一切都是真的,汪鸣意自那以后就对学术心生退意,早已淡出这个圈子另谋高就;柳亦久便是吃准了他不会再提及此事,才大剌剌地将成果据为己有。
这事是怎样暴露,今天一场闹剧又是谁指使?柳亦久脑子里混乱一片,面对各种指控只觉得呼吸不上来。
眼前一黑,他在台上软绵绵地瘫软了下去-
是沈康时冲上台去将柳亦久从这混乱场合带走。
人被带到沈康时最熟悉的方医生那里。柳亦久脸色苍白,额上冒着豆大的冷汗,眼帘紧闭还未醒来。
全套基础检查完成,方医生告知沈康时: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
会场中沈康时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些。
方医生说:“这就是你传说中那位?看你急吼吼把人送来,我还以为这位也……”
想说“流产”,方医生突然想到似乎还不能说,紧急闭上了嘴。
话题一个急转弯,“这位……柳先生对吧,身体挺好的。比其他人好多了。”
方医生既怕沈康时听懂,又不愿他不懂,讪讪补了两句。
而沈康时看起来全然无心理会他,也不关心他说了什么。只见柳亦久眼帘一动,醒来了。
柳亦久醒来毫无大教授的沉稳,只显得格外慌乱无措。
“我是冤枉的,你信我。”柳亦久泪盈于睫,嗫嚅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紧紧盯着沈康时,像是全世界只关心他一人的反应。
沈康时心里烦躁得很,但还是温言软语:“我信你。”
这场谁也没有料到的闹剧对旁人是暂时落幕了,此时的沈康时心中却充满不知找谁兴师问罪的愤懑。
但总归有人要承受这怒火,于是沈康时拨通了那个最熟悉的电话:
“关汀,你怎么做的安保工作?这种学术场合怎么会放进不明不白的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