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有了袁家公子和朝芸县主这一八卦, 围场之行的重点悄然偏移。
那袁子实被按在长凳上,胳膊粗的仗棍打下去,刚开始还能听见袁子实的痛叫, 渐渐的,竟是一点声儿都没有了。
似乎连林子里的鸟都不敢叫出声。
这一刻, 皇家威严尽显无遗。
不管这杖刑有没有暗地里的“技巧”,但那袁子实身下明晃晃的血似乎在告诫着众人:看, 敢对皇家不敬, 这就是下场。
且不谈那袁老夫人听闻孙子去了半条命当场就昏了过去,总之,原定的狩猎大比, 不管是参赛的还是观赛的,都没有心情, 秋狩草草收场,皇帝下令摆驾回宫。
听说这次秋狩后, 不少胆子小的女眷一回去就病了,一时间京城的药价都贵了几分,这且是后话。
结束了短暂的“秋游”,回到宫中,祁黛遇又恢复她每日两点一线的生活,日子虽然无聊,却也安稳。
妃嫔们回到宫里本想看淑妃笑话的, 可惜淑妃早有准备,推托大皇子身体不适又告了一个月的假, 躲在承乾宫不出门。
皇后乘胜追击, 直接让敬事房撤了淑妃月子结束后本该添上的牌子,美名其曰:大皇子既然病了, 淑妃贴身照顾难免传染病气,不宜伺候皇帝。
皇后做事敞亮,虽然撤了淑妃牌子,却下令太医精心照顾,还赏赐了许多好药材给大皇子。
淑妃不仅不能生气,还得笑着行礼道谢。
一时间,宫中的风全吹向了坤宁宫。
坤宁宫中,梅意等人最近走路都轻快了几分。以往皇后地位虽然也稳固,但淑妃仗着娇宠偶尔也敢驳坤宁宫的面子,皇后娘娘为了彰显中宫气度,不得不忍让。以至于有些头脑不清楚的,竟以为承乾宫势大,纷纷去讨好淑妃。
如今终于叫他们知道,谁才是这后宫中的女主人了!
“叫他们成天势利眼,姐姐刚才可瞧见徐继来有多谄媚?哼,以前让他办一件事拖拖拉拉的,得去几回才能办成,今日却这般利索!”菊意端着毛料边走边道。
徐继来是内务府的总管太监,颇有些权利,为人圆滑,唯利是图。许是见淑妃生下了大皇子,这人便动了心眼子,暗中接触承乾宫的人,他以为皇后不知道,殊不知皇后早就看在眼里。
适才皇后派梅意菊意去内务府拿一些冬日的毛料、衣料小样、宫装图纸,好定下冬日要分发的宫装样式,那徐继来一见二人便笑脸相迎,听完来意后更是忙前忙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把所有东西备齐了。
梅意心里虽然也有这种感觉,但她性子稳重,看了看周围,“这些话别在外面说,不可坏了皇后娘娘声誉,让人以为我们坤宁宫的人轻狂。”
菊意吐了吐舌头:“梅意姐姐,我知道的!”
两人转过一道弯,进了前殿书房,皇后正坐在桌前看上个月宫中的花销账本。
梅意:“娘娘,东西拿来了。”
“嗯。”皇后放下账本,“这是今年的料子?颜色看着不怎么鲜亮。”
她上手翻着,这些料子里,既有皮子、也有各种锦缎小样。
梅意:“都是往年常选的颜色,毕竟是冬日,冬装坐起来麻烦,在颜色上就没有太多可挑的了。”
皇后摇摇头,“今年不同。之前陛下为先皇守大孝,宫中用度自然也要朴素节俭,可如今皇上登基已有三年,这宫里也该添些鲜亮的颜色。尤其年后开春还要选秀,总不能秀女们百花齐放,后宫妃嫔却一水的浅蓝浅绿吧?”
“退回去,让他们抓紧时间,换一些颜色好的。”
梅意:“是。”
接着又是看宫装的图纸,皇后还是不满意,“太素净了,让他们重新画制。另外,每位妃嫔,除去常规的四套外,在原有位分上添上一级,也制作四套。”
梅意和菊意面面相觑,在原有位分上添一级的宫装?难道……
皇后按了按有些疲惫的眼角,看向窗外,院子里的树落叶纷飞,冬天真的来了啊。
有小宫女进来禀报:“皇后娘娘,祁婕妤来了。”
“嗯,带她进来,梅意,去小厨房端一碟板栗糕,再端一壶热牛乳来。”
冬天是真的来了,祁黛遇站在坤宁宫的院子里,缩了缩脖子,这冷风呼呼地往后颈脖子里灌,她背后一阵激灵。
皇后突然派人来请她到坤宁宫说说话,祁黛遇心中忐忑,有一种被领导叫去谈话的感觉。
由小宫女领着进了前殿书房,皇后娘娘手中拿着一个小喷壶,正浇灌着书房角落的一盆文竹。虽然天气渐冷,但坤宁宫炭火旺盛,那盆文竹依旧郁郁葱葱。
“皇后娘娘安。”祁黛遇行礼道。
“来了?坐。”皇后示意人给她搬来一个凳子,凳子上铺好软垫。
祁黛遇温顺坐下。
“叫你来也没什么事,不过是说几句家常话。本宫记得,你身边伺候的人,是当初刚搬进后宫时指给你的,他们照顾你几年,可曾精心?若有怠慢的,你只管与本宫说。”
祁黛遇想想,如今衍庆居里,贴身伺候她的两个大宫女是石榴葡萄,这两个她最熟悉,用着也趁手,没觉得不好。再有四个小宫女,分别是梳头的苹果、管针线的香梨、管茶水的红桃和管饮食的莲雾,其中她比较熟悉的是苹果和莲雾,香梨和红桃接触不多。
衍庆居还有两个洒扫宫女,小镯儿和小环儿,才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平常都见不到祁黛遇的面。
再就是两个太监小李子和小橙子了。
小李子圆滑些,爱钻营却也贴心,小橙子老实木纳些,至今还在跟着学本事。
要她说,这些宫人都还不错。
别的不说,只看过去三年原身卧病在床,毫无圣宠,这些人都没有另择别主,尽心尽力地伺候着,就算不错了。
至于这些人里有没有包藏祸心或是别人派人的钉子,祁黛遇觉得没必要想那么多,与其疑神疑鬼劳心伤神,不如顺其自然。
于是,她回答皇后:“他们手脚虽粗笨些,还算尽心,嫔妾用着也习惯了。”
这一看就是谦虚的回答,皇后也听懂了,也没在纠结这个问题。而是说出了这次让祁黛遇来的真实目的。
“以前,你身子不好,本宫想着你能安稳度日便已足够,可如今你已大好,正是年轻貌美之时,若惶惶度日,岂不是浪费好时光?”皇后放下水壶,便用帕子擦手,边坐下。
“祁婕妤,你是怎么想的?”
好家伙,还真是领导谈话啊?祁黛遇不仅联想到,上辈子园长问她下学期教学计划的场景,最好多招点生源,提高园区KPI。
现在皇后说的话没什么差别,就是在暗示她别咸鱼了,趁着年轻好好干升职加薪!
祁黛遇低着头:“嫔妾人微言轻……”
对不住了皇后娘娘,她只想躺平,不想奋斗。对她来说,婕妤这个位分挺好的,不上不下,上面的瞧不上,底下的不敢乱来,她每个月拿着点银子就能快活过日子。
比她在现代悠闲多了。
上进?她上辈子就是太上进了,所以才会穿到这儿。
见她表态不明,皇后直接道:“明年就要选秀你是知道的,到时候宫里会进一批新人,虽说充盈后宫是应该,但人一多,麻烦也会多。祁婕妤,世人皆道后妃风光无限,却不知这宫里哪怕是笔墨纸砚、夏日的冰、冬日的炭,都是有限度的。东西的数量一成不变,人少,众人得到的就多;人多,众人得到的就少。”
“而能决定多少的,一看位分,二则,陛下说了算。”
“祁婕妤,本宫便与你直说,有你我之前的情分在,若你心中想争气,本宫亦可推你一把。”皇后看着祁黛遇的眼睛,“但你若是……本宫固然可以看在私人的情分上暗中照拂与你,但明面上,你便只是祁婕妤。”
孤立的、无甚宠爱的、只是婕妤位分的祁婕妤。
祁黛遇到此时才明白皇后的目的。
皇后是在要她表态,是安于现状还是追求荣华。
如果是后者,有前尘往事她们便是天然的盟友,皇后不介意助她一臂之力。毕竟皇后深知,她不可能阻止皇帝宠爱嫔妃,那不如推一个她交好的嫔妃上位,壮大自己的势力。
而祁黛遇要是选择前者,那皇后只能放弃栽培她而是另选她人了。选择谁皇后也说了,明年就有新人进宫。
祁黛遇这会儿是真纠结了。
在来坤宁宫之前,她的想法无比坚定,可刚刚皇后一席话却动摇了她。
这宫里的一切资源都是有定数的,妃嫔们互相争斗,争的不仅仅是帝王宠爱,她们更多的,是为了资源在斗。
其实和职场打工人没什么不同,只是妃嫔们升职加薪的渠道太少,获得皇帝宠爱是最快最好用的一条,所以看起来她们是在为了一个男人争斗不休。
祁黛遇有些无语凝噎,难道都穿越了还得卷生卷死吗?
两辈子都是打工命?
不不不,这辈子还是不一样的,祁黛遇心中摇头,她已经超越很多人成为权贵阶级。
她还有得选。
于是,她坦言心中所想:“皇后娘娘,未来要如何,嫔妾也不知道。只是嫔妾病了三年,在这三年间每天与药物相伴,形容枯槁,日子实在无趣的很。如今身体好了,嫔妾不想未来,只想好好松快肆意些日子。”
若是日后真被人踩到脚底,那再斗呗!
这样的话,已经表明祁黛遇志向,皇后虽然心中惋惜,却也没再劝。
“既然你有所决定,本宫也不说什么了。”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看时辰不早,祁黛遇主动请辞。
待她走了,菊意给皇后添茶,“这祁婕妤未免太不知好歹,皇后娘娘您抬举她乃是她的福气,她竟敢推辞。”
皇后闻言看她,眼神中威严顿显。
菊意手一抖,顾不得被烫红的手,急忙跪下去:“奴婢失言。”
梅意接替她继续倒茶,“你如今愈发轻狂,谁的舌根都敢嚼了。”她看着皇后的脸色,“今日去内务府,连徐继来都要看你脸色!”
她不是告菊意状,而是暗示皇后菊意虽然嘴上不把门,却很忠心。
菊意红了眼眶。
皇后轻轻吹拂茶水,慢饮一口,“去廊下跪一个时辰,下不为例。”
菊意连忙磕头:“谢皇后娘娘开恩!”立刻退了出去。
皇后尤拧着眉,“等有了空闲,让兰意给坤宁宫的人紧紧皮,年关将近,本宫不想出任何差错。”
“是,奴婢知道了。只是娘娘,菊意的话虽然难听,细想却也不无道理。您重视祁婕妤,可祁婕妤若毫无所用,何必再为她费心神?”
“她虽无宠,本宫瞧着,还是懂些为人处世之道,心有玲珑,若是教导一番,未必不能为本宫分忧。苗美人到底性子急了一些,有些事本宫便是想也不敢让她做。可惜,祁婕妤自己不想立起来,本宫也不能强迫。”
整日筹划,皇后自己也觉得累,她想找个脑子好的人分担压力,这些天观察下来,觉得祁黛遇还不错,哪想祁黛遇不肯上进。
“只能再等等新人了。”皇后叹了口气,“将账
本拿过来吧,趁天色还早,本宫再看看。”
这厢,祁黛遇刚出正殿,发现兰意正候着她。
“婕妤家里来信了,正好您来了坤宁宫,便亲手交给您。”
她家又来信了?
祁黛遇心里疑惑,接过信,等回到衍庆居,才开始看信。
看完有些惊讶。
她这个便宜爹,转性了?
尤记得上一封信,祁才商是找她要钱的,为了给她大哥娶媳妇。当时祁黛遇回信拒绝,表示钱没有,要娶媳妇自己想办法。
结果她爹真让她大哥自己去想办法了,而她大哥真靠自己娶到了媳妇!
就是这新大嫂吧……祁黛遇有些牙疼。
说起来,这位新大嫂的家世比祁家要好很多。
新大嫂名唤郎天玉,其父是乃五品指挥佥事,任云南驻守军守备。那为何这样的人家会看上祁褚褚?
因为郎天玉也是个二婚,准确的说,郎天玉是个寡妇。
郎天玉前夫怎么死的信里没说,信里只说郎天玉前夫死后,她就回到在京城的外家居住,她外家祖父是国子监司业,祁才商的顶头上司……
听闻祁才商的儿子和离,那位老大人想到家中外孙女恰好丧偶,便有了说媒之意。
毕竟本朝虽然不禁止再嫁,但寡妇的名声总是稍微难听一些,郎天玉的婚事一直是老大人心中的疙瘩。外孙女想再嫁一个头婚的男子困难,二婚的却没那么多讲究,何况嫁到祁家还算是低嫁,祁家没道理拒绝。
祁才商这个下属老大人非常了解,他的儿子老大人也见过,心中还算满意,就与祁才商提了此事。
如果同意,彩礼什么的都好说。
祁才商没有一口答应,而是回家问了儿子。
结果祁褚褚只问了两个问题:郎天玉是否比前嫂子漂亮?郎天玉是否比前嫂子温柔?
祁才商回答:是。
祁褚褚立刻答应。
两家的亲事定得极快,信里说一个月后就办喜事,得赶在年前,因为过了年,祁褚褚就要和新媳妇远赴云南,投奔老丈人……
就这,还不够祁黛遇惊讶的。
更让她惊讶的是,祁才商要升官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她上封信的刺激,祁才商人到中年突然迸发斗志,要为儿女闯出一片天。
他还挺会钻营,知道国子监是清水衙门,没有什么实权,毅然决定“跳槽”。祁才商没想着讨好上官,而是将目光瞄准了祥亲王。祥亲王是老牌勋贵,在一众式微的勋贵中依然□□,更是担任宗人令一职,负责宗室事物。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祥亲王的能量还是很大的。
而恰好,祥亲王有个众所周知的毛病,喜欢养鸟。
传言祥亲王府的后花园被各种鹦鹉、金丝雀等占据。
祁才商投其所好,搜罗家中所有财产寻到了一对儿相思鸟,还为其编造了一段缠绵悱恻催人泪下的爱情故事,成功夺得祥亲王青睐。
而恰好,祁才商的上官那位司业大人想给外孙女说媒,下属成了外孙女未来的公公,这吏部年终考评能不给“优”?
祁才商捧着考评为优的卷书到祥亲王跟前,委婉地提出了自己想换个部门的想法。
祥亲王逗着相思鸟,挥手就给答应了。
“王爷说,等年后便让为父去工部营缮所报道。”
工部营缮所所正,正七品。
不仅调离国子监,还升了一级。
祁黛遇都佩服便宜爹爹的谋划。
不过此番谋划能成,不仅是因为拿捏住了祥亲王的喜好,也是因为祥亲王的大舅子,乃工部左侍郎……让大舅子调个官,小菜一碟。
不过八品小官调任七品小官,皇上压根不会注意这种事。
祁黛遇感叹家中变化之大,结果看到信尾,脸又黑了。
她那便宜爹写道:“女儿啊,为了你们仨,爹爹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再操劳半辈子又如何呢!只是家中钱财用尽,真是一粒米都没有了。马上就要过年了,你奶想喝点肉粥……”
最后还是找她要钱!
祁黛遇怒而将信反拍到桌上,没一会却冷静下来。
这一次便宜爹说得应该不是假话,家里估计是真没钱了。
官员的俸禄是一年一发,她家中那几分薄田的租金也得年关才能送到。
思及此,祁黛遇走到内室,拿出五十两,接着叫来葡萄。
“去库房看看我有什么东西,布匹绸缎之类,能送出宫的。”这些是葡萄管着的。
她大哥娶妻,虽是再娶,也得送礼。
衍庆居很多物件都是婕妤份例,印了章的,那些是不能送出宫的,唯有布匹一类,倒是无妨。
葡萄很快回报,“完整能用的,还有缎四匹、绢两匹。不过颜色旧了些。”能留下这么多也是因为主子前几年卧床基本没做什么新衣裳。
祁黛遇就是要旧的,旧布说明她在宫里过得也一般,可不能养成祁家伸手就要的毛病。要让他们知道,自己这些,也是省吃俭用挤出来的。
“旧些也没事,再怎么也是宫廷之物,不算丢面。你将这些布,外加这五十两银子,托人送到我娘家。”祁黛遇另给了葡萄五两银子。
没错,托人办事也是要给钱的。
葡萄拿着东西走了。这一下子就少了五十两和六匹布,祁黛遇心疼得抽抽。
她突然有些后悔拒绝皇后的提议了,婕妤的份例不经花啊……
一夜狂风骤雨,落叶纷飞,枝头荒凉,宣告着冬天正式来临。
皇宫之中,宫人们都换上了厚衣服,值班的宫人将手揣在袖子里,缩着脖子,时不时跺跺脚。
各宫的房门处也挂上了厚厚的暖帘,葡萄和小橙子提着炭火进了屋。
葡萄擦擦脸上的汗,“这鬼天气,越来越冷了。内务府那帮懒汉,分点炭都拖拖拉拉的,要不是小橙子,还不知道得等多久!”
小橙子憨笑,“奴才在内匠所这些日子,也结识了几个人,正巧今日负责分炭的公公与奴才有几分交情,就先给我们分了。”
祁黛遇夸他:“可以呀小橙子,还会交朋友了!对了,上次让你给你那师傅送礼,可送了?”既是去内匠所学东西,若是不给人点好处,人家凭什么用心教你?所以祁黛遇拨了几两银子给小橙子,让他去送礼。
小橙子点头:“主子吩咐的,奴才都记在心里。也多亏了主子想得周到,师傅待我与其他徒弟没什么不同。”
“那就好。等你学成了,我可有好些物件等着你做呢。”
小橙子脸上全是激动之意,他是真心感谢主子把这给机会给了他,要知道,在这宫里有个一技之长的奴才,比起其他宫人,前途更广。若是有朝一日他伺候不了主子,便是去内匠所谋一个差事养老,也是不难的。
祁黛遇才没想那么多,她只高兴自己那些“崽崽”都可以烧出来了!想想,到时候摆满一屋子的各种周边,那岂不是天堂?
京城开始下雪了。
短短半个月,已经下了数场雪。只是雪都不大,常常头一天晚上下不到天亮就化了,这也导致宫道上总是湿滑,担心大家走路滑倒,皇后就取消了请安,这下祁黛遇更有不出门的理由,便成天窝在屋里,好吃好喝又不动,身上竟然长了些肉。
不过相比她原来瘦削的身材,多了这几两肉也不显胖,反而让人觉得健康许多。至少石榴她们都欢喜得很。
这天,衍庆居里炭火烤着,炭堆里偶尔传出一股烤红薯香或是几声栗子壳炸开的响声。
小桌子上温着热牛乳。
祁黛遇窩在榻上,身上盖着那白貂做的毯子。
小日子别提多美了。
只看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半空中,手上却动作不停。
她最近沉迷一边追剧一边织毯子。
是的,她要织出一条毯子来!用灰色的羊毛线织出一条大毯子,这是个巨大的工程,整个冬天都有事做了。
就在这时,石榴走了进来,“主子,秦昭仪派了人来,说今日大雪,正是围炉煮酒的好时辰,邀您去启祥宫吃酒烤肉。”
祁黛遇眼睛一亮,“今日已到大雪了?”祁褚褚好像是今天娶妻来着。
家有喜事,值得庆祝,祁黛遇暂停光屏中的电视剧,起身,“既然秦昭仪相邀,也不好推辞。石榴,帮我换衣!”
换了件鹅黄色交领掐腰厚襦裙,外罩一件披风,抱着热乎乎的汤婆子——汤婆子的裹子是那灰色兔子皮子做的,十分柔软。
祁黛遇带着石榴往启祥宫走去。
出了门才发现竟下着雪。不大,落地即化。
红墙黄瓦,黄瓦上还有些堆积没化的白雪,这大约是皇宫最美的样子。
秦昭仪处也是一片暖意,她别出心裁,将小炉子搬到门口,上面架着烤架,温着酒。
“咱们俩就在这门口边品酒边赏雪,如何?也算是雅事一桩。”
祁黛遇就笑:“若你再到梅花枝头收集一翁雪泡茶,就更雅了。”
秦昭仪突然捧腹大笑,祁黛遇不明所以。
笑到眼泪都快出来,秦昭仪终于停下,“你可知,还真有人用雪化的水泡茶?”
真的假的?难道这个世界也有红楼?
秦昭仪满脸笑意,“也是,那时你都还没入东宫呢。”
秦昭仪请她坐下,将温好的酒倒入杯中。石榴、蒲英则在一旁帮着她们烤肉。
祁黛遇品了一口酒,有些辣,但不知道是不是温过的缘故,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喝。她就着烤肉吃也能接受,便小口小口饮酌,没一会儿,刚刚路上沾染的寒气消散,整个身子都热乎了。
秦昭仪边喝边讲述往事。
“说来也是一桩趣事,宁妃娘娘你也知道,她那人最爱风雅的,她饱读诗书自有气质,我等是不如的。说是心里羡慕吧,倒也还好,毕竟要我去读那些诗词歌赋,我听着就头疼,不是那块料,自然也不想上进。可偏偏有人入了魔怔。”
“东宫里有一吴淑女,原是陛下身边伺候的人,太后娘娘荣恩,她得以开脸,封了淑女。太子妃也就是当今皇后嫁进东宫后对她也算优待。这吴淑女出身卑微,胸无点墨,大概越是缺什么越想要什么,她常常捧着一本诗词临窗而颂,偏偏连自己读错了字都不知道。就是这样附庸风雅的人,遇到了真风雅的人。”
一盘肉烤好,两人夹一筷子吃了,又碰了一杯酒。”自宁妃被封太子侧妃也入了东宫,那吴淑女便处处学她,不论是穿衣打扮还是言谈举止。直到有一冬日,下了一场大雪,宁妃让宫女去采几支雪后红梅,吴淑女学她也去了。然后就听到那宫女说‘雪后红梅坚韧,连这翁雪都染上了红梅清香,若是取回烹茶,想必茶水当中也有无限芬芳。’祁婕妤,你说说,这多好笑?”
“就京城的气候凡是大雪必有大风,那风里不知裹了多少沙土,,粘了大风的雪,只怕也是一股子土味儿,哪还有什么梅香?偏偏吴淑女信了。”
又是一盘肉烤好,两人再次碰杯。
祁黛遇觉得自己有些醉了,脸上热热的,还有些困意。
“她不但信了,还将雪水煮好的茶,送到了陛下跟前,问陛下喝后的感觉。”秦昭仪又捧腹大笑。
祁黛遇好奇:“陛下怎么说?”
“哈哈哈哈,陛下说,‘这茶里怎么有沙呢?’哈哈哈哈哈。”
“噗!”祁黛遇想想那场景,还真够搞笑的,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怕是平生第一次喝到有沙子的茶。
她道:“我还真不知道这件事,也不曾听闻那吴淑女。”原身进东宫的时候,东宫根本没有吴淑女这号人。
秦昭仪:“都是些陈年旧事,那吴淑女后来大病了一场,人去了。”命运无常,若那吴淑女再坚持个一年半载,许是也能成为皇妃,至少皇家玉册上能留下个名字。哪些现在,除了她们这些亲身经历过的人,还有谁记得东宫曾有个吴淑女呢?
不想这些,秦昭仪和祁黛遇对视一眼,又笑了起来。
清脆银铃般的笑声随着风传到宫外,两人正乐着,突然瞥见一抹明黄,“笑得这么开心,在讲什么?”
皇帝?
秦昭仪立刻起身行礼,“嫔妾参见陛下。”
祁黛遇慢了一步,她站起来,酒气有些上涌,头脑愈发昏胀,“……嫔妾,参见陛下。”
蒋渊会来启祥宫是心血来潮。
今日他批完折子,本想随意走走松乏松乏坐僵硬的身子,突然想到自围场回来后有些日子没听过秦昭仪的消息。招来全福海一问,全福海道:“秦昭仪在围场时积食告假,回宫后天气不好,皇后免了后宫请安,奴才也不知秦昭仪是否痊愈,奴才这就让人去太医院问问?”
一个积食这么久没好?
蒋渊摇头,“摆驾启祥宫。”
刚到启祥宫,就听见里面传出的清脆笑声,似是遇到了极开心的事。
人在压力大的时候遇到了高兴的人自己的心情也会轻松,蒋渊不自觉笑笑,阻止了通传的人,悄悄进了启祥宫。
到偏殿处才发现祁婕妤也在。
祁婕妤与往常判若两人。
一身鹅黄色的襦裙娇俏,腰封勾勒出纤纤细柳腰,白皙的脸上浮着两朵红云,眼神慵懒又迷离,还有几分迟钝。
看着比上次见时丰润了些,减少了几分病弱之态。
蒋渊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他只是不喜柔弱病美人,但正常的审美还是在的。
此时醉酒的祁婕妤,他就觉得很美。
不过帝王喜怒不形于色,蒋渊并没有将心中情绪表现在脸上,而是问道:“这是在吃酒?”
秦昭仪看了祁黛遇一眼,“今日突然起了心思,请祁婕妤过来赏雪,围炉煮酒,打发时日。”
她让人再搬一个矮凳到主位,“陛下可要一起?天寒地冻,喝点温酒,也好暖暖身子。”
“对,暖暖身子。”祁黛遇附和道。
她知道自己恐怕是醉了,心里有些忐忑,她从未醉过,也不知道醉酒后会干出什么,万一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就糟了。只能靠脑海中最后的清明提醒自己,万事跟着秦昭仪学就行。和秦昭仪一样,至少不会出错。
但她毕竟是醉了,太长的句子也记不住,只记得最后几个字,就学了出来,却不知道这样显得她有些呆。
蒋渊看她一眼,坐下来,“行,朕也喝点。”
三人围坐在小桌边,不知什么时候,雪大了。
祁黛遇听着秦昭仪问皇上在围场时狩猎的事,皇上耐心地回答着。
她听着两人说说笑笑,独自盯着门外大雪纷飞,伴随着炭火偶尔的炸响,热意拂面,酒意上头。
她想睡觉……
蒋渊借着饮酒的动作瞥了一眼右手边坐着的人,那人手撑着半张脸,目光迷离,偶尔头一点一点。
不由让他想到祥亲王新得的那对相思鸟,互相啄羽时也是这样一点一点地。
眼看着那脑袋要撞上桌子,蒋渊下意识伸出手。
祁黛遇半张脸落入温热的掌心,她下意识蹭了蹭。
滑嫩带着些凉意的肌肤入手,蒋渊忍不住捏了捏,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对秦昭仪道:“祁婕妤醉了。”
秦昭仪轻笑:“原是个不会喝酒的,我倒高看了她。既然祁婕妤醉了,不妨麻烦陛下,将她送回衍庆居?”
蒋渊:“这——”
秦昭仪指着门外:“陛下,这么大的雪,嫔妾可不放心祁婕妤自己回去,若是半路栽到雪里,那可就糟了。就算没有意外,这才吃了酒就吹寒风,以祁婕妤的身子,岂不得要她半条命?”
蒋渊想秦昭仪说得在理,这女人的确弱得很,就这么吹着风回去,怕是年都过不了了。
“那朕送她一道。”
他要起身,石榴立刻去扶自家主子。
祁黛遇一站起来,更是头晕目眩,“不行,我晕……”眼前一切都模糊不清,她也分不清谁是谁,下意识想找一个支撑,脸还贴着蒋渊的手,她顺势就倒在了蒋渊怀里。
“石榴,快扶我到床上,我想睡觉。”她喃喃道。
“主子……”奴婢在这边呢!石榴都不敢看皇上的脸色。
蒋渊表情不变,垂下头就是祁黛遇酡红的脸,醉成这样,只怕放开她就得栽进雪里。
他微微弯膝,直接将祁黛遇打横抱起来,往门外走。
石榴连忙去拿自家主子落下的披风。
眼看皇帝抱着祁婕妤上了龙辇,大雪模糊了圣驾,蒲英小声道:“主子何必将陛下推到祁婕妤那儿?”明明皇上来的是启祥宫。
秦昭仪坐回去,给自己倒酒,眼神中并无多少落寞,“急什么,皇上本来也没说要留宿在启祥宫呀。何况,她之前帮了我一次,我总得还她。”
人情这东西,还是不要久欠得好,早还早了。
再有,刚才皇上看祁婕妤的神色,她都看在眼里,就算她不提,想来皇帝也不会留下来,不如她顺水推舟,还能在皇上心里留个好印象。
秦昭仪笑笑:“你也不必为你家主子担心,不过这一次而已,还怕皇上以后再不来启祥宫了?”
这个自信,她还是有的。
且不提启祥宫这边的后续,此时的衍庆居,可是热闹极了。
第二十三章
葡萄等人本在屋里烤火。
婕妤心善, 想着屋里的炭火总归一直烧着,便许她们进屋烤火,也好暖暖手脚。于是葡萄便将炭盆移到正厅, 搬了几个矮凳,和苹果等人围坐在炭盆周围, 边烤火边做些针线活。有她盯着,也没那不长眼睛的敢去内室或者书房。
估算着时辰, 约莫婕妤差不多该回了, 葡萄便让人收拾,结果才收到一半,石榴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 身上发梢都带着雪花。
葡萄见婕妤不在,顿时急了, “主子呢?”
石榴岔了气,喘气半天:“皇上!皇上来了!”
“不是, 我问你主子在哪!”主子丢了皇上来了又有何用?
还是莲雾机灵,端了一碗温茶给石榴,石榴一口气喝了,这才缓过气来,“主子在圣辇上,圣辇往衍庆居来啦!”
啊??!
葡萄没弄明白婕妤明明去了启祥宫又怎会在圣辇上,只是, 主子在圣辇上?!
虽说皇后、淑妃,甚至苗美人, 都有同皇上一起坐圣辇的经历, 但她们毕竟受宠,她们家主子, 这还是头一回!
石榴见一群人呆住,“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收拾呀!主子喝醉了,莲雾快去膳房取些醒酒汤回来!还有热水,赶紧备着!”
一屋子的人立刻动起来。
等蒋渊进到衍庆居的时候,衍庆居里已经恢复整洁。
看到皇上抱着自家主子进来的模样,葡萄等人呼吸都屏住了,但眼神却止不住地往祁黛遇身上看,主子,您出息了啊!居然是让皇上抱着回来的!
苹果小脸红扑扑的,脑海中已经闪过了多种版本故事。
石榴本欲跟进去,却听皇上道:“你们不用跟进来。”
只好止步,眼巴巴地看着皇帝抱着婕妤进了内室。
内室之中,蒋渊没好气地将怀中女人丢到床上。
外面那些宫女激动的神色他都看在眼里,可事情根本不是她们想得那样!
想起来就一阵胸闷,他难得对这祁婕妤升起一丝怜惜,看她醉得站都站不稳,便将她抱上辇驾。抬辇驾的人都是久经训练,那辇驾四平八稳,坐在上面一点颠簸都感觉不到。
偏偏这喝醉了酒的祁婕妤嫌弃圣辇颠簸!
她又哭又闹,还说恶心,差点吐到蒋渊身上。
一个嫔妃在圣辇上哭闹,传出去不知会变成什么丑闻,蒋渊一时情急,便捂住了祁黛遇的嘴,可这女人不识好歹,竟敢咬他!
看着虎口处的牙印,蒋渊盯着祁黛遇的眼神变幻莫测。
而祁黛遇,这会儿酒劲全上来了,她从不知喝醉酒这么难受,胃里恶心,心里也恶心。只动一下就觉得天旋地转,还热得慌。
先前在外面还好,尚能忍受,可这会进了屋,浑身都燥起来。
“石榴,我好热,给我换衣服~”她寻求帮助,下意识用了撒娇的语气,但醉了说不清,听着就是在哼哼唧唧。
“你说什么?”蒋渊见她脸红透了,嘴里娇喃着什么,便凑上前。
带着些酒味的鼻息喷在面上,温热幽香。
相比祁黛遇,蒋渊身上还没那么热乎,祁黛遇犹如找到了一块冰,急切地抱了上去,还哼唧着,“我热~”
暖香入怀,还对他又摸又蹭,蒋渊瞬间有了反应,眸色暗下来。
“让你侍女进来给你换衣服?”他道。
祁黛遇以为石榴在问她,迫不及待点点头,拉着“石榴”的手伸向自己腰间,“你快点!”
竟是要他亲自换?
蒋渊僵住,开什么玩笑,他堂堂九五至尊,怎会给一个女子换衣服?
手却已经扯下了祁黛遇的腰带。
腰带一松,领口便也松了。祁黛遇瞬间觉得自己呼吸顺畅过来,她也不用石榴帮忙了,自己三两下脱下衣裙,随意丢到一边,然后整个人栽进被子里。
看见只着小衣的祁黛遇,蒋渊呼吸一滞。
水骨嫩,玉山隆,娟娟白雪。①
视线往上,轻薄的小衣根本遮挡不住春情。
窦小含泉,花翻露蒂,两两巫峰。②
蒋渊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觉得祁婕妤比以前丰润些许,不是错觉……
到底是冬日,散去热意的祁黛遇又觉得有些冷,她的手寻摸着被子,却怎么也摸不到。
眼瞧着祁婕妤因为动作春光更泄,蒋渊眸中似有星火点点。
他将被子从女子身下扯出来,倾身盖了上去。
一缕发丝却意外滑进被子,正好落入那沟壑之中。
蒋渊:“……”
此番倒显得他像一登徒子一般。
难得有些郝然,他伸手欲扯回自己的头发。
胸口传来轻微痒意,祁黛遇忍不住痴笑,边笑边侧身蜷住身子,却不知自己这一动作夹住了男人的头发,蒋渊不得不更近一步。
如此近的距离,女子的脸几乎贴在蒋渊脸上。
如凝脂般几乎看不见毛孔的肌肤,小巧的俏鼻,粉红饱满的唇。蒋渊发现,祁婕妤肤色极白,且是那种几近透明,几乎能看见血管的白,苍弱而无力,纤细的脖子,只需轻轻一掐,便玉断魂销。
第一次,蒋渊突然明白了他父皇当年为何那般宠爱柔美的玉贵妃。
破碎之美,竟如此惊心动魄。
被子下的祁黛遇只觉有一块大石头压在自己身上,难受得紧。
她不耐地皱眉,伸手去推那大石头。用手还不满足,甚至蹬起脚。
捏住女子脚踝的蒋渊,突然轻笑一声。
他这祁婕妤,和那玉贵妃还是不同的。
只看外表倒是一般脆弱,但内里嘛,想到此前数次的端倪,再加之此次酒后本性,蒋渊此时已经确定。
祁婕妤此人,表里不一。
可恶得紧。
看到自己手上仍未消退的牙印,蒋渊恶趣陡生,头埋进祁黛遇肩头,狠狠一咬。
“嘶!”
剧痛传来,祁黛遇酒都醒了半分,不可置信地看着嘴角噙着一抹坏笑的蒋渊。
“啪!”劲道十足的巴掌打在男人脸上。
“大敢狂徒,竟敢咬我,你可知道我是谁?”祁黛遇混乱得有些分不清自己的身份,是和花幼儿园的祁老师,还是昭国皇帝后宫中的祁婕妤?
她只知自己受了欺负,色厉内荏吓唬人。
蒋渊这会儿是真笑了,却是气笑的,脸色阴沉得吓人。从出生至今,他还从未被人打过脸,别说是脸了,一根手指头都没伤过。
这大胆的祁婕妤,他要她全家的脑袋!
“哦?你倒和朕说说,你是谁?”蒋渊咬牙切齿,他动作不再轻柔,直接扯出自己的头发,就要起身治祁黛遇的罪。
朕?
听到这个字眼,祁黛遇真的清醒片刻,她看清了眼前的男人,回想自己刚刚干了什么之后,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她打了皇帝,她完了……
祁黛遇整个人眼中蒙上一层雾,对死亡的恐惧被酒意无限放大,有些破罐子破摔,“你先咬我的,咬的我好痛,我才呜呜呜……”
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她还不敢哭大声,只抱着被子呜咽。
她又要死了呜呜呜。
她哭得太伤心,那眼睛鼻子红的仿佛下一秒自己就要死掉。
蒋渊:“……”他还没说要治她的罪呢。
门帘处有人影晃动,应该是外面的人听到了动静,想进来又不敢。
蒋渊头疼,若是让人进来,他该怎么说?
说他生气咬了祁婕妤,祁婕妤回了他一巴掌?
这都什么跟什么?
“行了,别哭了,朕不治你的罪。”他掰过祁黛遇的脸,有些粗鲁地擦掉她脸上的泪。
“真的?”祁黛遇不敢相信。
得寸进尺的女人!
蒋渊咬牙,“朕说出去的话,没有收回的道理。”
那她,不用再死一次了?
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祁黛遇瞬间就不伤心了,她憨笑两声,突然搂住蒋渊的脖子,“我觉得,你这个皇帝,还行!”
可笑,他皇帝做得如何需要她一个女子评价?
蒋渊欲推开她,可这人却像八爪鱼一样缠着他。这又让蒋渊想到了那两晚女子的睡姿。
知道她是因为以前的病痛才会如此,他也不好苛责。
罢了,都容忍至此,便是再忍忍又怎样。
蒋渊将祁黛遇放倒,想着等她睡熟了再拉开。没有交流,屋里渐渐安静,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耳畔,玲珑身躯在怀,正是血气方刚的帝王皱了皱眉。
他素来不是委屈自己的人。
手掌向下,握住一片滑腻。
祁黛遇只觉好不容易凉下来的身体又慢慢热起来,她仿佛掉到了一片森林,数不清的蚂蚁在啃食她,又麻又痒。
她忍不住动动,那痒却怎么也止不住。
直到天降一根痒痒挠,那痒痒挠不需要手握便自动替她挠痒,她舒服得直哼哼,还主动去蹭。
蒋渊有些讶异祁婕妤今日的主动,难道喝醉酒的人性情变化如此之大?
又或者,是酒后格外敏感?
应该是后者,蒋渊明显感觉到不同之前两次的湿润。
这方便了他,也减轻了祁婕妤的痛苦。
不欲再等,金针刺破桃花蕊。
他细细观察着女子的表情,见她只是轻微拧眉,很快就适应,心下安稳,不由放大动作。
随着女子或高或低的呢喃,洞口阳春浅复深。
蒋渊面色潮红,他于此事上并不热衷,虽也觉欢愉,但从不沉溺。
可不知道是不是此前两次未尽的遗憾被放大,他竟然感觉到了无限快感。
那快感吸引着他,引诱他沉溺,而他毫无抵抗之力,任由自己陷落。
祁黛遇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正在被煮的虾,有时难耐不已,有时又愉悦舒爽。这种陌生的感受让她不知所措,只好凭着本心给出反应。
也不知过了多久,祁黛遇昏昏沉沉,再坚持不住,陷入梦乡之前,她想,大抵是欢愉多些的。
衍庆居外,石榴葡萄羞红了脸,之前也不曾闹出这么大动静,怎么这次……
葡萄轻声道:“去膳房取只老母鸡回来炖着吧?”得让婕妤喝点鸡汤补补。
石榴:“是该,是该。”这一晚,怕是婕妤好不容易养回来的丰润又得瘦去了。
雪越下越大,压着桂树枝头,廊下候着的宫人缩了缩脖子。
这日,大雪下了一夜,屋内的烛光也亮了一夜。
引用至百度,没查到作者
出自清·朱彝尊《沁园春·乳》
第二十四章
翌日, 午后,祁黛遇身上披着袄子,头发简单挽着, 躺在书房榻上发呆。
自醒来后,她就处于这种震惊、不可置信、麻木、迷茫的情绪里, 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到现在都没缓过劲来。
窗户打开了一条小缝, 清冽的雪香飘逸进来。昨夜的雪太大, 屋檐上、院子里铺满了厚厚一层。
雪既停了,约莫着明日就要恢复请安。
院子里,小李子几人在扫出一条过道来。葡萄则带着香梨盘点库房的物件, 尤其是将今早乾清宫送来的赏赐登记入册。
一般来说,嫔妃初次侍寝, 皇帝皇后乃至太后都会给予赏赐,但祁黛遇这情况特殊, 皇后太后并不知情,唯有皇帝,他按照习惯挑了些东西让全福海送过来。蒋渊还想着昨晚闹得有些过,挑得都是些好东西。
这些东西一送来衍庆居,落在同样不知情的石榴葡萄眼里,就是她们的主子得了皇上欢心,这些都是陛下的宠爱!
以至于衍庆居的人一个个跟提前过年了似的, 笑容灿烂无比,这会儿扫雪这么累的活都做的充满干劲。
祁黛遇听到有人进屋的脚步声, 闭上眼。
是葡萄, 她捧着一匣子金瓜子进来,“主子, 那些物件奴婢都收进库房了,只是这些金银还得交给您。奴婢数了,这金瓜子一共一百二十八,底下还有二十两的银锭二十个。”
这么丰厚的财产,祁黛遇不得不睁开眼睛。
她一个婕妤月例也不过三十两,一年就是三百六十两。
可这些东西,金瓜子大约八两一个,加起来就是一千四百二十四两!
算上她七百多两的存款,一共就是两千三百两左右,按照“手机”的兑换比例,一两可以兑换1000,那岂不是说,她现在也是个百万富婆了!
一次侍寝换来这么多?!
祁黛遇突然就没那么难受了……
她不得不感叹,难怪那些嫔妃铆足了劲争宠呢,不为那些虚荣,就图这些真金白银也得争啊。
不过她也知道,这么丰厚的赏赐,也就是初次侍寝才有的,以后还想要,就得成为真正的宠妃才行。
祁黛遇抓了一把金瓜子,感受金子在手中流淌的感觉,不得不说,那滋味,美妙极了。
要不卷一卷?她脑海闪过这个念头。
下一秒,祁黛遇摇摇头,将金瓜子丢进匣子里。
不卷,这辈子说什么也不卷。
她就抱着她三十两的月薪躺平!
这时,莲雾端着鸡汤进了屋,“主子,鸡汤煨好了,您用些吧,补补元气。”
葡萄也道:“是啊,主子您可得好好补补身体。”
祁黛遇的耳朵倏然红了,她不由想到今天醒来时,那时皇帝已经走了,她脑袋懵懵地接受着现实,然后石榴她们进来收拾床铺。
凌乱的床铺和之前相比差距太大,尤其是一些痕迹……
石榴脱口而出:“呀,怎么这般乱?”
当时祁黛遇羞愤得恨不得以头抢柜,还好她眼疾手快用被子遮挡住那些痕迹,“你们先出去,过会儿再进来。”这才没被石榴葡萄发现,那些混乱的痕迹里,还有一抹暗红。
祁黛遇强撑着身体的疲惫自己收拾干净床铺,等石榴她们进来,她却腿一软差点栽到地上,然后葡萄就说:“莲雾可去膳房取老母鸡了?得快些炖上。”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祁黛遇哀叹一声,将帕子盖住脸,闷声道:“把汤放下,凉些了我自会喝。”
见她不想说话,葡萄也没多想,只以为她是昨晚累着了,便让莲雾放下鸡汤,两人退出去。
结果没走几步,就听主子又道:“另外,去向皇后娘娘告假,就说昨夜大雪,我受了些风寒,恐怕得有些日子不能去请安……也不能侍寝了。”
养心殿,蒋渊放下折子,按了按额头。
全福海适时走进来,“皇上,可要叫膳?”
“嗯。”蒋渊站起身,活动活动身子,等走到偏殿时,餐桌上已经摆满了菜,热腾腾的菜也不烫嘴,温度把握得相当好,可见御膳房厨子的功力。
这些菜已由试菜太监试过。
蒋渊吃饭速度很快,一刻钟没到,已经放下了筷子。
然后慢悠悠喝起了汤。
“最近后宫之中可有什么事?”
他问的是全福海。
全福海不仅是乾清宫兼养心殿的总领太监,同时是后宫太监总管,掌握各宫的大致动向,是他的职责之一。
全福海回想着这些日子了解到的,一一禀报:“最近后宫倒是一切安稳,皇后娘娘前些日子让内务府给各宫分发了冬日的宫装,嫔妃一人四套,太监宫女一人两套。如今正忙着冬日宫内例汤的调整,这事皇后交给了李禄,李禄将秋日的枇杷雪梨汤换成暖姜汤,让膳房那边近日在宫外多采购些姜。”
李禄是坤宁宫的总管太监,同时也是后宫的太监副总管。全福海与他虽称不上对立,但也有些利益上的矛盾在。李禄此人颇有些能力,就是有些喜欢敛财,但他知道轻重,从不多贪,只是常常借职务之便谋些油水。
全福海敢肯定,这次采购,李禄依旧会借机敛财。
他这会儿将这件事说出来,不是想揭穿李禄,只是在皇上跟前提上一嘴,让皇上有个印象,若是日后他与李禄的矛盾到了不可调和需要扳倒对方之时,那今日埋下的种子就有用了。
全福海继续道:“承乾宫那边,最近很是沉寂,除了太医每日去给大皇子请平安脉,淑妃娘娘几乎不见外人,就连安嫔也去的少了。”
蒋渊一想便知淑妃是因为袁子实的事。
朝芸县主小产后,一直待在大长公主府,不肯回袁家。而袁子实被杖责,去了半条命,至今还在床上躺着。他被打了一遭,又被撸了官,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直接将相好的花魁纳为了妾室。他如今只是一介白身,纳一勾栏女子为妾,言官也说不得他。
于是只好转而攻歼袁浩,说他教子不严,家风败坏。
得用的臣子惹上了麻烦,蒋渊本想交给袁浩做的事也只能让其他人来做。虽然麻烦了些,但袁家受挫本就是蒋渊想看到的事,他不仅没管,还把袁浩叫进宫骂了一顿,让他理清家务事再好好做官。
娘家这么多事,淑妃心里只怕气得很。
“将她之前吵着要的那尊琉璃炉送去承乾宫,就说朕得了空便去看她。”到底是宠爱多年的女人,蒋渊对淑妃还是有几分真情在的。
“喳。”全福海应了,继续说起后宫的事,既然刚刚提起了淑妃,不免又要说道朝蓉,“朝蓉姑娘如今住在慈宁宫偏殿,太后娘娘前儿个来请您,您当时正会见曾大人,推拒了,今日可要摆驾慈宁宫?”
蒋渊不虞,“太后可说留她到宫中几时?”
“太后娘娘没有明说,不过奴才看慈宁宫宫人去内务府要的那些东西,只怕朝蓉姑娘会在宫中长住。”要是皇上一直不点头,住到明年选秀之时也是可能的。
蒋渊:“那便让她住。”
反正他不会那么轻易点头。若是能这般无名无姓一直住着,承受宫里的风言风语,有这般坚韧,那到明年选秀之时,他也愿意给她一个位分。
全福海心中替那朝蓉姑娘叫了声委屈,谁让她倒霉呢。他们这位皇帝,从来顺风顺水,最不喜人与其对着干。可那群勋贵,偏偏就是与皇上对着干的人。朝蓉姑娘,不过一个牺牲品而已。
全福海凝神,“其他的便没有什么了,就连景仁宫那边最近也十分安分。”景仁宫住着的苗美人以前可是最能闹腾的主儿,近来也安静了。
“不过,许是将近年关,最近宫外宫内来往的书信、物件倒是多了些。各宫都有进出。”快过年了,各处都在盘账,那娘家有些势力的,这时候都准备了钱财宝物,送进宫里,妃嫔们得了,也能好好过个年。
蒋渊听了点点头,这情况每年年底都常见。
他放下碗,用帕子擦了嘴,又净手。
“记下,去坤宁宫传令,今年的腊八,由宁妃操办,皇后好好歇歇。”
啊?全福海弓着身子,他有些没明白,皇上这旨意是心血来潮还是另有他意。腊八也算是个重要的节日,以往是由皇后娘娘操办,若皇上心疼皇后,想换个人,也该让淑妃娘娘操持呀。
毕竟淑妃娘娘如今已经出了月子,给她办,正好当作补偿。
可让宁妃办?
全福海一时想不明白,只能低着头应下。
这时,敬事房的公公来了,询问皇上今日是否要翻牌子。
蒋渊随意看了眼摆放绿头牌的托盘。
“怎么没有衍庆居的?”
想到昨晚,蒋渊虎口处有些热意。
公公低着头,“祁婕妤告了一个月的假,说是得了风寒,得有些日子不能侍寝了。”
得了风寒?
蒋渊一愣,胡说!他今早走时,祁婕妤还好得很,总不能他一离开她就病了吧?
联想到祁黛遇此前的一些违和,蒋渊眯了眯眼,吩咐全福海,“去一趟太医院,把祁婕妤的脉案拿来。”
全福海很快回来了,将脉案呈上,同时说出从太医口中得到的答案:“祁婕妤确实有些咳嗽,不过不严重,太医给开了药,约莫三五日便能好。想是祁婕妤谨慎,所以才想多养些时日。这是体恤皇上呢。”
祁婕妤体恤?
蒋渊冷笑,要说是之前他也就信了,可经过昨晚,他虎口上的牙印还在呢!
表里不一的祁婕妤,蒋渊之前以为,祁黛遇在旁人面前躲他是因为害羞,私下却是爱慕他的。可他现在明白了,爱慕他才是表面,躲他才是真!
只怕之前两次侍寝喊什“疼”,都是装的!
昨晚不过是醉了酒,才有了那些荒唐。
这一刻,蒋渊是真生气了,一掌拍向桌子。
全福海等人立刻吓得跪下,皇上这是怎么了,好好地发什么脾气?
蒋渊脸色阴沉,亏他怜惜她昨晚受累,送去一堆好东西。
难道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这祁婕妤也配嫌弃他?
“她既病着,便长久养着,绿头牌不许再上!”
不是躲他?那他便看看,他若是再也不去衍庆居,她如何在这宫里立足。
第二十五章
全福海将皇帝的旨意送到了坤宁宫。
他自幼伺候在皇帝身边, 深知皇帝十分敬重皇后,怕皇后多心,全福海强调道:“陛下是怜惜您近日辛苦, 才让宁妃娘娘帮您分忧,这马上要到年关, 宫中万事都离不开您,您可得好好保重身子。”
皇后听了旨意, 只是笑笑, 又问全福海皇上最近饮食、睡眠如何,丝毫不见异样。
全福海将能答的一一答了,闲话间自然也提到了适才皇上下令撤了祁婕妤绿头牌一事。
这件事带给皇后的惊讶比让宁妃操持腊八节还大。
“行, 本宫知道了。陛下一忙起来就不顾身体,公公可要常常提醒陛下多走动。”
这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了, 全福海应对自如。他还要去翊坤宫传旨,没有多留, 行礼告退。
待人走了,皇后才微微拧眉。
梅意以为皇后不愉皇上让宁妃操办腊八节一事,上前宽慰道:“您才忙完围场的事,最近又忙着宫中份例换季,眼下都熬青了,陛下心疼您,才让宁妃为您分忧的。”
断不是为了打压坤宁宫, 否则应该让淑妃操办腊八节才是。宁妃素来没什么宠爱,这是整个后宫都知道的事, 也正是因为她没什么圣宠, 皇上会放心让她协助宫务,因为这样, 不会有损皇后威严。
皇后叹道:“本宫想的不是这件事。”一个腊八节而已,皇上交给谁她都无所谓。她想着,皇上多半是有什么后招,而宁妃是做这件事的合适人选,此事很可能和朝政有关。可惜皇后对朝政不怎么了解,她的猜测仅来源于对皇帝的了解。
她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不是这件事?梅意一愣,不是这件事皇后娘娘还能烦心什么?她想到全福海的话,难道是祁婕妤?
梅意表情变了变。
昨日皇上抱着祁婕妤上了圣辇,又一路抱回衍庆居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后宫。而今早,皇上更是赏赐了一堆东西给祁婕妤。
得知此事的梅意等人,心中各有想法,菊意最沉不住气,她气红了眼:“那日在娘娘面前说她不欲争宠,如今这般又算什么?”
勾得皇上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她回宫?如此狐媚的行为哪里是不欲争宠?
总不能是皇上非要抱她吧?没人会也不敢这么猜想皇帝。
那就只能是祁婕妤蓄意勾引。
这一次,就连最讲规矩的兰意也没有斥责菊意。
实在是两件事隔得太近,前不久祁婕妤才拒绝了皇后想要相助的想法,转而便做出这么高调的事。
身为皇后的心腹,梅意兰意等人难免对祁婕妤生出不满。
甚至忍不住猜测,那祁婕妤是不是已经转投了淑妃?
想到这儿,梅意轻声道:“娘娘,那祁婕妤……”
皇后眼里有些不解,“本宫也想不明白。”
若说不虞,她自然是有的。
她对祁黛遇的照顾,全建立在过往的恩情和本身为人处事的习惯上,但恩情这种事,其实是扯不清的。
或许站在祁婕妤的立场,当初若非是为了救她,也不会卧床三年,那她身为皇后给予照顾也是应当的。
可站在皇后的立场,当初祁婕妤若没有救她,也许只能得一个才人、甚至选侍的位分,又不受宠爱,被宫人搓磨至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而有后一种想法的人还不少,比如说菊意就如此认为,在菊意看来,皇后和祁婕妤之间已经两清了。
“人都有其重视的人或者物,于本宫而言,没有什么比令仪更重要,如果当初祁婕妤不曾舍身相助,本宫的令仪……”即便那时她已经快临盆,且宫里有医术最好的太医,她腹中的孩子不一定有事。
但没有一个母亲能够不惧怕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皇后幽幽道:“所以在本宫看来,那就是救命之恩,升她位分、予她照拂,对本宫来说本就不是难事,为何不做?”哪怕是当为令仪积德。
“可本宫如今却看不明白祁婕妤这人了。”
祁婕妤暗中投向淑妃?这不可能。
皇后不理解这种做法的意义。
因为在很多不知内情的外人看来,是慈悲心善的皇后在这三年里对生病无宠的祁婕妤照顾有加,结果祁婕妤身体一好,投奔淑妃了?岂不是忘恩负义。
但凡祁婕妤还在乎名声,都干不出这种事。
所以皇后并不担心祁黛遇与淑妃为伍。
她不高兴在于,她并没有她以为的了解祁婕妤。
她以为祁黛遇是真心想避宠,结果祁婕妤荣宠之事传遍皇宫。
她以为祁黛遇反悔想上进,可全福海却说,皇上撤了祁婕妤的牌子。
皇上不会无缘无故撤掉嫔妃的绿头牌,除非是,祁婕妤做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
祁婕妤到底在想什么?
“皇后娘娘,也许,祁婕妤并不像她表现出的那样简单,这宫里,有两幅面孔的人太多了。”梅意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皇后垂眸:“你说得对。只是,本宫不喜有人脱离掌控。以后和衍庆居,如常往来。”
话里的意思,以后祁婕妤和苗美人等人没什么不同。
皇后的心里,终究留下一根刺。
大雪停了几日,又开始下。之前的厚雪还没扫尽,又被新雪覆盖。
皇宫太大,只能尽可能地将主干道上的雪扫到边上,其余的,只能等到春日天气暖和起来再化了。
哪怕每日有一碗姜汤,宫里还是有不少宫人生病,,一传十十传百,就连嫔妃也有中招。
听说永和宫的马才人就高烧不止。
在这个时代,患上风寒可不是小事,搞不好会丢命。祁黛遇如今惜命,发现自己咳嗽立刻在手机上买了止咳和消炎的药,吃了两天,基本上就不咳嗽了。又休养了五日,彻底好了,恢复往日活力。
身体一好,就忍不住作死。
祁黛遇看着窗外厚厚的雪蠢蠢欲动——上一辈子,她是南方人。
面对这么多的雪,哪一个南方人能忍得住呢?
就玩一小会儿,不会有事吧?
到底不敢侥幸,祁黛遇决心全副武装,她把针线活最好的香梨叫进屋,告诉她自己想做一副手套、一副耳护。
“这个简单,奴婢很快就能做出来。”
看她的样子,祁黛遇并不放心,她走到书桌前,摊开一张画纸,画出自己想要的手套和耳护的模样,虽然画风卡通,但这两样东西简单,还是能看懂的。
“我想要这样的。”
香梨看了看 ,“可以!”
五个手指头的手套,虽然有些奇怪,但顶多费些功夫罢了,不难。
耳护就更简单了,不过婕妤提出要用鹅绒填充,还得让人去内务府取些鹅绒,这种份例外的东西,自然也要额外给银子。
好在如今祁黛遇手里不缺钱。
且她想着,既是要取鹅绒,索性多取一些,做出一条鹅绒被来,轻薄又保暖——屋里烧着炕,夜里盖着厚棉被她热得慌,鹅绒被正好。
说起来,在棉花出现之前,昭国的达官贵人们常用鸭绒、鹅绒做寝被,等棉花广泛种植后,棉被流传开来,鸭绒被、鹅绒被反倒不兴了,在这后宫之中,更成了份例外的东西。
去取鹅绒一事费了些功夫,比往日慢了半个时辰小李子才回来。
祁黛遇没有多想,以为天气冷内务府的太监们躲懒。
等耳护和鹅绒被做好了,还有多的鹅绒,看到外面扫雪的小镯儿小环儿耳朵冻得通红,祁黛遇让香梨给衍庆居的人都做一个耳护。
至于手套,她的羊毛线却是不够了。
等手套、耳护做好了,祁黛遇戴上,又偷偷在里衣外贴上了网购的暖宝宝,穿上最厚的一套宫装,披上披风,这才走出屋外。
踩进松软的雪里,祁黛遇弯下腰,团了个雪球,朝小李子砸过去。
“哎哟!”小李子活络,故作吃痛模样倒进雪地里,呲牙咧嘴的滑稽样子惹得众人大笑。
衍庆居里一片欢声笑语。
只是玩了没多久,祁黛遇便觉得没意思,小李子等人只敢躲,根本不敢朝她身上扔雪球,不能正常你来我往,打雪仗还有什么乐趣呢?
于是祁黛遇又去堆雪人。
堆雪人这事祁黛遇很擅长,上辈子园区里的雪人都是祁黛遇和同事们一起堆的,小朋友们可喜欢了。不过她们那儿雪小,堆的雪人也小。而现在衍庆居里的雪不要太多,她想堆多大堆多大。
在小李子等人的帮助下,祁黛遇在衍庆居正屋堆了一个人高的雪人,还给装饰了鼻子眼睛,等最后嘴巴也有了,若是再加个红披风,像极了“雪王”。
看到雪人正脸的石榴吓一跳,“夜里迷糊看见,还真以为站了一个人呢。”
这就是少见多怪了。
不过祁黛遇想着也是,把人吓到就不好了,便让小李子把雪人的腿给加固成底座,这样就不太像人了。
饶是如此,这般精细特别的雪人,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长春宫正殿那边值守的宫人也忍不住过来围观。
堆了雪人,祁黛遇还不尽兴,她找来小橙子,让他做一个小鸭子雪球夹,怕他不理解,祁黛遇还用手机搜索了设计图纸,依旧画了卡通画交给他。
在内匠所学了月余,这种小玩意对小橙子来说不难,第二天,小橙子便把那小鸭子雪球夹拿来了,只是他不明白,主子要这物有何用。
看着纯木的小鸭子雪球夹,祁黛遇迫不及待地就去屋外“夹”了个雪鸭子出来。
“呀!真的像小鸭子,好可爱!”石榴几个惊呼。这样小巧可爱的雪鸭子,她们之前都没见过。
祁黛遇把雪鸭子塞她手里:“送你了!”
然后就见葡萄几个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都有!都送!”祁黛遇豪迈挥手,不就是几个雪鸭子吗?她能让雪鸭子大军摆满衍庆居!
等终于玩够了,衍庆居的走廊也被雪鸭子守卫军占领,祁黛遇把雪球夹递给石榴。
“送去坤宁宫给大公主玩。”
她想,不会有幼崽能拒绝雪鸭子的魅力。
第二十六章
竹意收了石榴送来的东西, 还是按例先检查一遍,见没有什么问题,这才拿到皇后面前。
她笑道:“衍庆居送来的玩具, 说是给大公主玩,奴婢瞧着新奇, 大公主想来会喜欢的。”
自打大公主出生,皇后就将总领照看大公主的职责交给了竹意, 这也是石榴为何将东西交给她的缘故。竹意平日在偏殿伺候多一些, 对皇后的态度变化还不知情。
见她眉飞色舞说起祁婕妤送来的物件,一旁伺候书墨的兰意想阻止都来不及。
皇后看了一眼那雪夹子,淡淡道:“收起来吧, 近日宫中生病的人不少,对大公主的保暖注意一些, 千万别着凉。等日后天气暖和了,再带她到园子逛逛。”
竹意一愣, 就算担心大公主着凉不让其玩雪,为何连祁婕妤送来了新玩具一事都不告知大公主了?
竹意向旁看,见兰意朝着自己微微摇头,立刻明白发生了些她不知道的事。
她不再多言,“奴婢这就收起来。”
竹意心中叹气,今日早晨,大公主还问起祁婕妤了呢。
皇后已经令人注重大公主的保暖, 奈何幼儿本就身体孱弱,大公主还是病了, 夜里起了高烧, 好在太医来得及时。此后数日,大公主低烧反复, 皇后无心顾及他事,专心守在女儿身边。
而没多久,承乾宫传出消息,大皇子也发烧了。
宫里的小主子们都病了,太医院整夜烛火通明。
一时间,倒是没什么人关注皇上将腊八节的习俗交给了宁妃操办。
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让祁黛遇胆寒的事。
永和宫的马才人,病逝了。
马才人病得厉害,原本有药吊着还好,可最近太医院的太医们精力全放在两个小主子身上,对其他人难免疏忽了一些,马才人又不受宠,连身边伺候的人也不用心,马才人夜里走的,第二天巳时才被发现。
消息报上去,皇帝对这个马才人没什么印象,也没添上几分荣哀,只让按才人规格葬入皇陵,且流程还要快些,切莫因丧影响了正生着病的大公主大皇子。
皇后那边得知消息,也只是让人处理了伺候马才人的宫人,一人五十板子,并逐出宫去。
因只是才人规格的葬礼,像祁黛遇这种都不用前去,整个后宫,也就同属才人位分的曹才人前往吊唁。然后皇宫里,有关马才人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也许只有翻看皇家玉碟的时候,才能看到衍历年间宫里有个马才人。
想起那个在围场上一起说笑的女子,祁黛遇手脚冰凉。
怎么说也是皇上的嫔妃,马才人的死亡却没有掀起一丝波澜,就连丧事都要为了不影响大公主、大皇子而草草了事。
皇宫,如此薄凉。
认识到这一点的祁黛遇,连剧都追不下去了,她更加不敢出门,怕一个不小心丢了自己的小命。
直到腊八这日,嫔妃们都要前往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皇上皇后先行前往奉先殿祭祀祖先及五位家神,嫔妃们则在太后的带领下前往万福阁参拜。
七宝五味粥已经供于阁中,由皇觉寺的大师们诵经赐福。
其实不管是太后还是皇帝,都不怎么信教,但世人有信仰,皇家为了民心,不信也得“信”。
就说面前这大锅里的腊八粥,若是到了民间乃是万民哄抢之物,人人都觉得喝了这皇宫里由高僧赐福过的腊八粥,此后一年必将无病无灾。
这锅粥也不全是给后宫诸人喝的,它们大有用途。
这些粥会被分为多份,由皇上、太后、皇后赏赐给朝臣、勋贵、宗妇。这是来自皇家的赏赐,得到的人自然说明被重视,荣光无限。
剩下的,才是给后宫诸人的。
参拜完,一行人又返回慈宁宫,这时皇上皇后也回来了。
宁妃让宫人把分好的腊八粥端上来。
“今年腊八粥的主料仍是以白米为主,臣妾加了些红枣、莲子、核桃等物,和往年最不一样的也就是多了一味豆腐干。”
腊八粥这东西翻来覆去其实就那些样,没有太多变化。腊八豆腐在徽省一带流行,宁妃能想到将这一味加进去,已实属难得。
太后满意笑道:“哀家如今口味重,豆腐干咸香带甜,倒是合哀家的胃口。”
太后都说满意了,皇帝皇后自然也满意,皇上立刻夸赞宁妃一番,宁妃脸庞微红。
食毕,皇帝皇后分坐在太后左右,说笑逗乐,犹如和睦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就是苦了其他嫔妃,毕竟就连淑妃,在这种时候也只能陪笑。
皇帝没待多久,他还有政务要忙,先行离开。
“大公主可好些了?”太后关心孙女。
皇后回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今早还吵着要给她皇祖母磕头呢。”话音刚落,有宫人报大公主来了。
太后连忙吩咐赵嬷嬷去接。
只见大公主小跑进来,脆生生道:“永安给皇祖母请安!”
“哎哟,哀家的小心肝,快让皇祖母抱抱。”太后搂着大公主,又是问她冷不冷,又是问饿不饿。
大公主一一答了。
赵嬷嬷在旁笑道:“大公主年虽小,腿脚却有劲,老奴都跟不上了。”
众人便都夸赞起大公主来,大公主脸红扑扑的,害羞地扑进太后怀里,惹得太后又是一阵笑。
大公主还在人群中看见了祁黛遇,朝她咧嘴,露出乳牙。祁黛遇回以眨眼。
这时,二公主也来了。
太后对二公主虽然没有对大公主那般喜爱,但也和蔼,关怀几句,摸到二公主的手有些凉,便道:“把孩子们抱到暖阁去,让她们自己玩吧。”
正厅旁边就是暖阁,有什么事走几步就到了。
太后又问淑妃大皇子如何。
淑妃眼下是藏不住的青色,美色都减了几分,“前儿个终于不烧了,臣妾实在担心,今日就没抱大皇子来,太后娘娘恕罪。”按理说,今日腊八节,小辈们都得来给太后请安。
太后摆手:“身体康健最重要,你做得对。”到底是头一个孙子,太后心里也是疼的。
又说了几句话,太后突然道:“朝蓉就在偏殿,不若叫她进来一起说说话,反正日后你们总是常相处的。”
众妃脸色各异,如果可以,谁想和那朝蓉姑娘相处呢。
不过朝蓉一直住在慈宁宫,众人与之相见的机会却不多,能借今日提前了解这位未来的嫔妃,也算不白来。
就听皇后笑道:“那快让朝蓉表妹进来,母后就该早些提醒臣妾,适才用腊八粥时,也该叫朝蓉表妹一起。”
皇后用出“表妹”这一称呼,妃嫔们脸色更缤纷了。
祁黛遇看见对面的苗美人,明显皱眉了一下。
表哥表妹,青梅竹马,这个朝蓉,天生就比旁人与皇上更亲近。
只见那门帘撩开,一上着素色立领外罩着金缮绘梅比甲,下着烟紫色云笼雾马面裙,容貌姣丽的少女走了进来。
“朝蓉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各位娘娘安。”
殿中妃嫔都在打量这个朝蓉,祁黛遇也在观察。
宫里的美人多,朝蓉虽然也美,但够不到淑妃之列,要说,此女最特别之处约莫就是那巴掌大的脸了,朝蓉的脸极小,脸小五官也精致,她身量又瘦,显得头身比很完美。
怎么她的脸就这么小呢?这大约是此时妃嫔们心里共同的想法。
朝蓉被众人打量着,丝毫不惧,她微微抬起下巴,嘴角噙笑,眼神不经意间略过淑妃。
这就是宠冠后宫的淑妃娘娘?美虽美矣,但暗淡无光,她也不是比不过。
想到进宫前母亲的交代,朝蓉心中不爽,明明姐姐都被袁家欺负到小产,母亲却还让她交好淑妃。是想借淑妃之势争宠?可朝蓉觉得,凭她自己,亦能获得皇上喜爱。
朝蓉眼中闪过一丝遗憾,可惜皇上已经走了,她都没有机会见到。
坐在上首的皇后将一切尽收眼底,立刻将朝蓉排除在人选之外。
心高气傲、心思外显,她这边有个苗美人就够了。
正想着,暖阁中突然传出一声尖叫,“大公主!”
皇后神情一变,立刻起身朝暖阁走去。
太后和众妃嫔不明所以,紧跟在后面。
只见暖阁内一片混乱,宫人们让出一条道来,大公主躺在暖阁的榻上,面色潮红,双眼上翻,口唇发紫,四肢痉挛。
宫人们跪了一地,唯有二公主被吓得大哭,安嫔立刻上前把二公主拉到一边,捂住她的嘴,“嘘,别哭。”
看到大公主的模样,皇后双腿一软,差点摔倒在梅意怀里,“令仪!”
皇后扑上前,质问照顾大公主的竹意和奶嬷嬷,“这是怎么回事?!”
奶嬷嬷边磕头边道:“奴才也不清楚,大公主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倒下去了……”
太后捂着胸口,“快,快去请太医!”
眼见大公主痉挛的四肢强直,口吐白沫,祁黛遇心里一颤,这症状……
她下意识走上前,去摸大公主的额头。
好烫!
“你做什么?”皇后厉声,想推开她。
祁黛遇快速说道:“皇后娘娘,大公主恐怕是发烧惊厥了,也叫做急惊风,需要赶快救治,太医赶过来还需要时间,大公主的情况不能耽搁!皇后娘娘,您信我!”
幼儿高烧惊厥是很常见的情况,她们园区当初请专业的医生教过相关的急救方法,祁黛遇是优秀学生,而且,她有过实际急救经验。
但那时她可以直接行动,现在却需要经过皇后首肯。
皇后会同意吗?
第二十七章
“祁婕妤, 你胡说什么?还不快退下!”说这话的是太后,她老人家缓过来一些,听到祁黛遇的话当场呵斥。
一个妃嫔, 能懂如何救治?
更别提,大公主是突然这般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尚不得知, 若是人为,在场的嫔妃都有嫌疑, 祁婕妤也不例外。谁知道这祁婕妤是不是想借机再次加害?
祁黛遇也反应过来自己的提议唐突, 但下意识的习惯已经让她挺身而出。
那是一个孩子的命。
不管是她的职业道德还是本心,都不允许她视而不见。
可现在,她需要在善良和活着之间做出选择, 如果她继续劝说皇后相信她,后果不一定是感谢, 因为一旦大公主有什么意外,皇后第一个饶不了她。
祁黛遇决定让皇后自己做决定。
幼儿高热惊厥持续五分钟以上, 幼儿容易缺氧,而口中含有异物分泌物的,容易造成窒息。如果持续半小时以上,对大脑损伤和心脏的极大。
从发现大公主出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分钟以上,太医赶过来至少需要二十分钟。如果能在这期间对大公主做一些简单的急救措施,会大大减轻太医的救治压力。
祁黛遇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皇后。
看着那双和自己一般, 饱含焦急担忧的双眼,皇后心中一颤。
面前的女儿仍在口吐白沫, 小脸愈发苍白, 她不知道令仪为何突然这样,但如果可以, 皇后宁愿受苦的是自己。
“本宫相信你。”皇后掷地有声。
她是皇后,大公主又是她亲生女儿,有她首肯,太后也阻止不了。
让其他人等先出去,皇后主动让开身位,站在一旁,她紧紧攥紧衣袖,右手小指长甲不知何时劈断了鲜血直流,她却像没感觉到一般。
祁黛遇俯身上前,让大公主平躺,快速解开大公主的衣领,将大公主的头偏向一侧,同时让竹意把帕子给她,又让她去准备些温水。
接过帕子,祁黛遇细细擦干净大公主口鼻中的分泌物。
看她那丝毫不嫌那些白沫肮脏的模样,皇后眼神动了动。
祁黛遇并没有注意皇后神情,她让人把榻上的小几、引枕搬开,腾出宽阔的空间,接过浸了温水的帕子,擦拭大公主的前胸、后背。
等发现大公主不再抽搐,就把大公主翻转让其侧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无论是皇后、竹意等人,还是祁黛遇,都分外难熬。
终于,太医来了。
雪天怕路滑,那太医是被几个太监一路背着跑来的,一路上太监摔了几跤,太医倒是平安无事。
太医一来,祁黛遇就退下了。
只见那太医观察了下大公主的情况,毫不犹豫拿出银针扎向人中、涌泉、十宣、耳尖等穴位。
剩下的,祁黛遇就没再看了。
事实上,她的心理压力也相当大,后背早就湿透了,现在一放松,才发现自己后背、双腿酸软不已。
就这样她还不能放松,强撑着出了暖阁,向太后行礼,退回自己的位置。
太后没有说话,也没有理会祁黛遇。倒是其他妃嫔,眼神意味不明地打量她。
祁黛遇看见,只有秦昭仪的眼神里有几分关切。
殿中的氛围安静又压抑。
直到皇帝赶来。
蒋渊神色焦急:“大公主怎么样了?夏医令、常太医可来了?”
夏医令是太医院医令,常太医是儿科圣手,两人医术十分高超。
“常太医就在里面。”苗美人嘴快回道,她眼神略过祁黛遇,“嫔妾们也不知里面情况如何,倒是祁婕妤刚从里头出来。”
祁婕妤?她为何刚才会在暖阁?
蒋渊看向她,也顾不上此前的怒火,“怎么回事?”
祁黛遇还没开口,就被苗美人抢先一步,将之前的事道出来,“想来祁婕妤信誓旦旦,大公主定会无事,对吧祁婕妤?”
她是一点不信祁婕妤还会救人。
见皇后如今自顾不暇,她手下的两个人却自己掐起来,淑妃在旁添了把火,“苗美人,祁婕妤是好心,你这话说的,好像大公主若是有事,便是祁婕妤的罪了。”
苗美人根本没有听出淑妃在挑拨,她素来看不惯祁黛遇,只想能抓住这个机会大挫祁黛遇。
她一副于心不忍的样子,“嫔妾只是担心大公主……”
出乎意料的是,淑妃苗美人一唱一和,皇上并没有立刻发作,而是沉着脸,等待太医出来。
祁黛遇也没想为自己辩解,她做的是对是错,太医出来后就都能明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太紧张,她现在头昏脑涨的,这儿也没有支撑,祁黛遇只能半倚在石榴身上,半阖着眼。
静谧之中,蒋渊视线扫过角落,一顿。
“……”这女人是睡着了?
他面色一沉,正要发怒,皇后和太医从暖阁中出来了。
“皇后,如何?”太后急急问道。
皇后扯出一抹疲惫的笑,“让母后担忧,大公主已经无碍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蒋渊问常太医。
常太医弓着背,拱手回道:“回陛下,大公主乃是‘急惊风’,小儿肌肤薄弱,气血未充,又神志怯弱,心肝俱虚,时邪入里,便有高热、抽搐之症。”
“大公主前段时间低烧反复,并未彻底根治好,今日再次高烧,引发惊厥之症,微臣已用针灸为大公主退热,现下已无大碍。”
“原是如此。”太后拍了拍胸口,现在想来,大公主发烧已有征兆,她刚到慈宁宫时小脸红扑扑的,手也暖和的很,不像二公主,小手微凉。
那时太后并未多想,只以为是大公主穿的厚一些,又是跑着进来的,脸红气喘也正常。
“大公主发烧,伺候的人就一点没有察觉吗?”蒋渊不悦。
皇后虽然心疼女儿,但也知道这件事和伺候的人关系不大,“太医说了,这‘急惊风’来势汹汹,从发烧到症现,不过一刻钟,大公主在暖阁中玩儿也不止一刻钟了,此事怪不得他们。”
而且常太医还告诉她,幼儿心智未全,身体不舒服也表达不出来。令仪和二公主正常在榻上玩,竹意等人自然不会突兀地去打扰。
皇后为自己的人开脱,蒋渊却不管那些,“伺候大公主的人,每人罚奉一月。”
竹意等人泪眼摩挲地谢恩,这惩罚已经算轻的了。
见大公主无事,淑妃扬眉,“这样说来,祁婕妤倒真是久病成医咯?”
大公主已经无事,就证明祁婕妤之前的举措定是无碍的,如此一来,祁婕妤定会受到皇上皇后的赏赐,这件事情是无法改变了,淑妃却还能挑拨一番苗美人。
果然,苗美人立刻上了钩,她怀疑地看着祁黛遇,“不曾听闻祁婕妤还会医术,该不会是贼喊捉贼吧?”
那睿智的眼神,祁黛遇都有些分不清她是真的怀疑自己迫害大公主,还是不想看见自己风光而已。
祁黛遇忍住头疼,“我做的那些,算不上行医,民间养济院中常常照顾孩子的妇人也会。”
养济院是由朝廷出资照养孤儿、独老的地方。
虽是朝廷出资,但也就管个温饱。那儿的孩子们经常受冻,身体孱弱,高热惊厥的情况肯定比皇宫之中精心照顾的小主子们多得多。
所以宫里的奶嬷嬷不一定会那些急救措施,但养济院的妇人却多少懂些。
“你也说了那是养济院常常照顾孩子的妇人,祁婕妤你又不曾生育,怎会知道这么多?”苗美人抓住她言语的漏洞。
咦,怎么又变聪明了?
祁黛遇叹道:“苗美人,我家中也是有妹妹的。”不好意思了未曾蒙面的妹妹,你就当你小时候也惊厥过吧。
苗美人无话可说了。
常太医却在此时开口,“原来那些是婕妤做的,多亏了婕妤事先处理,大公主的烧才退得快,若是拖久了,恐怕情况不堪设想。”
“婕妤的处理方法虽然新奇,却的确有效。微臣在宫中多年,许久不与民间打交道,竟不知‘急惊风’还有这般急救措施,实在惭愧。”
常太医的话,直接肯定了祁黛遇的清白和功劳。
太后的眼神立刻温和了不少,“祁婕妤有功,赏。”
祁黛遇谢恩。
皇后眼中虽然也有感激之意,却什么也没说。
唯一纠结的恐怕只有蒋渊了。他心里还生着祁黛遇的气,这会又要赏她,憋屈的岂不是自己?
“朕进去看看大公主。”竟推脱走了。
时辰不早,众人依次离开慈宁宫。
路上,石榴语气担忧,“主子,您刚才何苦出头?”
她差点吓死!在慈宁宫的时候愣是一句话没敢说,心里却想了各种后果。
那可是大公主啊,万一有什么好歹,整个衍庆居都不够陪葬的。
“就算皇后娘娘这几年对您照拂,您也不必……”就算什么都不做,皇后也不会怪罪的。
祁黛遇沉默半晌,“我也没想那么多……就当是积德吧。”
“积德?”
她笑笑,“你想啊,我卧床数年,太医都觉得没救了,可如今却好好站在这儿,未必不是当年行善的缘故。”
石榴若有所思,她想到主子之前救皇后的事。可又觉得不对,要不是为了救皇后,主子也不用卧床三年啊。
殊不知,祁黛遇说的和她根本不是一件事儿。
一回到衍庆居,祁黛遇就借口困倦,洗漱后躺到床上。
她头昏涨得很,身体也烫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被大公主给传染了。
迷迷糊糊地在手机上买了退烧药,丢进嘴里,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这天晚上,祁黛遇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下午,幼崽们正在活动场做游戏,失控的汽车冲破栏杆飞进来,她毫不犹豫地推开被吓懵的三个幼崽,自己被卷入车底……
第二十八章
祁黛遇这回不用装病了, 她是真病了。
即使吃了药也没用,等后半夜她发现自己还没退烧,也不敢硬撑, 碰倒了床边的茶杯,值夜的葡萄听见动静走进来, 一看情况不对,立刻让外边守夜的小橙子去请太医。
等第二天祁黛遇醒来, 才知道自己属于惊惧交加, 外邪入侵。
她自己琢磨着,是先被马才人的死讯吓到,又遇到大公主的事时过于紧张所致, 当时她后背全是汗,也没有及时换衣服, 不慎着凉,回来便发烧了。
这一病, 先前好不容易养的一点肉又瘦回去了。
看着小脸尖尖的主子,石榴葡萄心疼极了。
结果主子却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整日窝在书房里,研究那什么“卫生巾”。
是的,祁黛遇终于把这玩意弄出来了,效果自然是比不了现代用的,但和粗糙的月事带比, 无论是方便性还是可用性都加强了不少。
她做出来的“卫生巾”有两种款式,一种是系腰的, 一种是无系带款。
前者就是加了几条细带子, 需要绑在腰上。
为了配合无系带款的使用,她顺便做出了一些三角式的小裤。
祁黛遇找来香梨教自己, 等成品做出来,香梨都不好意思看。
这样式的小裤穿在身上……香梨脑海中忍不住幻想了一下主子穿着的模样,头都不敢抬了,唯有耳朵尖能看出红得能滴血。
祁黛遇有心让衍庆居的姑娘们都换上,干净卫生,每个月多用出的那些棉花她付款就行,结果石榴葡萄她们怎么说也不肯。
一个个羞答答的,“奴婢们都是下人,用月事带就够了。”
事实上,她们觉得月事带挺好用的,因为是伺候主子的,还有机会用上棉布做的。唯一不方便的,恐怕就是来月事时活动受限。可主子做的那系腰的月事带,穿在身上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就……
很不像良家妇女。这是葡萄总结出来的。
至于那小裤,半边屁股都露出来了,她们都不能接受。
“主子,您一个人穿就行了。想来,陛下会很喜欢……”石榴红着脸道,她竟然以为这是祁黛遇新想出的吸引皇上的手段。
祁黛遇:“……”
她只得放弃劝说。
养病的日子里,坤宁宫专程派梅意过来看望她,还带了一堆药材补品。
还说皇后娘娘让祁婕妤好好休养,不必管外面的事。
祁黛遇应了,问梅意大公主恢复得如何。
梅意却一顿,语气沉重,“大公主又惊厥了两次。”她不欲说这些,转了话题,“马上就要过年了,婕妤还是好好养着身体,年宴时许有好事发生。”
待梅意离开,祁黛遇陷入沉思。
“主子?”连葡萄清点完物品把册子递给她都没听到。
祁黛遇:“你们可知,皇上或者几位王爷幼时出现过大公主那日的情况?”
石榴葡萄面面相觑,“主子,奴婢们比皇上还小呢,进宫时,皇上都搬去皇子所了。陛下幼时的经历,恐怕只有照顾陛下的奶嬷嬷才知道,但那些奶嬷嬷都荣养在宫外,现在宫里还知道这些的,怕是只有太后娘娘身边的赵嬷嬷。”
但总不能问赵嬷嬷去。
“那皇后或者皇后的兄弟姊妹呢?”
“这宫外的事,就更不清楚了。何况,各府对这种事向来保密,不会外传。”谁家会把孩子生病的事往外说?就连大公主那日的事,她们也被下了封口令。
“主子,您问这些做什么?”
祁黛遇摇头,“没什么。”
她只是有些担心。
按理说,小孩子六岁前高热惊厥是很常见,但短时间内不会很频繁的发生。
可大公主这十日里,惊厥了三次,而且后两次,梅意没有提起大公主发烧。
四肢抽搐、口吐白沫……这样的症状,让祁黛遇另外想到一种病:癫痫。
她教过的学生里,就出现过一例癫痫。为了照顾那孩子,祁黛遇专门去了解过这种病。
癫痫有可能是遗传导致,所以她才问石榴皇上或皇后幼时有没有这样的情况。但现在一想,又觉得不是遗传,毕竟如果皇帝或者皇后幼时有过相同症状,那天皇后、太后就不会那般惊慌。
那就是后天所致。感染、外伤甚至高烧,很多因素都可能引发幼儿癫痫,而有的随着年龄的增长,症状会减轻甚至消失,有的却很难根治。
希望大公主不是后者。
坤宁宫,梅意进殿回复消息时,便看见皇后满脸倦色坐在书房。
皇后眼皮红肿,明显是哭过的模样。
就在昨日,常太医说,大公主已经不是普通的急惊风,很可能是患上痫症,也称“羊癫疯”。
如何引起的,太医推测就是腊八那日的高烧引发。
常太医说,大公主年龄还小,发病时间也短,治愈的可能性很高。但饶是如此,皇后还是心痛不已。
堂堂公主,怎能患上羊癫疯?
那日看到令仪四肢抽搐、口吐白沫的人,皇后下了封口令不许外传。可那会儿大家只以为是急惊风,且太医说了急惊风幼儿常见,就算说出去外人也不会大惊小怪。
可若大公主患上的是羊癫疯?
太医说,痫症的犯病是不可控的,说不清何时何地就会犯病,若日后在外人面前大公主又……
皇后按了按额角。
大公主的病情她下了死令,除了常太医、皇帝和她,只有负责照顾大公主的竹意知道内情。就连梅意兰意,皇后也没有告诉。
如果可以,她希望谁也不知道此事。
“皇后娘娘,大公主一定会没事的,您且宽宽心。”不知内情的梅意宽慰道,她知道皇后娘娘难过,可这宫里需要皇后处理的宫务太多了,尤其马上要到年关,各处一堆事等着皇后拿主意发牌子。
身为皇后,获得的不仅是至高的地位,也有无尽的责任。
刚处理完年宴菜单的事,李禄禀报皇上驾到。
“臣妾见过陛下。”
“皇后,别担心,有朕在,令仪不会有事。”大公主的病,常太医已经禀告过蒋渊,他虽然也心痛,却不会在皇后面前表现出来。今夜他过来,是专程宽慰皇后的。
只有此时在此人面前,皇后才能不掩饰自己的担忧与脆弱。
“臣妾怎么能不担心呢?偏偏是这样的病,若是日后在人前犯了,外人如何看她?”皇后不敢想,她的令仪被人嘲笑得了怪病……
“谁敢?她是朕亲封的永安公主,日后昭国的长公主殿下,是朕的掌上明珠!若是有人敢对她不敬,朕要他的脑袋!”
“陛下……”皇后眼中噙着泪,她要的,也就是皇帝这番话。只要他不嫌弃令仪,令仪的地位便无人可撼动。
“皇后,莫要担心了,对朕而言,你的身体和令仪一样要紧。”蒋渊搂住皇后肩膀,其实,相比皇后的担忧,蒋渊更担心痫症对大公主身体的危害,就算常太医用脑袋保证,一定能治愈好大公主,蒋渊心里还是担心,毕竟,令仪也是他的女儿……
等皇后情绪稳定,两人不可避免谈起了宫务。
皇后让梅意拿来一个册子,“陛下登基已有三年,明年开春便要大选,宫里又要进新人,如今后宫里的妃嫔都是从东宫时便服侍的,不若在大选之前提一提她们的位分,也算是对她们的照顾,臣妾拟了位分,陛下看看?”
大封后宫,是帝后的默契,皇帝虽然没有明言,但皇后已凭着对他的了解草拟了位分,此时拿出来,蒋渊眼中闪过满意之色。
接过册子,后宫妃嫔的名字都在上面。
淑妃和宁妃的位分是不可能动的,哪怕淑妃不久前生下大皇子。
妃位再往上便是皇贵妃,皇贵妃位同副后,轻易不立,至少皇后在,蒋渊是不会立皇贵妃的。
淑妃前面还有贵妃、贤妃二位空悬,皇后并没有改动。
而蒋渊,也没有晋封淑妃的意思。
安嫔的位分也没有动,皇后解释道:“安嫔当年生育二公主得以晋升嫔位,近两年无甚宠爱,臣妾就没有拟她的位分,不过她养育二公主有功,皇上若是想晋,自然也行,就是要在剩下的妃位里挑选了。”
安嫔是淑妃的人,皇后自然不想晋她的位分。
妃位只有九位:贵、贤、淑、庄、敬、惠、顺、康、宁。
宁妃乃是最末的一个,若想让安嫔晋妃位,可就要排在宁妃前面了,皇上应该不会应允。
果然,蒋渊道:“二公主还小,再过几年吧。”
皇后淡笑:“是。”
蒋渊往下看,秦昭仪晋嫔位、祁婕妤晋嫔位、苗美人晋婕妤、曹才人晋美人。
其他的都好说,秦昭仪、苗美人他平日也宠爱,只是这祁婕妤,连晋两级?
看见蒋渊的神情,皇后站起身,屈膝:“祁婕妤晋位之事,算是臣妾的私心。陛下也知道,那日若非祁婕妤机智胆大,令仪的情况只会更糟。”
常太医后来有说,若非那些措施,大公主很可能会窒息而死,又或者高烧烧坏脑子、肺腑。
一想到那日的场景,皇后就后怕不已,而她越怕,对祁黛遇就越感激。至于先前对祁黛遇的不悦,在令仪平安无事的那一刻,都消散了。
那天,她什么也没说,心里却一直记着,要还这份情。
晋升嫔位,就是皇后的还礼。
皇后想,哪怕祁黛遇真不想争,有嫔位在身,后半生也无忧了。
“陛下,令仪是臣妾唯一的孩子,对臣妾来说,她的命比什么都重要。陛下,臣妾自当皇后以来,从未徇私,可这一次,请陛下宽容。哪怕是,当为了臣妾还祁婕妤的情。”皇后是用自己的面子为祁黛遇争这个嫔位。
蒋渊神色变化。
他明白皇后的意思,知道祁黛遇此次的确有功,他也愿意给皇后这个面子,毕竟也只是个嫔位而已。
若是这个嫔位给的是旁人,他绝无二话,可要给的是祁黛遇。
撤去的绿头牌至今还没挂上,他心中不满未消,转头却要封她嫔位?
蒋渊咳嗽了一声,“皇后,朕觉得,此事不妥。”
第二十九章
蒋渊自幼尊贵, 可谓是被千万人宠爱着长大,这世上很少有让他不开心的事,因为他不开心的时候, 只会有人比他更不开心。
对蒋渊而言,人生最压抑的几年大约是在幼时, 那时先帝的玉贵妃宠冠后宫,连他的母后也只能暂避其势, 他不得不小心求全。可玉贵妃红颜薄命, 年纪轻轻香消玉殒。而他的父皇在玉贵妃去世后,大约也意识到了自己不再年轻,而这个国家还需要一个优秀的继承人, 于是先皇开始着重培养蒋渊这个中宫嫡出的皇子。
也是从那时起,蒋渊的人生再无波澜。哪怕是先皇封他为太子前夕, 他那几个兄弟使绊子的时候,也有先皇和老臣为他保驾护航。
等先皇驾崩, 蒋渊登基,短短三年时间便从老臣手里收回权利,巩固自身皇权,培养自己的心腹臣子,甚至计划的“去丞相、立内阁”也进展顺利,可见其在政事上确有雄涛武略。
而在私事上,从世上再没有人能约束蒋渊之后, 他是有些任性的。
喜欢淑妃的娇俏,哪怕袁家野心渐露, 他仍旧宠爱。
不喜勋贵顽固, 他们献上再貌美的女子,他碰也不碰。
身为皇帝, 他和谁睡觉,轮得到旁人指挥?
可到底从小深受皇家礼仪教养,以至于蒋渊心中再不喜,也会在意“体面”二字,这就导致了他的心情好坏、喜恶和他的行为常常是不一致的。
比如,安嫔自得口癖之后,蒋渊不喜她僵硬的脸。但他会考虑二公主,于是一年中总有几次去延禧宫留宿。
又比如,他此前很讨厌祁婕妤的“柔弱”,但在衍庆居时,他也没有甩袖就走,哪怕自己一晚上没睡好,也没给祁黛遇留下一个“伺候不周”的罪行。
可见,蒋渊算是一个脾气不错的皇帝。用苗美人的话说,蒋渊是个很“讲究”的人。
“讲究”且在乎“体面”的蒋渊,很久没有碰到让自己咬牙切齿的人了。
他心知肚明,祁婕妤在躲他。一个女人躲一个男人,要么是害怕,要么是不喜。他是皇帝,谁见了他都害怕,但不会那么刻意,所以祁婕妤对他更多是不喜。
偏偏祁婕妤的不喜“讲究”又“体面”。
她没有直接表现出来,甚至在他面前还装出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她只是委婉的、宁愿用装病这种法子避宠。
任谁也想不到她的意图。
以至于蒋渊想找个理由罚她,竟然找不到!
只能冷处理。
可现在,这祁婕妤另辟蹊径,救了大公主,让皇后愿意用自己的情面送她一个嫔位!
蒋渊有种吃豌豆黄被噎住,吐不出来吞不下去的难受。
他决定让自己没那么难受。
“祁婕妤虽然有功,但她到底资历轻,又无子嗣,贸然给了嫔位恐怕其他妃嫔会有所不满。依朕看,升她为昭仪便已足够了。”
不能再多了。
昭仪月俸五十两,比婕妤多了二十两,都便宜了祁黛遇!升起这个念头,蒋渊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有这般斤斤计较的时候。
皇后还想争取,“那便依陛下的。对了,秦昭仪晋为嫔位,陛下可要为她选个封号?”
九嫔封号为:德、贤、庄、丽、惠、安、和、僖、康。目前只有安嫔占了一位。
秦昭仪颇有圣宠,封号便是在安嫔前面也无妨,皇后没有建议,让皇上自己拿主意。
蒋渊想了想,“赐‘庄’字吧。”
庄乃谨严持重之意,和秦昭仪的性格并不相符,但皇后很快想到,“庄”也是妃位封号之一,看来皇上对秦昭仪寄予厚望。
皇后笑道:“臣妾看这‘惠’字也不错,不用倒是可惜,不如给了祁婕妤?嫔位她资历尚且不够,‘惠’字却是应景。”
惠,恩惠也。得了这个封号,旁人一想便明白怎么回事,自然不会有异议。
然而蒋渊心里想的却是:惠,温和柔顺也。
祁婕妤只有装出来的温和柔顺!
他想拒绝,可看到皇后期盼的眼神,拒绝的话又说不出来了。
罢了,一个封号而已,给就给吧。就当是为了他的大公主。
“依你便是。”
皇后笑意更深。
“惠”字给了祁婕妤,算是为她预定了一个嫔位,只待日后她生下一儿半女,又或是熬资历,也能熬到嫔位。倘若祁婕妤争气,便是惠妃,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人情,想来足够彰显诚意,皇后如此想到。
晋位之事将在年宴时宣布,只需吩咐礼部准备晋位仪式便可,至于晋位后的宫装,皇后已有先见之明安排好了,倒是不需要赶制。
当晚宿在坤宁宫,第二日上朝后,蒋渊怎么想心里都不舒畅。下了朝,第一时间不是回乾清宫,而是吩咐全福海,“去衍庆居。”
全福海一愣:“喳。”
他有些不明白了,皇上前不久才撤了祁婕妤的牌子,今日又一下朝就去衍庆居,这心里到底有没有祁婕妤?他作为皇帝身边的首席大总管,对嫔妃的态度通常也代表着皇帝的态度,可现在,全福海有些摸不准自己该怎么对待祁婕妤了。
坐在圣辇上的蒋渊,此时也在琢磨,待会儿见了祁黛遇,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
冷脸?只怕女子心中偷笑。
温和?他还要对她温和?!
直到圣辇到了衍庆居门口,蒋渊还没想好。
而一进去,看见院子中央那个大雪人,以及廊下整整齐齐的雪鸭子大军,蒋渊额头青筋直跳。
他转身就想离开。
“陛下!参见陛下!”
可惜晚了,小李子已经看见圣驾,立刻高呼行礼。
没一会,屋里的人蜂拥而出。
祁黛遇被拥在中间,头发简单挽着,上面只插了一根素簪,身上穿着一件井天蓝的家常袄裙,外面罩着件披风,明显出来得匆忙。
大约没想到他会来,女子脸上未施粉黛,唇色显得有些苍白,神态有些尴尬。
是素颜的样子被他看到而窘迫?蒋渊有些愉悦,然而这股愉悦只持续了一瞬,他注意到女子似乎和上次见到相比,又瘦回去了。
蒋渊不由皱眉。
“嫔妾见过陛下。”祁黛遇行礼,心里却在骂骂咧咧。
她刚刚窝在榻上看小说,正看到高潮剧情的时候,就听到外面说皇帝来了。
急匆匆穿了鞋迎出来,心里还惦记着小说剧情。
女主到底答没答应男主啊?
“祁婕妤?”
听到微沉的声音喊自己,祁黛遇终于回过神,“陛下?”
蒋渊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你这院中是怎么回事?”
院中……祁黛遇环视一圈,是说她的雪人?
“前些日子下雪,嫔妾闲着无聊,就和宫人一起堆了些雪人,也算是给院子添一些鲜活气息。”
鲜活?蒋渊看着那个雪人,粗制滥造,哪里鲜活?
还有那些个鸭子,丑模怪样的,若真鲜活,这满院子岂不都是鸭子叫?也不嫌吵闹。
“你倒是悠闲得很。”无聊到堆雪人。蒋渊冷嗤一声,甩袖进了屋。
祁黛遇有些莫名其妙,皇帝看着心情不大好啊……
进了屋,红桃奉上茶水后便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皇帝来得突然,祁黛遇一点准备也没有。
她难免回想那日醉酒的事。有些人经历过分亲密的事后,再单独相处的时候就会觉得无比尴尬,祁黛遇现在就是这种情况,一时间,她连手往哪放都不知如何是好。
但她不可能一直不动,下意识就用了之前的路数。
捧上一杯热茶,递到皇帝手边,娇娇柔柔道:“陛下请用茶。”
蒋渊眯着眼。
又演起来了。
这个祁婕妤还真是胆大,竟敢三番四次在朕面前装腔作势,可惜他早已看透她的本性。
蒋渊突然想到该如何对待祁黛遇。
他嘴角噙着一抹笑,一手接过茶的同时,另一手将祁黛遇搂到了自己怀里。
察觉到怀中的人瞬间僵硬,蒋渊嘴角笑意更深。
你不是装吗?朕看你能装到几时。
祁黛遇被搂住的那一瞬间就僵住了。
嗯?啊?
不对劲,这不对劲。
皇帝怎么会突然搂她?
皇帝不是最讨厌她这一款的嫔妃吗?她越柔弱,他应该越厌恶才对。
是她柔弱得不到位?
祁黛遇忽而捂住胸口,咳嗽了两声,脸庞泛红,“陛下恕罪,嫔妾前些日子感染风寒,还未彻底疗愈,陛下可别嫌弃嫔妾……”
脑海中想着那些缠绵悱恻、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泪失禁”体质的她轻而易举眼中蓄泪。
皇帝肯定会推开她吧……
岂料,皇上居然一脸怜惜地捧着她的脸,伸手擦掉了她眼角的泪。
“朕自然不会。”蒋渊笑道:“爱妃要是还不舒服,朕把夏医令叫来?”
给她一个婕妤请太医院医令?
皇帝的态度给祁婕妤整不会了。
她小心地观察着男人的神情,心中琢磨到底发生了什么,边道:“嫔妾不过是小病,哪里用得着麻烦夏医令。”
蒋渊自然不是真要给她请夏医令,看见她错愕的眼神已经心满意足,遂将人放开。
“那就算了。”蒋渊站起身,“朕还有事,先走了。”
他已经找到对待祁婕妤的方法,心情大好,带着笑意离开衍庆居。
只剩下祁黛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小伎俩被看破,还被额外添补了各种脑洞。
但下意识的危机感却告诉她,皇帝的态度变化定有问题。
也许,原来的招数不管用了,她该想想新的办法。
第三十章
【求问, 一个男人突然对一个女人表现出深情爱意是为什么?】
这是祁黛遇在某乎上没有发出去的问题。
没人能解答没关系,她可以自己从各种角度思考。
这个问题的关键词是“突然”,也就是说, 皇帝的态度是前后不一致的,是因为某一个原因才导致了转变。
那么找到这个“原因”就很关键。
祁黛遇仔细回想了一下和皇上的几次接触以及近期发生的事。
她突然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该不会是因为那次醉酒,皇帝爱上她了吧???
她立即摇头去除这个十分“玛丽苏”的念头, 她还没自信到这个地步。
难道是因为她救了大公主?
可皇帝是那么在乎大公主的人吗?
就算他真的很在乎好了, 正常不应该升下她的位分多给点赏赐什么的,没必要用那种态度对她吧?
祁黛遇想不明白了。
她这么在意皇帝的态度也是有原因的,从职场角度讲, 皇帝就是她的大领导,她顶多算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小组长, 突然有一天,大领导越过部门主管、经理等中层干部, 突然对小组长和颜悦色,怎么想也不是好事。
光主管、经理们的猜疑、针对就足够把她这个小组长拍死。
祁黛遇之所以还能安稳坐着,也是因为她刚在皇后面前立了功,不管怎样,皇后这个“主管”肯定会保她一手。
这样一想,祁黛遇又不急了。
而没等祁黛遇想明白皇帝的态度转变,宫外突然出了个大八卦。
这个八卦是秦昭仪告诉祁黛遇的。
秦昭仪抱着新做的红薯干来看望她, 两个人边吃红薯干边喝热奶茶聊着天。
热奶茶是祁黛遇提供的,最简单的珍珠奶茶, 用上好的茶叶配上新鲜牛奶, 再加入木薯粉做的珍珠一起熬煮,十分香甜。
热乎乎的奶茶与冬天很配, 秦昭仪抱着碗都不想撒手。
“珍珠奶茶?这小团子看着的确挺像珍珠,待我回去的时候你可要送些我!”
“好说好说。”
秦昭仪看着又圆润了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都堆起了酒窝,不过她是那种丰满的圆润,而非浑身赘肉,所以看着只有亲切喜庆,不会令人生厌。
两人如今熟起来,秦昭仪说话比以前更随意了。
“你这么上道,我便与你讲一件趣事。你可还记得上次重阳节跟着祥亲王老王妃一起来的那个姑娘?”
祁黛遇点头,“自是记得的,好像叫‘芷瑜’来着,是老王妃的孙女。”
因为自家那个便宜爹,祁黛遇后来有专门了解过祥亲王一家子。
老祥亲王是先皇的叔父,在先皇朝时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所以老祥亲王去世后,先皇开恩,由其子继承亲王爵位,不用按照律法降爵。
而现任的祥亲王,从亲缘关系上来说,也属于皇帝的叔父。但这对叔侄的关系远远比不了上一辈叔侄。
祥亲王府如今,只有王府门上的那块御赐匾额最金贵。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着祖上的荣耀,再加上祥亲王还是宗令,所以日子过得很是快活。
祥亲王爱好享乐,喜欢养鸟,也喜好美人。
王府中一王妃二侧妃四夫人六侍妾乃是满额,还有很多没有名分的通房丫头。
“想来你之前也听过,祥亲王妃身体不好,王府的中馈至今还是老王妃把持着。”秦昭仪道,与此同时她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什么身体不好,不过是祥亲王宠妾灭妻,自己又立不起来,郁结于心,以至于连管家之权都丢了。
要不是娘家兄弟是工部左侍郎,只怕王妃之位都不一定保得住。
祁黛遇回想原身记忆,是有这么一回事。祥亲王府在勋贵中算是“接地气”的,府中很多传闻都流入市井,街上随便拉个百姓都能说上两句。
“那祥亲王妃就生了一个女儿,就是那芷瑜,从小便养在老王妃膝下。”
祥亲王子女众多,昭国嫡庶观念没那么分明,庶子一样有继承家财的权利,只是不如嫡长子多,且不能继承嫡母的嫁妆。所以那芷瑜姑娘虽是王妃亲生,也不比其他姊妹高贵多少,能养在老王妃膝下,只怕是那王妃权衡利弊后刻意筹谋的结果。
这是一招妙棋。
毕竟祥亲王荤素不忌,却还是顾忌孝道,能听老王妃的话。那芷瑜在老王妃身边长大,祥亲王也会重视几分。再者,老王妃见多识广,阅历丰富,也能更好教导孙女。
这一筹谋,只有好处。
上次老王妃带芷瑜姑娘进宫,为她的终身大事谋划,就是证明。
祁黛遇听秦昭仪的意思,想来所谓的八卦是关于那个芷瑜的?
“你快说呀,到底怎么回事?”
秦昭仪又喝了一口珍珠奶茶,这才慢悠悠道:“老王妃想为自己的孙女寻一门好亲事,特地带进宫里,若是能得太后赐婚最好,便是不能,哪怕得了太后几句夸赞,在亲事上也更好挑拣。老王妃想得没错,重阳节后,祥亲王府的门槛都快被媒婆踩烂了。”
“最后,与户部尚书宁大人的次子定了亲事。”
说到这,秦昭仪顿住,给了祁黛遇一个“你细品”的眼神。
祁黛遇眨了眨眼,脑海中冒出一个想法,“宁大人长子可成亲了?”
秦昭仪笑了:“没有!”
那祁黛遇就懂了,六部尚书都是朝中重臣,皆由老臣担任,这些老臣不是一心跟随皇上的革新派,就是中立派。
那户部尚书宁大人就属于中立派的一员。
正因如此,宁大人可以给儿子娶一个老牌勋贵家的姑娘。但他到底担心皇帝不满,于是这亲事是给次子寻的。毕竟在大众观念里,家中会由长子继承。
用一个次子,娶回祥亲王府的姑娘,还是品性得到太后称赞的姑娘,对宁家而言,这门亲事很不错。
而对祥亲王府来说,一门亲事就搭上了户部尚书府,也是好事一件。
祁黛遇点头:“确实是一门好亲事。”
“我也觉得是一门好亲事,可如今,这门亲事却悬了。”
祁黛遇一愣,都交换庚帖了还能有变?
秦昭仪神神秘秘的,“就在三日前,祥亲王妃的嫂子,也就是工部左侍郎聂大人的夫人,去了祥亲王府,当众表示,自己的女儿和王妃的女儿抱错了。”
等等,这话信息量有些大,祁黛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好半天,她睁大眼,“抱错了?怎么可能?!”
这又不是演话本子!
官员家尤其勋贵家的夫人临盆,光身边伺候的人都有七八个,多的十余人都有,那么多人看着呢,怎么可能抱错?
秦昭仪极有说书的天分,明明也是听别人说的,却仿佛亲眼看见似的。
“是啊,祥亲王妃当时也不信,那聂夫人就问了三个问题:你当初临盆时是否在聂家生下的孩子?当年我们俩是否是同一天生下的孩子?我吃虾蟹身上会起疹子,你吃却不要紧,芷瑜吃虾蟹身上也起疹子,难不成她越过你这个母亲随了我这个舅母?”
“听说祥亲王妃当时就不说话了,想来以前也不是没起过疑心。说起来,那芷瑜姑娘的确长得像聂大人,只是以前外人都觉得外甥像舅,可如今才知道,那是女儿肖父!”
祁黛遇咂舌,这可真是个大瓜。
“可是,听聂夫人的话,她仿佛早就知道自己的亲女儿是谁,为何如今才说出来?”
秦昭仪摊手:“这等私事我怎么会知道。”
你知道的已经不少了,祁黛遇心中吐槽,同时心里暗惊秦昭仪在宫外的消息网。
这种劲爆的八卦虽然在外流传,但也不会传得如此详尽,连当事人说了什么话都一清二楚,这些东西,在深宫中的秦昭仪怎么会如此了解?
要知道,秦昭仪的娘家可是在川渝,离京城上千公里。按理来说,她在宫外不该有如此灵通的消息网络啊。
按下心中的疑惑,祁黛遇说回刚才的八卦,“那岂不是,两家要换回去?”
一个舅母变生母,一个姑姑变生母,又有过往的感情在,这种抱错相对来说要好接受不少。而且,两家差距也不算太大,对两位姑娘来说,落差应该没有那么大……吧?
秦昭仪:“老王妃重视血统,已经请了皇室族老,要把人换回来,祥亲王大概也上禀皇上了吧。”
“这可真是……”祁黛遇情不自禁地摇摇头,哪个时代都不缺狗血事啊!
难怪说祥亲王府和宁家的婚事悬了呢,未来的新娘子都换人了。除非两家换人不换亲,又或是宁家改和聂府定亲。
“可惜了一门好亲事。”祁黛遇想到那天那个温婉的姑娘,为她可惜。
秦昭仪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摇了摇头。
“我看你是真傻,你还在为那聂芷瑜可惜呢,你也不想想,从前她和陛下是堂兄妹,可如今她和陛下可没有一点关系。她现在已无亲事在身,按着规矩,明年是要参加选秀的。那般才情容貌,你觉得会不会落选?”
“说不好,明年的今日,她就坐在这儿和你一道喝茶聊天呢。”
秦昭仪眼神暗了暗,那些人以为去掉了林姑娘、张姑娘,明年选秀便没有劲敌,可会想到真正的劲敌其实是朝蓉、是聂芷瑜?
这算什么,人算不如天算?
祁黛遇:“……”
别说,这种可能性还真挺大。
她突然有些气闷,凭什么天底下好看的姑娘都得嫁进宫里!
那个皇帝,他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