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顾征在车辆厂闹出的事，林叙过了不少天才知道，还是他们村上人收到宁安那边寄来的信，信里透露的消息。
林正祥没有多说什么，林文华和郭萍脸色却不太好看。
林叙为这个工作不知进了多少趟城，这本来就该是他的工作，可得到工作的人却一点也不珍惜。
家里人气的倒也不是工作给了顾征这事，气的是，好像林叙低了顾征一头、比他贱似的。
“由他们去吧，小叙如今可不姓顾。”
王仁凤自然也气。
林叙从备考之后就一直没有歇过，天刚亮就起了，一看书就是一整天，有时候连饭都忘了吃。
他要的不就是个进城的机会吗？
地里刨食的日子毕竟不好过，年纪大的一辈子熬熬也就过去了，年轻人难道也非得过这样的日子？
明明林叙才是该有铁饭碗的那个。
结果人家抢了他的铁饭碗还不珍惜，拿到手了又想去高考。
再任性也没有这样的。
“他们那一家子不是东西的，咱们也不是第一天知道。”郭萍劝道，“别气，等会中午我给你们做蛋炒饭吃，多放油。”
“也要多放蛋。”王仁凤补充了一句。
一听说有炒饭吃，林叙和林培复习的动力更足了，不管怎么说，复习了一天，肚子又累又饿，这个时候就想吃点扎实的，老是喝粥吃腌菜，脸都跟被腌过似的发青。
林叙物理的复习终于到了尾声，他把自己目前有的练习题和林培的练习题凑在一起，拼成了一套卷子，外加书上的知识点，一共凑了100道题。
物理和化学共用一张卷子，一科50分，林叙估摸着考场上物理卷肯定没有100道题，他先不管质，量先满足了再说。
一个上午，林叙都在专心致志地对付这张卷子，风透过窗户钻了进来，有些冷，却让林叙的注意力更集中。
他没有看时间，不过随着厨房隐约飘来的炒饭香气钻进门缝里，他和林培的肚子同时咕咕响了起来，林叙就知道已经不早了。
100道题，运动、牛顿第一第二定律、热力学基础知识、电、光……自学丛书涉及的知识点基本都概括了。
林叙嘴唇抿成一条线，做题的过程中，他表情始终不变，只有遇到难题时会蹙起眉。
100道题足以测试出他的基本物理水平，前面10道题林叙丝毫不觉得难，很顺利地答了出来，这是他完全不需要对答案的题，落笔的一瞬间，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解答不会有有错。
而之后，每写一道题，他脑海中都会浮现自己已掌握的那些知识点，大多是最近学的内容，只要稍加思考，答案自然而然就浮现了。
林叙甚至怀疑，自己重活一世，记忆力是不是被偷偷加强了？
比如力和反作用力这个知识点，林叙只要做到相关练习，脑海中就会出现例题上那张弹簧拉动小车的图。
“吃饭了，你们两个。”
郭萍的声音越来越近，好像把蛋炒饭的香味也带了进来，早上才吃了干巴巴的糁子饼，没放油的那种，咽下去卡喉咙，进了肚子卡胃，虽说后世的学者专家们声称这是一道健康美食，可林叙宁愿多吃些不健康的，也好过天天啃这干巴巴的饼。
他还有十道题没写，就冲厨房那边回了一声：“等会就来。”
肚子越来越饿，题目自然是越写越冷，林叙活动了一下手腕，翻开又一张草稿纸，开始答最后这几道题。
他没在卷子上写题，因为他练完之后，这套卷子要留给林培继续练。
林叙的注意力已经有些分散了，他伸手拍了拍脸，让状态稍稍恢复一些，之后一边念着题数，一边把最后的10道题写完了。
“呼。”
他搁下笔，正要伸个懒腰，外婆却冲他伸了伸手：“快来，饭都要冷了。”
王仁凤早在饭炒好之后就在等着林叙了，林叙在写题，她也没有打扰，只在一边默默等着：“饿了吧？”
说是多放油和蛋炒的饭，以未来的眼光看，鸡蛋其实并不多，都被米搅散了，可对林家人来说，饭锅里白米占了大半、又难得多放了油，还炒了两个鸡蛋，这已经是难得的美食了。
天冷了之后，地里就没有那么多活了，舅舅舅妈白天在家的时间也多了一些。
几十年以后，红山村所在的镇变成了远近闻名的蔬菜之乡，种白菜、包菜，种青椒、花菜和雪里蕻，现在却还是以粮食作物为主，种玉米和小麦，村里老百姓的日子要艰难许多。
村里人最盼着年底，到了年底，工分能换成钱，一年的忙碌有了回报，该添的大件小件都能添了。
到了农闲的时候，舅妈也闲不下来，琢磨着做酱菜、缝补衣服、缝被套，舅舅有时候会帮村里修修东西，再替谁跑跑腿，不管去了哪，总能给林培带些什么，小时候是草编青蛙，再大点是连环画。
林叙小时候，舅舅还老去宁安市看他，给他带些城里不常见的小玩意儿。
舅舅舅妈都是活得特别积极的人，很少有垂头丧气的时候。
林叙一直觉得，如果不是一辈子待在农村，到外面去的话，舅舅舅妈应该也能闯出一片天地。
……
吃过饭，林叙把100道题的答案找出来，看一题改一题。
他特意买了支红笔勾答案，简单的题林叙先放过，稍微难一点的题目，林叙做题的时候就做了标记，属于他重点照顾的题。
100道题改完，林叙一共错了5道，这5道错题里，他标记过的有4道，还有1道属于犯了低级错误，他用红笔把题目圈出来，提醒自己不能再错。
95%的正确率，林叙心里挺满意。
因为那5道题属于他心目中最难的那类题型，属于考场上应该会放到最后的那种大题，他预测，不管今年的高考题怎么出，出卷人总不至于把这五道题放在同一张卷子上。
能有两道就不错了，一般来说也就一道大题。
这类题型不会只出光秃秃的大题，会有两到三个小题，林叙也只是最后一个小题没解出来而已。
准确地说，他不是完全解不出来，只是需要充足的思考时间。
研究那五道题又花了林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看完答案的那一瞬，林叙整个人长舒了一口气。
累是真的累，可看着自己的正确率从30%到50%，再慢慢到80%、90%，这份成就感无可比拟。
尤其这是他自己一点一点琢磨出来的，他就像在建造一座属于自己的房子，先从打地基开始，再砌砖、造屋顶，最终让这座房子牢固而稳定。
林叙刚靠着桌子休息了一分钟，他编出来的100道题就被林培给抢走了，不过林培也没有在原稿上写，因为——
等天稍微暗了一些，杂物间外面就会响起一阵敲门声：“林培，林叙，你俩在不？我们进来了。”
进来的两人不需要林叙他们招呼，很自觉地占据了四方桌的另外两边。
赵海平和钱鸿家在林文华家对面的那个大队，离林文华家还有一段路程，他俩也是红河村今年参加高考的考生。
他俩不知听谁说林叙两人复习得比较好，从某天起，就天天来林文华家报道。
林叙有一整套的《数理化自学丛书》，林培的课本留得比较全，两人手里有赵海平他们需要的资料。
而赵海平在村小当代课老师，他对书比较爱惜，经常留些书在手上，乡下没有城里管得严，加上赵家在红河村二队势力庞大，队长就姓赵，公社还有个副主任也姓赵，遍地都是姓赵的亲戚，他就算留了一两本书，也没人会查到他头上。
赵海平刚来找他们组学习小组的时候，就透露过“我有一些书”这个消息。
林叙以为“一些”所指的数目是不超过10本。
学习小组组建第一天，赵海平带了三本书。
第二天，四本。
第三天，三本。
到现在，他们这个学习互助小组已经组建了有十天了，赵海平还在每天带书过来。
他手头居然有好几本林叙没见过的资料，更离谱的是，其中居然夹了一套65年的语文高考试卷和数学试卷。
那一年的语文作文二选一，其中一篇是《给越南人民的一封信》，这篇作文他们几个人都没认真写，却从中学到了一个写语文作文的技巧——写什么都以一封信的模式。
写建设，可以写给铁人王进喜的一封信。
写模范，可以写给雷锋的一封信。
写亲情友情，以信的形式就更容易了。
林叙这个作文苦手成了“一封信”虔诚的信徒，他现在已经可以在看到作文要求的一分钟内想到给谁写信和写什么信。
数学试卷考了等差数列、函数、求体积、求坐标这些题型，林叙拿到试卷后自己先练了一遍，算是检查一下自己之前的复习成果。
林叙数学和物理好一些，赵海平和钱鸿都是理科薄弱，文科实力强，就由林叙和林培辅导两人数学，两人辅导他们语文和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