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白天要上班,棠景意便把锻炼的时间改成了晚上的夜跑。傅初霁白天也在工作,有时还要带生病的妈妈去医院检查,他们联系得并不多,倒是晚上的锻炼时间重合了,有时就会开着健身的app一起记录夜跑时长,抽空聊上几句。
这天棠景意正在开会,顾云深要回总公司了,正在进行临走前的总结会议,布置下一阶段的任务。不过后面的事就和棠景意没什么关系了,等到年假结束后他再有一周就要返校,打算趁这周理一理毕业论文的开题,不回公司搬砖了。
棠景意正无聊得哈欠连天,忽然瞥见自己放在抽屉里的手机亮了起来。他拿出来一看,是傅初霁打来的微信视频,不由一愣。傅初霁知道他在实习,都是发消息联系,连电话都少打。
棠景意以为是有什么急事,也顾不上许多,抓起手机猫着腰从后门溜了出去。
公司里没有合适说话的地方,棠景意穿过走廊来到尽头,推开紧急通道的门走进楼梯间里,一边接起了视频。
“傅初霁,怎么了?”
另一边出现了傅初霁的脸,他似乎在打量棠景意所在的地方,好一会儿才说:“你是不是在忙?”
“没有,摸鱼呢。”棠景意嘿嘿一笑,又问,“怎么了?”
“我捡到一只猫,但是……”傅初霁说,镜头一转切成了后置,他蹲下.身,把摄像头对准了纸箱子里的小可怜,“它太小了,我不知道要怎么……”
那是一只短毛狸花,确实很小,看着也就巴掌大,身上还是小奶猫细小绵软的绒毛,又细又短,被雨水打湿了,可怜巴巴地蜷缩成一团。
“啊……”
棠景意睁圆了眼,凑近了看着,“这猫小着呢,估计才一个月大。”
“嗯。”傅初霁说,“我记得之前听你说你也捡过猫,所以想着问问你。”
学校里流浪猫多,棠景意经常随身揣着香肠,看到了就喂一点。有时候跟傅初霁聊到,他也就顺带着提起过之前捡到小久的事情。
大概是宛宛类卿,棠景意看着屏幕里瑟瑟发抖的小狸花,忍不住也多了些怜爱。
“先拿块干净的毛巾给它裹起来吧,这天太冷了。如果身上比较脏,就先拿湿巾擦再用干毛巾。”
傅初霁将手机切成前置架到一旁,动作笨拙地把小猫从箱子里捞出来,他有些不敢下手,动一下就问棠景意一句“是这样吗”。
“对……两只手抱着,轻轻的。”棠景意坐在台阶上指导他,“扯起来毛巾角给它擦擦头顶……眼睛不能用毛巾擦,用湿巾。对,就是这样。”
傅初霁紧张得要命,手抖个不停,只能一边跟棠景意说话分散注意力:“你之前捡的那只猫是不是也是狸花?”
“对,长毛狸花。”棠景意说,“也是在冬天。”他凝神一想,忍不住笑了,说,“真是有缘,我记得当初也是二月份的时候捡到的它。不过它运气好些,那会儿只是冷,不像现在,接连下雨好几天了。”
“是,我今天回家在楼下垃圾堆看到的,纸箱都湿透了,不捡回来的话估计晚上都活不过去。”傅初霁说,“这猫还这么小,要吃什么?”
“有羊奶粉吗?没有的话——”
“有,”傅初霁说,起身拿来一个铁罐,“这种行不行?我妈平时喝的。”
“可以可以。”棠景意说,“不过你家没有那种小的奶瓶吧?这猫不好喂,或者,嗯……”
“有医用的那种针筒,行吗?”傅初霁问。
棠景意一顿,随即说:“行,就是费劲些,得一管一管喂。”
“没事儿,”傅初霁点了点小猫的脑袋,“它这么小,估计也吃不了多少。”
“这倒是,”棠景意笑说,“先羊奶粉喂着,之后再看情况加点泡软了的猫粮。我当时捡回来那只狸花的时候也是看网上说的只喂羊奶,结果给它饿得不行,后来顾——”
一时说得顺口,顾云深的名字差点带了出来,棠景意恍惚了一瞬,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他和顾云深一起照顾小狸花那会儿。当时小狸花饿得嗷嗷叫,他们都不知道是怎么了,只能黑夜白天地轮流看顾。后来还是顾云深问了他开宠物医院的朋友,才知道可能是饿着了,给添上了猫粮。
“什么?”傅初霁没听清,又问了一句。
“……没什么,”棠景意干咳一声,“后来问了宠物医院的人,才知道光喝羊奶粉也不够,可以把猫粮泡软了给它吃,回头我把猫粮的名字发给你。”
“好。”傅初霁说,“你先去忙吧,不打扰你了。”
“没事,不忙。听他们开会呢,也没我什么事儿。”棠景意说,趴在胳膊上看着视频里的小狸花,“小猫起名字了吗?”
这问题没把傅初霁问住,他应该是捡回来后就想好了要把小猫留下来,早已经起好了名字,说道:“叫小酒。”
棠景意一愣:“小……小久?”
“嗯,它装在红酒箱子里被我捡回来的。”
“唔,红酒的酒。”棠景意慢慢笑了一下,“我之前养的那只小狸花也叫小久,长久的久。”
傅初霁常听他说起猫,但都是用的“当初”“当时”这样的字眼,从未说过现在怎么样,想也知道那猫怕是不在了,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道:“等回学校了,我会把小酒带去租的房子里养着,你能天天来看它。”
“好啊。”棠景意开心地应下,“到时候我给它带点猫罐头,还有逗猫棒。”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棠景意看了眼时间,也不好摸鱼太久,便和傅初霁挂了视频。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正要走上台阶,却听外面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棠景意一顿,三步并作两步地窜上前拉开门往外看,然而外面已经空无一人。
安全通道的门是不能关的,棠景意刚刚也只是虚掩着。他忍不住皱眉,同事来就来吧,同为摸鱼人有什么大不了的,跑这么急做什么。
被偷听的感觉不太好,不过棠景意想想刚才和傅初霁好像也没说什么,索性也将这事儿抛到一边,不再管他。
开完会后,其他人先散场了,各部门经理被单独留了下来。
棠青冲棠景意摆了下手,示意他回办公室等他。
然而这一等就是一小时,棠青被留到了最后,接受一对一的单独询问。
棠青有些莫名,他们这样的后勤行政部门一向没什么存在感,鲜少被留下来单独谈话。这让他忍不住有些紧张,生怕自己工作出了什么问题。不过还好,顾云深只是例行公事地问了问新一年的专项招聘计划。棠青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工作,别说是招聘了,他连这几年公司的员工结构都重新整理分析了一遍,长处和劣势总结得透透的,也算是对答如流。
棠青暗自松了口气,却听顾云深冷不丁问了句:“家里养猫吗?”
棠青:“……?”
他愣神了两秒,差点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但不管顶头上司为什么这么问,显然震惊和沉默的表情都太过失礼。于是尽管棠青的脑子和心里都刷满了莫名其妙四个字,但脸上却还是条件反射地摆好了笑容,“没有,我太太有鼻炎,对这些动物毛过敏的,养不了。”
“嗯。”顾云深低垂着头,眼里虚虚地拢了层窗外阴雨天阴翳的光线,捏着文件的指尖滑过磨砂的文件夹,发出一声刺啦的细响,“我有只猫要找领养,没事,随口一问。”
棠青茫然地出了门,他回到办公室,棠景意正歪在他的办公椅里打游戏。见他进来,一下子抬起头:“爸,怎么讲了这么久?”他瞅瞅棠青的脸色,幸灾乐祸道,“怎么了,挨批评了?”
棠青:“……瞎说什么呢。”他走过去拍拍儿子的头,“走,快回家了,你妈还等着我们吃饭。”
s市的冬天经过一场连绵不断的飘雨后更是冷了不少,顾云深回到家的时候是凌晨一点多,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接连出差太过疲累,还是被那个在心中盘旋不定的荒唐念头搅得心绪难平。他在回来的路上吹了点冷风,等到了晚上的时候,竟又迷迷糊糊地发起烧来,陷入了黑沉的噩梦里。
说是噩梦,但环境却是明亮的午后,他和友人倚在露台边聊天。朋友笑着打趣他:“行啊你,把小孩儿护得跟什么似的,现在才让我们见见。”
初秋的风带着些微凉意,却依旧难掩夏末残留的燥热,顾云深的脑袋里混沌一片,有些反应不过来现在是在哪儿,但嘴巴仍张合地说着话,附和朋友的调笑。
“得了得了,”友人叹气,“能让你找到这么个人也算运气,他和阿镜长得像,你能——”
“胡说什么!”
猛然拔高的声音让朋友吓了一跳,也让梦外的顾云深猝然回神,他想起了这是什么时候——
“不是因为这个。”
梦境里,顾云深压着怒气,一字一句地重复:“我喜欢他,就只是因为他是阮棠。没有别的。”
朋友愣了半天,“不是,当初不是你说……”
朋友许喆是和顾云深唐镜一起长大的发小,也是除顾云深外唯一知道他对唐镜执着过的人。倒也不是他自己说的,只是在一次玩笑中没掩饰好才被看出了端倪。
梦境中,顾云深沉默下来。
而梦外的顾云深却已经是意识到什么,拼了命的要阻止过去的自己开口,然而这注定只是徒劳,一切过去都成了既定的事实,任凭顾云深的灵魂如何痛苦地战栗,也依旧无法阻挡过去的自己继续说道:“我知道……棠棠是和阿镜长得像,当时去认识他,也是因为……”
不,别说了,别说了!!
“棠棠只是和阿镜长得像,可他不是阿镜,我知道。”
他不是唐镜,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顾云深从未将他们弄混过。他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也只是因为他是阮棠。
然而,后面这些话他并没能得及说出口,门外的阮棠便推门而入。
金色的午后在刹那间变成了一出黑白默剧,许喆脸上的表情在看到阮棠的那一刻变得既震惊又错愕,尴尬地匆匆离场。顾云深已经听不见阮棠说什么了,事实上阮棠也并没有说什么——一切事实都是他自己听到的,没有什么多质问的必要。
“棠棠,你听我说——”
梦境内外,两个顾云深同时伸手想要去拉住转身要走的阮棠,却又同时和他错过。
阮棠狠狠地甩开他的手,他瞪着他,有难以置信的愤怒也有自觉错付真情的怨怼。小孩儿难过得要命,委屈地红了眼眶,却还是强撑着瞪着他,不想让自己显得滑稽又可笑。
梦境内外的共振仿佛在这个时候达到顶峰,顾云深再次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疼痛,像是从心脏深处泛起的,又像是灵魂被剜了一刀一样的疼痛,剧烈又急促,裹挟着整个人整个灵魂一起坠入无底的深渊。痛的他快要站立不住,不顾一切地要扑过去抱住阮棠,然而却只是再次被他用力推开。
“顾云深,你真让我恶心。”
视野里再次被来自现实的刺目白光笼罩,无数穿着白大褂的人影在他面前晃来晃去,顾云深茫然地睁着眼,身上还是痛,说不清究竟是哪里疼,只觉得没有一处是好受的。
疼吗?很疼的,可是再怎么样的疼痛,都没有阮棠坠海时被海水淹没的窒息那样疼。
“棠棠……”
顾云深忍不住蜷缩起来,层层沁出的冷汗浸湿了医院的白床单,他攥着被子呜咽出声,含糊地叫着阮棠的名字。
“顾云深!!顾云深!!!”
许喆焦急地拍着他的脸,“你发烧了你知不知道,你——”他忽然一慌,“医生!他又开始抽搐了,医生!!”
只是发烧而已,谁也没料到这场高热会这样严重,顾云深昏沉地陷在光怪陆离又支离破碎的梦境里,他在三天后才苏醒过来。在一旁陪床的朋友一跃而起,赶忙按铃叫医生。
说是睡了三天,但其实已经五天过去了,顾云深发着烧在家昏了一天,是秘书联系不上他才自己去的家里,发现了高烧昏迷的顾云深,送去医院。
这是医院,是现实,不是做梦。
不是做梦,就没有阮棠。
顾云深发了会儿呆,撑着床要起来,吓得许喆忙上前扶他,“你才刚醒,又要去干什么?”
“猫……”
顾云深喘气,长久不说话的喉咙沙哑无比,他咳嗽了几声,又说:“猫……喂猫,棠棠的……”
许喆:“……”
见顾云深一醒就念着要喂猫,他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却也知道那猫是阮棠留下来的宝贝,更知道如果不是还有这只猫让顾云深挂心,他怕是也活不到现在了。只得耐着性子安抚:“行了行了,王秘每天三次猫粮加罐头三文鱼地喂着呢,饿不着丢不了。”
然而顾云深还是不安分,许喆只得拿了他的手机打开家里的宠物监控给他看,“看,没骗你吧,猫好好的。”
顾云深工作忙,小久早已经习惯了独居,正趴在沙发上舔完爪子舔自己的毛脖领,悠哉得很。
许喆还有事要忙,交代几句就走了。顾云深捧着手机看了一会儿猫,又退回监控app的菜单界面,排列在最前面的是近期家中有活动痕迹的的地方。他因为工作需要而长住在s市,但在其他几处地方的公寓内也都安装了监控。
顾云深盯着菜单界面看了一会儿,点开第二排的监控设备。
视频画面中,棠景意一边发消息一边推门走进去,高清的监控设备连他手上拿着的手机型号都照得一清二楚。
那个同样在二月的冬天捡了一只长毛狸花,同样给它取名叫小久的青年拿起了他放在餐桌上的腕表,他看着那只表,却也只是“看”而已。既不关心手表的品牌也不在意它的外观,只是看着,而后手指绕过表盘,轻轻抚上了表盘后盖上的刻字。
他像是早就知道那里会有什么,不用将手表翻转也能准确无误地找到那处地方。然后便笑了笑,将手表放回原位,拿着文件转身走了。
监控是个好东西,家里有,公司也有,车上还有前后双摄的行车记录仪。
顾云深收起手机,勾起嘴角轻笑了笑。
没关系,他想要弄清楚的事,已经近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