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项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次等替身 > 1、chapter 1
    酒精的刺鼻气味挥之不去,跟随沈迭心跌跌撞撞地脚步一同进入厕所隔间。

    弯腰呕吐的瞬间,几张钞票从衣领中飘落在地。

    红彤彤的。

    和吐出来的东西一个颜色。

    是不该空腹喝酒的,但沈迭心早就衡量价钱。

    他这条命也不值钱,不如豁出去,还能换到点钱。

    钱,他需要钱。

    无论是被塞进衣领里的钱,还是掉在地面泡在脏水里的钱,或者是需要拼命陪酒才能得到的钱,他都需要。

    吐血了,冲掉就是。

    “哗啦”一声,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低血糖带来的晕眩盖过来喉咙中的灼烧感,沈迭心盯着渐渐平静的水面,视线模糊起来,听觉却异常灵敏。

    洗手间外的声音仿佛经过扩声器,无比清晰地落在沈迭心耳畔。

    极尽沉稳从容的脚步声,摘表发出的咔哒声,还有洗手发出的水声,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好了大哥,你交代我的事我会办的,再说了,还有什么事是用钱解决不掉的吗?

    看你说的,在你心里我就是个不学无术、成日泡在福尔马林里做标本的混蛋呗。

    好好好,知道了,后天我肯定在家里和爸妈一起吃饭,你放心吧。”

    沈迭心的听觉比常人都灵敏,不仅在于音准,更在于听声识人。

    这是他独特的天赋,从来没有失手过。

    他很清晰地听出外面这个男人穿插在漫不经心中的警惕,也第一时间就觉察此人绝非善类。

    但在这种场所,别说遇到善类,连同类都要互相踩上一脚。

    这看似浮华的表面下实则一滩烂泥,沈迭心早已习惯。

    身在泥泞中,除了活下去,没有别的想法了。

    -

    外面的脚步声渐远,最角落隔间的门才慢慢打开。

    出现在镜中的身影是个穿着纯白裙子的女人,艳丽的五官仿佛一下被那抹洁白淡去了。

    她身上这条裙子的面料不算好,垂至小腿的部分满是蛛网般的褶皱。

    但跟随高挑单薄的身形行走起来时,那抹布似的裙摆,也摇曳得顾盼生姿。

    直到厕所外的男人迟疑地退出去确认标识,沈迭心才对镜中人就是自己产生了些许实质感。

    在这里,没有华音大二学生沈迭心,只有一个名叫小蝶的夜场歌手。

    沈迭心不会为了钱喝弄坏自己的嗓子的酒。

    小蝶会。

    小蝶的小字和蝶字都没有做错什么,只是组合成“小蝶”,出现在这里,就会被人用轻贱又暧.昧的语气念出来。

    就像人们提到欲.望,表面是共识地回避,实际是出于本能的贪念。

    小蝶会在午夜出现,穿着白色裙子,像在售橱柜里的商品,站在无数目光垂涎的男人面前,唱根本没人在意的歌。

    等到清晨,小蝶消失,沈迭心出现。

    日日如此。

    不过,今天即将是最后一天。

    以后再也不会有小蝶。

    沈迭心终于能在回家之后,亲手剪碎所有裙子。

    -

    冒着寒气的冰块“咕嘟”没入酒中,杯壁磕碰的声音短暂划破了周围嘈杂的音乐。

    “臣哥第一次来这玩吧?你来了绝对不会后悔的。”沈确还算帅气的眉眼挤了挤,平白多了分轻佻地戏谑。

    他对着自己恭敬称呼臣哥的男人举起酒杯,却根本没有分得对方的眼神。

    夜店内的灯光迷乱,透过香烟燃起的氲氤烟雾,赋予谭臣天生冷漠冷漠面容几分慵懒和痞气。

    他靠坐在卡座沙发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杯口,深暗的眸光挡在低垂的薄薄眼皮之下,漫不经心地看着杯中摇晃而起的波澜。

    这个酒醉金迷的城市里,这种供年轻人发泄精力的夜店多如繁星。

    但哪怕这家已是顶尖,对于谭臣来说,全都无趣至极。

    有什么有趣的,都是玩剩下的。

    谁不知道谭臣是顶级玩咖,常人眼中的刺激,在他眼里不过是家常便饭。

    但玩腻了,不等于不爱玩。

    沈确赌谭臣会喜欢。

    “马上就要到十二点了。”

    沈确难耐地搓了搓手,目光飘向那块刚才还有性感女郎热舞的舞台。

    谭臣掀起眼皮,对沈确这幅和饥渴处男没区别的嘴脸无声嫌弃。

    “十二点前都是开胃小菜,虽然比不上你玩得花,但我好赖也是见面市面的,你就放心吧,哥们绝对不会让你扫兴而归。”

    为了证明自己审美没有问题,沈确当着谭臣的面打开手机相册。

    谭臣语气淡淡,“床照我可不看。”

    “要是有就好了。”沈确暗暗骂了一声,“真他妈假清高。”

    谭臣看着他手指绕过普通相册,来到收藏那一项。

    预览图中,那些照片也并非一般的精修自拍,甚至模糊到看不清脸。

    谭臣指尖轻轻捻着香烟,只扫了一眼,“你拍的?”

    沈确面色尴尬地收起手机,嘴硬道:“想着给你看一眼嘛。”

    谭臣也能理解沈确的闪躲。

    沈家虽比谭家差得远,但在s市也能排得上名。

    这个圈子里,玩归玩,回归正道的时候,除了门当户对、过往干净的千金,其余阿猫阿狗,概不考虑。

    一个半夜在夜店里卖唱的,何至于沈确这样对待,传出去岂不丢份,要被所有人变着法地笑。

    “来纯情那套啊,越活越年轻了。”谭臣低头笑了笑,难得递了台阶。

    保住面子的沈确也跟着笑起来,“哪的话,不过是新鲜。要是拿下了,我先送给你玩。”

    谭臣坐得累了,意兴阑珊地叼住新一根香烟,周围的灯光和音乐忽而都停下了。

    “哦对了,她叫小蝶。”沈确说。

    一个……符合谭臣想象的名字。

    除了像上世纪言情小说女主之外,浮现出来的就是一张漂亮又俗气的脸。

    光怪陆离之中,纯白色的身影从舞台后的角落出现,犹如黑暗中破开的一道罅隙,轻盈地落在谭臣黝黑地眼底。

    她无疑是个极漂亮的女人,担得起名中的蝶字。

    可这漂亮,不仅不俗气,更多了些与众不同。

    谭臣见过许多故作清纯的女人把自己打扮成未经世事的姑娘模样,白裙是她们伪装的首选,好像一身素衣,就能盖住贪婪的嘴脸。

    但这个舞台上这个女人不同。

    她有种独特又矛盾的气质。

    冷清,孤独,却又把自己美好的身体展示给所有人看。

    这条裙子的剪裁和面料都低劣无比,唯一特点就是招男人喜欢。

    没有男人能抵抗白月光的诱惑。

    可这个女人并没有天真的神情,脸上的表情甚至算得上麻木。

    空洞又漂亮地站在那里,让谭臣猛地想起,自己也曾见过和她差不多的东西。

    那些美轮美奂又仍人摆布的玩具娃娃,也就是这样毫无灵魂得供人欣赏。

    她站在那里,垂眸看着面前的立麦,没有和台下任何人对视。

    从始至终,她脸上都没有表情。

    身上白裙,不过是观众喜欢的包装。

    也许明日大家喜欢红裙,她又要换上妖艳模样。

    或者夜里,她为了讨得别人欢心,又会□□。

    “怎么样?”

    沈确凑上前,为谭臣许久没点燃的香烟递上火。

    谭臣微眯着眼,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沈确嘿嘿笑了声,“你要喜欢,明天叫来让她陪你喝两杯。”

    谭臣挑眉,“她不是清高?”

    “再清高的人也架不住拿钱砸。”沈确语气轻蔑,“上次花了三万开了一堆破酒,她过来露了一面就走了……听说今天晚上有个a市来的暴发户,本来她装作不愿意,暴发户在她那开了十几万的酒,她目的达到,就他妈的陪了……操!也是个见钱眼开的货色。”

    谭臣对他这种在夜场里找纯情的可笑行为不置可否,淡淡地说:“既然你的女神想要钱,那就给她,多简单。”

    “什么女神,不过就是出来捞的。”沈确恶狠狠地看着台下已经开嗓的女人,自己也点上根烟,吞云吐雾地说:“我还以为多难搞,原来还是钱没到位,可是我也不是a市那种暴发户,花十几万睡个这样的货色,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谭臣抬眼笑了笑,“我懂你恼羞成怒,可你既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讲点素质,别出口成脏,多大的事,不至于。”

    沈确和他不一样。

    沈确一边自己爱玩,一边要求对方给他真心。

    就连一个在夜场卖唱的,他只是看上了但得不到,都要怨恨没为他守身如玉。

    谭臣无所谓。

    这世上,没什么比钱货两讫更干净的事。

    “不用你送来给我玩。”燃烧的烟头刺啦一声按进酒里,谭臣俯视着舞台中的女人,“我不怕人笑话,让我看看她是有多难搞。”

    -

    霓虹灯光迷乱的高档私人会所占据着城市最好的地段,名流出入其中,见证了仿若世间最奢靡的一晚。

    可在人烟稀少的昏暗巷道,两端的尽头分别联结着平庸街道和奢华会所。

    这条道路,沈迭心闭着眼走起来也驾轻就熟。

    这条昏暗小路,一端是金钱和欲.望,另一端是现实和绝望。

    无数个夜晚,他带着一身疲惫穿梭其中,在纸醉金迷和绝望现实中来回更换面具。

    今晚他喝得太多,登场前的醉意还没散去,结束后也被灌了许多,此时脚下的每一步都摇摇欲坠。

    手掌按在粗粝墙面时,阵阵刺痛让沈迭心稍感清醒。

    看不清路也好,这样肮脏的路,一路走来已经足够恶心。

    离开的路,就不必记在心中了……

    被蕾丝花绣束缚的喉咙早已喘不过气。

    沈迭心狠狠扯下那捆住自己的漂亮玩意。

    水晶蝴蝶坠落在污水泥泞交织的地面,清透的翅膀陷入泥中,破碎的无数片边角映照着沈迭心的面容。

    完美无瑕,雌雄莫辨。

    连狼狈醉态也只见美丽的脆弱姿态。

    就像濒死的蝴蝶。

    无人在意它的挣扎,与生俱来的美丽伴随至死,连尸体都被世人剖开观赏。

    胃酸侵蚀过的喉咙灼烧至极,沈迭心指尖按在喉间,指腹划过那团明显的突起。

    微侧过的视线中,一团炽热的火焰烫破夜色。

    燃烧的香烟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拿着,袖口露出的小臂上,盘踞着纹身一角,单从丁点形色就可窥全貌的凶猛。

    身穿黑色衬衫的男人站在他身侧,身影融入这片寂静漆黑的夜色。

    沈迭心不知他何时出现,也不知他站了多久。

    男人看向他时,黝黑眸底晦暗的光闪烁不定。

    “你是……男人。”

    这语气说不出是诧异还是戏谑。

    但开口的瞬间,沈迭心认出来他那个在电话里说“钱能解决一切”的男人。

    人如其表。

    沈迭心心里浮现出这四个字。

    这样的人,他见得太多。

    无论是凶神恶煞还是西装革履,或者是像眼前这人一样年轻且英俊。

    无一例外,都是闻着香味而来的狼。

    现在,他再不需要对此回应。

    但和男人擦肩而过时,沈迭心的胳膊被男人一手环住,拽着阻止了离开的脚步。

    “躲着我?”男人挑眉看着他,就像看什么新鲜玩物。

    男人视线所及中的沈迭心,七分醉意夹杂着朦胧魅惑。

    天生浓密如黑羽般的眼睫上涂了厚重的黑色膏体,一些落下的细屑沾在在洁白无瑕的肌肤上,晕成了斑驳的一小片。

    随着呼吸节奏轻眨的时候,有些风尘气。

    却在那张纯洁冰冷的脸上,添上几笔暗色的欲拒还迎。

    像他亲手捕捉制作的第一只蝴蝶标本。

    静时是一片幽暗的灰色,被他脚步惊动后却以翅扇动出最明艳的紫色。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个绝色,竟然是个男人。

    离得这样近,男人不仅能看见沈迭心嘴唇上淡粉的唇色,还能嗅见沈迭心身上那股甜腻的味道……

    向下一扫,才发现这甜味来自沈迭心手中紧紧拎着的纸盒。

    “蛋糕?”男人饶有兴致,“你当真是男人?”

    回答他的,是沈迭心的默然离开。

    他不再在这里工作,无论是谁,他都不需要应付。

    沈迭心的脚步摇晃着,但方向却从未摆动。

    他要回家。

    这个地方,他再不回来。

    -

    沈确匆匆来迟,发现谭臣孤身,手里正拿着一条染上污迹的项链。

    定睛一看,和今晚小蝶脖子上那条一模一样,但下面熠熠生辉的水晶蝴蝶只剩下半个翅膀。

    “人呢?”沈确四周张望。

    “走了。”

    谭臣的回答简单明了。

    “走了?!”沈确激动地上前一步,“我明明看见他站都站不稳了,你就这么让她走了?”

    他来时一路小心错开地上的脏污,这会为了寻找小蝶,一脚踏进了泥潭中。

    “我刚刚还和这里的主理人聊了一下,他说小蝶只是在这里过渡一下,今晚做完就不打算来了,你就这么让她走了……”

    沈确低声骂了一声街,不知是因为脏了鞋子,还是因为和他的女神有缘无分。

    谭臣轻轻挑起眉,将项链握进掌中,转手拍了拍沈确的肩膀。

    谭臣说:“但凡下海,再想要上岸,就没那么容易了。”

    谭臣脸上浮起笑意,只是其中夹杂着太多上位者的轻蔑和笃定。

    “和主理人说,他要是缺钱了,来找我。只要他听话,我有得是钱陪他玩。”

    不过是个用钱就能买来的玩意儿,没必要那么用心。

    -

    坐最早那班公交车回到小区。

    老旧的路灯的光亮和即将破晓的天色几乎一样微弱。

    往日的沈迭心从来没有想今天这样打量过周围的一切。

    回途,他打开车窗,任由寒风把脸吹得生疼。

    丝丝痛楚,是他和世界互相碰撞带来的感觉。

    感觉痛苦,就还活着。

    不过好在。

    以后不会再痛苦了。

    沈迭心怀里抱着蛋糕盒。

    这种蛋糕,里面也有,巴掌大小,售价399。

    那些人不在乎蛋糕的售价是399还是699。

    他们只在乎付钱的手能不能在沈迭心的手臂或者腿上摸一下。

    沈迭心买回来的这块只要19.9。

    用他白天当钢琴家教的钱支付。

    非常干净。

    他用一块美味的蛋糕来安抚自己年幼又懂事的女儿。

    他没日没夜地在外工作念书,女儿沈图南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照顾自己。

    想到女儿醒来看到蛋糕的情形,沈迭心僵硬的脸不受控制地泛起微笑。

    从今天开始,他再也不用数着余额和日子,苟延残喘地生活。

    六十万,终于还清。

    南南再也不用独自在家过夜。

    蛋糕每天都会有。

    好日子也要来了。

    -

    楼道里,反应迟钝的感应灯今日倒是亮得很快。

    但又上了几阶台阶,几双脚出现在沈迭心视线内。

    几个男人或站或坐在他家门口,喝空的啤酒瓶堆了一地,经过一夜后,发酵出刺鼻的味道。

    “哟,花蝴蝶下班回来了。”

    “别害怕啊,我们一晚上都安静着呢,你家丫头肯定睡得很香。”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们,我们又没做违法乱纪的事情,不就是老朋友过来聚聚,顺便催催债。当年你爸丢下烂账就跑了,你打得欠条可是白纸黑字。”

    沈迭心默默抿唇,低声问:“六十万我已经还清了,你们还想怎样?当初说好了,本金还上之后,利息可以再缓缓。”

    但他刚说完,那群人就像听见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弯腰捧腹得大笑。

    “六十万?!你爸跑之前没告诉你,他在你名下到底贷了多少?”

    沈迭心背在身后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还欠多少……”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紧地发飘,但这是他目前能表现出来最镇定的样子了。

    几个男人互相对视,“再往后加一个零吧。”嬉皮笑脸地宣告了沈迭心之前的痴心妄想。

    六十万的窟窿,他咬咬牙,不顾后果,终于填上了。

    六百万。

    即便把他碎成几千块,按块标价售卖,也赚不到这么多钱。

    沈迭心听见什么破碎的声音。

    原来是他刚刚建立起来不久的美梦,像肥皂泡泡一样,在风里轻而易举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