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洞悉
回谢家的马车上, 崔妩仍旧不说话,兀自?晃神?儿。
她已经不哭了,但眼下通红, 瞧着着实可怜。
“困了吗?”
谢宥想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睡一觉,可手臂刚伸过?去,她就扭头看向窗户外边。
背挺得直直,决意衣角都不跟他?沾上一点?。
谢宥不知道她怎么?连自?己也恨上了,也实在不懂哄人, 只道:“嫁入谢家实在委屈你了,等过?段时日, 咱们下江南去好不好?”
“不要!”
她还要收拾了崔信娘, 另外今日账上要收拾的人又多?了云氏和高氏,怎么?能走!
偏偏这个老太婆还是谢宥的亲娘,收拾她还得顾忌点?分寸,绝不能让谢宥知道,真烦人!
下了马车,元瀚见着头也不回离开的主母, 还有紧随其后,皱着眉神?情无?辜的郎君,欲言又止。
谢宥想一道回藻园,把娘子?安置好, 给她煮点?暖身汤, 但存寿堂的小厮早在等着了,请他?过?去见谢溥。
路上, 元瀚忍不住问?道:“郎君, 为何?不告诉娘子?,那郎中是您提早吩咐小的买通的?”
用饭时谢宥离开了一阵, 为的就是这件事。
是以不管崔妩的身子?有没有事,郎中都会说无?事,以安云氏的心。
谢宥道:“告诉她做什么?,若真于身子?有碍,日子?久了怕是要成?一块心病,她不知道,只万事无?忧便好。”
元瀚懂了又没懂。
女子?都这么?娇弱吗,动不动就会有心病?
—
“王家输了。”
谢宥一进存寿堂,谢溥就说了这么?一件事。
“王靖北承认了贪污之事,但有荣贵妃给他?求情,官家只是让他?填补国库亏空,罚俸三年,摘了他?的制置使之职。”
“还是节度使?”
“是。”
谢宥沉默下来。
谢溥道:“王靖北似乎是为什么?事情分了心,不再在这件事情上纠缠,省了我许多?力气。”
“他?所贪四十万之巨,该是抄家斩首之罪,既然认罪了,怎么?还能平安无?事?”
见儿子?还保有年轻人的天真锐气,谢溥笑着摇摇头:“官家说,只是贪污罢了,他?主动认罪,又有荣贵妃说情,知错则改,善莫大焉。”
“只是贪污罢了……”谢宥闭上了眼睛,手攥成?拳。
为官以来,这是他?头一次对官家如此失望,从前?只道他?帝王权衡,又许多?不得已,这次却连贪腐四十万两?白银都不是大事,那还有什么?罪不能恕?
将来靖国官僚人人都不把贪腐当回事,只顾中饱私囊,黎民生计艰难,易子?而食,苦难无?处伸张,何?愁山河不败,叛乱不生?
“儿子?在想江南还要不要去了。”
“去,当然要去,正是放了王靖北这一节,各路妖魔望风而动,官家才要在下一次查贪上下狠手,到时江南势必要血流成?河,此事只有你能办,办好了,回来就直管户部,宥儿,别心软。”谢溥从不夸口。
谢宥仍旧不肯放王靖北在律法之下逃脱:“儿子?还想再查王家。”
“宥儿,我知你风骨,但王靖北终究还是边境的一道屏障,历来要少究对错,多?看成?败,咱们是文臣治天下,却不能替武将守天下,更不能做长城的抽砖之人。”
“贪赃枉法者也是忠臣良将,你早些看开吧。”
谢宥端坐在那,衣不染尘,只是眼神?寂寂如夜。
原来也有靠聪明才智都办不到的事。
“儿子?明白了,下江南之令,儿子?会接。”
他?起身,立如玉树芝兰,未见要担大任的高兴,抑或踌躇满志,只是沉默着躬身长揖,离开了存寿堂。
三儿子?离开后,谢溥独自?又坐了很久,等到天都黑了,他?问?了一句:“宏儿这时候用过?饭了吗?”
“这个时辰,该是用过?了。”
“我去看看他?吧。”
恩霈堂里?只亮了正堂口的一盏灯笼,谢宏的侍妾子?女们都移居到别的院子?了,院子?在夜色中静谧昏暗。
谢溥推开门,油腻的饭菜味和便溺的臭味直冲面门。
即使有下人时时打扫,但谢宏一发病就力大无?穷,让人不敢近身,只能用布捆着,每日按时打扫就是。
谢溥不是没有想过?将药还给他?,但谢宥却制止住:“只有大哥自?己熬过?了瘾才行,不然常用此药,掏空身子?之后就离死不远了,而且这药蹊跷,早晚官家是要下旨清查的。”
谢溥只得答应。
来见谢宏,不只是探望儿子?,也是为了告诉他一件事。
谢家和王家在衙门里的案子?也该了结,官家不但降罪,还查清了李沣的身份,将李家应得的功绩归还了他?。
不用想,消息一出,叶家的罪过?更加板上钉钉,李沣就是李沣,不是什么?叶氏遗孤,那还怎么?治罪?
他?必须清白。
谢家在朝堂上赢了王家,在公?堂上,只能顺着官家的意思?,承认李沣无?罪。
这就等于放了王氏一马。
谢溥和他?分说利害,恳求道:“宏儿,是爹对不住你,还请你……顾全大局,就当真的看错了吧。”
谢宏蓬乱着头发动了动。
“父亲,我……没有看错。”
“你信我,我亲眼所见,娴清她抱着一个男人,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她这么?多?年,都不声不响,我从来没想过?她会这样!”
谢宏从未想过?会被发妻离弃,他?发病时,想起的竟都是她。
王氏穿着嫁衣踏进家门的记忆愈发清晰,还有她生庆哥儿、秋姐儿的时候……
谢宏曾经有过?做一个父亲最纯粹的激动和对妻子?的怜惜,但日子?久了,再好的感?情也归于平静。
季梁城乱花迷人眼,他?是谢府的大公?子?,多?的是狂蜂浪蝶往身边凑,他?不可能专情一人。
这十几年,王氏都是一个称职的妻子?,贤惠温顺,对他?事事听从。
就算他?薄待了她,为什么?她不跟自?己说,反而自?毁长城,毁了他?们的家?
谢宏也想骗自?己王氏没有偷人,但他?就是看见了。
很多?次他?也怀疑过?,会不会自?己真错怪王氏了。
难道……这个药真的害了他?吗?
“父亲,我想她……”
他?好想全家一起过?年,孩子?们绕着桌子?跑来跑去的样子?。
原来那已经是最好的日子?了。
谢宏的说话声骤止,脸扭曲了一下,接着被布捆住的
身子?剧烈抽搐,整个床跟着剧烈摇晃,和墙壁碰撞出令人心惊的动静。
管家挡在谢溥面前?,“主君后退,大郎君又要发病了。”
“啊!!!!!!啊!!!!!!”
谢宏声嘶力竭地吼叫着,齿关溢出白沫,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犯了瘾,五脏六腑,全身都在抽痛,又像蚂蚁在爬,细细密密、成?千上万的蚂蚁在咬他?,痒啊!疼啊!
可是谢宏被布带捆着,一下都挠不了,只能控制不住地抽搐。
谢溥年老体衰,被震得脑子?嗡嗡地响,但看儿子?这副样子?,心中酸楚更甚,伸手想抱住他?。
“主君,您还是先回去吧,”管家劝道。
下人们已经拥进来,熟练地控制住发狂的谢宏。
谢溥无?法,只能转身走出门去,踉跄间被门槛绊了一下,若不是管家扶住,差点?倒在地上。
“父亲!杀了我!杀了我!!!父亲,杀了我——”
谢宏奋力挣脱无?数双手,朝着他?大声呼救。
谢溥老泪纵横,撑着膝盖站起身,扶着门框走了出去。
王家害他?儿子?至此,害他?至此啊!
—
几日之后,王家。
王靖北正擦拭着自?己那柄破阵霸王枪,明日他?就要启程回边关去了。
下首,王娴清和叶景虞分坐两?旁。
刚从狱中出来的王娴清坐在下首,发间夹杂着银丝,但鎏金宝石冠子?的光耀让人分不开眼去瞧那些白发,傅粉涂朱的脸比往日明艳许多?。
叶景虞也一扫坐牢的颓唐,他?如今是官家亲封的振威校尉,身穿圆领长袍公?服,剑眉星目,俨然一位儒将。
“你差点?把哥哥害死了,还好意思?戴漂亮冠子?,知道阿兄被抄了多?少银子?吗?”王靖北戳了戳她的脑袋。
王娴清扶了扶发髻,装傻到底:“阿兄若不愿救景虞,当初随便派一个人去谢家就是了,妹妹和景虞都知道您的苦心。”
王靖北勾唇笑了笑,没有作声。
一切最初只是王靖北设计了一场亲妹妹与?人偷情的局罢了。
一则他?知道谢宏待妹妹很不好,就助妹妹和谢家断个干净,免了她不知道向着哪边的为难;二则是借机攀扯谢家,将公?案搅弄为谢家为泄私愤攀污王家,好顺利让官家将案子?移交出去。
到时无?论哪个主审,王靖北打点?起来都比搞定谢家容易得多?。
至于被他?暴露的妹妹,反正他?使人让谢宏染上了药瘾,是一定能让王娴清平安无?事脱罪,保住她清白的,甚至还能反口污谢家一手,增加他?朝议胜利的筹码,何?乐而不为。
所谓让三房崔氏顶罪,只是多?一重保障而已。
王靖北根本无?谓去追究一个崔氏到底有没有旧识。
只是他?没想到,妹妹会和旧情人联手,反将他?一军,在毫无?胜算的情况下,把叶家旧案翻了出来。
这是君王的逆鳞,他?们却置之死地而后生。
让王靖北没有空闲跟谢家在军费的事多?做拉扯,转头尽全力掩盖叶景虞的身份。
王靖北深知,与?贪污军饷相?比,官家更在乎的,是自?己当年“做错”的那件事,君王颜面不容有损。
帝王不允,叶家不会有洗雪沉冤的机会,反而要是让官家知道,王家和叶家遗孤有关系,王家才是真的罪无?可赦,早晚成?为另一个叶家。
他?必须尽全力证明,叶景虞就是李沣,那些功绩都是李家的,把叶家的坟头再踩实一点?。
如此,君心大悦。
这件事办好了,不过?贪污军费而已,王靖北早请了荣贵妃说项,他?王家立足靖国军中多?年,向来最看得清形势,不会为一次挫折就败落下去。
经此一遭,自?己的妹妹顺利和谢宏脱离关系,好保住了名声,一对子?女来日不必面对流言蜚语,而叶景虞,韬光养晦,早晚会有大用。
这一把,他?王靖北输得不算亏。
王靖北问?下首二人:“你们今后什么?打算,成?亲?”
叶景虞挺直了脊背想听她答案,他?当然想娶王娴清。
王娴清却道:“我与?他?一辈子?都不能成?亲,最好老死不相?往来,不然就是在打主审的脸。”
此刻的王娴清不再畏畏缩缩,反而从容沉稳,有几分王靖北的样子?。
听她这么?说,叶景虞神?情黯淡下来。
“如今我不想再嫁了,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想见谁见谁,身无?拘束。”
王靖北道:“也好,家里?还养得起你。”
“不过?阿兄真是好计谋,突然来这一手釜底抽薪,”王娴清再次感?叹,“若我们没想到挑出叶家旧案,你待怎么?救景虞?”
“我知道你为了自?己的儿女舍不得,不如阿兄来帮你做这个决定,再说了,你和叶景虞不也将了我一军吗?”
王靖北并非一开始就想救叶景虞,只是唯有叶景虞能让王娴清上当罢了,甚至引叶景虞去谢家,最初是想借谢家的刀杀了他?的。
王家会救王氏,可不会管一个奸夫的死活
结果两?个人翻出了叶家的身份,走这一步险棋,逼得王靖北不得不尽全力包庇。
“叶景虞,叶家的仇你当真无?所谓了吗?”他?虎目看向叶景虞。
叶景虞早不似当初天真,道:“人人都知道冤枉,那这个冤申不申也无?所谓了,况且我浪迹天涯太久,愈发明白,不回季梁,我永远找不到机会,这一身本事,也实在不想埋没了。”
他?会继续等。
“好,既然想好了做李沣,就做一辈子?吧,终究,官家是会老的,别到时候还是个小卒,连掰腕子?的机会都没有。”
“多?谢世兄指教。”
“去见过?谢宏了?”
“见过?了,还遇到了谢宥。”说到这儿,王娴清笑意淡下,“他?问?了我一句话。”
“什么?话?”
“怎么?是你一个人来,十七郎君没有陪你吗?”
叶景虞正好行十七。
第032章 又病
王娴清回忆起当日的情形。
自案子了结之后?, 谢宏就被安置在城外古寺里静养,听说精神好了许多,但晚上睡着了, 怕他犯病,仍旧捆着布条。
王娴清在夜幕遮掩下去了那间古寺。
只有她一个人,给?了守门的足够银两,把?人打发远,推门进去就见到?被捆着睡觉的谢宏。
有人进屋, 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王娴清走到?他面?前,说道:“谢宏, 醒醒。”
她声音温柔得像晨起时唤醒心爱之人。
谢宏睁开的眼?睛还迷茫着, 见竟是她,惊喜道:“娴清!娴……”
“啪——”
一声脆辣的声音,王娴清的掌心发麻,声音却平和:“虽然你我?未得善终,但夫妻十几载,缘分?也够深厚了, 我?今天亲自来,是有些东西想跟你讨的。”
说完,又一巴掌狠狠抽在谢宏脸上。
“啪——”
“啪——”
“啪——”
单调重复的声响,谢宏的脑袋像摆锤一样, 歪斜, 又归位,他闷哼着, 反抗不了, 血从嘴角流了下来。
打累了,王娴清揩下他唇角的一点血, 在和离书?上按了一个指印,拉着他的也按了一个。
“虽然谢家把?和离书?送来了,但我?知道不是你写?的,总觉得不够,这样——就好了。”
两个人靠得那样近,真像一对有商有量的夫妻。
谢宏僵木的眼?珠子动了动,他嗅到?了娘子身上柔暖的花香。
王娴清看着和离书?上的血红指印,长出一口气,这些年的怨恨终于都烟消云散了。
“真可惜你疯了,不然我?还想瞧瞧,你会不会气厥过去。”
肩头压伤了一点重量,形销骨立的谢宏靠着她,祈求道:“娴清,我?错了。”
王娴清跟沾了什么?脏东西一样,迅速站起身,拍了拍给?他挨过的地?方。
新裁的衣裳,她还挺喜欢的,回去只能扔了。
谢宏还在说:“那天我?看错了,你没有偷人,你回来好不好?我?
们还是夫妻。”
如今的谢宏,像滑进了一个深渊里,黑白颠倒,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他无比痛苦,又无法靠自己爬出来。
谢宏无比希望自己再回到?从前的日子,他是谢家的大公子,出门家仆簇拥,回家娇妻在怀,将来有天伦之乐可享。
他不想再犯瘾了,他想晒晒太阳,吹吹风,想有力气可以把?儿女抱起来。
“娴清,你帮帮我?吧。”
他说着说着哭了出来:“你是我?的发妻啊,我?会用?我?的一辈子,一辈子对你好,娴清,不要走……”
发妻……
王娴清笑了一声,新奇道:“这药还能让人犯贱啊?”
“我?不是,我?是想明白了。”
她蹲下与他平视,一字一句道:“谢宏,你怎么?会看错呢,你当然没看错,我?就是偷人了。”
“我?确实在恩霈园里和男人搂搂抱抱,多谢你肯顾全大局,帮我?遮掩。”
“你不是说庆哥儿和秋姐儿是孽种吗,那我?让他们喊那男人爹爹好不好?”
话越恶毒,她笑着越开心,看着谢宏雷劈一般僵硬住,面?色越来越难看。
王娴清声音更加轻快:“谢宏,你这辈子彻底毁了,但我?不一样,妓巷雀道,只要有银子,多的是年轻花郎愿意服侍我?,我?终于知道你从前有多快活了。”
他又激动起来:“我?不在乎!娴清,我?们是少年夫妻,情分?和别人不同,你别走,别——”
一包药粉,出现在了王娴清的手上。
他不说话了,眼?神死?死?盯着药包。
这是……
药包在左,谢宏看向左边,药包在右,谢宏看向右边,像狗一样追逐着。
王娴清问:“你要我?,还是要它?”
“我?要它!要它!”谢宏没有一丝犹豫。
“那就去捡吧。”
王娴清将药扔到?墙角去,谢宏身子都要跟着飞过去了,可他被布条困得结结实实的,再努力也爬不过去,急出了满头的汗。
“咔嚓——”
布被王娴清剪开,他没了任何理智,只知道往墙角去,撞翻了沿途的一切东西,哆哆嗦嗦地?摸到?那药,拍在鼻子上,刷在牙齿上。
他煎熬太久了,太久没有享受这滋味,甫一接触,立刻浑身都颤抖起来。
沉迷其中的人仰躺在地?上,闭着眼?睛,龇牙咧嘴,丑态毕现。
王娴清静静欣赏着谢宏现在不人不鬼的样子。
与他的这十几年,就当是她历了一劫吧,今日彻底和前半生告别,往后?只要痛快地?过活。
就连叶景虞,王娴清也不想被他束缚住了。
看腻了,王娴清头也不回出了山寺大门。
一个人静静等在那里。
谢宥,他竟然在寺中?
王娴清变得逡巡,谢府里的人,对这位从小离家的三郎君都有点微妙的尊敬,没人会去招惹他。
不只是他一张的冷面?,又得家主看重,而是知道谢宥虽寡言无争,实则谁在他那处都讨不了好,一切都要有规矩可循。
谢宥持着一盏提灯走过来,光驱散了半面?浓影,“我?大哥要好好养病,你不该这时候来打扰他。”
王娴清当然知道,不为这个,她还不来呢。
将痛麻的手藏进袖子里,她寒暄道:“三郎君,好久不见,谢宏薄待我?多年,三郎君不介意我?过来讨个债吧?”
谢宥无意与她辩论他们夫妻二人谁对谁错,而是问:“怎么?是你一个人来,十七郎君没陪你吗?”
叶景虞在叶家,正好行十七。
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崔妩……
不,叶景虞从未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份。
眼?下王娴清唯有保持镇定,“我?不明白你口中的十七郎是谁。”
谢宥摇摇头:“那是你从前的未婚夫婿的称呼,你不可能不知道,我?问的时候,你该疑惑我?为何提起此人的,而不是直接矢口否认。”
王娴清道:“年岁太久,我?早就忘了有这么?个人。”
他平静地?叙述道:“叶家的案子被重提,这个人你最近该常想起来,不会忘,还有,从大哥捉奸当日,到?这案子了结,无论何时,你都没有怪罪过那个李沣。”
王娴清吞了一口口水。
谢宥继续说:“分?明是他走错了屋子,才将你推到?绝境,连累你清名,害你儿女差点蒙辱,若是他没有错闯,不会有这些事发生,可你从始至终对他,却未曾有半分?怨言,那时我?就知道,你和那李沣一定是认识的,一切都是个局罢了。”
而且查李沣身份那日,王家门客先于皇城司的人出了京城,往旧日叶景虞待过的军营去了。这一句,谢宥并未说出来。
今日再试探一次,李沣是谁,他已经无须再猜。
但谢宥似乎并不打算质问王娴清什么?,说完这句就离开了。
王娴清说完那夜的事,现在一想起谢宥的眼?神,还是忍不住打个寒战,“阿兄,谢三郎怕是知道的。”
此人智多近妖,若是存心针对她,王娴清就完了。
“知道了又怎么?样,谢溥不照样知道你和他不清白,是猜测,也可能是试探,但绝没有证据。”
王靖北已经清理干净,这世间没人再能拿出李沣就是叶景虞的证据。
谢宥为人踏实,无处可查的事就不会信口开河。
“看来谢家后?继有人啊,小心些,被他盯上可麻烦了。”王靖北盯着另一侧的男人。
叶景虞点头:“我?知道了。”
“对了,我?记得你嫁妆单子里,在季梁码头边上有两个铺子,能拿点现银出来吗。”
“……”
“那两个铺子我?早卖出去了,”王娴清低头掰着手指。
“你……真败家玩意儿。”
王靖北再生气也只是戳戳她的脑袋,到?底没多追究。
—
一切事了,官家为了安抚谢家,特意下旨嘉奖了谢家检举贪腐之功,谢宥也被升为了度支司使。
晚上,谢宥搂着……应该说是锁着崔妩,问道:“几日都未见你有个笑颜,到?底还在生什么?气?”
他行事分?明,虽为王靖北之事不快,却不会将一处的郁气带到?另外的地?方。
也不会要求崔妩体谅他的烦心事,别再跟他闹脾气。
“官人希望妾如何,感激涕零吗?”崔妩负气,不肯让他碰,“都要让你绝后?了,还来——”她使劲儿撑开他的手,
“还来招、妾、做、什、么??”
崔妩知道自己在这家中的倚仗是谢宥,可一想到?两年之约,心头那股邪火就压不住。
先前被别有用?心的崔珌崔雁徐度香等人招得不耐,崔妩被一重重麻烦惹毛了,懒得再装相,将本性?露了出来。
要是谢宥不想过,那就别过了!
谢宥轻松就压制了她的反抗:“官人在这儿,你不用?怕。”
“世上哪有不下蛋的母鸡,现在不怕,将来就该怕了。”
“你何故将自己比作那个?”
“有甚区别,母鸡尚能吃了就睡,妾确是个劳碌命,还得操持庶务,忙个两年,再给?你抬几个侍妾进门,连她们一起伺候。”
“当真粗俗。”
手背湿了两滴,谢宥强扭了她的身子过来,才看到?崔妩在哭鼻子。
他一瞬间有点手忙脚乱,想说什么?又顿住,捧着她的脸轻轻拭去眼?泪,语气自责又无奈:“怎么?哭得一点声也不出?”
崔妩推了他一把?:“我?粗俗!我?最粗俗!还小心眼?,还生不出,你找不粗俗的去!”
谢宥掐着她的下巴,不让她躲开:“那是敷衍母亲的托辞,怎么?你也信了?”
她扭过身子不让谢宥看见:“妾竟不知官人还会撒谎。”
他轻咳一声:“权宜之计。”
“那两年之后?,你又怎么?办?”
到?时他们已经在江南了,若再无所出,谢宥打算抱养一个孤儿,再告诉季梁这边孩子是他和阿妩亲生的,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可他欲言又止,并没有说。
看
着眼?前成亲一年有余的妻子,若告诉他自己的打算,谢宥不肯,一味袒护女子是昏聩之举,他已经这样做了,却不想承认。
最终,他只说:“道法自然,缘分?天定,咱们只需顺其自然便好。”
崔妩不知道他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这安慰到?一半等于没有安慰,许多情绪没有出口,有些疑惑不知道怎么?求解,她气得砸了两拳被子。
谢宥看在眼?里,笑问:“现在是彻底不同为夫装了?”
崔妩动作一顿,哼道:“反正以后?有更贤淑的娘子来伺候你,我?该趁现在多打你一顿……”
她扬着衣袖扑过来,像一直绒毛初绽的小黄鹂,
“好了,好了,你只在我?面?前,要闹脾气便闹,”谢宥抓住她的手,神情恢复认真,“但是阿妩,你信我?,我?说出口的话,不会变。”
崔妩知道他的性?子,一言为重百金轻。
她抬高下巴:“那你说,你给?我?承诺的是什么??”
“谢宥这辈子只有崔妩一个女人,不会有别人,我?们少年夫妻,白头到?老。”
谢宥的气息撒在她珍珠似的耳垂上,说完,他还亲了一口。
崔妩痒得缩起了脖子,得到?勉强满意的答复,也不想把?夫妻关?系闹得太僵,这才肯靠到?他怀里去。
她又把?那份温婉柔顺捡起来,假模假式地?说:“官人为妾做到?这一步,妾……也算心满意足吧。”
“你呀……”
柔幔滑落帐钩,柔匀的身子被郎君抱在怀里,崔妩只能依从他的俯压往后?倒。
—
翌日还未鸡鸣,崔妩先撑起身朝帐外打了几个喷嚏。
谢宥睡在外边,一起来顺势把?她卷进怀里,“不是前一阵才病过,怎么?身子这么?弱?”
崔妩脸朝着床尾,嘟囔了一句:“我?只待病死?了,给?你新妇挪位置呢。”
谢宥愣住,怎么?才哄好,只过了一晚又反复起来了?
崔妩脸皮一红,才想起来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怪她淬了毒的嘴比脑子先醒了过来。
“我?,我?……阿宥,我?难受。”她娇着声音,脸探去蹭他的胸膛。
这人……嘴脸换得也太快了。
没办法,谢宥的心立刻就软了,握住她细窄的手腕,往额头探上一只手,过了一阵儿,他才道:“是有点烫,我?请郎中过来开服药。”
崔妩不想看郎中,嘟囔道:“阿宥,冷。”
被子被拉到?了肩上,谢宥抱紧了她。
天光慢慢照进屋子,今日是他升任度支使的第一日,论理不该迟到?,但是爱妻抱着他的腰,谢宥哪里能扯开她的手臂。
要是让风再吹进来就糟了,虽然不知道能糟到?什么?程度。
“阿宥——”
他动一动,崔妩就不满地?嘟囔一声。
生病的人莫名会对喜欢亲近的人产生无边的依赖,崔妩更甚,日渐对谢宥在乎,让她那颗心不安定。
谢宥欲走不得,问:“不叫郎中,你要我?怎么?办?”
她怎么?知道怎么?办,可谢宥这么?想走,她还非留不成?
崔妩松开手,翻身朝另一边去:“那你去度支司吧,我?再睡一阵儿就好。”
枕畔的人起身下榻,穿衣声窸窣,接着门响,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崔妩额头火烧一样,脑袋昏沉,等了好久都没见人回来,就知道这,生着闷气,气着气着又睡着了。
再睁眼?,郎中已经来过了,额头上盖着凉帕。
“娘子你醒了,快喝药吧——”
“不喝!”
凉帕“啪——”一声巴在地?板上,她翻身蒙住自己。
谢宥中午就赶了回来。
这是他头一次早退,还是任职第一日。
出度支司衙门的时候,虽面?色堂皇正大、心贯白日地?,实则离破功只差谁上来问一句“长官欲望何处去?”
就是元瀚想问,也被他把?话瞪了回去。
可是没办法,家里有个挂心的人。
一进屋就见崔妩还没有起身,床边方案上放了一碗药,没有动过。
“娘子不肯喝药。”枫红说完这句,低头逃离了这里。
娘子生气的时候可吓人了。
“阿妩。”
谢宥把?被子拉下,里头热腾腾的像刚打开的蒸笼一样。
她翻出脸来,已经烧得面?色通红,唇瓣却没有血色,眼?睛更不见一点神采。
“为什么?不喝药?”
见是谢宥,她眼?中绽出片刻的惊喜,继而又眉毛压低,“哼”了一声。
“你都不心疼我?。”崔妩可怜巴巴地?控诉。
“我?如何会不心疼你?今日是我?的错,但衙门里着实不能不去一趟,阿妩,这是我?头一遭提早下值,你莫让我?平白担心可好?”
崔妩还算有点良心:“那有人说你吗?”
“我?如今是度支司使,自然无人敢说。”
“别让舅姑知道啊。”不然又得说是她教唆的。
“等你病好了,我?陪你出去玩,做几身新衣服,定些新的冠子,你喜欢玉的还是金的?”谢宥低声地?哄她。
其实他长那么?大,根本不知道季梁城有什么?好玩的去处,只能许些金银首饰的好处,哄她喝药。
“金的。”
崔妩面?色稍霁,又推脱不开谢宥,被他抱起来靠坐着,但嗅嗅汤药,她又皱起了眉:“这药太苦了……”
“我?让人给?你备糖。”
“不要!”
“那我?喝一口,你喝一口?”谢宥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哄了。
“你先喝。”她还怕他作假。
谢宥喝了一口,把?勺子的倾倒给?她看,“看,一点也不苦。”
崔妩半信半疑喝了一口,果然不苦。
接下来就顺利许多了,谢宥喂一勺,崔妩就喝一口。
她砸吧砸吧嘴,老神在在地?说:“这汤一喝就知道熬足了时辰的,你一直守着?”
夫君老老实实道:“倒也没有。”
她还自顾自地?演:“下边几个里,就数你有这份心,我?最看重的也是你,往后?里外你都要做好表率才是,只是以后?万不能将公务丢下,家里的女人哪里值得你费半点心思,把?你伺候舒服了才是本分?,
那个崔氏呢!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让她来我?这儿,我?教训她!”
谢宥这才听出来听她学着云氏说话,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轻斥一句:“不像话。”
连舅姑都敢贫。
说完见娘子嘴巴一撇又要变脸,谢宥唯有低头:“可不成,我?们阿妩病了,这是天大的事,怎么?都得赶紧归家照顾,不然她多可怜啊,今日她过不来啦,我?就在这儿听训吧。”
这一席话逗得崔妩咯咯笑,郁气一扫,恢复了几分?光彩。
屋外守着的元瀚听着,瞪大了眼?睛。
这真是郎君说得出来的话吗?撞鬼了!
谢宥继续说:“咱们先吃药,长命百岁,不然来日没法刁难息妇了。”
崔妩白眼?一翻:“我?才不想管息妇怎样呢,老了谁也不理,自个儿躲清静。”
“我?陪你一块清静。”
“不要你。”
“不要我?要谁,阿妩,听话,只剩两口了……”
元瀚已经麻木了。
等在门外,听着里头的私房话,捂着要酸倒的牙。
娘子真是把?郎君拿捏得死?死?的,他都怀疑郎君背后?长出了狗尾巴来。
他撅长了嘴也学着谢宥嘚吧嘚,声音跟老鼠叫差不多。
嘚吧得正起劲儿,路过的妙青一脸难以言喻地?看着他,端着晚饭走进屋里,还甩下一句:“脸抽了找郎中扎几针,毛病!”
“毛~病~”元瀚摇头晃脑,尖着嗓子学。
刚进屋的人又出来往他膝窝踹了一脚。
“唉哟——”
等崔妩喝了药,谢宥才被恩准吃饭去。
崔妩靠在迎枕上,隔着屏风看他用?饭,把?他塞到?手里把?玩的珠串绕了一圈又一圈。
谢宥升官得的赏赐很多,全都抬进了藻园的库房里,他亲口说,那库房里的东西都归崔妩处置,是她的。
但在云氏面?前,她只说自己分?毫没有沾手,实则钥匙只拿在她手里。
谢宥平日里在哪儿花了多少银子,她全知道。
“娘子,崔府递来的讣告。”枫红把?帖子递给?她。
第03
3章 灵堂
崔雁的尸首在山崖下被找到, 如今停灵已快七日,后日就要出殡,崔妩这?个堂妹理应去送一程。
“你还?病着, 出不来门。”谢宥过来接过帖子。
崔信娘正是肝肠寸断的时候,她怎么能不去看看呢。
刘选她也得再安抚安抚。
“又不必我去填土,总归要露面?的,不然?人还?道我凉薄无情。”
谢宥一听就知?道她对下药之事还?耿耿于怀,照下药的手段推测, 不可能是崔雁一个人能完成的。
其中帮手是谁,很容易就能猜到。
他曾想派人去崔家查问?崔信娘, 崔妩阻拦了:“伯母那病, 又遇上丧女,怕是没几日好活,她已经得到报应了。”
谢宥这?才作?罢。
“等我下了朝陪你去吧。”
出殡那日正好是每月十五的大朝会。
“不用的,你何时去崔家能清静过?这?会儿又刚升官,到时凑上来的人不知?多少,更费精神, 不如我悄悄地去,悄悄地回。”
在崔妩的再三推拒下,谢宥只能让她多带些人。
养了两日的病,崔妩的精神头好些了, 吩咐道:“去, 赶紧让套个马车,晚了土都填上了。”
崔府挂起的白幡和纸钱飘飞, 崔妩的马车停在了偏门。
妙青通风报信:“娘子, 他过来了。”
“知?道了。”崔妩未下马车,将妆粉扑在脸上, 眼下也刻意涂黑了,整个人看着憔悴无神,有种命不久矣的惨淡。
她掀开车帘:“伯……咳咳咳——”
崔妩才说了一个字就咳个不停,刘选听得揪心。
妩儿从?水月庵回来才几天,怎么又病了,定然?是在谢家过得担惊受怕、衣食不继。
“谢家可有为难你?”他问?道。
崔妩摇头:“云氏要给官人纳几个侍妾通房,只是官人并未同意,不过,不知?道他还?能顶多久,我这?病……是自己疏忽着凉了,无碍的。”
崔妩不介意把自己的处境描述得艰难一些,再配上凄惨的笑?容,看在刘选眼里,她就是遭了磋磨为难。
这?一切,都是拜他那死掉的女儿所赐。
“妩儿,你原本被下药……身子就不好,现今又生病,可怎么是好?”
“爹爹,我没事的,若果真不幸……去了,只可惜不能和阿娘葬在一起,你到时替我回一趟信州烧一把纸钱,算是略全了女儿的一点孝心吧。”
“可莫说这?些,你娘的坟我会迁进祖坟去,你只要好好活着,崔珌的腿都能治好,你一定也没事的,爹爹马上去找那位郎中,我可怜的女儿,他们怎么这?么害你啊!
要是他们父女关?系能摆到明面?上,刘选拼了这?张老脸,也要去谢家为女儿讨公道,不然?就直接把崔妩领回家。
他唯一的女儿,活下来最重要,不要那些风光体面?也罢。
只可惜,眼见亲生女儿受苦,他能做的甚少。
刘选沉痛懊悔的面?色被崔妩看在眼里,她自觉差不多了:“好了,爹爹快回去啊,我去上炷香,就该走了。”
崔妩放下车帘,又是一阵翻天覆地的咳嗽。
刘选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娘子,走了。”妙青小声说。
咳嗽声一止,崔妩扶着枫红下马车:“走吧,进去瞧瞧崔信娘。”
对于崔妩的演技,亲信们早已见怪不怪。
死的是晚辈,来吊唁的人也不多,下人引着崔妩一路往灵堂去,都不见几个人。
崔妩问?:“灵堂怎么会安排在正堂?”
崔雁并非寿终正寝,又是未嫁的晚辈,按靖朝俗礼只能摆在偏厅。
“这?……是大娘子的意思。”下人小心回答。
崔信娘在这?个家里说一不二,她执意要把宝贝女儿摆在正堂,谁敢忤逆。
“原来如此?,伯母对姐姐还?真是掏心掏肺。”
一想到崔信娘越看重崔雁,此?刻就越痛苦,想到这?个,崔妩就心情舒畅,也懒得计较崔雁的尸骨摆在哪儿了。
来的人虽然?不多,但灵堂该有的陈设一样不少,规制显然?都是超过的,就连请来超度的僧人数目都多了。
崔妩走上灵堂,棺材下边几个蒲团,只有崔信娘和崔玮守着,刘选则跑前跑后主事去了。
下人小声道:“大娘子一连守了七日,谁劝都不走。”
崔雁刚出事的消息传回家中,崔信娘的天几乎塌下来了,抱着女儿残破的尸首死死不放,哭得泪干肠断。
“她好好的怎么会滚下山崖呢?会不会是有人害了她?”
“是崔妩!是不是崔妩?”
刘选心道正好相反,是雁儿要害妩儿,还?暴露了下药的事,才死于非命。
只有崔信娘这?惯于害人的,才会有别人也要害她的猜测。
“雁儿是自己掉到山崖底下去,谢家没人要杀她。”
“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怕了谢家?”
崔信娘带着不管不顾的疯狂,只要女儿的死和谢家有关?系,她就一定要去讨公道!
刘选抱着她,哭道:“我回来的时候,就听雁儿要引二娘子去死,也没细听……后来就得了消息。”
她还?让崔雁的贴身丫鬟告诉崔信娘说及崔雁当日的打算。
“所以,雁儿真的是要害崔妩的时候,才自己失足跌下山崖的?”
崔信娘只能信了。
她恨自己的女儿,为了害人,一个疏忽,造成这?样的天人永隔。
哭干了眼泪,崔信娘就拖着病体给崔雁置办了丧礼,更是一日未停地守在棺木边。
有人来,她头也不抬。
崔妩隔着缭绕的香塔看过去,崔信娘面?色青白,皮肤干瘪地贴着骨头,看着比棺材里躺着的还?像个死人。
下人小心禀报:“大娘子,妩姐儿回来了。”
她女儿都没了,没了针对崔妩的必要,崔信娘连看都不想看她。
“大伯母节哀。”崔妩假惺惺道。
一听到她的声音,崔信娘就被挑起火来了,要不是因为她,女儿怎么会出意外?
想到自己的女儿躺在棺材里,讨厌的人却做上了司使夫人,她抬头凶神恶煞地问?:“你……见到你姐姐过世了,怎么一点也不伤心?”
崔妩轻咳两声:“拖着病体来的,怎么会不伤心。”
枫红将点燃的香递过来,崔妩拿过甩了一甩,念道:“姐姐一生行善,心怀善意,望来世能投生到王侯公府,嫁个心仪的好人家,长命百岁……”
每一句话?,都像扎在崔信娘的心口。
崔妩把香插上,转身就出了灵堂。
背后,崔信娘激动地跪起:“你知?不知?道,我女儿今天就要下葬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永远都要待在那片荒地里了……”
这?喊声实在突兀,引得周遭的人纷纷注目。
崔妩当然?知?道啊,野外坟地有多冷,她八岁时就体会过了。
“知?道啊,姐姐正是今日出殡,我自然?要来送一程。”她转过脸来,眼眸纯净。
她真一无所知?……崔信娘死死掐住掌心,恨不得崔妩以身替代她女儿埋到土里去。
崔妩顺着崔信娘的话?继续说:“说到这?个我也心痛,坟地那么荒凉,姐姐生前胆子就小,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她到那个地方一定要害怕的,不知?你们是什?么安排?”
崔玮心道能有什?么安排,死人有什?么害怕的,直接埋进土里,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已经被阿娘压着守了好几天,是一点都不想看见这?口棺材了。
崔信娘还?在那反问?:“那你说呢?”
“不如把她葬在大房的院子里,又家里人日日陪着,她就不怕了。”
崔玮开口:“你有毛病啊?”
“崔妩,你眼里到底有没有长辈!”崔信娘面?皮抽搐,瞧着更加可怖。
“就是尊敬长辈,才会答这?些不知?所谓的问?题,”崔妩抱着手臂,眼神不屑,“既然?你们都知?道该葬在哪儿,还?来问?我的意思做什?么?我当你们真不知?道丧事该怎么办呢。”
妙青和枫红赶紧低下头,论吵架的本事,谁也赢不了娘子。
“既然?都办得如此?体
面?,又心疼姐姐一个人葬那么荒凉的山里去,不然?伯母再去守个灵?”崔妩继续“指教”。
崔信娘几乎要站起来的:“要不是你!她怎么会……”
“信娘!信娘!”刘选抱住她,生怕她把事情说出来。
“要不是我什?么?”崔妩竖眉问?道。
“信娘,别?冲动,这?件事咱们家不占理。”刘选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
崔信娘呼哧喘着气,不说话?。
“现在可以让开了吧?”
挡在面?前的人果然?散开了,崔妩正要往二房院子里探望爹娘,就被一个姨母拉住,让到一边去。
“妩姐儿,有一桩事要同你说。”
崔妩知?道没好事,但实在扭不开她钳子一样的手。
姨母一张嘴舌灿莲花,先把崔妩通身夸了一通,又说她嫁了一个夫君怎么怎么好,
“大娘子知?道娘子今日回来,想请娘子出面?给雁姐儿要一副檀香木的棺材,可怜你姐姐走得这?样年轻,你大伯母总想给她最好的……”
这?姨母原来是给崔信娘当说客的。
多有这?般拎不清的人,被人几句话?怂恿来办不讨好的事,以为自己长袖善舞,实则就是蠢而不自知?,把别?人的礼让当成靠自己挣来的脸面?。
“要就去买啊,怎么都要出殡了,才说起这?件事?”
“这?不是遇到难处了嘛,家中倒是有这?么多银子,只是那百年檀木是京中一位大商贾买来给老娘当寿材的,深山里运出来,费了不少工夫,放在棺材行里雕琢,你伯母一眼就看上了,只是商贾不肯相让,棺材行掌柜怕惹上官司,也不松口……”
崔妩是谢家妇,夫君又升了司使,若是她开口要檀香木,棺木行定然?买账。
崔妩看向灵堂里,意味深长道:“哦……原来是想强抢啊。”
崔信娘会不会求人,就刚刚那态度,还?想借她的光,这?老闵婆没事吧?
人都走了,还?要给女儿挣这?个体面?,也不看她配不配。
姨母“哎”了一声:“哪里这?么难听,银子还?是给的,何况那家老娘瞧着长命百岁,实在不用这?么早备着寿材,就是劳你开个口而已。”
崔妩直接拒了:“我在谢家的过得艰难,那敢扯这?么大的脸要什?么百年檀香木,照谢府的清贫,大婆婆过世时已是一品诰命,用的不过一副乌木棺,我百年之后最好的,也逃不过这?样,伯母开口就要檀香木,是做梦都不敢的,何况还?是抢别?人的。”
言外之意,她崔雁凭什?么越过谢府老太?太?去。
可崔信娘能派她来当说客的,就证明这?姨母又犟又蠢,才会把别?人的事当自己的事办,一听晚辈拒了长辈的请求,立刻就不客气了:
“二丫头,你可不能这?么做亲戚,都是住一个宅子里的,攀上高枝,就把家里人的好处都忘了?也不是要你出多大力气,连开个口都不愿意,说出去多叫人心寒,你能嫁进谢家,还?不是人家听了你出自太?师之门?这?是借了你伯母的光啊!”
“伯母平日里就是这?么跟人夸口的?那怎么大姐姐这?个她亲生的,没有借这?个光嫁出去呢?谢家若真在乎三代之前的太?师,怎么逢年过节,也不见往这?儿送一张拜帖,反而是大姐姐巴巴地凑过去走亲戚?”
崔信娘激动起来:“崔妩,你连死去的人都不放过!”
“哎哟,你看你这?话?说的……”姨母病急乱投医,把棺材行的掌柜扯到崔妩面?前,“你看,这?就是宰辅家的息妇,堂堂司使夫人,一点没骗你吧,她在这?儿,你自去拉棺木就成了。”
掌柜的道:“那棺木本是京中大贾为老娘订的,若是司使夫人想要,只要做个保,小店银子都不要,立刻奉上,给崔家娘子换棺。”
这?是牛不喝水强按头,想赌崔妩拉不下这?个脸,吃亏应下,可她偏偏就敢让大房更没脸。
崔妩不介意大声让崔信娘听见:“夫君刚刚升官,同我三令五申最忌收受好处,折损清名,我也实在没有门路保你,那檀香木棺材你们自己留着吧,崔家绝不平白受你这?份恩。”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就是要让灵堂里跪着的,进出的人都听到:“平白开口要东西?,那是乞丐的行径,你都说我是司使夫人了,自然?做不来那种乞丐的事,还?是老老实实用柳木棺材吧,人都死了,生前不见给她过些好日子,死后整这?些花里胡哨的做什?么。”
崔妩说着就要走。
崔信娘咬紧了牙,浑身都在抖。
这?小贱皮子,可憎可恶,要不是她,要不是她,自己的女儿也不会……
她扶着人站起来,一步步走到崔妩面?前扯出她:“你是来祭拜你姐姐的,还?是来大闹灵堂,让你姐姐死得不安宁的?”
“大伯母这?么为难我,还?想让我讲道理?我是来敬一炷香,香上了,却拉拉扯扯不让我走,是我自己想赖在这?儿的吗?”
“呵……呵呵……”崔信娘疯癫地笑?了两声,“果然?是嫁入高门,一飞冲天了,会拿鼻孔看人,真了不得呀,你就保佑谢宥一辈子宠着你吧,
今日把事情做绝,和崔家人恩断,来日你跌下来,家里人绝不会帮你,你一点依靠都别?想有!”崔信娘语气凉得像毒蛇一样。
“家里人当然?会帮我,这?些年阿爹阿娘不时帮衬,妩儿都记在了心里,来日妩儿自当孝顺,不过这?跟伯母有什?么关?系呢?”崔妩问?道。
“不来季梁你一辈子也遇不到谢家,真是不知?感恩的东西?!”
“回季梁是大爹爹授意,”崔妩摸了下巴仔细回想,“我该感恩大房什?么呢?当年崔玮假借我的名头强买民宅之事,托官之事,或是今日强占别?人的棺材?”
说到这?事,崔信娘面?色更加僵硬。
崔妩刚成亲不久,就出了崔玮去店宅务闹事,还?是用谢家的名号强买民宅,丝毫不管崔妩的死活。
还?有一次是崔珌出事后,崔信娘带着崔玮去吏部,开口就问?:“知?道宰相谢府吗?府上谢三郎君所娶正妻,就是玮儿的妹妹,他是谢三郎的大舅哥,和中了状元的崔珌还?是亲兄弟,老子在枢密院做事,既然?崔珌伤重,不如让崔玮替上……”
谢三郎的名头在官吏耳中当然?响亮,崔珌也是天纵英才。
吏部的人不想拉扯,又想讨好谢家,何况捐官的也不少见,就直接给崔玮报了上去,真就给补了一个司农寺里无关?紧要的小吏职位。
崔妩知?道了,可不惯着,使人三天两头到崔玮当值的衙门闹事,正好他自己也是个立不起来的,很快就先烦累,弃官不做了,这?件事也没有闹大。
如今整日无所事事,吃喝玩乐而已。
崔妩走到和崔信娘只有一拳的距离,俯视着她:“伯母打量我嫁进了谢家,就想不声不响从?我身上讨好处,从?未考虑过我的处境,难道我该以德报怨,作?践自己来成全你们吗?”
“有时候我真不明白,大伯母这?莫名其妙的傲气到底是哪里来的,做人嘛,还?是得脚踏实地的。”
崔信娘气息急促得像一个拉坏的风箱,“你……希望到时候,你也能这?么牙尖嘴利。”
“别?我了,照伯母这?样,以后看不看得到还?不一定呢,时辰不等人,该出殡出殡吧。”
阴阳怪气奚落了崔信娘一顿,崔妩心情大好,说得口渴,她该去喝茶了。
结果不知?死活的姨母又凑上来:“妩姐儿,雁姐儿已经过世了,你伯母不过说了你两句,怎么能这?么大气性,看在她如此?伤心,你也可怜可怜些,不让一让就算了,还?口吐恶言,你心性怎么如此?酷烈!”
崔妩随口道:“好啊,我使人给的姨父些银子,让他纳房小妾,姨母定要宽和以待,给晚辈做个榜样。”
当她是小孩子,会怕长辈一个“酷烈”的评断。
姨母果然?噎住,摆手:“我不管你的事了,你也莫管我家
事!”
“那我也得同姨父说,要不是姨母小气不让,小妾现在就送到他家去了。”
这?么喜欢找事,夫妻俩吵去吧。
这?边的动静已经传到了二房,崔珌的母亲孟氏一边走一边问?:“听说吵起来了,妩儿,你怎么样了?”
她眼里都是焦急在意,一看就是关?心崔妩。
崔妩一见她来,脸蛋一皱,伏到孟氏怀里,哭诉道:“阿娘,我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大伯母和姨母这?般为难,就是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崔信娘已经不想说话?了,崔玮蹦了起来:“叔母生的好女儿,亲姐妹过世了,让她办点事,她就口出恶言,你来得晚,是没听到她说的话?有多难听!”
“她说话?难听,还?不是让你们给欺负狠了?她要好说话?,可不是要被你们剥皮拆骨吃干净才罢休。”
孟母忍着泪花,说道:“我孩子还?病着,专程过来上一柱香,送完她姐姐最后一程,这?就结束了,旁的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我也知?道大娘子你丧女悲痛,但大可不必拿自己的痛来折磨无关?的孩子,她在谢家活得不易,你们张着她的旗子做事,可见从?没心疼过她,她为什?么要帮你们?”
崔妩把崔母抱得更紧。
崔信娘梗着脖子不说话?。
刘选过来把母女俩往灵堂外送:“好孩子,你没什?么错,是你伯母太?伤心了口不择言,你快回去吧,回去吧。”
“妩儿,咱们家去,折腾到现在,你该是饿了吧。”孟母牵着她离开了。
人走了,出殡的时辰也到了。
唢呐高鸣铜锣响,僧侣们起身绕棺木念经,停了七日的棺材被穿上木杖,扛了起来。
崔信娘抬手抚摸着棺木,喃喃自语道:“雁儿,你不用怕,阿娘不会让你孤零零一个人上路的。”
第034章 劫持
那厢崔妩已经回?到了二房屋里, 陪着崔母崔父说话?。
二老都是温暾和善的人,养孩子一视同仁,虽然是捡的, 但从未亏待过?崔妩,这些?年崔妩早将他们当作父母。
连崔珌的出格之举,她都忍下,没有告诉二老。
当初在钟娘子面前她说自己不在乎崔家人,根本就是假话?。
午饭之后, 崔妩和孟氏一起去送崔雁最后一程。
长长的送葬队伍出了季梁城,结果遇上了闲汉躺在路边收钱, 寻常人家给点钱打发走, 不误了时辰就是了,偏偏崔信娘硬气?,一气?要?把闲汉们撞开。
两?方起了冲突,抬棺的仆役被撞倒,崔雁的棺木倒翻在地上,场面极为难看。
崔妩立刻蒙住孟氏和自己的眼睛。
惨成这样, 她都要?怜爱了。
崔信娘又是号哭,引来了监市,可笑的是监市和这些?闲汉俨然是一伙儿的,一心要?崔家出钱了事?, 一通折腾下来, 既耽误了时辰,又费了银钱, 崔妩怀疑崔信娘都要?吐血了。
崔雁的墓地选在了城西药朵园旁边的山上, 那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埋土时崔信娘哭得?声音都哑了, 差点要?跳下去合葬。
回?程路上,崔妩就和孟氏分?开,打点了小轿送孟氏回?崔家。
难得?出来一趟,崔妩不急着回?去,吩咐道:“去季梁码头,看看我新得?那两?个铺子。”
王娴清送的两?个铺子已经换了掌柜,都是崔妩的人,不过?外人不管怎么查,都查不到这铺子和崔妩有什么关?联。
她们是从金耀门出城的,想?快些?到季梁码头,最好的路线当然是绕到开远门,靠近金明池那边,顺着季梁河直下,就能到码头。
崔妩摇着帕子坐在马车里,喝了一口茶,叹道:“我还记得?当初崔雁说,嫁进谢府对我这出身没什么好处,看,这不就是好处嘛。”
轻松就把崔信娘气?个半死。
妙青跟着点头:“就是,那老闵婆还想?求娘子给她办事?,就不办,气?死她!”
“气?死她可太便宜了,我还没想?好让她怎么死呢……”
在马车离开远门还有一炷香的工夫,就被人挡住了去路。
来的人带着长刀短棒,二话?不说就要?冲了上来,显然带着目的来的。
周卯和随从们立刻下马车,和来人缠斗在一起,妙青枫红紧紧护在马车周围。
周卯一看他们身手就知道是些?市井无赖,问道:“你们是在哪个坊混的,敢招惹谢府的马车,不要?命了?”
那伙人只顾冲上来,根本不说话?。
崔妩见这些?人不成气?候,说道:“大概是我那伯母嫌崔雁一个人上路孤单,想?让我去陪她,不过?就凭这些?……”
“娘子,又有人过?来了!”妙青惊恐说道。
来人骑着一匹飞马,后面一群人在追着,那背后可是实打实,杀气?腾腾的黑衣杀手,一看气?势就跟这边的地痞流氓不同。
这话?刚说完了,马上的人翻进了她的马车里,被弃置的马冲进人群之中,周卯勉强相让,那些?地痞躲闪不及,被撞得?伤的伤,残的残。
崔妩除了几招擒拿根本不会武功,连忙抽出座下藏着的匕首防身。
结果翻进来的人一抬头,面容有些?熟悉。
看身量和容貌是一个少年,瞧着只有十一二岁,穿的是杀手根本不会穿的银白暗纹锦袍,那串长寿宝玉在阳光下甩动,璀璨夺目。
崔妩眼前一亮,认出了这串稀世珍宝来,“你是……六大王?”
赵琰看到崔妩脸的一刻,明显愣了一下,但过?了一会儿眼神又恢复锐利:“崔二娘子。”
这皇子竟然记得?她。
“您怎么在这儿……”崔妩问。
赵琰却?不答话?,而是掀帘子抓起了马鞭,狠狠抽了马一鞭子。
马扬蹄长嘶,死命向前奔去,崔妩一个后仰磕在了车壁上,枫红和妙青亦被扬下了马车。
枫红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急得?往前追了几步,实在追不上。
刚刚追杀过?来的杀手又掉转头,追马车去了。
“怎么办?”妙青焦急问道。
枫红果断道:“周卯!你先循着车辙跟过?去,妙青,让城里的人都去找!”
妙青是个急性子:“万一找不到,天黑之前娘子回?不到谢家,还是会露馅的!”
枫红道:“若申时末还未找到娘子,我将此事?知会三郎君,他会帮着隐瞒的。”
眼下只能如此了。
周卯和妙青二人一刻不敢耽搁,分?头出发了。
枫红正打算往城门去,就被一行身穿劲装,腰悬令牌的人团团围住。
“这是六大王的马,六大王人呢?”领头的立刻认出了那匹宝缨玉带的白马。
枫红神色震动,所以刚刚翻进马车的六大王?
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上差容禀,奴婢是谢府三房下人,方才六大王遇见刺客,骑马翻进了我家娘子的马车里,驾车往西去了,刺客还在后头追着,请快去救他们!”枫红立刻将前因后果全盘道来。
那些人也不敢耽搁,除了留两?个人盯着她,其余人都追过?去了。
等六大王的护卫离开,枫红不再等,一刻不停地找谢宥去。
—
“我我我看看看后后后面面面没没人了……”崔妩被颠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
可是赵琰非是不停,马鞭使了吃奶的劲儿抽在马屁股上,听得?她心惊胆战,没法,只得?更加使劲儿地扒紧车窗,保佑自己死的时候能有个全尸。
到季梁城五十里外,可怜的马儿再也支撑不住,摔滚倒地,扬起了巨大的尘土,马车借着巨大的冲劲儿翻出了官道,倒在一旁的草丛之中。
幸好摔进了草丛里,不然刺客没来,他们就先摔死了。
崔妩经验丰富,在飞出来之前先调整了姿势,把身子蜷起来,但她本就头晕,又被颠得?头昏脑涨,这一摔可不好受,酸水都要?呕出来。
赵琰想?爬起来,结果右腿剧痛,使不上劲儿来,痛呼不止。
刚刚摔下来的时候崔妩就听到了一声惨叫,她心道一句“好死”,面上
关?切地问:“六大王,你没事?吧?”
“没……痛啊——”他抱着自己的腿哀嚎。
他从小摔破一块儿皮都要?满宫的人跪哄他,现在摔断了腿,莫说是止痛,一个扶他起来的人都没有。
崔妩瞧了两?眼,知道这腿该怎么处置,不过?——
关?她什么事?。
这个拖人下水的小混蛋惹她讨厌,崔妩索性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嘴上假惺惺地安慰:“六大王,您别哭呀。”
赵琰缓了好久,才不哭了,“怎么办,本王这条腿是不是废了?”
少年容貌承自荣贵妃,唇红齿白,哭完之后脸蛋红红的,招人喜欢,就算不是出身尊贵,也会有人愿意迁就他。
崔妩却?是个例外。
“咱们赶紧去找郎中,应该还能治。”崔妩看了看四周,“我认路,咱们往东走到天黑,就能回?去了。”
“我不走!”堂堂六大王都受伤了,怎么可能走那么远,赵琰伸手:“你扶我!”
“那我也不走。”
她病还没好全,又摔得?头昏脑涨,扶他长途跋涉,不如去死。
“刺客要?是来了——”
崔妩翻了个身,死猪不怕的开水烫,“反正也不是来杀我的,我假装昏迷,你别暴露我。”
“杀人灭口知不知道?我一定暴露你!”赵琰语气?狠厉,拍着没事?那条腿催促她,“快起来。”
“六大王,咱们无冤无仇,我马车也蛮贵的……您就不能放我一马吗?”
赵琰没听过?这么新奇的话?,他是皇帝的儿子,还是最受宠那个,谁不得?供着他护着他,就算这个谢三郎的娘子不是他的手下,拿命守着他也是理所应当的。
“你敢违抗本王的命令?”
“臣妇不敢。”她咬着下唇,撑着膝盖起身,再去扶赵琰。
赵琰的手臂被她抱着,面色有点不自然。
很?快他就不想?东想?西了,崔妩扶着他与其说是走,其实就是拖着,挪的那点距离还是赵琰自己单腿跳出去的。
“你到底有没有力?气??”
“六大王,我这几日着了风寒还要?去送葬,刚刚摔下车还伤了肺腑,我只是没说……”
“得?得?得?,松手!”他又重新躺下了。
“你看,我就说不成吧。”崔妩两?手一摊,“算我命里该有此劫,六大王,我实在没力?气?了,咱们黄泉路上再彼此关?照吧。”
崔妩爬进马车里躺着,这儿遮阳避风,睡个午觉是足够的。
其实她更想?跑,但带着个拖油瓶跑不远。
而且看那些?刺客这么久没追上来,想?必是被赵琰的护卫拦住了,现在只等着他的人过?来就好。
半晌,赵琰拖着他的伤腿也爬了进来。
“你腰上挂的是什么?”崔妩斜眼盯着那串珠玉,她一直记挂着。
赵琰把珠子拨到一边:“这东西你不配碰!”
崔妩看向他的眼神寂静无声。
小屁孩!她心里冒出三个字。
疼死你!
“本王这腿搁着真的没事?吗?”赵琰还是担忧,他要?是残废了……疼痛的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
骄傲的小皇子接受不了当一个瘸子。
崔妩事?不关?己地翻了一个身:“我也不是郎中,我怎么知道。”
废吧废吧废了最好,让你驾马慢一点非不听,还站着挥鞭,逞威风的时候怎么想?不到有现在。
赵琰一擦眼睛,说道:“你去给本王把郎中请来!”
“……我的一个弱女子,又生?得?美貌,在这荒郊野岭里是很?危险的。”
他很?大方地把宝剑拍在她身上:“脸上拍点土,拿着本王的宝剑去。”
崔妩忠心耿耿道:“我还是守着殿下吧,万一刺客来了,还能帮您挡一刀,您趁机快跑。”
“本王命令你快去!”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上哪儿找去的?”
两?个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马车被人拍得?“砰砰”响。
“衙门办差!出来!”
听到“衙差”二字,不待崔妩说话?,赵琰先掀开了车帘。
衙差看到赵琰,眼睛亮了一下。
一个衙差打量了他们一阵,说道:“头,我觉得?这二人有蹊跷。”
为首那个拿出一个药包:“这个东西是不是你们的?”
“不是,”崔妩率先摇头,“这是什么药?”
“此物名叫飞仙散!我们一路追查至此,只看到了你们,最近官家在严查此物,府尹受命追查,跟我们去衙门回?话?吧。”
“衙差大哥,不是我们卖的这药。”崔妩又强调了一遍。
衙差的嗓门更大:“知道!这不正要?拿你们去回?话?嘛,查到这儿就你们俩了,还能怎么样。”
赵琰并未暴露身份,只说:“我腿伤了,能不能先给我找郎中?”
衙差们对视一眼,还是那领头的开口:“那也得?回?到城里,再给你寻郎中。”
崔妩只盯着他们,不再说话?。
衙差们将马车正了回?来,套了新的马,两?个人被关?在里面,掉转了方向。
马车里,崔妩斜眼看着赵琰,他显见是松了一口气?。
马车前行,不知走了多久,只听得?马车在有牛叫声隐隐传来。
看来还在官道上,崔妩忽然道:“六大王,再会。”
说完,她飞身翻出了车窗。
赵琰:“!”
崔妩行动之迅捷,动作之利落,看得?赵琰咋舌,这哪是什么官家夫人,简直是个女飞贼。
外面一阵喧闹,又响起崔妩的声音:“不是!妾不是要?跑!”
“是里面的人把我丢出来的!”
“!”
赵琰瞪眼,这人这么这样!
崔妩还在说:“是!我是度支司使的娘子,宰辅大相公的息妇,各位大哥行行好,别杀我!杀我就惹大麻烦的。”
过?了一会儿,车帘再被掀开,刚跳车的崔妩又被抓了回?来,丢到了赵琰身边。
“老实点,再跑剁了你们!”
“看什么看,衙门办案!”衙差吓唬外头赶牛的路人。
车帘子被甩出“啪”声,像扇在他们脸上的一个耳光。
“六大王安好。”
崔妩扒拉了一下乱掉的头发坐好,没有一点羞惭之色。
“你没事?的跳什么车啊?”赵琰看她脑子有问题,不然这药粉就真是她卖的,畏罪潜逃。
“这根本不是衙门的人,您难道没有发现吗?”昏暗的光很?好藏住了她看傻子的眼神。
“怎么不是?”
这人就是被伺候惯了,哪有办差态度那么好的衙差啊!
崔妩压低了声音:“但凡坐过?囚……不是,了解衙差的都知道,外头那群人作风根本不对。”
“哪儿不对?”
“这几个衙差还有领头的,算他是捕头,怎么办案他也该熟了,拍着车就说衙门办案,寻常是不会这样惊动犯人,
而且带头那个穿的根本不是捕头的衣服,反而最后边那个……他的衣服也是衙差的,但帽子却?是捕头的,显然,他们根本分?不清这点差别,
你也可以说,捕头让手下人问话?,但旁边人对问话?那人的恭敬不是假的,而且重要?的‘证物’竟不是捕头收着,这又是一层蹊跷。
还有,刚刚我自报身份,那群人有惊讶,却?不害怕,不是我夸口,衙差对百姓趾高气?扬,但在官面前,胆子就这么小——”崔妩比了个手指,“不说点头哈腰,这么无所谓就很?奇怪了,还有抓我们回?去盘问的理由也奇怪,寻常捕头该自己盘问一遍……”
赵琰不得?不对崔妩刮目相看。
“这不该是衙差或是经常被抓的人才知道的吗?你——”他上下打量崔妩,“你是怎么知道的?”
“……没有,我只是聪慧过?人。”崔妩淡淡道。
被“过?”的赵琰面色不好,“季梁府的衙门也许和别处不同,你别说得?太笃定了。”
“要?不你现在直接亮出身份,这些?要?真是衙差,肯定会放了你吧。”
赵琰有些?犹豫了。
“六大王现在不开口,该不会是打算到了衙门,在衙差面前亮出身份,让整个衙门的人惶恐后悔,扑通跪倒一片吧?”
赵琰面色泛红:“不是!本王没有这个想?法。”
崔妩拍了拍裙子,如释重负道:“那就好,小孩子可能还觉得?威风,我年纪大了,觉得?挺丢人的。”
“……”
“那我们还能去衙门吗?”
“不能,我刚看马头的方向,不是往城里走的,六大王,咱们刚刚着实该逃的。”
“你明知道本王腿断了,往哪儿逃?”
“这倒也是。”
“你知道跑不了还跑什么?”
“刚刚我跳车就是想?知道他们行车的方向,也为了路过?的人留个见证,他们还想?伪装下去,就不会当着咱们的面杀人灭口,到时候你的护卫查到这边,还能有个人证指路。”
赵琰听得?一愣一愣的,荣贵妃总说他该寻些?谋士,眼前之人若是男子……
他的眼神怎么充满了可惜,崔妩问:“我说得?不对吗?”
“本王觉得?你说得?挺有道理。”
“既然不是衙门的人,那是做什么的?”
“六大王你真是连累是我了。”
“我……”
“但我原谅你,现在咱们要?守望互助,离开这个鬼地方。”崔妩自顾自地说,“我刚刚跳车的时候就看到了,他们一共四个人,把马车四个角都守住了,咱们要?留线索很?难……”
“本王就想?问了,这伙人查的是药粉的事?,你怎么知道这些?人是冲本王来的?”
“我好看吗?”崔妩突然指自己。
赵琰憋着不想?说。
她长得?当然好看,毕竟他娘亲荣贵妃也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女子。
“我长这么好看,他们竟然一点想?法都没有,还有你身上的珠宝,动都不动,可见不是劫财劫色的,那还能是什么?”
“知道我们……唔!唔!”
被她捂住嘴,赵琰炸毛了。
“你小声点!”崔妩放下手。
“哼!”赵琰鼓了鼓腮帮子,那股不自在从被她碰过?的脸一直蔓延到全身。
她左看右看,凑到他耳边,结果赵琰往后一仰:“做什么?”
“啧!”
德行,她还不稀罕凑近一个小屁孩呢!
在崔妩的眼神催促下,赵琰不情不愿地靠过?来。
崔妩耐着性子说:“不劫财不劫色不就是杀手吗?杀手能是杀我一个与世无争的官家夫人的?
定然就是方才追拿你的那些?杀手,扮成了衙差躲过?你的护卫,不过?现在却?要?不声不响地把我们带走,到底是什么缘故呢?”
想?不明白的事?先别想?,崔妩只再次强调,“六大王,我一个无辜女子,是被你连累的啊。”
赵琰一点都不觉得?愧疚。
既然是杀手,又不急着杀他,赵琰不打算反抗了,老实等着暗卫来救他。
崔妩撇嘴,还皇子呢,也就只有在宫里钩心斗角的本事?了。
她是个“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要?认命,还早了点。
第035章 熟人
度支司衙门外?。
“奴婢是司使家的下人, 有急事……见司使,劳驾通传一声。”枫红赶到度支司衙门时?,累得一句话只说得出气音。
一见到谢宥, 她用只有两个人听到:“娘子出事了。”
谢宥收起文书,抬步朝明堂外?走:“怎么回事?”
枫红赶紧跟上他?的脚步,用最快的速度将前因后果道来。
谢宥面色肉眼可见地凝重起来。
枫红只想要个对策:“郎君,现在该怎么办?”
“你?回府去,和?母亲说我和?阿妩今日要去一叶寺求……生子药, 赶不及回府了,就在城外?住下。”
他?说完自己都觉得荒唐, 偏偏云氏会?信。
枫红立刻会?意郎君这是在给娘子不归家打掩护, 忙点头应是,又说:“六大?王的护卫已经追过去,待会?儿宫里怕是也会?派人追查。”
“我去与他?们会?合。”谢宥骑一匹快马出了城门。
城门之外?,官道尘土飞扬,一色穿着禁军甲胄的皇城司司兵如同压境的黑云,司兵不说办何差事, 只在季梁城西面展开了的搜寻,寒剑肃甲,官员百姓见到无不退避三舍。
谢宥紫袍白马,与黑色甲胄的皇城司兵相遇。
他?拱手道:“展副使。”
展洪对这位官家面前的新贵态度不错, 知?道他?家的娘子也牵涉其中, 回了礼道:“谢司使,这事官家已经知?道了, 找到六大?王和?贵夫人便派人知?会?你?。”
谢宥摇头:“六大?王和?内子安危一日不明, 舒原寝食难安,请让我同行。”
展洪点头:“官家有吩咐, 您自然可以随行。”
“刺杀六大?王的人可追到了?”
“杀了几个,还有些?逃了,没有留下活口?。”
谢宥闻言,沿着官道继续找,先去找的周卯来报:“西面官道五十?里外?,车辙印戛然而?止。”
谢宥立刻策马前去。
官道旁被?马车压塌的草丛格外?显眼,谢宥仔细查看马蹄印和?车辙痕,断定二人在此马车倾翻……摔得定然不轻,怕是有伤,凭二人之力不可能把马车挪回来。
二人所处形势又凶险了几分。
“搜查官道周围的村落,看可有人目睹。”
很快,司兵带过来一个老汉,他?申时?初曾赶牛经过此地,见到一驾奇怪的马车。
老汉道:“好像是衙差抓人!一个女子跳了马车,她还说是里面的人丢她出来的,在那儿求饶。”
两个人……
谢宥又问:“那女子是何模样??”
“穿白衣服,想是家里死了人,又被?衙差抓住……她说自己什么是三十?,四十?夫人,还有大?相公家里的话……”
谢宥立刻意识到这是阿妩故意留给自己的讯息,那些?人伪装身份被?阿妩识破了,他?们逃不走,因而?留下口?信。
歹人既然做了伪装,那就不会?立时?要了他?们性命。
衙差……
不该是衙差!季梁府的衙役不会?出现在这里,那就是……
“马车往哪儿去了?”
“南边。”
展洪道:“官道再往南五十?里,就没有路了,也不见马车的踪影。”
线索难道又要断掉了?
谢宥转道去了万年县的县衙,这里的县令之位暂缺,只待崔珌休养好补任,县衙一应事情由县丞代管。
谢宥拿出司使令牌,道:“清点库房!”
很快库房账册就掌在手中,谢宥一查,果然少了几件衙差衣服,县丞对衣服去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谢宥走了一圈,说道:“看柜子上的灰尘,应是近日丢失的,门和?锁没有蛮力破开过。”
县丞被?立即扣拿下来,审问起平日与何人接触过。
展洪也立刻下命令:“立刻搜查季梁城方圆百里!看到有穿衙差衣服的,捡到的,立即捉拿!”
—
马车跑得越来越快,很快变得颠簸不堪,像是在山里跑。
崔妩觉也睡不了,只能坐起来尽力稳住身子,让自己别滚出去。
赵琰的伤腿使不上劲,他?抱着床沿,断腿跟面条一样?甩来甩去,碰一下,他?痛呼一声。
“你?说他?们会?给本王请个郎中吗?”赵琰还是放心不下自己的腿。
一个皇子若成了个瘸子,就再也没有承继大?统的可能了。
崔妩实在听不下去了,抓住他?的腿往上一推一拉,赵琰惨叫一声,伴随着清脆一声响,腿已经复位了。
“你?不是说不会?治吗?”赵琰气愤,他?痛了那么久!
崔妩摊手:“我不会啊,但我见过郎中正骨,我看你?腿上没血,推测大?概是骨折了,看你?实在着急,反正这腿没得坏了,就试着拽一下,怎么样?,好了吗?”
赵琰试着动了一动,腿好像真的归位了,痛感?减轻许多。
“你?真的是胡乱拽的?”
崔妩更正:“我是凭着记忆拽的。”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儿,崔妩又开口?:“六大?王,你?们宫里,对救腿功臣都是怎么赏赐的?”
“……”
“我救的可不只是一条腿,还是六大?王您将来登极御宇的本钱啊!”
“不准胡说八道!”
赵琰虽年纪小,也知?道涉及立储之事,必须三缄其口?,以免留下话柄。
崔妩撇
嘴,在离他?远远的角落坐着。
几个“衙差”驾着马车不知?道往何处去,一直走到日头落下,赵琰看着将脸藏在角落里,一直不说话的崔妩,有点拿不准是不是自己语气过分了,她在生气。
一个自小众星拱月的皇子这样?反思,说出去定然没有人相信,但长久的沉默让少年确实有点不知?所措,他?伸手:“诶——”你?在生气吗?
崔妩靠着车壁迷迷糊糊的,就被?车壁拍打声震醒:“下车!”
赵琰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到了?”崔妩半梦半醒,擦了擦口?水。
原来只是睡着了……赵琰气得砸了一拳木板。
崔妩掀开帘子,才看到一片断壁残垣,倒伏的石柱上长满青苔,藤蔓纠结,头顶绿荫参天,只闻鸟声,看不到飞鸟的痕迹。
这儿应该曾是深山中的一座庙宇。
“头儿,他?们要的人就在这儿了。”
“他?不用下车了。”开口?的是佛像石座下的一个人,嗓子跟被?烟熏过一样?。
他?挑得火堆荜拨作响,火星飞舞,在他?脸上刺着字,两只手背上纹的是斑斓猛虎,见者无不骇其面目凶残,不敢招惹。
“是,小的再问他?们一点话,”领头的“衙差”朝那头谄媚说完,掀开帘子,举起一块东西,凶神恶煞地问:“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手里是一块撕碎的果脯。
原来崔妩刚刚根本不是在睡觉,而?是在往木板缝隙里塞东西,想要留下线索跟后面追踪的人。
没想到的还是被?发现了,这些?人经验丰富啊。
赵琰看向崔妩,紧张得忘了吞口?水。
“是他?!是他?!是他?丢的!”崔妩的手指差点戳到赵琰的眼睛。
“我阻止过他?!求求你?们不要杀我!”崔妩双手合十?诚心请求,“我家里有钱,金银珠宝,地契银票,你?们跟我家要,我夫君都会?给的,季梁河码头还有几个铺子日进斗金……”
赵琰扯了她一把:“你?在胡说什么?”
崔妩道:“他?们不敢杀你?,但指不定要杀我呀,事不过二,我不能再惹恼他?们了。”
“那是事不过三……”
“衙差”正想让他?们住嘴,火堆那坐着的头领走了过来:“怎么多出个女人的声音?”
离了火堆,夜色昏暗,彼此都只能看出一个轮廓。
“她说自己是谢府的息妇,司使夫人,我们就一块儿带回来了。”
头领不满:“带她回来做什么,一早就该把这个女人扔了!对面只要一个。”
“要不,杀了?”手下说道。
“不行,皇帝老儿的已经派皇城司的人出城来找了,我们再多惹一个谢家干嘛,扔半道上去,让一个人悄悄盯着她回去。”
“是。”
黑暗中,转危为安的崔妩心花怒放,朝赵琰摆了摆手,无声道:“六大?王,再见。”
然而?来放她走的人刚靠近,赵琰忽然开口?:“姐姐,你?出去之后,带着这个进宫门……”
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让外?头的人听见。
靠近的脚步很快又跑远了,显然是去告密。
那头领听了,说道:“还是先带着吧,等把那小子交给对面,再把这个什么劳什子的司使夫人杀了。”
这死小孩!
崔妩无力说道:“出去之后,我本来就打算去通风报信,带人回来救你?的嘛……”
赵琰阴沉着脸:“我信不过你?。”
“那你?还能信谁?这都不知?道在哪个山沟里了,你?的护卫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到我们吧?”
“反正你?走不了了。”
暗处,赵琰甚至抓住了她的衣摆。
毛病!崔妩翻了个白眼。
那边已经在架火做饭了,顺道跟头领禀报起情况。
一个人说道:“现在外?头查得紧,跑到这么远才安全些?,想在搜查之下把人交出去不容易啊。”
“毕竟劫的是个皇子,那边早有前言,要是实在接不了头,干脆咱们杀了也行。”
“杀一个皇子,这可是大?事!”
“怕什么,谁知?道会?是咱们杀的,朝廷就算追查,也是查一开始追杀的杀手,那可跟咱们没关系。”
“行了,这种事不是你?们能讨论的,赶紧把这身皮烧了。”刺字头领语气里都是不耐烦。
“是,老大?看到这身衣服就烦,快脱了。”
几个人脱了衙差的衣服丢到火里。
一个平日就好色的手下找到了话口?,说道:“我白日里看到那位司使夫人,真是肤如凝脂啊,难得见到这么娇贵的人物……”
另一个也嘿嘿一笑:“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瞧着也真是……模样?销魂得很。”
头领不满:“外?面动静闹得都大?了,本来就只是来做生意的,早干完早回去,别节外?生枝!”
开口?那人有些?可惜,不满道:“啧啧,那位谢三郎真是艳福不浅啊……”
谢三郎……
头领抽出一根火把,大?步朝马车走去。
车帘子又被?掀开,火光照亮里头,崔妩立刻睁开眼,警觉起来。
火把照见一张美人面,刺字头领看到,跟被?雷劈了一样?。
“……”
“……”
崔妩本来怕了一下,结果看到对面脸上刺字的家伙,头歪了一下,眉梢微抬。
后头跟来的手下兴奋道:“老大?,怎么样?,不错吧!”
祝寅额头冒汗了,开口?道:“你?——”
“六大?王救我!”崔妩忽然惊叫一声,打断了祝寅要说出口?的话。
她挤到赵琰边上去,实则看向祝寅的眼睛含着杀气。
“走,走开——”赵琰跟挨着什么脏东西一样?,迅速要往后退。
但他?只是不习惯崔妩突然挨近罢了,想到是自己连着两次牵连她,才害她被?这些?人觊觎,又强忍着伸手把人护住,“你?们别欺负一个女人!我……我是皇帝的儿子,你?们有事冲本王来!”
赵琰自诩敢作敢当,怎么也要帮崔妩把事情扛下来。
崔妩小小惊讶了一下,这小鬼竟然还算有点担当。
祝寅握拳轻咳了一声:“咳!柴鸡一样?的女人,好看个屁好看!”
说完把帘子一甩,将好色手下的脑袋一推,坐回火堆去了。
“老大?,您要是不喜欢哎哟——”小弟话没说完,就被?一火棍打在身上,只顾着哀嚎,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了祝寅。
“正事不做,再敢开口?,撬了你?们的牙!”
其他?几个见老大?动气,也不敢提动人质的事了。
等饭做好,祝寅下巴一点:“把汤端过去给他?们。”
汤加了肉熬煮,滋味鲜美,手下们不敢多问,把汤端了过去。
赵琰早已饥肠辘辘,放在平日他?当然看不出这粗食,但饿了一天又受了伤,他?急需补充一下。
可端着肉汤,他?又有些?犹豫:“这汤里会?不会?有……”
话还没说完,崔妩已经咕噜灌下了肚,见他?看过来,问道:“六大?王你?不要吗,那给我喝吧。”她伸手去接。
赵琰手一缩:“不,本王要……”
算了,自己人都在他?们手上了,犯不着再下药来害,他?照着崔妩的样?子灌下了肚。
喝完竟觉得味道还不错。
半个时?辰之后,赵琰呼呼大?睡。
崔妩蹑手蹑脚下了马车,一脚踹在祝寅背上:“怎么回事?”
其他?兄弟大?惊失色,只有祝寅求饶:“定姐儿,饶命啊,我真不知?道是你?,我本来想把你?放走的啊。”
他?虽知?道崔妩嫁入谢家,但久不在京城,谁知?道那谢三郎升官升这么快,他?还道司使夫人是什么鬼东西呢,不愧是定姐儿看上的男人,就是有本事!
崔妩听不到他?心里的马屁,眼睛一横:“还有这几个……”
她要杀人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来回,刚刚还逼得她求饶,传出去自己岂不是英名尽毁。
“他?们几个没见过您,一时?冒犯了,您多担待。”
几个手下蹲成一圈,被?祝寅挨个抽打:“不要命了!不要命了!这位娘子你?们都敢抓!下次再见到,给老子夹着尾巴走!”
几个脑袋跟钹子一样?,被?打得耳朵嗡嗡作响。
崔妩一个踹一脚,道:“够了,说正事!”
“滚滚滚,赶紧滚!”祝寅把几个人赶到一边去,不让他?们听见和?崔妩的谈话。
“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京畿附近,还要抓皇子?”
祝寅说道:“抓这个是顺手而?已,寨主要和?京城里的魏国?公做生意,让我带人来接头,打算开辟一条从?蜀中直通西南和?京城的商道,以后专门走这种货——”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药包,“听说这个在京城价比黄金,京中人人追捧,我们寨里的兄弟有用过,飘飘欲仙,精神大?振,也觉得这是好东西!往后咱们负责开商道运过来,魏国?公有门路卖出去,到时?候有钱一起挣。”
崔妩打开一看,是一包白色的细末,她猜到了几分。
她把药包丢进火堆里。
“诶!定姐儿,你?这是做什么?”祝寅急得要去救。
崔妩按住他?的手:“回去告诉方镇山,这生意不准做,是我说的。还有,寨里也不准有一包药粉出现,凡有还敢用的,直接打死,不准留情。”
她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谢宏的下场深深刻在崔妩心里,这种邪物一旦蔓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你?听着,这种东西绝不是沾染上,先朝有士大?夫服食五石散,长久下来气虚力乏,骨酥皮脆,天不假年,这东西比五石散更邪性,
初用精神振作,如达天境,长此以往,瘾重不能断,昼思夜想,若是没了,人就要变成发疯的畜生,就是方镇山在你?面前,你?也不会?怕他?,只想掐着他?的脖子,要他?把这药给你?。”
一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敢掐寨主的脖子,祝寅打了个寒噤,“定姐儿,真有这么严重啊?”
“上一个用这个的断药之后已经疯了,廉耻尊严皆不存在,跟个废人差不多,你?想要将来满寨无一人可用,将生意做大?,引得人人吸食,大?靖遍地走地骷髅,就继续做这个生意,
还有,跟你?做这个生意的人绝不是为了赚一点银子,你?们雄踞蜀中,多年来都是皇帝的心腹大?患,
这魏国?公此时?跟你?们一起挣银子,等你?们瘾重,又利用这瘾让整个寨子为他?做事,将来用不上你?们了,轻易就可瓦解,剿匪有功,去了皇帝一块心病,一箭三雕,其心可诛。”
祝寅面色凝重起来:“魏国?公只是一个搭桥板,背后的真神是谁,只有寨主知?道。”
“不管是哪个皇子王公,他?们的目的绝不只是挣钱,你?早点让方镇山清醒过来,别想着占这一趟便宜。”
“是,定姐儿,我马上回去告诉寨主,他?一定听你?的。”祝寅恨不得立刻就出发。
崔妩问:“既是接头,为什么又抓皇子去了?”
“我的人扮作衙差与魏国?公接头,他?背后的主子要杀了赵琰,结果追杀路上被?赵琰的护卫拦住了,一时?走不脱,追不上你?们的马车,正好我们兄弟接头离开之后走的这个方向,临时?传了消息让我们帮忙,先把人找到抓起来,
他?们穿着衙差的衣服接头,正好假借查案子的名义你?们抓了,带到我面前来,准备等对面绕过搜查来提走。
要不是我听到谢三郎的名字,都不知?道他?们抓的竟然是你?,真是一群短命鬼!”
祝寅久不在京城,不知?道谢宥升任度支司使,才没有及时?与崔妩相认。
崔妩冷笑了一声:“怕是根本没想着来提走,就想着赵琰死在你?们手里,到时?候就与他?们无关了。”
祝寅砸了一个碗:“妈的!这魏国?公还真是老奸巨猾!”
崔妩不安地朝马车看了一眼:“你?小声点!对了,你?嗓子怎么回事?”
这把沙哑的嗓子,害崔妩都没听出来是他?。
祝寅摆了摆手:“来季梁水土不服,吃上火了。”
“……”
“对了,晋丑在哪儿,他?得不得空?”崔妩的生意需要一个聪明人打理。
他?摇头道:“晋丑疯了。”
第036章 逃出
崔妩大惑不解:“怎么说?”
“说不得, 丢人,真丢人!我都不想认那个兄弟了。”
祝寅捂住脸,从指缝看到?崔妩在挑拣石头, 赶紧说:“我说!我说!”
他还仔细看了一眼,确定没人在偷听,凑到?崔妩耳边说了起来,她听得眼睛都瞪大了。
“那么离谱?”
“看不出来吧?”祝寅搓着手臂。
崔妩摇头:“看不出来,所以晋丑是不回?来了, 还是你们连他去?哪儿了都不知道?”
“他留了一封信,说是还完恩就回?来, 日?子不定, 要不是跑得快,就要被寨主打断腿了。”
崔妩无奈:“好,等他回?了,让他来找我,还有,既然?我和晋丑都不在, 你让方镇山安分一阵子,别再被人骗了去?。”
“得嘞,那我先护送你们走了,再回?寨子报信去?。”
“不用, 你赶紧回?去?是正经, 而且我就这么脱身,赵琰会?怀疑我的身份。”
“那定姐儿打算怎么脱身?”
崔妩眼珠子一转:“有了, 待会?儿你们全部假装……”
—
赵琰正睡着, 被崔妩推醒。
伸手不见五指,正是深夜, 这婆娘不睡觉又?闹什么幺蛾子。
“干什么?”他压着火气。
“下来下来!”是外头有人在喊。
原来是他们要休息了,怕他们两?个偷偷跑了,让二?人下马车,到?火堆旁边的石柱上拴着去?。
火堆已经熄了,只剩一点猩红的余烬,其他的人都睡了,只有一个人醒着,“劫匪们”轮流守夜,兼看守着他们。
虽然?拴着难受,但?赵琰还想接着睡,结果就感?觉到?一阵拉扯,原来是崔妩在磨绳子。
不会?吧,她还没有放弃啊?
自己能活到?交出去?,她可不一定,这个女人难道不怕死吗?
赵琰看了一眼守夜的人,紧张得心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估计天黑,绑人的不细心,又?觉得用眼睛盯着人不会?跑了,所以捆得潦草了些,崔妩不是磨断了绳子,而是凭借纤细的身段挤出来的。
甫一得了自由,朝袖子上倒了点什么,轻手轻脚地朝守夜的劫匪摸了过去?。
山间有晚风、虫鸣、蛙蚤,盖住了她动作的声响,不远处睡着的人鼾声如雷,赵琰紧盯着她的动作,汗都下来了。
她伸出手,在星夜里划出一道残影,精准地捂住了那人的口鼻。
“唔唔——”
那人挣扎,被崔妩手臂死死卡住咽喉,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赵琰也竭力压制住喉咙里要冲出来的声音,眼珠滚动,看向另一头还在打鼾的几?个人。
可千万别醒。
捂了一会?儿,那个人不动了,崔妩才松手,人滑脱在地。
“快跑!”她低声急催,率先窜了出去?。
赵琰的腿还没好利索,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跳一跳地跟兔子一样,不敢落在崔妩后边。
不知道跑了多久,赵琰已经快喘不上气来了,
他再次怀疑,眼前这人根本?不是什么司使娘子,她怎么能在这么崎岖坎坷的山林里窜得跟兔子一样快。
跑不动了,赵琰腿抬起来都费劲,沉重的腿绊在凸起的树根上,一个趔趄,扑在她肩上。
崔妩也累,这一扑,两?个人双双摔倒,滚在草地上,仰面,是漫天的繁星。
他们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耳朵里听到?的都是呼吸声。
等气儿喘匀了,赵琰才问:“刚刚袖子上……那是什么?”
崔妩忍住满口怒骂,说道:“蒙汗药。”
“你哪来的?”
“一直藏在我马车座下的夹缝里,以备不时?之需,他们没想着搜马车,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我就等着晚上睡觉的机会?把他们放倒呢。”
崔妩解释得格外详尽,就怕赵琰怀疑他们脱身之事太?过蹊跷。
赵琰信了,原来她留有后手!
但?又?不敢相信,哪位官家?娘子会?有这样的不时?之需啊?
他原还道谢三郎为什么会?娶一个寂寂无名的女
子,现在大概明白了,娶回?去?每日?斗智斗勇,在朝堂之上才能日?日?保持脑子清醒。
“你说他们还会?追来吗?”赵琰问。
“有力气了吗?有力气了就走。”崔妩翻身站了起来,拍掉身上尘土。
赵琰见她往前走,不肯认输,也咬牙站了起来。
这次他们不跑了,只是一步步地走。
已经很久没停过,赵琰咬着牙,眼前始终是她摇晃的影子,蹒跚地,却一步不肯停。
她其实该是比自己弱的,力气,身量,迈出的每一步都比他小,可赵琰累了,想说停下休息时,一抬头,她还在走。
为什么这个女人可以这样?无耻到可怕,狡诈到?可怕,坚韧到?可怕,可靠到?……
赵琰沉下心,不愿再拖累她一点。
旭日?照破云层,日?光如同水光汪在树叶间,烁动着无数光斑,光影交错在重山间行路的人身上。
他们看到?了彼此的模样,衣服是脏的,头发是乱的,灰头土脸又?不似乞丐,锦衣玉带狼狈不堪,露水早已打湿了鞋袜。
“歇一歇吧。”
两?个人身上都是露水,崔妩终于停下,赵琰跌坐下,仰目望天。
崔妩挑拣了一处无遮无蔽的地方,让自己完全沐浴在日?光里。
日?光暖着四肢百骸,崔妩闭上眼睛心满意足,“要不是有这么好的朝阳,人还真不愿意活着呢。”
最难的时?候,她数着一个个日?出,咬牙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会?儿,再等一次太?阳升起来……
这么数着一天天,总算没有一个人死在寂寂寒夜里,渐渐地也不再是伶仃孤儿。
赵琰笑了一下,若在往日?,他定会?嗤之以鼻,太?阳,每一天都见,有什么好珍惜的。
此刻日?光晒热了眼皮,闭目仍是暖红色,竟对这句话感?同身受。
“还有多久才能到?季梁?”他问。
“不知道,但?是方向该是不错的。”
“太?阳没出来之前,你怎么分得清方向?”
“苔藓长在背光处,我摸到?了树根附近的苔藓,朝北的一面会?多生苔藓,想借此找出东方也不难。”
赵琰不问了,只是静静看着她,崔妩还在闭着眼睛,精致上翘的鼻尖,日?光在她莹润的脸上泛出浅色的光晕。
她可真像啊……
坐了一阵儿,两?人肚皮好像藏了鸽子,“咕咕”叫起来。
“你休息一会?儿,我得去?找点吃的。”崔妩睁眼撑起了身,却被一股力道往回?扯。
原来是赵琰拉住了她的衣摆,“别走!”
“嗯?”
在她的注视下,赵琰低头坦白:“我……我害怕,万一他们追来……你得陪着我!哪儿也不准去?!”
到?底才十二?岁,腿还不良于行,一个人瘸着腿逃了那么远的路,又?得胆战心惊地待在这破地方,实在的可怜。
崔妩却不心软,这天底下可怜人多了去?了,他比倒棺的崔雁还要略逊一筹。
“呵——”想到?棺材翻倒的场面,她没良心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赵琰脸比朝霞红。
“没有,我只是高?兴,六大王愿意让我陪着,臣妇……倍感?荣幸。”
他眼睛看向别处:“你……你知道就好。”
崔妩正色道:“可我想救你啊,咱们得吃饱了,才有力气逃出去?。”
她一句话,把赵琰想说的话都堵住了。
“你……为什么想救我,就因为我是皇帝的儿子?”他有点不服气,想在对抗什么,又?期待着什么。
“自然?是这样。”
见他神情一瞬间黯淡,崔妩重新坐在他身边,补充道:“你的父亲是最好的官家?,我……幼时?颠沛,曾住过一阵慈幼堂,若不是天家?庇佑,我该是活不到?这么大的。”
“是娘娘一力主张的。”
“嗯?”
“慈幼堂是娘娘坚持一定要办好的,她说……无父无母的孩子最是可怜,她很挂心这件事,立意要天下都开满慈幼堂,为所有孤儿庇佑风雨。”
崔妩笑道:“娘娘真是慈爱,其实,也不只是慈幼堂,也是因为我遇到?的是你。”
赵琰看着她,等她把话说下去?。
“我觉得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好孩子,虽然?脾气有点坏,但?你才十二?岁,一个人能在追杀里逃离出来,跟着我一直走,到?现在也没喊过苦喊过累,昨夜你明明害怕,还肯护着我……
六大王,我说一句实话,你别笑我,这一路我是故意同你斗嘴的,还请你莫介怀。我只是害怕,怕的时?候话就多,就不过脑子,若是死了,也不想在担惊受怕里死掉。”
赵琰的眼睛越来越亮,激动又?克制地说:“本?王……也是,虽然?你说话很不好听,但?是……本?王没有很讨厌你。”
“我觉得你很厉害。”他把这句话藏在心里。
正是因为崔妩一直在和他斗嘴,才让赵琰暂时?忘了自己身陷险境,不然?哭哭啼啼的,只怕堕了天家?威风。
毕竟只是十二?岁的少年,面对生死,不可能不怕的。
他竟庆幸,这时?候陪在身边的是崔妩这样的人,若是什么沉默寡言的矜持娘子,他大概不会?这么如此放松。
像赵琰这样出身的人,一生就是如此,周遭遇到?的都是锦上添花的人,不到?绝境,永远不知道谁会?雪中送炭。
也就是这样的时?刻,才会?打开心防,交付少得可怜的一点真心。
何况崔妩的样子……让他觉得无比安心。
崔妩道:“路上我不方便叫你六大王,琰哥儿,我可以这样喊你吗?”
赵琰猛地抬头看她,睁圆的眼睛里水光明亮,既感?动得有点想哭,又?不好意思,赶忙将脸转到?一边去?。
“你叫好了。”
“嗯。”崔妩笑着点头,“那琰哥儿,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找点果子。”
他还是不肯暴露自己的红眼睛:“不许走太?远,找不到?就回?来。”
这小鬼头果然?还是被自己拿下了。
在险境之中,骗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交付真心实在是太?简单了,这趟要是平安无事,她和六皇子也算有些私交了。
崔妩真心欠奉,只琢磨着以后能从这位皇子身上得些什么好处。
等走出去?好远,崔妩才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纸包,这是昨晚祝寅给她塞的,他特意去?季梁城最好吃的牛肉饼子铺买的,本?想留着自己吃,见到?崔妩,立刻拿出来孝敬她了。
牛肉裹满了汤汁,包进?白面饼子里,在锅中煎得两?面酥黄,祝寅饭量大,特意要最大的,多添牛肉,出锅了用纸包紧紧裹着,没有一点香味儿露了出来。
崔妩张大嘴巴咬了一口,心满意足地咀嚼起来。
就是有点干……
但?牛肉挺嫩,一咬汁水就流出来,崔妩咽下肚,只觉幸福无比,千金不换这个饼子。
一个饼子被她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打了个饱嗝,她把嘴仔细擦干净,一边找果子一边散味儿。
等捧了果子回?去?,就不见了赵琰。
“琰哥儿……”她唤道。
回?应她的是颈后的剑锋,“就这一个了吧,还有别的吗?”
赵琰被捂住嘴,看着崔妩遇险,奋力挣扎起来。
原来追杀赵琰的杀手赶过来了,他们被皇城司围追堵截,四散奔逃之下,躲进?这山里想找寻祝寅等人的接应,没想到?先遇到?了他们。
崔妩的呼吸几?乎停了,果子掉落一地,她不是没想过杀手比救兵先到?。
万幸的是,剑停住了。
“你们是自己跑出来的,还是被放出来的?”杀手问道。
崔妩没有立刻回?答,她在想怎么回?话才能活下来,赵琰被堵住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回?话,现在就杀了你。”
杀手头领说道:“这山里现在到?处都是皇城司的人,咱们就地杀了会?留下线索,带到?山崖处,杀了丢下去?。”
“等等,
你们不能杀他,当然?,也不能杀我。”
崔妩从怀里掏出了一块腰牌。
—
谢宥赶到?破庙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中间只剩一堆灰烬,飘落着一些未烧尽的衣料,是衙差的衣服,马车被卸去?了马,只剩一个空架子。
看来阿妩确实被那伙人带到?这里,过了一夜。
为什么弃了马车呢?
“司使,周遭都查过,没有血迹,但?是马蹄脚印凌乱,不知道他们往哪边逃窜了。”
谢宥并未说话,只是站在那思考。
只差一步,总是只差一步!
他不明白,怎么昨日?清晨还在为他整理衣裳,送他出门时?还安稳抱在怀里的人,一转眼就会?意外失散,甚至可能……天人永隔,会?再也见不到?。
一想到?这个,谢宥被那股难言的恐惧攫住心脏,冷汗浸湿了后背。
元瀚察觉到?主子的异样,安慰道:“既然?没有血迹,娘子一定是平安无事的。”
他一直跟着谢宥,最是明白他此刻沉默冷静之下那份深藏的焦灼,郎君如今的状态极为不妙。
谢宥抬头,已驱散了疲惫和茫然?,道:“走吧,继续搜查。”
他不能再耽搁了。
看着郎君又?骑上了马,元瀚其实更想说的是他找了一夜没休息,实在该休息一下了。
可郎君一定不会?听的。
马蹄声又?回?响在大山之中。
—
山林某处。
崔妩浑然?不知谢宥已经找过来了,她举着令牌,令牌上雕刻着连绵不尽的黑云,暗刻了一个“方”字。
头领神色果然?惊疑,“这令牌,不会?是你偷的吧?”
崔妩把令牌举到?他面前:“这样的令牌,我往哪儿偷?”
崔妩往前走,剑并没有跟上来,她朝领头的示意,二?人走到?赵琰听不到?的地方。
崔妩才道:“祝寅放赵琰走,是因为皇城司已经搜上这座山,你们却还不来接手,他不想接这烫手山芋,也没想过要承担杀掉皇子的大罪,更不想带个拖油瓶被皇城司的人抓住。
何况我们只是合作,不该替你们担这个风险,到?时?一个不好,你们背刺了漆云寨,让皇帝的雷霆之威降下,到?时?我漆云寨可不好受,让我们替你们下手,没这么好的事,他已先行回?寨禀告寨主去?了。
而且寨主也在怀疑,跟魏国公做的这笔交易到?底划不划算,现在他已经不信你们,吩咐若是我遇见魏国公,帮他好好问一问。”
头领不知道崔妩的身份,毕竟她只是一个深宅娘子,面容不为人所知,更是偶然?牵连进?这件事中来,头领根本?不知道何时?多出来这么一个人。
头领沉吟片刻:“你是什么人?”
“该我问你,漆云寨可不是你们手里的玩物,我为寨主做了十八年生意,你们是想和漆云寨一起挣钱,还是想赚走整个漆云寨,来日?在皇帝面前得一句剿匪有功?”
头领面色一僵,能知道这样的事,看来是漆云寨主的亲信。
他道:“此事我等会?知会?魏国公,改日?再同漆云寨的兄弟商洽,但?是不能杀皇子,又?是怎么回?事?”
望风的手下急道:“头儿,不能再耽搁了,皇城司现在满山在寻人,马上就要找到?这边了!”
头领暂且不问:“先走吧。”
崔妩暗自出了一口气,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走,当然?要走,但?皇子既然?在这儿了,咱们就此别过。”
有机会?当然?要想着溜之大吉,至于赵琰……先顾自己再说!
“不行,”头领果然?不放心,拉住她,“既然?娘子有话要问,不如一起,到?国公府上做客吧。”
崔妩和他对视了一阵,点头:“好啊,请。”
第037章 下药
这一群杀手被满山围追堵截之中, 挟持着崔妩二人?的东躲西藏,往季梁城去。
如今外头一片兵荒马乱,城里反倒是灯下黑。
崔妩也想沿路留下些?线索, 但他们比祝寅的手下更加警惕,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就这么一路奔波到天擦黑,想进城已?经晚了。
“找个地方,我要休息洗澡。”崔妩不耐烦地说道。
头领道:“洗什么澡,野外将就一夜就罢了。”
崔妩嗅了一下袖子, 嫌弃道:“无妨,要是不乐意你们可以先走, 我自己去找家客栈住下, 睡个好?觉。”
一个杀手赶着交差:“既然走了这么远,也该把?这六皇子给——”他比了个割喉的手势。
“不行。”崔妩开口。
“为什么?”
“等我见过?魏国公,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打算,才能杀了他。”
“人?在我们手里,你说不杀就不杀啊?”
崔妩揪着他的衣襟,将人?扯到与自己平视:“人?原本是在漆云寨手里的, 没有我们,这个六皇子早就跑了,而且我不是不让你们杀,只是要你们拿出一个做生?意的态度来, 别莫名其?妙就让我们办了事又背了锅, 漆云寨确实是一群江湖草莽,但也别想糊弄过?去, 惹急了你可以杀了我, 看看是什么后?果?。”
此刻,崔妩通身的匪气根本不藏着, 没有人?会怀疑她是都城清贵之门里的娇弱娘子,讨价还价,耍赖撒泼的本事让人?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那杀手眼睛锐利,不服气地盯着崔妩。
“看!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对?着眼睛看!”
崔妩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又一脚踹上他的肚子,“有种就还手啊,你个狗娘养的!老娘十岁掏人?肠子假装猪肠去卖的时候,你还光着屁股被你老大抱着摇睡觉呢吧……”
她拳打脚踢,杀手不敢还手,只扛着这泼辣货的拳打脚踢和污言秽语。
这信手拈来的粗话,没人?怀疑她不是从土匪寨子里混出来的,还在生?闷气的赵琰都看呆了眼。
头领打断崔妩,说道:“走了,找地方住去!”
住店太容易露了行藏,他们便扮成商人?打算去野村借宿一宿,这帮杀手甚至不敢在百姓聚居的村落借宿,而是在离村子很远的一处破落屋子前敲开了门。
开门之前,头领警告道:“要是敢露馅,即刻杀了你们!”
崔妩围上了头巾,遮去面容,看向赵琰的目光冰冷:“听到没有,立刻杀了你。”
赵琰又恨又忌惮,只剩一双眼睛带着怒火看她,先前那点感动,跟巴掌一样打在脸上,火辣辣的。
开门的是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胡子拉碴看不清容貌,只有鼻子大得显眼,衣服上都是污迹,不知道多久没洗澡了。
酒气熏得头领都往后?退了一步。
不过?这样的酒蒙子正好?,遇到盘问,一问三不知,更好?糊弄。
头领将借宿的事说了,拿出一锭银子。
酒蒙子啥也不问,一把?抢过?银子就回屋了,门敞开着,几个人?进了屋,留下几个在外头望风。
结果?一进屋,崔妩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收拾着地上的碎酒壶,挽起袖子的手臂上能看到青青紫紫的伤痕。
春柔!
她竟然在这儿?
云氏把?她打发到了庄子上耕种田地,没想到这么快就嫁了人?,还是这样一个人?。
那此处不就是谢府的庄子?
兜兜转转竟然回来了。
崔妩心念一动,眼下只需将消息递出去……
可这春柔一定恨她入骨,想让她帮忙递消息是绝不可能的,外面又守着杀手。
崔妩将遮面的薄纱掩得更严实,跟在男人?们后?边,不声不响思量起计策来。
这当家的酒蒙子叫蔡瘪子,平日除了喝酒什么都不会,娶了这么个漂亮的娘子,他起先还稀罕了几日,结果?就听见几个长舌婆子说他新妇水性杨花。
说春柔私下经常同村里男人?拉拉扯扯的,还勾搭男人?给她帮忙。还说她原本是谢家,跟个小姐差不多,结果?勾引了主君被主母发落了出来,不然也不会让蔡瘪子捡了这个大便宜。
蔡瘪子本来就奸懒馋滑,村里人?人?都看不上,现在更是脸上无光,觉得憋屈得厉害,喝多了酒动不动就对?春柔拳打脚踢,春柔日日隐忍度日。
今晚有客借宿,蔡瘪子收了银子就什么也不管,屋里就一间
屋子一张床,根本没有休息的地方。
头领也不挑拣,崔妩前后?绕了一圈,看明白了周遭的格局,其他人在吃干馍的时候,她开口道:“我要热水洗澡。”
忘了这还有个祖宗呢。
但头领也不想得罪她,又丢了一锭银子过去:“烧个热水。”
酒蒙子接过?银子,踹了春柔一脚,春柔只得去烧水。
烧水和洗澡都在屋后?的厨房,就围了几张破竹席,还是春柔嫁过?来时没地方洗澡,自己捡了围起来的。
装满水的木桶放在的灶上,春柔正在低头生?着火,崔妩从小门出去看了一圈,压低声音支走了春柔,把?一块碎银丢给她:“行了,去给我去别家讨点精米。”
蔡瘪子家根本没有米。
春柔完全没发现是她,捡了块碎银子还挺高兴,低着头就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崔妩喊道:“火不够了,多搬点柴进来,你们这些?臭男人?要是敢看,挖了你们的眼睛!”
屋里的人?都不太想理这个泼妇,但她又是漆云寨的头子,不好?得罪,头领敲了敲赵琰的脑袋:“你小子今日有艳福了。”
赵琰暴躁地甩了甩头,他才不要去!
“本王不去!”
见他这个态度,头领更加放心,“才十二岁,不知道瞧没瞧过?女人?,那女人?虽然泼辣,但也算漂亮,去见识见识吧。”
一个杀手踹了他一脚,“快点!”
赵琰抱着柴,愤愤地走进了厨房。
里面的崔妩根本没有在洗澡,她看到赵琰进来,抬手道:“嘘——”
为了不引起怀疑,赵琰嘴里已?经没塞东西,能说话了,他把?柴往地上一扔,目眦欲裂:“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他真后?悔!后?悔自己竟然对?这个女人?交付过?信任。
崔妩戳了一把?他的脑门:“令牌是我从那些?人?身上摸的,话都是我瞎编的。”
其?实只是祝寅的令牌,根本不够让这些?人?犹豫忌惮,她手里拿的令牌仅次于方镇山亲至,不过?赵琰又不知道这些?,只能被她糊弄。
“还想骗我!”
“你有毛病啊,要杀你至于我费劲儿演这一路?你忘了刚刚是谁在保你的命,你脑子是一点都不转的吗?”
赵琰愣住。
崔妩刚刚演得太像了,连他也觉得这个女人?是个混迹的市井、比男人?还凶残的土匪。
崔妩耐心在他耳边悄声说:“别怕,我说了会救你,就绝不食言。”
赵琰真的不懂了,她到底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可想到崔妩数次挣扎逃生?,他们一起奔波的一整夜,她沐浴在晨光里的样子,还有掉落在地上的果?子……
“真的吗,可他们为什么会那么相信你的身份?”
崔妩看了一眼外面:“现在来不及解释,等脱险之后?,我再?跟你细说,你信不信我?”
赵琰只犹豫了一下,毅然点头:“我信你。”
他赌上自己的命信一次。
“好?,既然答应了你我就不会食言,放心,就是死,我也死在你前面。”崔妩拍拍胸脯,豪情万丈。
“不,你……还是不要死吧,”赵琰的心已?经彻底偏向她,放在皇子的骄傲,“我不想你死。”
了不得了,这一下,让这小鬼对?自己死心塌地了啊。
崔妩在心里吹了个口哨。
“好?,我们都不死,你先出去吧,过?一盏茶后?,水凉了,让那女人?进来给我烧水。”
“嗯。”
春柔进来的时候,崔妩已?经解开了遮面之物。
“是你!”看到这张脸,春柔几乎惊叫出来。
崔妩拿起菜刀比在她脖子上:“小心点,可不准想着出去给谢家通风报信,不然我和我的兄弟们可会把?你切成碎片的。”
崔妩必须得先发制人?,春柔才不会在外面的杀手面前揭穿自己的身份。
通风报信?兄弟们?
春柔惊疑不定,这个女人?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什么和一群男人?混在一起?谢家呢,谢家不管她吗?
“水凉了,快去烧火吧。”
春柔畏惧她的刀,也畏惧外边的几个大汉,只能去低头烧水。
崔妩舀起一瓢来,抓起她的手,道:“也不知道水热了没有,你帮我试一试,好?不好??”
说着就要把?她的手按进去。!
这可是烧得滚烫的水!
春柔气得推开她:“你够了!我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赵琰靠得最近,率先冲过?来护住了崔妩,春柔几脚踹在了他身上。
他弓马娴熟,本就有些?身手,又是个骄纵坏了的脾气,怎么可能任由一个女人?殴踢,替崔妩挡完之后?,抬脚将她踹翻在地。
“贱婢,碰到我你有几条命赔!”
赵琰可不会怜惜人?,下脚一点没留情,春柔被踹得心窝疼,但慑于赵琰的气势,不敢分辨,扶着门板就出去了。
崔妩顺势塞一粒丸药到赵琰嘴里:“把?这个吃了。”
赵琰真是听话,什么都不问,就这么吃下去了。
头领听到动静冲了进来:“怎么回事?”
“泼了她一点水,就冲我发脾气,”崔妩拍了拍手,“不如杀了她吧。”
躲到外边的春柔听到,抖如筛糠,一个字也不敢说。
头领掐住崔妩的手臂:“你不要找事。”
“你不杀我杀!”她想夺过?头领的刀,亲自去杀了春柔,“别让她跑了。”
头领按住自己刀,崔妩跟他拉扯的功夫,春柔趁机跑了出去。
“你要杀自己回头杀了,咱们现在要隐藏踪迹,不准闹出动静,留下任何痕迹。”
二人?对?峙了一会儿,崔妩终于肯让步:“我们的银子可不是白给的,够把?这破屋子买下了,让他们到外头睡去,那个屋子让给我。”
“随你。”
头领出厨房之前,看向赵琰:“你别以为讨好?她能救自己的命,明天你一样要死。”
“也不用听他的,多讨好?我,今晚还能吃顿饱饭,堂堂皇子饿着上路,鬼都要可怜你了。”崔妩点着他的下巴笑?了笑?。
外面有杀手守着,春柔也走不远,就蜷缩在墙根上瑟瑟发抖。
没一会儿,崔妩走了出来:“去把?我的外衣洗干净,用炭盆烘干!快点!”
春柔怕得要命,一句话都不敢说。
她一个人?在厨房里,抖着手把?崔妩的衣服抱出来,这时,一个东西掉在了地上,药包上写着三个字:迷魂香。
春柔心脏急跳。
回头杀她,回头杀她,回头杀她……
崔妩这句话不停在脑海中回转,她再?不先下手为强,死的就是自己了。
—
崔妩没再?管春柔,回屋的时候,还特意跟屋里的人?吩咐:“晚上别睡觉,别让他们跑了。”
对?于崔妩的颐指气使,所有人?都不满,杀手们心底逆反,碍于她的身份不好?得罪,却是连理都不理。
入夜,崔妩睡在干草上,赵琰就挤旁边,结果?一群杀手也挤了进来。
反正屋外还有人?守着,头领一点也不担心春柔和蔡瘪子跑了。
这回这些?人?可不是祝寅,即使闭眼,也只是在假寐,崔妩和赵琰被堵在屋子最里边,想要悄悄逃走根本不可能。
过?不了一会儿,赵琰就真的睡着了。
“娘娘!娘娘别走!琰儿怕……”赵琰死死抱住了崔妩的腰。
崔妩无语,不是让他别睡嘛,就算累了一天,也要看重?一下自己狗命吧。
还睡迷糊了,把?自己当他娘了。
宫里皇子公主们将生?母唤作“姐姐”,崔妩想当然以为他唤的是嫡母皇后?娘娘。
这小孩撑到现在,也不容易。
那些?没睡的杀手听到,嘿嘿笑?了一声,“这小子怕得喊娘了。”
“还皇子呢……”
“臭小子,醒醒……”崔妩正想拍醒他,手就碰到了他腰间挂的长寿宝玉。
她的心又跳了一下。
好?东西啊。
她见过?的好?东西也不少,但这串长寿珠是各种顶好?的珠宝攒出来的,琉璃、琥珀、祖母绿……凡内库有的,一定都搜罗了来,雕工和打磨更是费尽了心思,张扬奢靡,又不乏贵气,配着白纹锦袍穿尤其?好?看。
不愧是宠妃之子。
今日这般
混乱,赵琰的珠串掉了也是有可能的吧,无意中被她捡到,也不奇怪吧?
扒东西这门手艺她虽生?疏了,但这么黑的天对?付一个小屁孩还是绰绰有余的。
想归想,崔妩还是没有动手。
这玩意儿一看就是宫内样式,偷……拿到手里也只能藏着,卖出去有身份暴露的风险,不值当。
崔妩念了一声佛,把?邪念从心底驱散。
这小子被宠坏了,天生?觉得谁都该对?他好?,是个记仇不记恩的,没到绝路上该把?他卖出去的时候,崔妩还是想示以善意。
隔着一面墙就是厨房,春柔洗衣服的动静结束,正拖出炭盆准备烘干衣服。
崔妩默默数着时辰。
机会给到她手上了,可别不中用啊。
崔妩捂晕祝寅手下的确实不是什么蒙汗药,但春柔捡到那包迷魂药却是真的。
她出门什么都没带,提前跟祝寅要来防身用,不管是吃进嘴里还是放进香炉里,都有效果?而且见效极快,实乃杀人?越货必备。
和春柔争执时崔妩已?经提前给赵琰喂过?解药了,现在只等着春柔动手。
炭盆升起了烟,在黑夜里几乎看不清,伴随着炭火的气息,慢慢从窗户涌进了屋子。
一刻钟之后?,祝寅说绝对?不会超过?一个钟,这群人?就会跟死猪一样。
“喂,喂!”崔妩冲头领喊,他没反应。
“我想说点漆云寨的事。”她推了推他,还是没有反应。
崔妩点起油灯,拿到头领腰间的刀,毫不客气挨个给他们抹了脖子。
刺鼻的鲜血立刻溢满了屋子,几个人?就这么悄无声息没了性命。
崔妩将刀丢到一边,去拍赵琰:“六大王,六大王?”
喊了几声,她才轻轻加一句:“小鬼头?拖油瓶?”
看来真的睡着了,想他阿娘想得眼泪还窝在脸上。
说来崔妩好?没好?好?看过?他的样子,一群死尸之中,她还有闲心地盯着赵琰看,莫名才觉得他的五官都透出一股熟悉感来。
看够了,她使劲掐了一把?赵琰的脸,“醒一醒!”
说好?了的要警醒些?,结果?睡得跟死猪一样。
第038章 悬心
此时距离睡下?才过了半个时辰, 赵琰在干草堆上睡得?浑身?酸痛。
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宫里,抓着阿娘的手,脸还蹭了蹭, 想翻个身?再睡。
“诶!”崔妩一声不满,赵琰脸上更痛。
熟悉的声音让赵琰猛地睁眼,发现?自己抱着一个人,他弹坐起来,脸腾地就红了, 连带撞倒了崔妩。
“你、你你——干什么呀!”
“这话要我问你,你对着我喊什么呢?”
赵琰嗫嚅:“我只是梦到自己还在宫里……”
梦到了阿娘, 她又长得?像……现?在烛火之中, 崔妩的面?容让他几乎忍不住想扑进她的怀里,也是因为待在她身?边,赵琰才松懈心神,睡了过去。
崔妩立刻笑了起来,恢复谄媚:“其实我小时候就想,要是有一个弟弟, 一定像六大王一样可爱俊俏。”
这家?伙遇上自己,命不该绝,她不趁机攀点关?系就亏大了。
弟弟?赵琰愣住,说?来他也没?有姐姐……不对!
“大胆, 本王堂堂皇子, 你是什么东西!”他大声说?着话,脸在发烧。
“好, 是, 皇子殿下?,是我僭越了。”
“罢了, 本王不跟你计较,你快起来!”
崔妩幽幽说?道:“我腿软了,起不来。”
赵琰不说?话了,他扭头看看窗户,又看看崔妩的,腼腆地伸出了手:“快起来。”
语调都软了不少。
崔妩莞尔,这小子已经被拿捏在手里了。
“这几个人怎么了?”
崔妩起身?,赵琰也注意起周围,浓烈的血腥味让他皱眉。
“死了。”崔妩去把窗户关?上,不让血腥味溢到外?边去。
赵琰精神一震,这人又是怎么不声不响把人杀掉的?
真是……一个狠人。
她真的是官家?夫人吗?
“那咱们走吗?”他问。
“外?面?还有杀手,咱们走不了,他们要是知道自己的头领死了,立刻就会将我们杀了。”
崔妩很?久以?前就是个亡命之徒,没?少干铤而走险的事,今天干的事也一样,她待会儿要赌了。
赵琰还在问:“那现?在要做什么?”
“等一个人过来,咱们就有救了,待会儿你别出声,现?在把他们都扶起来,像活人一样坐着。”
赵琰实在不明白崔妩要做什么,但她吩咐的,他都乖乖照办。
崔妩躲在一边,从窗户缝隙充满期待地看向外?边。
一道人影靠近这边,她赶紧回去躺好。
半个脑袋的轮廓印在了窗户上,一看就知道是鬼鬼祟祟来探听的春柔。
灯光将人影投在窗户上,见?屋里的人都好好的,春柔暗自咬牙。
那迷魂烟竟然不管用!
崔妩手拢在嘴边,朝外?边娇柔地说?:“六郎,我们现?在已经在外?边了,这一回我是再也不想等了!有曹大哥帮忙挡住谢家?搜查!我们去哪儿都行。”
赵琰眼睛瞪大,她说?的是什么鬼话?
屋外?偷听的人却心脏急跳。
崔妩竟然真是跟人私奔,还是和这么一大群男人!
谢家?这样的门庭都不满足,她还真是自甘下?贱!
可是的,这说?不得?会是自己的转机呢!
春柔既心慌又激动,恨不得?立刻跑出去,可周遭都是杀手,她跑不脱!
看着窗户低下?的人影悄悄走了,崔妩无声拍了拍手,希望从崔雁那学来的这招有用才好。
扭头看赵琰表情一言难尽,她大方?摆摆手:“不必客套,下?次让你也演。”
谁跟你客套……
夜已经很?深了,守在暗处的杀手两?日一夜没?有休息合眼,此刻又要守夜,已是倦极。
屋子里的油灯点亮,几个本该睡下?的人又坐了起来,屋子里传来几声咳嗽,不一会儿崔妩走了出来,抓住春柔:“冷得?我们几个睡不着,你知道谁家?有被子吗?”
春柔点了点头。
“你现?在去要,一个时辰之内回来,不然杀了你男人,明白吗?”崔妩说?着把蔡瘪子用绳子栓了起来。
春柔忌惮地点了点头,转身?跑了出去。
“等等……”蔡瘪子开口,春柔站住了脚步。
崔妩的汗沁湿了里衣,他才慢慢吞吞开口:“刚得?的银子,去给我打酒。”
“啊?嗯!”春柔终于走了。
远远守着的杀手们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动。
头领既然不发话,那就不用去在意,再说?了,人质还在手里。
“去你的!喝死你这条烂命。”
崔妩平白被吓了一跳,踹了蔡瘪子几脚,回屋去了。
—
春柔揣着这秘密,跟揣着一块火炭似的在黑夜的旷野里奔跑。
崔氏要跟男人私奔!她死定了!
这会儿已经是半夜了,谢府里的夫人不见?了,谢家?一定会出来找,谢宥身?为崔妩的夫君,更不会坐视不管。
她要赶紧找到三郎君,将这个消息告诉他!
春柔一意要把这个消息亲口告诉谢宥。
这是她改变命运的机会,明日他们一走,自己一定会没?命的。
另一头,谢宥的理智已经快消磨殆尽了。
妙青和周卯得?到了祝寅的消息,就知道娘子该是平安了,但他们又久等不到崔妩露面?,又有些不敢笃定,心里始终惴惴不安。
展洪也有些煎熬:“那些果子应该是他们摘的,却掉在地上,应该是遇到了变故,匆匆离开,谢司使,我们是不是打草惊蛇了?”
谢宥并未说?话,他的脑子一直没?有停下?过,疯狂地思考着每一条线索,想象着无数种?可能。
尸体、血迹都没
?有,到底是什么让他们迟迟没?有动手呢?
追杀的六大王的是穿黑衣的杀手,被六大王的护卫阻住,已经杀了一半多。
衙差的衣服却是前几日就被偷了。
说?明偷衣服是有预谋之事,但是追杀的人怎么会知道六大王抢马车往西跑,提前让人穿了衙差的衣服在那儿等着他们呢?
不合理!
这些假衙差又为什么要在破庙里停留?他们原本该是打算过夜的,却突然走了。
残存的杀手为什么也往这边逃,他们难道不知道会将皇城司的搜查引到这边来吗?
或许……杀手和劫持阿妩他们的,是两?拨人。
可他们却是认识的,所以?约在此地交接人质。
有什么原因让杀手拿了人之后没?有立刻杀掉,还带着人继续逃跑呢?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搜查在继续向四周蔓延,骑马的人痕迹是往南走,那些杀手没?有马,该是往反方?向走,因为如果是同一个方?向,大可再等几日,在更远的地方?接头,不必冒险在此处交接。
他们想躲过搜查,又要回去交代差事,就只有往回走,而且灯下?黑,现?在京郊被搜过一轮,反而是安全的……
落在展洪眼里,谢宥就是在发呆,他不耐烦道:“不能再找了,谢司使,我得?回去跟官家?禀报……”
回去——
谢宥掉转马头:“走!立刻回去!搜查京郊之内,看有无可疑之人借住!”
这一次不用人催,谢宥先快马回了城。
展洪愣了一下?,赶紧率队紧跟上去,就这样空手回去他也不愿意,但愿这一次能抓到人。
又一轮搜查在京郊展开。
谢宥握住缰绳,在坡上东望,东方?仍旧是漫长无垠的黑夜,不知怎的,他止不住地猜测,若天光破云,怕就是阿妩的生机断绝之时。
“再慢一点,再慢一点……”
请老天爷再给他一点时间?,让他找到她。
谢宥长呼出一口白雾。
“郎君!”元瀚在坡下?喊,“有人禀告说?知道崔娘子的踪迹,要主子您亲自去见?她。”
谢宥立刻道:“把她带过来!”
夜风中,无人听出他声线中那一丝颤抖。
终于见?到了谢宥,春柔激动地上去抓住他的衣袖,大声“告密”:“三郎君,崔氏就在落梅庄东石村村口外?三里的那座破茅屋里,她和几个男子独处一室一天一夜之久,她定然已经……”
袖子宛如带着罡风,把春柔掀翻在地上。
“把她的嘴堵起来!”
谢宥脚步都没?有停下?一点,翻身?上马,展洪也精神一振,后面?紧跟而上的人将春柔抓起来,堵上了嘴。
春柔还没?反应过来就扑在地上,看着谢宥策马飞驰离开。
他为什么不听自己说??他难道不生气吗?
还是说?,他只是不愿在人前丢脸,让所有人都知道?
春柔既害怕,又怀中一丝希冀。
反正不管自己如何,崔妩是板上钉钉的死定了!
—
落梅庄东石村外?,铁蹄踏破了深夜的宁静,立刻包围了这座小村。
屋外?的杀手察觉到了,要知会头领,却发现?门被堵死了,这一耽搁,他们几个也被抓住。
谢宥没?看那些杀手一眼,踹开了门长驱直入,昏暗的月光洒进茅草屋里,照见?屋里的两?个人……还有满地的尸体。
活着!
她还活着!
谢宥踏步走了进来,喉间?悬停在颈上。
门外?冷月高悬,疲累等待的两?个人听到一记踹门声,立刻惊醒过来。
来了!来的究竟是,还是要杀他们的人?
崔妩和赵琰的手紧紧拉在一起,他们屏住气息,等候既定的结果。
屋外?是马蹄嘶鸣,高大而分明的黑色轮廓,将火把的光全都挡住,黑影一手扶着剑柄,显得?格外?通身?杀伐之气甚重?。
可崔妩只凭一个剪影就认出了人。
“阿宥!”
她声音里都是激动,像一只快乐的鸟儿,松开赵琰的手,起身?冲过来抱住了他。
“你来了,幸好你来了!”
万幸谢宥并未继续往外?搜,而是及时赶回来了,不然春柔要找着他,怕是天都亮了,到时屋外?的杀手就会发现?他们的头领已经死了,她和赵琰就会被碎尸万段。
轻巧的身?躯撞了上来,谢宥没?有立即扶住,只随她抱住自己,隔了一会儿,才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崔妩愣了一下?,认真看了看,是她夫君没?错啊。
可今夜的他和往常好像有点不一样,沉默,冷漠,褪去温润的眼神冷冽如刀,既是在他怀里被抱着,好像也得?不到他的丝毫关?心。
“元瀚,去扶六大王起来,再派人知会展副使。”
留下?一句,崔妩被谢宥抱着离开。
春柔也被带了过来,嘴巴仍被堵着。
在经过春柔时,崔妩开口:“等一下?。”
谢宥站定脚步。
春柔被压着,只看得?到谢宥的长靴踏过,崔妩的声音响在头顶。
她笑道:“多谢你知会官人我的所在。”
春柔此刻才明白,自己去通风报信竟然是崔妩故意设计的,她又悔又怕,还来不及求饶,紧随着走出屋子的不过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又抬出了一具具的尸体。
她听到有人唤那少年“六大王”,哪里是什么能跟崔妩私奔的“六郎”,这原来是皇帝的儿子!她还踹了皇子!
春柔气得?浑身?发抖,又怕得?要命。
下?一秒,崔妩不笑了,示意元瀚丢一把刀给她:“我再助你一把,用这把刀杀了你家?男人,你敢不敢?”
压制住春柔的手松开了。
她看着刀,又看看崔妩,握着刀,既不敢朝谢宥怀里的崔妩去,更不敢朝日日殴踢她的蔡瘪子去。
“我为什么要杀他!我不杀!”
春柔扔开刀的,这一定又是一个陷阱。
对一个日日压迫她的男人心慈手软,对崔妩倒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崔妩也不想救她了。
“她一意宣扬要坏我名节,官人觉得?该如何?”
谢宥是马上要让江南官场血流成河的人,当然不是菩萨,崔妩不开口,他也早示意了人处置掉,“交由——”
赵琰打断他的话:“把她杀了,丢到山里去喂狼!”
他可没?有崔妩的慈心,而且崔妩在屋里就已经交代过,外?面?的杀手,也要一个不留通通杀掉,包括那个烂酒鬼。
既然赵琰要这样,谢宥也不再理会,抱着崔妩继续往前走。
死局已定,春柔睁大眼睛里滚出眼泪,她此刻终于知道,自己又一次中了崔妩的套。
这一次,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了。
—
“都怪六大王,要不是他是皇子,我真的要——”崔妩捏紧拳头,在空气里扬了扬。
“本来那些人不是抓我的,他们都要放我回来了,结果六大王当着劫匪的面?让我出去通风报信,害我又被留下?。
不止这样,他还驾马不知死活,害我们翻车,自己也摔断了一条腿,逃跑都不利索,脑子也不聪明,什么都不懂,娇生惯养……”
崔妩不停地跟他抱怨赵琰有多拖后腿。
听她埋怨,谢宥才面?色稍霁,“这话同我说?就算了,可千万别在荣贵妃面?前提。”
崔妩吓了一跳:“贵妃也来了?”
“消息递过去,应是快到了。”
她点了点头。
谢宥想问,“这两?天你在做什么?”
崔妩早想好了措辞,将这两?日的事都说?了出来。
和谢宥猜测的诡迹大差不差,但其中的聪慧、勇气、果断却是谢宥完全没?有想到的,若是阿妩一步踏错,她真的就回不来了。
谢宥一阵后怕,将她拢得?更紧,只想贴着心脏收藏起来,再不弄丢了。
说?到后面?,崔妩的声音越来越低。
夜风刮凉了脸,崔妩裹在披风里,坐上了马车,所有的疲惫在这一刻涌来,她靠着他肩上,没?一会儿就眼皮沉沉。
一颗心终于定下?,谢宥也困了,脸埋在盖她的斗篷里,他嗅到了她身?上有干草味,
牛肉饼味,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元瀚在前室赶马车,大大的哈欠声,昏昏欲睡的崔妩都听到,一下?清醒过来。
感觉怀里的人抖了一下?,谢宥道:“元瀚。”
“郎君,对不住对不住。”
“我没?事,只是怕自己还在做梦,才醒的,让元瀚也休息一会儿吧。”
崔妩突然意识到元瀚那么困,谢宥一定也没?有休息过。
她心疼地摸摸他的脸:“你也累坏了吧?”
“没?有,你累了,先睡一会儿。”
“我想再看你几眼,我真怕是做梦。”她说?这话时,眼里尽是痴缠。
谢宥嘴角总算有点笑影,声音化作一缕柔缓的风:“怎么会是做梦呢,我就在这儿,你摸摸。”
一说?到这个,崔妩眼睛就红了:“我这两?天最怕的就是再也见?不到你了,阿宥,我出事的时候,真后悔没?答应让你陪我回崔家?……
一想到你我就难过,又生病,难受得?想哭……我当时只想着你,想你这样抱抱我,想你和我说?话,怕你气我不省心……”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委屈得?像一只小狸奴,向谢宥展露自己柔软脆弱的肚皮。
再多言语都无法表述,谢宥把她紧紧揽住,吻落在她额间?。
崔妩还在喃喃地说?:“对不起,都怪我不听你的话,害你找了我那么久,所以?你刚刚才在生气,对不对?”
崔妩示弱的时候,没?有人能够抗拒。
“我没?有在生气,只是着急,我……同你一样怕,对不起,方?才是我不对。”
“现?在好了?”
“现?在好了。”
崔妩微微仰头。
谢宥俯首与?她的唇贴上,契合相错,辗转相覆。
他没?有闭目,只将她收纳在眼睛里,求得?一刻心安。
两?个人心口相贴,跳动趋于一致,静静分享起一个漫长的吻,点点滴滴,细细碎碎,像两?个魂魄游过暖泉缓缓相拥。
第039章 读书
岁寒亭外。
夜幕下?一队整肃的仪仗静候, 低调奢华的步辇周围拱卫的皆是宫内精锐。
赵琰被护卫亲随扶着,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琰儿,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事啊!”
步辇走出一个宫装妇人, 扶着宫婢迎了上来,帷帽遮住了她的脸,却挡不?出语气里的焦急。
来者正是圣眷优渥的荣贵妃。
白色的垂纱遮住了贵妃的脸,她细声?询问,言语中隐有泣声?。
“怎么会伤成?这样?”
“娘娘, 琰儿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赵琰终于见到?阿娘,连日?的委屈爆发?, 可面对一众将士宫人, 又生生忍住了。
他在荣贵妃耳边说了好?一阵话,指向另一头:“娘娘,就是她,要?是没?有她,儿子就回不?来了。”
这一路的惊心动魄,回想?起来真是恍如隔世。
荣贵妃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崔妩已经下?了马车,跟在谢宥身?后。
在看清崔妩的脸时,荣贵妃身?子明显顿了顿。
“崔娘子,请过来。”荣贵妃朝她招手。
崔妩以为赵琰腿断了, 贵妃还得关心好?一阵, 没?想?到?这么快就找自己。
荣贵妃这么客气,赵琰应该没?说她坏话吧。
谢宥先问了安, 隔着帷帽, 崔妩看不?清贵妃的神色,只是跟着夫君给她行礼:“臣妇崔氏, 见过荣贵妃。”
这膝盖屈下?,久久没?有得到?荣贵妃的回应。
“娘娘?”赵琰喊她。
“哦——起身?吧,二娘子不?用多礼,琰儿都说了,这两日?都是你在护着他,就连他的腿,也多亏了你,本宫要?多谢你。”
崔妩这才知道,原来赵琰睡梦里喊的不?是皇后,而是贵妃。
贵妃也能被称作娘娘,这定?然只能是官家允许,由此可见,荣贵妃的尊荣已是位同皇后。
崔妩哪里还敢有半分不?敬,“六大王年少聪敏,这次死里逃生,绝非臣妇一人之功。”
荣贵妃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谢宥:“这两日?的事琰儿都和本宫说了,谢司使,你这娘子是位巾帼女杰,你娶得很好?,往后更要?好?好?待她才是。”
荣贵妃言下?之意是希望谢宥不?要?介怀这两日?之事。
谢宥一揖:“多谢贵妃夸奖,阿妩在臣眼中从来都是最好?的,臣视她如命,绝不?肯薄待。”
荣贵妃总算知道官家为何?看重此人。
年轻人说这话时,眼中一片坦荡,如今外头那些大好?男儿,还没?什么成?就,先自觉高?女子一等,更耻于说出对妻子的爱重。
此人却不?随波逐流,人云亦云,说起珍重妻子的话不?见半分扭捏,可见他心性沉稳,不?骄不?躁,脑子更是一等一的清醒聪明,将来成?就定?然不?低。
崔娘子嫁对人了。
“对了,崔娘子是哪里人?”
荣贵妃突然发?问,让崔妩有些措手不?及,她答道:“臣妇幼时住在杭州,几年前搬回了季梁。”
“这样啊……确实有几分江南女子的灵秀温婉,”荣贵妃谈兴淡了些,“改日?得空再请崔娘子进宫闲叙,琰儿,咱们回宫去?吧。”
“嗯。”
赵琰在贵妃面前乖巧得不?像话。
领着儿子回去?时,荣贵妃还不?时回头,往这边看。
崔妩始终保持恭送的样子。
等她上了步辇,带着仪仗离开,崔妩才直起身?,问身?旁的谢宥:“你见过荣贵妃长什么样吗?”
崔妩有点好?奇。
谢宥摇头:“内宫妃子,外男是不?能见的,不?过我隐约知道一个消息。”
“什么?”
“荣贵妃的母家不?显,听?闻是官家的微服之时从民间?带回来的。”
那时官家还是一位王爷,未登上帝位,一登基就将荣氏封了贵妃,而皇后……早年自请去?佛堂清修,鲜少露面,没?多久是过世了。
当时以谢溥为首的百官还在垂拱殿外谏诤不?可废后,还是皇后亲自出面请罪,自陈不?贤,才压下?事端。
“你还知道这种宫闱秘闻啊?”崔妩晃着他的手,她怎么不?知道自己的官人这么爱听?口舌。
谢宥只是为了满足一下?娘子的好?奇心而已,“罢了,荣贵妃盛宠近二十年,这些事已不?重要?,你听?过就忘了吧。”
“我又不?傻,当然知道不?能往外说,回去?吧,对了,我不?在这两日?,你同舅姑是怎么说的?”
“我说陪你去?了一叶寺求药,之后偶遇贵妃,被留下?同游了一日?。”
“那就好?。”崔妩就知道他是最靠谱不过。
“娘子!娘子!”终于赶来的妙青和枫红远远就招手。
崔妩把手拢在嘴边,应道:“我没?事!”
这一趟意外让她们担心坏了,一路上崔妩和两人说了好?一阵儿知心话,后来谢宥才娘子要?休息为由,把她们赶了出去?,崔妩又回到?了他臂弯上。
一回到?谢府,荣贵妃的赏赐就跟着到?了。
对外的说法是荣贵妃在一叶寺偶遇了崔妩,与她相谈甚为投契,才赏下?东西,让她以后常进宫陪伴。
云氏本想?问些什么,但?见荣贵妃给她背书,也不?再多问,只让她回藻园好好休息,在贵妃面前不?可失礼,丢了谢家的脸。
崔妩和赵琰短暂被劫持之事并未外传,她“偷”来的那枚令牌被送进了宫里去?。
荣贵妃的赏赐在赵琰的有心添补之下?多到?夸张,流水似的奇珍异宝送进了藻园里,崔妩兴高?采烈地清点过了,才送进了库房。
谢宥瞧着她高?兴的样子,又想?起找到?她们时,两个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还有那个传信的女人说的话……
罢了,一个少年而已。
他能在贵妃面前说出对妻子的维护,却无法同崔妩坦言自己居然在意那一点小事。
既然说不?出口,就只能把那点醋味压下?去?。
谢宥只是一直跟随在崔妩身?后,也不?说话,就是寸步不?离,不?想?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崔妩也不?时回头看他
一眼,还会突然跑过来突然亲他一下?。
谢宥坐在椅子上,能躲开,就是不?躲,还蹙眉:“阿妩,这样不?——”
“不?端庄不?矜持,我知道啦。”
后半句她压低在谢宥耳边说:“那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抱我上马车,还在贵妃娘娘面前说视我如命,岂不?是大大的不?矜持?”
“我那是……一时情急,情不?、不?……”谢宥这下?既不?沉稳也不?坦荡,侧过脸去?,跟要?挨欺负的小媳妇一样。
“情不?自禁?”崔妩捧住他的脸。
俯视之下?,这家伙眉骨漂亮得像一笔水墨峰脊,垂眸时睫毛纤长浓密,不?见往日?淡漠之色,似在刻意勾人。
崔妩眯了眯眼睛,嗯,说勾人不?算污蔑了他。
“嗯……”他还应了。
崔妩心花怒放,又奖励似的亲了他一口,“我就喜欢官人这种情不?自禁。”
虽然谢宥不?能收进库房,但?这也是她财宝的一部分,这个财宝最费心力,但?也最得她喜爱。
整个藻园的下?人都瞧出了这对夫妻之间?化不?开的亲昵,不?时咬耳朵,窃笑着往这边瞧。
照着清点过库房就落了钥,崔妩照旧把钥匙丢进自己放私账的小隔间?,就赖着不?肯起来了。
谢宥把人拖到?腿上,给她按着肩膀,崔妩舒服得直哼哼,翻了个身?指了指自己的腰,那只修长有力的手果然又挪到?她腰上揉按。
直到?崔妩睡沉了,谢宥才把她摆正靠着自己肩上的,吹熄了烛火。
—
一清早鸡还未打鸣,崔妩就睁开了眼。
她伸头看谢宥还睡着,怀疑官人是太累才会睡过头,忙推推他的肩膀:“官人,外头要?敲鼓了。”
他该去?衙门了。
谢宥伸手捂住她的眼睛:“今日?不?必去?衙门,这两日?我都陪着你,继续睡吧。”
在展洪和赵琰的禀报下?,官家也体恤他对家中妻子的关心,准了谢宥两日?假,他什么都不?须做,只待在家中休息。
崔妩也不?扒开他的手,高?兴地问:“真的?”
“真的。”
黑暗中她摸索到?谢宥的脖子,把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心满意足地蹭了蹭,夫妻俩继续呼呼大睡。
把一切烦心事都抛开,崔妩昏天黑夜睡到?的午饭之后,把谢宥的胳膊都枕麻了,可她夫君甘之如饴。
午后崔妩还是懒散,挪到?了凉亭里躺着。
半亩荷塘花信正好?,水殿风来尽是菡萏清香,崔妩随手拿起冰鉴里的香梨咬了一口。!
又脆又甜!
崔妩眼睛发?亮,果然心情好?吃什么都开心。
“好?脆啊,阿宥你听?听?。”
崔妩凑近谢宥,嚼嚼嚼,耳朵里都是“咔次咔次”的声?音。
谢宥认真地侧耳聆听?,只是听?不?太清楚,问道:“真的有这么脆吗?”
“这样听?不?清吗?那这样呢?”
崔妩揽过他,两个人脸贴着脸,耳朵贴着耳朵,她又咬了一口。
这一次,谢宥果然听?到?“咔茨咔茨”的脆响,能想?象到?梨子果肉被牙齿轻松干脆咬碎的样子。
“脆吧?”
谢宥笑着点了点头,“脆,甜不?甜?”
他竟也没?觉得崔妩这分享的法子奇奇怪怪的。
崔妩也点头:“甜呀!”
“那你多吃点。”
“你也吃,让我听?听?。”
很快,崔妩也听?到?了从谢宥嘴里传出来的“咔次咔次”的声?音,笑得直不?起腰。
他俩的脑袋还没?有分开,谁也没?觉得奇怪。
妙青和元瀚无语地看着跟有病一样的两个人,想?让郎君知道脆不?脆,给他咬一口不?就行了。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
但?崔妩也不?是完全没?有烦心事,不?说外头的铺子,就说谢宥,一直在追问和赵琰被劫走那两日?的事。
他很聪明,想?要?骗他需要?费极大的心力,非得编得滴水不?漏不?可。
正如此刻,两个人在书房看书,他又问起:“你说自己是漆云寨的人,那些杀手竟然就信了?”
“那是因为我偷听?到?漆云寨那伙人说话,才假冒了这个身?份。”
“如此机密的事,他们怎么不?背着你?”
“机密的自然听?不?到?,但?我摸到?了令牌,又知道他们有交易,那飞仙散大伯就用过,用脑子想?也不?是好?东西,就假装寨主发?现了他们有不?轨的心思,质问之下?他们果然心虚,还有什么不?信的?
而且这伙人也并未信我,所以才要?抓我去?见魏国公,我只能骗一个晚上,天一亮就会露馅。”
若是个孔武有力的汉子还好?,但?阿妩一个弱质女子,如何?能让他们相信,她是一个土匪?
谢宥还想?再问,崔妩先恼了,将书往桌上一扔,“问问问,一直问不?够了,烦死了!你就是想?我死在那伙人手上才好?,对吧?”
谢宥只是想?驱散心中疑云,他一向是谨慎周密的性子,遇事必得弄个清楚,何?况是同她有关的事,万想?不?到?会惹恼了她。
他忙去?哄:“怎可随意提‘死’字,你莫生气,我再不?问了,实是这次九死一生,稍有差池我们就……
唉,我从前不?曾知晓你聪慧至此,是以多有担心,也想?要?多了解一些内情,好?早日?抓住魏国公的把柄,捣毁漆云寨,往后再不?让这种事发?生。”
可回应他的只有崔妩的背。
手才搭上她的肩膀,崔妩就扭身?甩开,谢宥想?跟她面对面都办不?到?。
少年老成?的度支司使当即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正巧妙青端茶进来,谢宥赶忙说:“娘子生气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听?着是陈述,实则是谢宥的不?知所措。
妙青愣了一下?,知道三郎君在求救,但?……这事不?该问她啊。
她假作明白:“好?,奴婢这就退下?,绝不?让人进来。”
然后就关门出去?了,留夫妻俩独自在屋中。
没?人教他怎么哄,谢宥没?处求救,只能用老一套:“阿妩,咱们去?首饰行置办点首饰好?不?好?,还是说你想?去?丰乐楼?”
老套又生硬。
想?这样打发?她?可惜崔妩刚收了一份大礼,对什么吃的玩的都没?有兴趣。
她仍旧不?理会,甚至挪到?了靠椅上,就想?离他远一点。
谢宥又追到?椅边,半跪着观察她的神色,“要?怎么你才不?生气,告诉我好?不?好??”
她“哼”了一声?,连一个眼神都欠奉,端的是高?傲冷艳。
谢宥又挤到?躺椅上,崔妩还要?走,被他强行抱住,“要?不?你就骂我一顿,要?不?咱们就算和好?了。”
还想?耍赖,哪有这么简单!
“官人从前不?是说什么……顺其自然,不?如等我自己气散了就是,巴巴来赔礼做什么?我是个小女子,闹的是小脾气,可担不?得官人屈尊来哄。”
可谢宥最不?想?受她冷脸,前两次被她刻意冷落,总不?是滋味,这才好?了两天,好?日?子不?过,吵架做什么?
他投降道:“好?了,全是我的错,难得休沐的日?子,二娘子海涵,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我置气了。”
崔妩被他搂着,对夫君放软了求饶的声?音分外受用。
但?她眼珠子一转,坏主意就上来了:“那你给我念书听?,我就不?气了。”
这么好?哄,谢宥怎么会不?答应:“好?,你想?听?哪一本?”
崔妩站起身?,谢宥本以为她会去?书架上挑一本,谁知她却走回了内寝,从自己藏东西的小角落翻出了一本,抱着兴冲冲跑了回来,门也被她重新带上了,甚至是窗户。
谢宥顿感不?妙,果然,看着封皮上《销春愁》三个字,
“怎么了,念啊。”她催促道,把书往他手上推了推。
干燥修长的手,拿着卷边泛黄的《销春愁》,谢宥燕居时惯常穿一身?道袍,仙风道骨,目下?无尘,崔妩早看得心思活络,念头滚烫,想?把他欺负一通。
他果然为难:“……阿妩,这屋子里怎么会有这种书?”
“成?亲时阿娘送的册子里混了这一本,其他的都
是图画,就这本有趣儿,你给我念念呗。”
孟氏本想?是给崔妩收拾些晓事的画册,结果把自己平日?偷瞧的收拾进去?了,又不?好?意思来问崔妩要?回去?,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崔妩这才知道孟氏私底下?还有这喜好?。
“来,读这一段。”
崔妩还特意翻到?春娘以身?相许的桥段。
见娘子不?容置喙,谢宥只好?拿起书,念道:“奴家幸得郎君相救,无以为报,只愿以身?相许,以蒲柳之姿伺候郎君……”
他读得艰难,崔妩心思最坏,这么一尘不?染的人,她不?止让他念风月本,还要?作弄他。
她轻呵着气,问:“然后呢,她是怎么舍身?的?”
“今宵真似神仙一般快……二人谁不?淋漓,只一径里研磨,鲜花绛镌,流水来过,李生闭着眼攀入生门,把得春娘如醉如痴,口中不?住……”
谢宥再念不?下?去?,眉头紧皱:“以后再不?能看这种书,误人子弟!怎可这般诱骗妇人,这妇人何?以轻易便依就了这男子?”
崔妩贴近他,很近很近,视线只盯着喉结,暗含意味,“风月话本里有什么道理可讲,不?过是寻个由头,两个人共一处寻乐罢了。”
他不?解:“阿妩为何?要?看这些?”
崔妩脸色一变,将书撂到?一边去?,不?高?兴道:“官人自己不?上心,从来只顾着自个高?兴,还问我为什么不?喜欢同你……行房,我也不?懂,只能看些书,想?弄明白书中女子为何?人人着迷此道,好?给咱们行事添些意趣,罢了,官人嫌恶,不?念了。”
谢宥被她训得耳热,又把书拾了回来,“若是能教你开心,我自然是愿意学的。”
说这话时,书页都被他掐皱了。
“那便快念。”
“怎……怎的好?烫?李生埋着再不?肯出,笔管粗的麈柄在她津津径道……竭力……春娘叫个不?住……”
谢宥像开蒙小儿,从未读一本书这般艰难过。
崔妩见他脸红得着实可爱,在他耳侧亲了又亲,额头贴着他发?烫的耳廓,呼吸拂出。
谢宥圈着她的那条手臂,越收越紧。
念完了,谢宥偏头与她相抵,眼似火炭:“那阿妩……到?底想?我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咱们一起找一找,好?不?好??”
她眼中带着学生求教般的清澈,“那李生是怎么做的?”
谢宥跪着抱她,探首轻吻,未尽的吻还残存一缕,他将脸埋在她颈间?。
不?一会儿,桃花似迎春来,在她玉霜似的脖颈、肩头纷纷绽放。
“这样,喜欢?”
崔妩抿着发?干的唇,点头。
他又低头,高?挺的鼻尖撇去?她的衣襟,衔取那坠团儿上嵌的红缨,吃得咂嗞有声?。
“唔哼——”崔妩下?意识拢了腿,那潮了。
他眼睛幽暗又明亮,齿关轻扯:“这样,也喜欢?”
“嗯。”
霜色莹圆的坠团儿被谢宥拢在一起,虎口端着底儿,张口,一齐扫过顶尖儿,崔妩倒吸凉气,腿愈发?并在一处,扭绞。
她开始想?让谢宥……对她再凶一点。
第040章 书房
已经亲了……太久太久。
崔妩靠着椅背婉伸螓首, 整个人宛如一碗渐化的冰酪。
任由谢宥的吻如雨下,挣扎片刻,她朝他敞了壑隙, 声调婉转:“阿宥,你?到底要不要?”
此刻的崔妩大胆又勾人,如甘凉味美的雪冷元子,已被谢宥半解,她动了情, 也不肯谢宥太过冷静,非要勾他和自己一样混乱、糊涂。
已经不再需要话本?, 谢宥抬手?覆盖, 崔妩“嗯”了一声,气息都止住了。
还未呼吸,手?指按搠没入,崔妩搐动一下。
“嗯……春娘、春娘也喜欢这?样吗?”
她正坐想换为侧坐,被谢宥按住不住,手?亦再没入更里, 如触春潭,“春娘她说,不要,阿妩, 你?呢?”
崔妩抚着谢宥的脸, “她说不要,但也没扯李生的手?, 对不对?”
对, 还往他手?上送,谢宥按住那隙间躲藏着的, 如摩挲一颗嫩番豆儿?。
崔妩几乎是立刻有了回应,弹起来抱紧他的脖子,为求抒解,也在往他长指上碾着自己,想把隙上的珠儿?压得?熟圆,辣痛,又求饶地喊“阿宥”。
显然,他做对了。
崔妩求道:“你?也让我欢喜,好不好?”
谢宥意动,可看外头还是白日,便扶住她肩膀,字字艰难:“阿妩,时辰还早。”
行事也要循时,不可白日宣……况且这?里还是书房。
崔妩喃喃道:“晚些我就没这?个心思了,算……”
忽被一股力道压住,惊呼声没在缠吻之中?。
谢宥再不犹豫,撕扯去阻碍,抱她稍高,秉炙杵紧捣了那潺潺妙径,惹得?崔妩惊呼,却又淌个不住。
他也感知到了这?一回不同,阿妩径道润柔,又肯容留他,甚至……在缠他。
两?情契合之时,最牵动神魂,谢宥已经顾不上轻重,不给崔妩挣扎告饶的机会,目视着那蠢物?,把她寸寸霸占。
崔妩泪茫茫、汗津津的,冰酪在一摇一晃下,彻底消融,手?臂细白如年?糕,绕着夫君的脖颈,缠着他的手?臂,让自己不至于孤立无助。
谢宥也早忘了还是白天,是在书房,是该靖愚明理,一曝十寒的地方。
管它何时何地,谢宥全不在乎,只沉浸在她的温柔乡里,不肯受诗书普度。
荒唐到山海溃败,崔妩惊叫一声,几乎要被拥抱折了腰肢,犹想他再抱紧自己。
阳货在径道迸满了渧水,弹出之后,炙杵还在扬扬吐露,碌圆的脑袋一点一点的,谢宥跪着,身躯挺拔漂亮,眼眸绚烂勾人,他意犹未尽。
这?一次,崔妩终于去看自己,那漉漉花萼微张,像鱼儿?吐水,和刚逞凶的阳货遥相对望。
她轻出着气儿?,抬手?抚摸谢宥的脸,被他握住,亲了一下。
—
陪了崔妩两?日,谢宥终于要去当值,结果一早到衙门就被宫里宣了去,事关?江南巡盐之事,但也不只是巡盐。
同日,崔妩也被荣贵妃召进内廷。
在进庆寿殿之前,崔妩先遇到了赵琰。
他的伤腿终于得?到了重视,医正不但给他用了最好的伤药,上来夹板,官家更赐肩舆代步的殊荣,赵琰但凡有一点挪动,都是前呼后拥,一群人小心翼翼地抬着走。
此刻他坐在肩舆,让四个小黄门抬着迎面而来。
“好巧啊。”天底下最尊贵的少年?撑着下巴,晃着腿跟她寒暄。
崔妩低头行礼:“臣妇见?过六大王。”
“医正说,你?确实?……救腿有功,不然本?王这?条腿就废了,这?个是赏你?的。”
赵琰手?里的,是一串光彩夺目的长寿宝玉。
崔妩定?定?地看着那串宝玉,又瞧向他腰间。
察觉到她的视线,赵琰惊讶于她的敏锐,侧身挡住腰间宝玉。
只两?日的时间,赵琰能找到不少宝石,却一时凑不齐比腰间那串更好的宝石,毕竟是阿爹在自己内库里挑的,就是凑齐也废了几年?,在他三岁生辰的时候送予了他。
凑不到,赵琰送礼又不想太寒酸,便从自己那串拆了一半,凑了一串给她。
结果一下就被发现了,他有点挂不住脸,恶声恶气道:“你?快拿着吧,不然老盯着本?王的东西!”
崔妩低垂螓首:“这?么贵重的宝物?,臣妇不敢领受。”
赵琰气结:“你?有什么不敢……”
说到一半他顿住。
此刻的崔妩穿着曳地浅赭长裙和薄纱披帛,梳双蟠髻,腰间悬玉,首饰灿然,整个人与?颊边珍珠一样温润,一样低眉顺目,正是一位高门佳妇的典范。
那个泼辣的、匪气十足的崔妩好像消失了,她变得?和宫门里所有循规蹈矩的女人一样。
但错的也不是她,这?是宫里,人人都要守规矩。
重聚如此,兴冲冲准备的礼物?又被拒,让赵琰很是郁闷。
“拿着。”少年不
高兴地塞她手?里。
难得?这?么费心准备东西,她竟不感恩戴德、诚惶诚恐地领受,少年?期盼的心情转瞬减半。
“太贵重了。”崔妩还是推拒。
她一个妇人能接宫妃的赏,绝无理由接皇子送的厚礼,礼物?她想要,但也得?迂回一下吧。
“请拿着吧,这?是琰儿?给救命恩人的一份心意。”背后传来荣贵妃的声音。
“六大王赏赐臣妇的已经足够多……”
崔妩转头,在见?到荣贵妃时,突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这?一次她未戴帷帽,崔妩终于得?见?荣贵妃的庐山真面目。
她听闻贵妃年?近四十,可眼前女子瞧着却不过三十岁,大抵是岁月忘了在脸上走过,贵妃肌容胜雪,容色丽质绝俗,眼睛更宛如闺阁女子般清澈如水,只是……
这?眉眼瞧着实?在太过熟悉。
崔妩也不想自作多情,但眼前的荣贵妃,确实?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之处,特别是眼睛和鼻子。
天光之下,荣贵妃也将她瞧得?更清楚,心中?触动亦不比她小。
她的小融儿?,就是有这?么一双眼睛。
“娘娘……”赵琰也猜出了她们为什么会呆住,看来不是只有自己生出错觉。
二人回过神来,崔妩行礼,荣贵妃抬手?扶起她,手?中?帕子在眼角处擦了擦,“进来坐吧,本?宫等你?许久了。”
“臣妇怎敢让贵妃娘娘久候。”
崔妩被荣贵妃挽着手?往里走,在见?到宫室内景时,更有些诚惶诚恐,贵妃更不愧是帝王的宠妃,庆寿殿布置并?非富丽堂皇,而是望之不似人间。
这?儿?大概汇聚了靖朝最好的能工巧匠,他们定?然费尽了毕生心血,才筑就出这?样的宫殿,一色白玉琉璃为地,葳蕤云霞为顶,深阁琼楼,珠宫贝阙,虚窗静室,悱恻漫长,在内廷里雕琢出了不逊瑶池的仙境。
荣贵妃边引路,边把跟着的赵琰阻住:“琰儿?,我想同二娘子说这?女儿?家的话,你?自己在外间玩。”
本?要往里走的肩舆停在殿门外,赵琰不想答应,可两?人已经进了内殿,谁也没理他。
崔妩本?想坐在下首的绣墩上,荣贵妃却请她坐在软榻另一边,两?人之间只隔了一个小几,亲近非常。
“二娘子今年?多大了?”
“二十了。”
从那时到而今……正是二十年?。
荣贵妃立刻备受鼓舞。
原来她自见?了崔妩一面后,虽听说她旧居杭州,有些失望,但夜里仍旧辗转反侧,不肯彻底放弃希望,今日请她进宫,还是想再试探一回。
荣贵妃又问道:“你?……可曾去过信州?”
这?贵妃为什么总问自己这?些?
崔妩看着她与?自己肖似的脸,心中?浮起一些离谱的猜测,想再回答已是艰难。
她发呆太久,荣贵妃的心提起:“二娘子?”
宽大袖袍下,崔妩右手?握着自己的手?腕,摇头笑道:“没有,臣妇并?未去过信州。”
发呆那一刻,她想了许多。
荣贵妃倾身问道:“会不会是年?岁太小,忘记了?”
“崔家二房从四十年?前就住杭州,臣妇自幼在江南长大,从未听过什么信州,该是……没有去过的,贵妃娘娘为何这?样问?”
刚冒出的希冀又被浇灭,荣贵妃扭头挡住有些狼狈的神情,“没什么,只是……只是觉得?你?模样像是信州人。”
这?个孩子跟自己长得?这?么像,年?岁又对得?上,难道真不是她亲生的吗?
有梳双髻的小宫女进来行礼:“娘娘,司膳局刚送过来的糕点。”
“送进来吧。”
不一会儿?,宫女们打?帘的、端盘的、揭盖儿?的,几下就将糕点摆满了小几。
崔妩扫了一眼,都是信州当地的糕点,这?位贵妃还真是执着。
荣贵妃问:“看看,有没有你?爱吃的?”
“嗯?”她抬头,有些不解。
荣贵妃这?句话是用信州话说的,她本?期盼崔妩能听懂,可她目露迷茫,显然没明白。
“本?宫问你?爱吃哪样?”她重复了一遍。
崔妩假作恍然,道:“这?些糕点臣妇不曾见?过,但既是娘娘宫里的糕点,一定?样样都好吃。”
“是吗……那多吃一点,”她将一块装着向杨糕,“这?一碟……是本?宫从前喜欢的。”
崔妩拿起尝了一块儿?,是正宗的信州糕点,司膳局一定?是请了信州当地的厨子。
其实?这?向杨糕是街边最寻常的糕点,阿娘曾经给她买过,三块铜板一小块儿?,只不是御厨做的,用料不及这?一口考究。
可当时的她和阿娘很难得?吃上肉,莫说是糕点,崔妩刚拿到饼,站在摊子前就吃了起来,芝麻落满了衣襟,阿娘笑着给她拍去。
“喜欢吃,咱们下一回再来买。”
那句话,隔多少年?都会在她耳边回荡,清晰如昨。
崔妩只有一个阿娘,在她八岁的时候就被崔信娘害死了。
旁的,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放下向杨糕,崔妩问道:“娘娘刚刚说的是哪儿?的话,臣妇从未听过?”
“是信州方言。”
“原来娘娘是信州人。”
荣贵妃摇了下头,又点头:“是啊,旧年?曾住信州……罢了,时日太久,我也早就忘干净了,不过这?些糕点确实?出自信州,你?可喜欢?”
“喜欢……”
“那就多吃点吧。”
荣贵妃看着她吃东西,好像那失散的孩儿?还在眼前。
“前两?日的事琰儿?都同我说了,二娘子,真是难为有你?在,要是换作别的任何人,琰儿?就回不来了。”荣贵妃终于歇了试探她的心思,同她真心道谢。
“是六大王聪慧,也能吃苦,不然臣妇与?他都走不出来。”
“可你?一个官宦人家的女儿?,如何这?般能吃苦呢?”
“当年?杭州曾遭匪患,家父有了计较,交代过臣妇兄妹二人若遇匪徒该如何行事,后来臣妇跟随兄长游历,风餐露宿的日子也过过不少,是以同养在深闺的女郎不大一样。”
荣贵妃点了点头:“如此心性,若你?是男子,定?然有自己的一番功业,只可惜……
不过谢家是大族,尊贵有了,日子却同样不易,所幸你?心性坚韧,谢三郎亦聪敏旷达、少年?老成,你?们夫妻相互扶持,风雨同舟,定?能把日子安稳过好。”
“有了娘娘这?句话,臣妇自是顺风顺水,百事无忧的。”
两?人闲叙了一会儿?,宫女快步进来传话:“贵妃,官家来了。”
荣贵妃起身去迎,崔妩跟着起身蹲下,并?未抬头。
只听得?外间赵琰喊了一声“爹”,又有珠帘轻动,崔妩察觉到人已经走到面前了。
“你?就是谢三郎的息妇?”
崔妩脑袋更低:“是,臣妇崔氏,见?过陛下。”
“请起吧。”
身穿常服的男子端正儒雅,崔妩未想到一个执掌江山的君王原来是这?样温和无害的模样。
不过一想到他连冤杀了叶家都不敢认,崔妩又觉得?他没什么了不起了。
官家乍见?崔妩,也怔了一下。
荣贵妃适时解围:“官家也觉得?崔二娘子与?妾有些相似吧,她又救了琰儿?,两?人投契,恍惚之间,妾还以为自己什么时候生了个女儿?呢。”
看来不过是巧合,官家点头:“都是有福气的面相,也是缘分。”
以崔妩的出身嫁给谢三郎,在他看来确实?有福。
官家不欲与?官眷久待,便牵着贵妃的手?走入另一重门。
荣贵妃扭头对她说道:“二娘子且坐一会儿?。”
“是。”
崔妩目送帝妃消失在帘后,只一意望着荣贵妃脸上的笑。
瞧不出她笑得?是真心还是假意。
人走之后,崔妩环顾着明珠一样的庆寿殿,檀木作梁玉璧为灯,赵琰在绡纱垂帘另一头的锦榻上坐着。
他有些百无聊赖,正给几只狸奴戴上宝石和丝绸做的小衣裳,看着它们在织金地毯上跑来跑去,追逐一个金丝做骨,鲛绡为面的玲珑滚灯。
崔妩忽然
笑了笑,只是眼底不见?笑意。
重门之后是又一处静室,临着一亩睡莲,天光云影徘徊在回廊之中?。
“魏国公之事,官家可有处置?”涉及亲子遇刺,荣贵妃追问得?紧。
魏国公劫杀皇子,罪不容诛。
官家叹了口气:“一切只是杀手?口中?所说,没有证据,魏国公还不能以此罪论处。”
荣贵妃有些激动:“官家是觉得?妾以亲子的安危,诬告魏国公?”
官家忙将她拉到身边,哄道:“怎么会,只是既是杀手?,连死都不怕,怎会轻易交代雇主,若是交代了,只怕……是诬陷。”
“是二娘子假装漆云寨的人,那些杀手?才说要带去见?魏国公,何来诬陷?魏国公和土匪有勾结,官家你?就不气吗?”
“漆云寨兹事体大,这?件事我已经吩咐皇城司去查,还要再等一阵,放心吧,伤害你?和琰儿?的人,我是不会放过的。”
荣贵妃擦着眼泪:“妾也不想揪住一个魏国公不放,可妾是做娘亲的,要给自己孩子讨一个公道,寻常人家还能去季梁府衙击鼓鸣冤,妾除了和官家哭求,还能做什么呢?”
“我知道,天家之人怎可随意让人欺负去,此事不出一个月,魏国公若真做了,不用他承认,我照样杀他。”
荣贵妃心道,只怕魏国公就是个添头,真正动手?的不定?是你?哪个宝贝儿?子呢。
官家不欲再聊魏国公的事:“方才同谢三郎的娘子在说什么?”
她也就坡下驴:“不过是吃食上的闲聊,她合臣妾眼缘,又救了琰儿?,臣妾心中?喜爱她,就留着多陪了一会儿?。”
“难得?有合你?眼缘的,这?么多年?除了琰儿?,也未见?你?对什么人上心,可是因为那娘子的样貌……”
官家并?不知道荣贵妃有过一个孩子。
荣贵妃摇头:“臣妾看重崔二娘子,不也是对琰儿?上心吗?经此一事,琰儿?懂事了很多,更是与?二娘子投缘,虽说男女有别,但我瞧着那娘子同我们有缘分。”
“说来谢三郎也算我的师弟,谢家更是朝中?肱骨,谢溥之后唯有谢宥值得?我委以重任,这?次为了他下江南的事,该多给良臣些安抚。”
“官家说得?是。”
帝妃二人在静室内说话,崔妩一个人坐着,百无聊赖。
赵琰朝她做了一个鬼脸。
她扯着嘴角捧场地笑了一下,他立刻单脚就跳了过来,坐在荣贵妃先前的位置上。
赵琰嫌弃地看着桌上的糕点:“阿娘总喜欢吃这?些粗陋的东西,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吃的。”
粗陋吗……崔妩又拣了一块尝。
“你?有心事啊?怎么一副伤春悲秋,要死不活的样子?”赵琰都疑心那两?天的事只是自己幻觉。
崔妩摇头:“没有,我只是在演你?被抓的时候。”
“你?……”赵琰气了一下,又笑了起来,语重心长道:“我当时那叫沉稳,不过你?这?嘴啊,早晚得?挨打?。”
崔妩嗤之以鼻,嘴上还得?恭敬对待这?位龙子:“六大王要怎么打?臣妇啊?”
“本?王说的是别人!本?王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记小人过。”赵琰大方摆手?,下一句又凑近:“崔二娘子刚才在我娘面前装贤妇,憋坏了吧。”
死小鬼!
崔妩看着他不说话。
“你?说话啊,被糕点噎住了?”
赵琰催了一声,见?官家和荣贵妃出来了,又轻蹦着躲回锦榻上,崔妩又赶紧站起来行礼。
“封崔氏为凤阳郡君,赐朝冠大衫,让全兆和去拟旨吧。”
官家身后的内侍班都知赶紧应声去办。
崔妩没想到进宫一趟,还捡了个诰命,不过她夫君品级已够,是官家心腹,自己又救了皇子,这?个诰命来得?也不算突兀。
“臣妇谢陛下隆恩。”她依礼数谢了恩。
官家吩咐完这?句就离开了,荣贵妃扶起她:“好孩子,今日耽搁你?在庆寿殿许久,时候不早了,本?宫就不留你?了。”
荣贵妃甚至让宫女把没吃完的糕点给她打?包了。
“臣妇告退。”
见?崔妩要离开,赵琰轻快地跳了起来:“宫里很容易迷路的,你?小心乱走冲撞了哪个贵人,我领你?出去吧。”
赵琰走在崔妩前面,那神情好像带着一个勉强能忍受的麻烦,后面一群人手?忙脚乱跟上,劝他慢些走。
荣贵妃不经意间从花窗看出去,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庆寿殿。
崔二娘子不知道在说什么,忽然笑了起来,琰儿?似乎在生气,可气了一会儿?,又跟二娘子有说有笑的。
若她的融儿?还在,姐弟和乐,相互扶持,大抵也是这?样一番景象吧。
荣贵妃不由暗自神伤。